第十六章

    轉眼之間,申達成已跟了馮國富五個來月。黃主席也該兌現承諾,湊齊那二十萬元,給馮國富購置新車了。
    不想政協又出了麻煩,弄得黃主席焦頭爛額。這回不再是臨街門面的事,而是政協專家醫院出了命案,家屬將死者都抬進了政協大院。原來政協還有一個老院,新辦公大樓建成後,政協將老院部分房產出租,不能出租的重新進行裝修,成立了一個專家醫院。說是專家,其實就是醫院離退休政協委員。薑是老的辣,病人就信任老醫生,政協專家醫院生意一直很紅火。除臨街門面收入,政協幹部福利主要來源於這家醫院。利益總是與風險同在,專家醫院平時也出些醫療糾紛,卻不是什麼大事故,每次給病人以適當補償,便可了結。不想這次弄出人命來,家屬糾了百多號人,將死者屍體搶出醫院,招搖過市,直接抬進政協辦公大樓,攪得地覆天翻,雞犬不寧。
    吵鬧了三四天,最後政法部門出了面,才將事態勉強平息下來。賠錢還在其次,惱火的是聽說專家醫院是棵搖錢樹,市裡紀檢和審計部門立即出動,前來追查醫院利潤去向,先將政協小金庫強行凍結,然後提走五十多萬元。這麼一折騰,原本不算太窮的政協機關變得一貧如洗,想讓黃主席兌現那二十萬元購置小車,自然是沒戲了。
    馮國富心有不甘,還是去了主席辦。只見黃主席雙頰凹陷,眼圈發黑,目光沒有一點神采,如喪考妣一般。馮國富知道作為單位一把手,這一劫將黃主席搞得真夠戧的,都不好意思提那二十萬元了。
    倒是黃主席明白馮國富的來意,主動開口道:「馮主席真對不起,你那二十萬元一時怕是籌不攏來了。你也看到了,出了這麼個亂子,市裡有關部門又落井下石,政協已是元氣大傷,沒有一陣子,哪裡恢復得過來?」
    說得馮國富吱聲不得。殺了蝦子無血出,這個時候強逼黃主席,別說逼不出票子來,馮國富也不忍心。其實馮國富來找黃主席,潛意識裡並不指望他真能拿出二十萬元來購置小車,只不過想試試他還記不記得當初的許諾。現在黃主席主動提及此事,馮國富也不好再說什麼,反過來安慰起對方來,說:「困難只是暫時的,有黃主席這樣的能人坐鎮政協,我相信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黃主席感激馮國富能理解他,說:「我也有這個信心。像馮主席這樣支持我,又有其他同仁的共同努力,政協肯定能渡過這個難關。也請你相信我黃某人,只要政協狀況稍有好轉,第一件事就是將你的專車購回來,以兌現我的諾言。」
    此時的黃主席也只能說說這種空話。馮國富再明白不過,黃主席說的專車猶如那水裡月,鏡中花,只能放心頭念想念想,要變成事實,不知得哪年哪月去了。馮國富的心情漸漸淡下來,只好自我安慰,有部桑塔納坐坐,雖然跟自己這所謂的副師級領導身份不太相稱,卻也勉強還過得去。
    申達成卻有話了,幾次在馮國富面前嘀咕,當初若硬一些,不讓黃主席將那二十萬元挪走,那今天就不是坐在這部桑塔納裡面了。馮國富無奈道:「可不是?怪只怪我當時心太軟,硬不起來。」申達成笑道:「這話我不相信,馮主席正當盛年,身體這麼健壯,哪有硬不起來的?」
    馮國富知道申達成在說鬼話,說:「哪像你們年輕氣壯,想硬就硬?我老了,不中用了。這也是自然規律嘛,到我這個年紀,不認也得認。」
    說笑幾句,申達成將話題轉到衛生局上面,問梁強生答應提拔鄧玉花的,怎麼一直沒見有動靜。馮國富說:「提拔幹部的事,放在哪裡都非常敏感,何況又是掌管錢袋子的財務科長,讓人矚目,不容易擺平。估計梁強生正在想辦法,要把事情做得圓些。」申達成說:「這倒也是的。不過馮主席抽空再打打強生的電話,提醒提醒他。」
    馮國富答應著,這天坐在辦公室沒事,便打了梁強生的手機。一聽是馮國富的聲音,梁強生就知道他的意思了,笑道:「老領導真是好領導,這麼關心身邊人的事。」馮國富歎道:「我當然也想關心關心別處人的事,可你說我還關心得來嗎?」
    梁強生聽得出馮國富話中之話,卻裝癡道:「當然關心得來。老領導一個電話,我不是被您關心起來了嗎?」馮國富笑道:「我這不是關心你,是關心我司機的姨妹鄧玉花同志。」
    梁強生只得言歸正題,說:「我正想給老領導匯報這事哩。您知道鄧玉花是申達成的什麼姨妹嗎?」馮國富說:「你這話問得好生奇怪。姨妹就是妻子的妹妹,就像尿就是小便一樣,難道還要搞邏輯推理嗎?」梁強生笑道:「老領導您別逗我了,我才不相信,您真的不知道如今的姨妹,已不僅僅是姨妹。」
    馮國富已在梁強生話裡聽出些意思,說:「我只知道鄧玉花和申達成老婆都姓鄧,兩人該是姐妹,說鄧玉花是申達成姨妹不會有錯。不想如今姨妹都變得不僅僅是姨妹了,這個彎子我又哪裡轉得過來?看來我確實是落伍了。」
    「老領導這不是轉過彎來了麼?」梁強生樂起來。停了停,又換了語氣道:「我想問老領導一句話,鄧玉花的事非辦不可麼?」馮國富說:「你這話就不好懂了,鄧玉花的事可辦可不辦,我給你打招呼幹什麼?」梁強生說:「那我實話告訴老領導,鄧玉花跟申達成老婆同姓不假,卻並不是姐妹。」
    馮國富有些驚訝,說:「莫非申達成跟我扯的謊?」梁強生說:「他不扯謊,老領導又怎麼會給我打招呼?事實是申達成跟鄧玉花已有多年的曖昧關係,據說兩人還偷偷在賓館裡包過房間。衛生局不少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只是見怪不怪,沒有張揚出去而已。」
    馮國富不是什麼道學家,聽不得這種事情。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中國男人愛的就這個味。只是自己五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麼好蒙,申達成說鄧玉花是他姨妹,便信以為真,要梁強生提拔那個女人。這跟拉皮條又有什麼差別呢?馮國富甚覺荒唐,像猛然吃進一隻蒼蠅,很不是滋味。當即對梁強生說道:「姓申的跟鄧玉花是這種關係,我還那麼煞有介事的,這不是搞笑嗎?當我的話是放屁,你別往耳裡去就是。」
    鄧玉花本來就不是梁強生原定的財務科長人選,有了馮國富這句話,便撇下鄧玉花,將這個位置給了另外一個人。
    申達成曾在鄧玉花面前打過保票,馮國富出了面,這個財務科長定然非她莫屬,現在花落旁人,也就覺得自己很沒面子。又聽鄧玉花說,本來馮國富打過招呼後,梁強生確實考慮過她,只因馮國富得知他倆的特殊關係後,把原來的話收了回去,梁強生才改變了主意,申達成更是老大不痛快,心裡很有想法。
    這樣的想法自然是沒法說出口的,申達成只得放在肚子裡悶著。既然在馮國富那裡得不到什麼好處,唱了好久的新車又不知猴年還是馬月才購得回來,繼續跟著這麼個主子,意思實在不大,申達成也就漸漸起了離心。
    離心必然離德,申達成的德性從此變得大不相同。接送馮國富不再那麼準時。原先早上七點四十五左右就將車開進了水電局,現在常常快八點都沒影子。過去下班時間沒到,車子就等在樓下坪裡了,如今下班後,馮國富總得在樓前等上一陣,申達成才會露面。車子不再像從前那麼乾淨,車身老是沾滿泥灰,像天天要淌爛泥坑似的。車裡也十天半月沒抹一次,有時馮國富從車上下來,衣服褲子都是灰印。可惡的是申達成竟然敢在車裡抽煙,即使開著空調,馮國富又坐在後面,也不管不顧地吞雲吐霧,弄得烏煙瘴氣。還說開車抽煙提神,有利於安全行車。
    馮國富不傻,當然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也不是怕申達成,任由他胡來。俗話說世上只有蠻官,沒有蠻百姓,領導還有對付不了司機的?只是馮國富覺得沒必要撕破臉皮,究竟半年多來申達成服務得還算到位。何況一個單位,以後就是不讓他跟你跑車,也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是留點情面好。馮國富只背後找到黃主席,說了申達成近期的表現,要求換個司機。黃主席有些奇怪,說:「申達成可是主動要求給你開車的,半年多來開得好好的,怎麼一下子變了卦?」
    馮國富不想道出實情,那是申達成的癮私,不在政務公開範圍。只說:「也許他是政協的老司機了,想擺擺老資格吧?」黃主席說:「擺老資格也不是這麼個擺法嘛。」馮國富說:「別的司機換不過來,請個臨時工也行。」黃主席搖頭道:「臨時工不瞭解,哪放得了心?我找申達成談次話,看看他的態度,他如果繼續這樣,再換也不遲。」
    黃主席馬上找到申達成,狠狠批評了他一頓。申達成見黃主席只就事論事,隻字沒提鄧玉花,知道馮國富給他保了密,心裡暗生感激。慢慢便想了轉來,覺得自己做得過火了一點,此後的服務態度略微好了些。馮國富也就沒再提換司機的事,心想誰都不是聖人,何況一介司機,還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只在車上開過申達成半句玩笑:「申師傅真的不願給我開車,那我只好自己動手了。」
    申達成明白馮國富的話另有意思,卻裝癡道:「現在好多當領導的都學會了開車,馮主席莫非也想趕這個時髦?」
    馮國富正要開口,手機響起來。跟在組織部不同,馮國富來政協後,年頭到年尾,手機難得響幾回,聽到手機鈴聲,一時竟反應不過來似的。還是申達成提醒,才掏出手機,連忙撳下綠鍵。
    原來是周英傑。政協和組織部門究竟不是一個系統,沒有工作往來,周英傑做上楚寧縣組織部長後,馮國富就沒再見過他,今天乍聽到他的聲音,還有幾分親切。馮國富說:「組織部長當得還如意吧?」周英傑說:「還可以,工作容易開展。還不是馮主席在這裡做部長時,工作基礎打得牢,給我們後來人留下了好傳統。」
    這個馬屁也拍得太肉麻了。如今是個速成速朽的年代,十多年前工作過的地方,現在還有傳統,這傳統不是鋼打的,也是鐵鑄的了。卻還要周英傑願意拍這個馬屁,你政協又管不著人家組織部門,他不拍這個馬屁,也拿他沒法。馮國富笑道:「我看你的組織部長真沒白做,表達能力提高這麼快。」周英傑說:「馮主席是過來人,自然很有體會,組織部長沒表達能力不行啊。」
    寒暄過後,周英傑才換了語氣,說:「馮主席最近忙不忙?」馮國富說:「你在政協呆過那麼久,忙不忙你非常清楚。」周英傑說:「楚寧政協準備搞一個小活動,我給他們發了話,要把您請過來,不知您看到請柬沒有?」
    馮國富這才想起確實收到過楚寧政協一份請柬,好像是要成立什麼楚河文化研究會。如今這會那會多如牛毛,有官方的,也有民間的,無非尋個由頭,找政府或企業要些錢,從中漁利,同時遊山戲水,吃喝玩樂一番。馮國富也就沒怎麼在意,不是周英傑打來這個電話,怕是再想不起來了。也就回答道:「請柬倒是看到了,只是沒想起是你大部長的意思。也不知楚河文化有些什麼文化,值得你們煞費苦心成立研究會。」
    「楚河文化可謂博大精深,成立研究會非常有必要。」周英傑笑道,「不過我請您,不僅僅為了楚河文化,主要是好久沒聆聽老領導諄諄教誨了,心生念想,請您過來聚聚。您再忙也一定來一趟,到時我上市裡去接您。」馮國富笑道:「我要您來接幹什麼?我又不是不知道楚寧怎麼走。」周英傑說:「那我上邊界去迎接您。」
    申達成當然聽出是周英傑的電話,馮國富合上手機後,他就說道:「馮主席來政協後,好像很少下去。當領導的應該密切聯繫群眾,多下去走走,不然基層的同志要有意見了。何況英傑這麼客氣,不下去也對不起他一片誠心嘛。」馮國富說:「到時再說吧,我並沒完全答應他。」
    晚上回到家裡,說起周英傑的邀請,陳靜如說:「我看周英傑這是想報答您的栽培之恩。」馮國富笑道:「我哪裡栽培過他?那是他自己有造化,得到銀副部長的青睞,才有了後來的進步。」陳靜如說:「不管怎麼說,周英傑是份好意。你天天在政協裡悶著,確實該下去散散心。」馮國富說:「要去你跟我一起去。」陳靜如說:「我才不跟你去呢,你們官場中人,一套一套的,我可受不了。而且我要定時吃齋拜佛,總不能只顧遊玩,忘了佛祖。」馮國富說:「吃齋好辦,我們吃葷你吃素就是,不怕餐館酒樓辦不出簡單的素菜。菩薩你也可帶在身邊,想什麼時候拜,什麼時候拜就是。」
    轉眼快到楚寧文化研究會成立日期,周英傑又打來電話,督促馮國富成行。馮國富說:「出門難得清理生活用品,我想帶上你嫂子,你看呢?」周英傑笑道:「這還用我看麼?我們熱烈歡迎。只是有紀委書記在身旁,給您安排活動,有些不太方便。」
    官場上人開玩笑,愛把領導夫人叫做紀委書記。馮國富笑道:「我又不用你安排違紀活動,紀委書記在與不在一個樣。問題是還要她肯跟我走,她如今虔心向佛,要吃素唸經,出門多有不便。」周英傑說:「她信佛,這就有辦法了。楚寧有一個波月庵,庵裡有位常悟禪師,善於卜簽,特別靈驗。您說給陳姐,到時就是想擋住她不來,您都擋不住。」
    馮國富覺得這確是個好主意。卻問道:「禪師又不是道人,也有打卦占卜的手段?」周英傑笑道:「馮主席別明知故問了,你還不知道這正是咱中國人的智慧,儒釋道三合一。外面的大寺大庵我不敢肯定,至少在咱們民間,禪師光會打坐唸經,不懂卦測卜算,誰供你的佛祖,燒你的高香?小民百姓所謂求神拜佛,就是這個道理。而且求神在拜佛之前,不求神,怕是難得有人有興趣去拜佛的。」
    馮國富想這也是國情。應該說,佛是佛,道是道,正宗的佛門高僧是不會讓弟子搞打卦抽籤這一套的。可到了下面,天高皇帝遠,又沒有紅頭文件下來,你搞點小動作,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何況中國佛教本來就是釋迦其表,老莊其裡,自達摩以降,歷代宗師已漸漸將印佛中國化。所以許多著名不著名的佛教之地,乾脆佛道一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深得國人青睞,香火長盛不衰。
    按照周英傑的意思,馮國富跟陳靜如一提波月庵三個字,果然她眼裡頓時放出光芒來,說:「我一時也沒想起波月庵就在楚寧境內了。倒是那位常悟禪師早已佛名遠播,久有所聞,確實應該去見識見識。」馮國富笑道:「你一個俗家弟子,修為淺顯,她會不會理你,怕還是個問號。」陳靜如說:「這倒無妨,佛祖普度眾生,佛門弟子自然有求必應。」
    去楚寧的事就算定了下來。
    這天在車上,馮國富想起前段申達成的拙劣表現,故意拿話激他:「周英傑又給我打來電話,盛情相邀。恭敬不如從命,看來還是到楚寧去走一趟。只是來回總得有好幾天,跑車太辛苦,你就別去了,我打個電話過去,他們會派車接送的。」
    領導司機就是跟領導跑車的,辛苦自然不是個理由,申達成還聽不出馮國富這是正話反說?也不好說什麼,只在肚子裡悄悄撥算盤:已經好久沒到縣裡去了,這麼好的機會可不能輕易放棄掉。
    市裡的司機每年都會隨領導到下面去跑幾趟,知道縣裡非常重視接待工作,叫做接待就是生產力。因此上面去了人,不僅吃喝玩樂安排得很周到,臨走打發土特產,敬獻小紅包,也是必不可少的。因此這些司機們最念想的就是下縣,有下縣的機會不讓他下去,打死他都不幹。申達成當即說道:「馮主席這是批評我了。給領導跑車是司機的天職,辛苦點算得了什麼?我這就將車子開到修理店去搞一次小保,外面再打一層蠟,好以嶄新的面貌陪馮主席下縣。」
    馮國富早預料申達成會是這個態度,說:「那你把該做的準備做好,後天上午出發。」申達成高興地答應著,樂滋滋開著車,去了修理店。
    這天天氣不錯,碧空如洗,萬里無雲,實在是個出行的好日子。上車不久,周英傑就打來電話,問馮國富到了哪裡,他和政協領導已等候在楚寧縣界邊上了。人家這麼熱情,馮國富不免感動,忙告知已出城十多公里。
    這其實也是官場中慣例了,上面來人,下面都要興師動眾,上邊界去迎候送別,情深深意綿綿的樣子。此風盛行已久,百姓頗有微詞,又無奈其何,只遠遠躲著,三十里外罵知縣。上面倒是明察秋毫,特別下文,規定誰再搞這種迎來送往,堅決處理誰。文件剛下達時,各地官員稍有收斂,生怕自己撞在槍眼上。只有某縣書記頂風違紀,市委書記下去時,他照樣到邊界上迎送,而且規模更大,不僅四大家領導全部到了場,連部辦委局的頭頭們都傾巢而出,弄得市委書記很不高興,狠狠批評教育了縣委書記一番。回市裡後,市委書記還主動進行自查自糾,做出深刻檢討,同時責令市紀委,對縣委書記做出嚴厲處分。這事很快被當作典型,寫成宏文,登在省報頭版頭題上,盛讚市委書記從我做起,堅決維護黨風黨紀,又敢於堅持原則,賞罰分明。這樣的同志最適合抓紀委工作,不久市委書記就榮升省紀委常務副書記,不到半年,兼任紀委書記的省委副書記退位,他便接了位。至於那位縣委書記,不惜冒險違紀,寧肯自己犯錯誤挨處分,也要堅決維護好上級領導的威嚴,自然可當大任,不久也到市裡做了副書記,並分管紀委工作。直到此時,旁人才明白過來,縣委書記這一招真夠絕的。迎來送往之風從此愈演愈烈,紀委部門哪處理得過來,只好貓頭鷹一樣,睜一眼閉一隻眼。
    兩個小時不到,馮國富的車到了楚寧邊界上。遠遠便望見前方停了兩台小車,周英傑和縣政協田主席幾位正立在車旁,翹首以待。到了跟前,車才停住,馮國富和陳靜如便開門下車,跟大家見面握手,客氣寒暄。周英傑還特意解釋說,本來高書記夏縣長和人大蔡主任都要前來迎接的,不想昨晚省裡召開煤礦安全工作電話會議,對煤礦安全問題強調得特別強硬,說是安全無小事,哪個地方煤礦死人,哪個地方的領導就走人,並將於近期派工作組到下面來進行巡查,發現問題,除拿責任人開刀外,牽涉到地方領導的,該撤職的撤職,該逮捕的逮捕,決不姑息。高書記他們哪敢怠慢,今天一清早就分頭下各礦點去了,只留周英傑和田主席在家,代表幾大家領導,專門接待馮主席夫婦。
    馮國富心裡明白,這個理由八成是周英傑現編的,因為編得實在太漂亮了。而據馮國富的經驗,編得越漂亮的理由,越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還是在馮國富自己的身份上。現在究竟跟從前不同了,從前自己呆在市委組織部,位置有些特殊,只要下縣,縣裡除縣委組織部領導外,縣委書記和常委一班人那是非到場不可的。政協不是組織部,政協副主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馮國富還有點自知之明。所以到政協後,除集體行動,一起下過兩次縣之外,馮國富再沒單獨下來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政協的人下來,沒帶帽子,沒帶票子,也沒帶項目規劃盤子,人家接待規格高了,不情不願;規格太低,你是所謂的市四大家領導,又過意不去,弄得人家左右為難,何苦來著?
    道理很淺顯,誰都懂,可馮國富過去習慣了熱鬧的場面,見今天來的人如此寥寥,心裡還是有些失落。不過馮國富也知道不能太在意,當即笑道:「地方工作不好做,大家都很忙嘛。」周英傑說:「也是情況特殊,不然再忙,高書記他們也會出面。馮主席曾是縣裡的老領導,平時又難得下來,高書記一再交待,要我代表他負責好您的接待工作。」
    馮國富謝過高書記。大家客氣一番,重新上車。個把小時,抵達楚寧縣城,幾部小車直接進入由縣委招待所改造而成的楚寧賓館。馮國富夫婦被安排在總統套間裡。套間設施齊全,應有盡有,住著倒也舒服。馮國富覺得有些意思,中國沒有總統,卻走到哪裡都是總統套間。據說真正的外國總統到了中國,卻不敢住這種總統套間。法國總統曾在西南某省會城市做過逗留,因住不起中方安排的總統套間,只得去住千元左右的豪華間,那氣派不過吾國鄉科一級的領導。看來這些所謂的總統套間,不過是給國人過總統癮的,正式的總統倒不在乎住不住總統套間。
    楚河文化會的活動要到第二天才正式開始,去包廂裡吃完中餐,又睡過午睡,周英傑上來陪馮國富夫婦說話。馮國富說:「周部長有事只管忙去,我和靜如看看電視,隨便哪走走都行。」周英傑說:「我知道楚寧是馮主席的老根據地,您可走的地方多。不過今天坐車辛苦了,下午主要還是休息好,以後再走不為遲。」馮國富笑道:「客隨主便,到了周部長地盤上,自然得聽周部長的。」
    馮國富做過楚寧縣組織部長,又在市委組織部經營了那麼多年,周英傑也就順便匯報了幾句縣裡的組織工作。還說楚寧的幹部對馮國富當年的工作作風有口皆碑,這樣的好領導如今是越來越難找了。馮國富對這個話題的興趣卻不大,口氣淡淡的。究竟此一時彼一時,此一地彼一地。彼時顯得很重要的人事,放到此時不見得還重要;彼地覺得非常了不起的東西,拿到此地不見得還那麼了不起。
    敷衍了幾句,馮國富將話題轉到楚河文化研究會上面來,說:「怎麼想起要成立這麼個研究會的?」周英傑說:「這是幾位政協委員提出來的,說楚寧這地方地處偏遠,經濟落後,想引進外面的人才和資金挺不容易,何不從文化建設入手,打出自己的品牌,用特色文化吸引外面的眼球。政協把意見送到常委,常委覺得有些道理,同意政協牽頭,搞個楚河文化研究會,把楚寧在外的名流請回來,先研究探討楚河文化,再商議振興楚寧經濟大計。這叫做文化搭台,經濟唱戲。」
    這搭台唱戲的話也不知說了好多年了,國人早已耳熟能詳。那次花花公司李總請社科聯的馬副主席吃飯時,馮國富也借用過這句話,要馬副主席搭台寫文章,李總唱戲搞經濟。想如今的人,沒幾個不會折騰的,今天請這幫歌星演出,明天請那伙名人亮相,文化的檯子確實搭了不少,讓歌星名人在台上晃幾晃,拿了巨額出場費走人,卻始終沒見經濟唱過什麼戲,倒弄得地方元氣大傷,民怨沸騰。坊間的說法也就廣為流傳: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領導追星,百姓掏幣。
    又有人發現這種句式比較好造句,充分發揮在老師那裡學會的造句本領,造出不少句子來,什麼教育致富,家長出血;首長出行,警車開道;老闆發財,政府拆遷;幹部植樹,群眾挖坑。還有人造領導治病,秘書吃藥的。這句子看似不符合邏輯,現實生活裡卻非常普遍。比如某地搞單位領導作風評議,有些單位領導作風本來就有毛病有問題,加上接待作風評議小組成員時,煙酒和紅包不怎麼到位,被評為領導作風不合格單位,必須進行定期整改。整改整改,就是整材料,改數據。材料和數據都掌握在單位秘書手裡,秘書們熬上幾個通宵,材料和數據不就整過來改過來了?同時將煙酒檔次和紅包份量一起整改到位,單位領導作風也跟著完全整改成功,單位也成為作風合格單位。秘書們又是最善于歸納和總結經驗教訓的,最後得出八個字:領導治病,秘書吃藥。
    這麼想著,馮國富不覺笑起來。卻不好說出笑因,究竟周英傑請你過來,不是什麼歹意,你怎好說三道四?只是笑道:「我在楚寧工作過,卻不是楚寧人,更非名流,請我過來有何用處?」周英傑說:「您主要是我請來的。您只明天到會上露露面,其餘時間我陪您和陳姐四處轉轉。好久沒圍繞在老領導周圍了,機會難得嘛。」
    馮國富指指周英傑,笑道:「你是沒人圍繞在周圍就難受吧?」
    不覺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還是中午的包廂,跟外面大餐廳裡研究會的代表不搭界,只周英傑和田主席說是省裡來了幾個專家,出去敬了一輪酒。飯後田主席招呼會議代表去了,周英傑仍負責陪同馮國富夫婦。先在賓館後的林間繞了幾圈,周英傑邀請兩位去外面泡泡腳,消消乏。陳靜如怕到那些不乾不淨的地方行走,被佛祖知道,說要回房休息。馮國富不好扔下夫人單獨行動,三人仍回總統套間,坐在大客廳裡閒聊。
    聊了一會兒,周英傑提議來幾圈麻將。馮國富說要來就來幾盤撲克,周英傑只好讓服務員將撲克送過來。三人不成局,馮國富要去叫隔壁的申達成,周英傑說申達成已被縣政協的人帶走了,一個電話叫來縣政協負責會務的袁副主席,這才開了打。
    馮國富是不打意思的,叫做衛生撲克。市裡領導沒意思,縣裡領導也不好意思。中國最發達的經濟恐怕就是牌桌上的經濟,像馮國富這麼沒有經濟頭腦,打牌與經濟完全脫鉤,怕是打著燈籠火把都沒地方可找了。只是害慘了袁副主席,弄得他哈欠不斷,像毒鬼來了癮般。周英傑沒打哈欠的工夫,他的手機隔不了幾分鐘就要響一次。陳靜如笑道:「領導的手機都比人家的要辛苦得多。」馮國富也笑道:「有人說中國的官員最辛苦,白天在北朝鮮干社會主義事業,晚上在南朝鮮過資本主義生活。你想周部長的手機還有閒得下來的時候嗎?」周英傑說:「手機和鐐銬的功能一樣,只要上了身,你就不可能自在。」
    這撲克打了一個多小時,馮國富見周英傑兩位如此難受,不忍心起來,說:「到此為止吧,你們忙自己的去,我也想休息了。」袁副主席如釋重負,放下撲克,說有幾位專家在房間裡等他說事,起身走了。周英傑還要請二位搞別的活動,馮國富笑道:「你要請我們搞活動,你那寶貝手機也不答應。」
    話沒落音,周英傑的手機又響起來,他捂到耳邊嗯嗯幾聲,搖搖頭,對馮國富夫婦笑笑道:「這些人真難纏。」說是先去應付一下再回來,出了門。
    房裡一下子冷靜下來。陳靜如拿著貼身衣物去了衛生間,馮國富在地上立了一會兒,抓過遙控器,開了電視。調了幾個頻道,沒有感興趣的節目,又把電視關掉。在地上來回踱了幾圈,發現桌上有兩份報紙,翻了翻,沒什麼值得一看的,又扔下了,往大沙發上一仰,望著裝修典雅的吊頂,發起呆來。
    馮國富不由得想起在市委組織部副部長任上,每年都要到下面縣裡走幾趟,每次一到晚上這個時候,自己的住地就走馬燈似的,這個去了那個來,有時已是夜深人靜,自己都躺到了床上,還有人來敲門。不用說,來的人不是縣委常委,就是幾大家領導,以及各部門頭兒和老遠跑來的鄉鎮領導。來總是有充分借口的,或匯報思想,或請示工作,或反映問題,或鳴冤叫屈,該上去的級別沒上去,該享受的待遇沒享受到,倒也與馮國富這個管官的官的工作性質密切相關。除了借口,當然還有不菲的紅包和豐厚的禮品。如今做了政協副主席,情況卻大不同了,除周英傑和袁副主席陪著打了幾盤衛生撲克,鬼都不再上門。還是那句老話,君子不可一日無權,無權和有權,之間的區別就有這麼大。馮國富暗暗後悔了,不該答應周英傑的邀請,瘋瘋癲癲跑到楚寧來。
    胡思亂想了一陣,陳靜如從衛生間出來了,頭髮濕漉漉地披在肩上。見馮國富癡著,開他玩笑道:「是不是想楚寧的老情人了?我不肯來,你偏要我來,現在老情人想跑來看看你,有我在這裡礙眼,多不方便?」說著,找出包裡的電吹風,對著大鏡吹起頭發來。
    馮國富覺得電吹風的聲音聒耳,從沙發上站起來,躲到了陽台外面。楚寧賓館地勢較高,站在陽台上,不大的縣城盡收眼底。望著遠遠近近若明若暗的燈火,馮國富不由想起曾在楚寧工作過的那些歲月。記憶中,那個時候的人還算厚道,提拔誰重用誰,主要看工作成績,如果哪個工作不好好幹,專走上層路線,旁人就有些不屑一顧。曾幾何時,大家的觀念都變了,誰能走夜路,會跑關係,那是很有面子的,旁人羨慕,自己也會於有意無意間,把後面的關係和背景抖出來,以顯示自己的能耐。相反誰如果只會老老實實幹工作,不懂密切聯繫領導,不會尋找靠山,肯定會被人瞧不起,說是不中卵用,不可委之以大任。現在的領導決定用一個人,只要一句話,就是那人有活動能力,跟上面關係鐵;不用一個人也只有一句話,那人太老實,打不開局面。官場中最最貶義的詞恐怕就是老實這麼兩個字了,哪個頭上若攤上老實兩個字,他的政治生涯基本上算是完了。
    馮國富意識到自己想得遠了,不出聲地批評自己道,你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都離開組織部門這麼久了,還老想著組織上的事。要知道周英傑是請你下來散心的,不是請你下來思考組織問題的,你還是放得開點,快快活活玩兩天。
    回到客廳裡,陳靜如早吹好頭髮,正在全神貫注看電視。瞥一眼電視屏幕,裡面正在介紹佛教勝地九華山,怪不得陳靜如這麼入迷。見馮國富坐到身邊,一起看起電視來,陳靜如說:「有機會得去九華山朝拜朝拜。」馮國富說:「九華山太遠,去一趟不容易,要去波月庵,倒是很方便的。」陳靜如回過頭說:「你給周英傑說說,明天我們就到波月庵去,怎麼樣?」馮國富說:「客隨主便,他會有安排的。」
    話沒落音,外面響起敲門聲。馮國富心想,剛才還感歎鬼不上門,這下敲門的人不是來了麼?但馮國富明白,敲門人絕不可能是縣裡領導和要求進步的部門頭兒。
    果然打開門,是申達成回來了。見他油頭粉面的樣子,馮國富知道是縣政協的人將他請到哪裡瀟灑了一回。下面人不敢得罪領導司機,怕他們在領導面前說三道四,老早就會安排專人負責司機活動,根據他們的愛好,該桑拿按摩的桑拿按摩,該足浴鹽浴的足浴鹽浴,該搓麻打牌的搓麻打牌,有時比領導還安排得周到。領導司機一聽說有下縣的機會,比領導本人還興奮,道理就在這裡了。
    申達成跟馮國富夫婦打過招呼,便回了自己房間。剛好九華山的節目已經播完,陳靜如見時間不早了,關掉電視,跟馮國富進了大臥室。
    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楚河文化研究會正式成立,馮國富參加了會議,還在會議主持人田主席一再請求下,作了個簡短髮言。下午集體參觀城外四十里處的文化村,馮國富想去波月庵,周英傑說文化村很有特色,只得隨大流,一起坐車出城。說是文化村,其實就是一些青磚碧瓦的民居,看上去已很有些年代的樣子,中國南方的鄉下偶爾還能遇見。不用說做過整修,村民也已搬走,有縣文化局和文物局安排的專人看管。解說員介紹,這是明清民居,尹姓族人世居於此。當年的尹姓是個旺族,明朝出過朝廷命官。據說明末李自成殺進京城,煤山上一隻歪脖子樹結束了崇禎皇帝,同時也結束了一個朱明王朝,皇族後人紛紛外逃,有位皇子走投無路之際,闖進村裡,尹姓村民有感皇恩浩蕩,收留了皇子。可不久清軍便追殺過來,皇子倉皇出逃,被截斬於村中。
    解說員一邊說著,一邊帶著大家往村裡走去。先經過奔馬巷,那是皇子上馬奔逃的地方。再上落馬橋,皇子就是在這個地方被清軍砍去馬腿,落於馬下的。然後來到橋頭的六角亭上。當時皇子落馬後,拔腿繼續逃跑,被清軍追至這個亭子裡,抓住頭髮,一刀吹去腦袋,亭子也就叫做斬龍亭。亭下是個陡坡,皇子被斬時,頭在清軍手裡,身子卻順著陡坡滾將下去,一直滾到坡下的河裡,沉入水底。於是這個陡坡便叫做滾龍坡,坡下的小河叫做潛龍河。
    在解說員的帶領下,一夥人又興致勃勃看了尹氏宗祠,參觀了幾處進士和舉人故居。眾人饒有興致的樣子,覺得這大概就是這個文化村的文化了。一直緊隨馮國富左右的周英傑問道:「這多少還有些文化價值吧?」馮國富附和道:「文化價值確實挺大的,值得一看。」周英傑說:「今後我們要大力進行這方面的發掘和研究,打響楚寧的文化品牌。」馮國富說:「你本來就是搞文史出身的,這方面你最有發言權。」
    晚上在村裡觀看儺戲,這可就更加文化了。楚南人自古喜歡儺戲,而楚寧地處僻遠,保存得更加完整。馮國富小時候看過老家楚鄉縣鄉下的儺戲,參加工作後也時有接觸,對這個地方戲略有瞭解。儺戲是一種儺祭祈福禳災活動,是從遠古儺祭活動脫胎出來的,經歷過從儺儀到儺歌到儺舞再到儺戲,從娛神到娛人的漫長過程,可是古代戲劇的活化石,也是楚巫文化的集大成者。
    在喧天的鑼鼓聲中,戴著各種儺神面具的人物紛紛出場。周英傑一旁介紹說,那些儺面多由木雕或竹雕彩繪而成,頭上有鳥的叫陰師娘娘,有三色玉皇箍的叫陰師公公,戴著紅頂圓帽的則是門宗,還有專事誣告蠻狀的歪嘴,青面獠牙的龍王,雙目圓睜的小鬼,上竄下跳的獨腳怪物山魈。
    這天晚上演出的儺戲叫《桃源洞》。據周英傑說,這個劇目全本三十多折,包括酬還儺願的幾十堂法事內容,得三天三晚才能演完。今晚上演的是草台壓縮本,說老君門徒楊子雲學法終南山,見番花和山魈作亂,往桃源洞搬請六娘前來和神,桃源洞主寶山娘娘為試子雲道法,命夜叉鳳凰潲水及和尚四神設關盤詰,子雲道法非凡,連闖四關,直達桃源,從而請走六娘,終於和住番花和山魈。
    看完儺戲,一夥人出村上車。回城路上,周英傑又向客人大肆宣傳起儺戲和楚巫文化的博大精深來。還借題發揮,說:「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們要通過大力宏揚咱們的楚寧文化,讓世界認識楚寧,讓楚寧走向世界,從而創造咱們的無煙經濟,盡快將楚寧的經濟建設和各項事業搞上去。」
    大家非常贊同周英傑的觀點,說楚寧有周部長這樣具有遠見卓識的領導人,還愁楚寧的建設和事業搞不上去?馮國富知道縣裡把各位請來,吃香的,喝辣的,縣裡領導這麼雄心勃勃,不讚揚幾句,也實在過意不去。一邊不免感慨,官場真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過去周英傑處事小心,說話低調,可謂謙虛謹慎,不驕不躁,不想下縣不到一年,便變得心高氣盛,口惹懸河,動不動就要走向世界了。
    回到賓館,已近夤夜,大家也累了,準備休息。跟馮國富分手時,周英傑說:「根據會議安排,還有兩處文化村要請各位參觀,明天我再來陪老領導。」馮國富說:「明天還是去波月庵吧。」周英傑說:「那兩處文化村也挺有特色的。」馮國富說:「今天已經大開眼界了。靜如是衝著波月庵來的,也得照顧照顧她的情緒。」周英傑想想說:「那也行吧,我把縣佛教協會董主席找來作業務顧問。」

《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