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斷桅沉舟

「轟!」人面巨蛇怒吼著一頭撞入東海,萬里汪洋登時如炸開一般,波濤噴湧,沖天掀起數百丈高的重重巨浪。

龍神、科汗淮騎龍電沖而起,擦著巨蛇的邊緣堪堪逃過,但被四周巨浪一震,仍如五嶽壓頂,氣血亂湧,體內五臟直欲爆炸開來。護體氣罩瞬時迸裂,暴雨、狂浪迎面拍掃,滿臉熱辣辣地生疼,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還不等緩過神來,身後狂濤沖卷,又響起驚雷似的桀桀怪笑:「敖丫頭,龍牙侯,二位想去哪裡?燭某送你們一程。」

話音未落,颶風怒嘯,狂浪席天,巨蛇長尾從身後破空揚舞,微一勾卷,重重地抽打在兩人身側的海濤上……

「轟隆隆!」波濤如傾,天搖地動,青龍悲吼聲中,登時如斷線風箏似的向外翻捲拋飛,兩人鮮血狂噴,離空翻跌飛甩,雙雙摔入驚濤之中。

冰冷的海水霎時間灌入耳、鼻、口……之中,喉中一陣腥甜,科汗淮心中大凜,不敢有絲毫停頓,驀地凝神聚意,氣如潮汐,雙腳如陀螺飛轉,反身衝起,順勢抓住龍神的左手,貼著海面旋風似的迤儷電沖,瞬間便飛出數里之遠。

電閃雷鳴,暴雨狂風,兩人去勢極快,燭龍的怪笑聲卻始終如在耳側,巨尾忽如高山絕壁破海而出,忽如長堤大壩橫截汪洋……所到之處,海嘯狂濤,連綿萬丈,饒是科汗淮二人有絕世神功,竟始終一籌莫展,奔突不出,更莫論予以反擊了。

龍神剛烈好強,被燭龍這般恣意戲耍,又惱又怒,眉尖一挑,道:「科大哥,這般逃避也不是辦法,倒不如瞧準時機,和他拚個魚死網破!」

科汗淮正有此意,一邊凝神掃探,一邊沉聲傳音道:「蛇的致命處在於七寸,再大的蛇也不例外。妹子,我去引開燭真神的注意,一有機會,你立即駕御青龍攻其七寸,萬萬不可給他一絲喘息之機。」

不等她回話,踏浪沖天躍起,高聲道:「燭真神,你為修成這『不死神蟒』之身,不惜墮落魔道,汲取邪靈,縱然當真千年不死,無敵天下,也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眼下若迷途歸返,或許還來得及……」

話音未落,海面上渦旋沖天掀捲,燭龍蛇身瞬間扶搖直上,遮住了半個夜空,巨頭俯瞰,碧眼射出萬丈藍光,灼灼地瞪著他,森然長笑道:「天地無情,故能恆久不滅,要想與天地齊壽,自然就得斷情絕欲,心如鐵石。只要能千秋萬載,君臨天下,就算是行屍走肉,又有何妨?」

巨口陡然一張,「轟!」腥風鼓舞,噴出一大團黑紫色的火焰,如雲蒸霞蔚,朝著科汗淮滾滾沖卷而下。

龍神失聲道:「小心!」眼見他沖天飛旋,有驚無險地從漫天火光中穿掠而起,懸吊的芳心才微微一鬆。

科汗淮淡淡道:「燭真神既然自甘為魔,執迷不悟,科某就只好得罪了!」青衣鼓舞,足底生風,竟飛起數百丈高,逕直朝著那張巨臉掠去。右手碧光爆吐,繞臂飛旋,陡然沖湧為十餘丈長的斷浪氣刀,光焰吞吐,遙遙指向燭龍右目。

燭龍哈哈狂笑,氣息如颶風飆舞。被那排山倒海的氣浪推壓,科汗淮呼吸一窒,丹田、經脈幾欲封閉,白髮、青裳獵獵鼓舞,當空凝立,再也不能前進寸尺。碧氣光刀滾滾扭曲,明滅不定。

龍神心如鹿撞,竟比自己親臨其境還要緊張。她心底明白,科汗淮如此冒險,乃是為了給自己製造良機,當下收斂心神,嬌叱著沖天飛起,翻身騎上龍背,喝道:「科大哥,和這老妖還有什麼可說的?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青龍夭矯騰空,咆哮捲舞,急電似的朝燭龍那如檠天巨柱的蛇身撞去。

燭龍如山嶽破海垂立,參天摩雲,碧綠的雙眼驀地張開,天海陡亮,兩道藍光從瞳孔中怒射而出,閃電似的交剪劈落。

「彭!彭!」青龍避也不避,迎面激撞在兩道藍光上,空中頓時鼓起一團絢麗的光波,氣浪迸爆。

青龍發出淒烈的怒吼,張牙舞爪,陡然朝後拋彈飛捲。龍神身子一晃,劇痛攻心,將計就計,悶哼一聲,裝作重傷不支,含著龍珠翻身向下摔去。

科汗淮心中大凜,只聽她傳音道:「科大哥,我沒事。你自己萬萬小心!」低頭望去,只見青龍悲鳴捲舞,與她一齊飄搖墜落,轉瞬間便洶湧狂濤吞噬,消失不見。

燭龍大為得意,縱聲狂笑道:「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輝!」豎目中凶光一閃,又如藍電橫空,朝著凝立不動的科汗淮怒射而來。

科汗淮氣隨意轉,身子陡然一側,登時被他巨口噴出的狂風吹得「呼呼」亂轉,借勢螺旋疾衝,瞬息之間,便從二道藍光之間電沖而過,右足虛空一踏,翻飛沖天躍起,繼續朝著燭龍巨臉衝去。

剎那之間,距離那雙豎長碧綠的巨目已不過數十丈之遙,科汗淮低喝一聲,週身真氣直衝右臂,斷浪氣旋碧光爆漲,如綠電破空,直刺其左目瞳孔。

老妖巨蛇之身高達萬丈,堅如山嶽,除了七寸之外,唯一的弱點便是雙眼了。只要能將他刺瞎,其威力必大打折扣。

燭龍狂笑聲中,巨口陡然收縮,狂風逆向倒沖,形成一個狂猛無比的渦旋氣流,將科汗淮猛地往口內吸去!

相距甚近,科汗淮又全力衝刺,促不及防,登時一個翻身,被渦旋捲入,但他應變極快,將近老妖上唇時,驀地大喝一聲,奮起神力,右臂氣旋滾滾飛沖,「吃!」翠光迸爆,深深刺入燭龍的上顎齒齦。

兩人此刻雖然巨糜懸殊,但被他這般全力刺中,猶如大象軟顎被蜜蜂猛蟄了一口,老妖也不由得吃痛狂吼。

腥血噴射,狂風鼓舞,科汗淮借勢隨形,從他唇齒間倒沖而出,翻身在他唇上輕輕一踩,斷浪氣刀又轟然斬入其「人中穴」,趁他再度痛吼之際,迤儷飛竄,沿著他的臉頰,繼續朝上急速飛掠。

燭龍巨臉大如山崖,顴骨高聳,恰好將其豎長的雙眼遮住,臉頰這塊區域便成了他的視野盲區。科汗淮屏息凝神,壁虎似的貼著他的顴骨寂然不動,呼吸心跳都齊齊頓止。

燭龍怒吼著旋轉巨頭,電光四掃,凝神感應,卻始終瞧不見他的蹤影,驚異狂怒,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喝道:「科汗淮,滾出來!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算什麼水族英豪!」

科汗淮任他如何咆哮狂吼,只是屏息凝神,一動不動。

燭龍吼了片刻,杳無反應,低頭俯瞰,茫茫大海波濤洶湧,浪花四起,除了浮沉跌宕的萬千鳥獸屍體,始終見不到半個活著的人影。心下驚疑不定,難道這小子被自己無意中震死摔落,沉入海中了麼?但又隱隱覺得,科汗淮智勇雙全,絕不會這般不濟。

正自驚惱煩亂,眼前忽地人影一閃,碧光怒爆,右眼瞳孔陡然一陣劇疼,淚如泉湧,痛極狂吼,只聽見科汗淮的聲音淡淡道:「水族男兒千年榮耀,便是毀於閣下之手。你還敢妄談什麼水族英豪?像你這等有眼無珠,不識大體的奸雄,招子不要也罷。」

話音未落,燭龍左眼又是一陣劇痛,若不是他狂亂之下,恰好搖頭痛吼,左眼瞳孔險些也被刺瞎了。眼前昏黑,酸疼欲死,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了,又是驚恨又是狂怒,辨聽聲息,巨頭橫掃,不顧一切地向科汗淮撞去。

「轟!」漫天氣浪滾滾迸爆,科汗淮飛身後退,卻仍閃避不及,「咯啦啦」脆響連聲,肋骨、臂骨接連碎斷,胸肺如爆,經脈如燒,「哇」地噴出一大口烏血,朝下筆直摔落。

當是時,忽聽一聲震雷咆哮,海上狂濤沖天噴湧,青龍破浪橫空,堪堪將他接了正著,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地一頭撞入人頭巨蛇的七寸之處!

燭龍此刻右眼已盲,左眼又鮮血長流,痛極如狂,視野一片模糊,等到他覺察到殺氣襲來,為時晚矣,劇痛攻心,巨大的蛇身陡然弓起,鮮血激射,發出震天徹地的狂吼怒號。

龍神不給他絲毫轉圜之機,騎在青龍背脊,抱緊科汗淮,口中疾念法訣,龍珠飛轉。

青龍當空咆哮盤旋,接連橫尾怒撞,狂風暴雨似的猛擊那人頭巨蛇的七寸,每一下都激起數十丈高的絢光氣浪。

燭龍蛇身雖然巨如山嶽,但被它這般接連重擊要害,椎骨迸裂,痛不可遏,狂吼飛甩,偏偏目不視物,青龍又如附骨之蛆,長尾無法將其擊中。狂亂之下,破空飛起,團團亂轉。

霎時間,大浪滔天,整個夜空都似乎被那盤蜷的巨蛇遮住了,黑雲低低地壓著海面,在它周側洶洶奔騰,閃電接連亮起,雷聲滾滾,和它狂烈咆哮交相呼應,直傳達到百里之外……

湯谷外的海面上,波濤洶湧,火光沖天,朝陽谷的眾艦亂作一團,彼此猛烈對轟,空中縱橫閃耀著無數絢麗的火彈,撞擊在船艦上、浪濤裡,斷板橫飛,血肉激射,到處都是熊熊火焰,景況慘烈萬狀。

炮火轟鳴,雷聲震耳,夾雜著風浪聲、號鼓聲、吶喊廝殺聲……以及遠處那詭異凶暴的巨蛇咆哮,整個海面像是煮鍋沸鼎,嘈雜得什麼也聽不清了。

拓拔野和流沙仙子對望一眼,又驚又喜,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凝神望去,只見敵方主艦上突然衝起一道耀眼的碧光,轟然怒斬在桅桿上,主桅「咯啦啦」一陣脆響,登時斷折傾倒,驚呼四起。

「蚩尤!」拓拔野一眼認出苗刀氣芒,大喜過望,原來是這魷魚!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竟能使得水妖自相殘殺?

天吳驚怒交迸,無心戀戰,驀地沖天掠起,抄空踏風,朝主艦飛去。

拓拔野今夜的煩悶悲鬱之氣大為消解,高聲笑道:「天吳老兒,打不過就想跑麼?來來來,再和你拓拔爺爺大戰三百回合!」駕鳥飛沖,和流沙仙子並肩追去。

火彈縱橫,炎風撲面,廝殺吶喊聲越來越近。放眼望去,火海漫漫,紅光倒映,戰艦上到處都是紛亂的人影,水妖發了狂似的互相衝殺,不斷有人慘叫著跌落水中。

兩人飛身落到主艦船頭,太陽烏怪鳴衝下,撲翅踏步,守護左右,幾個水妖剛衝上前來,還不等拓拔野動手,已被它們揮舞巨翅,打得慘叫橫飛。

流沙仙子凝神探掃地上的屍首,心下登時瞭然,格格笑道:「我道是什麼,原來是九尾狐的『魂語蟲』。可惜這蠱蟲壽命極短,又只能在北海冰寒之地生存……拓拔小子,你要想趁火打劫,可就得趕緊啦,再過半個時辰,這些水妖就要醒過神來了。」

拓拔野隱隱之中也已料到必是晏紫蘇的功勞,哈哈一笑,道:「對付這些水妖,半個時辰還不夠麼?更何況……」原想說「更何況還有仙子在此相助呢」,心念一動,瞟了她一眼,咳嗽一聲,改口歎道:「世人都說大荒十大妖女之中,仙子蠱毒無雙,排名第二,晏國主只能屈居第三。但經此一役,只怕這排行要倒過來啦……」

流沙仙子白了他一眼,啐道:「臭小子,想求姐姐幫忙便直說,少使這激將之法。若是本仙子出手,這些水妖早死得絕啦,還需要用這不入流的蠱蟲麼?」舉起斑斕玉兕角,仰頭嗚嗚地吹將起來。

只聽「哧哧」激響,從她腰間百香囊中飛出許多細小如糜的青色蟲子來,嗡嗡振翅,盤旋俯衝到四周的屍體上,頃刻間腥臭撲鼻,螢光閃爍,似是產下了眾多亮晶晶的蟲卵。

過不片刻,那萬千蟲卵紛紛孵化開來,變成無數細不可辨的幼蟲,在屍體血肉中蠕動爬行,急速長大,很快便長出翅翼,沖天飛起,落到其他屍體上,產卵孵化。

如此循環往復,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怪蟲數目便增加了幾百倍,漫天嗡嗡亂舞,如綠雲似的在主艦船頂盤旋,忽然四下衝散,隨著兕角的節奏,朝著周圍的戰艦滾滾衝去。

數十名水族將士從艏樓奔出,瞧見拓拔野二人,紛紛怒吼著圍沖而來,還不等接近,空中碧蟲轟然衝下。慘呼驚叫聲登時大作,眾水妖無不拋丟兵器,狂亂地撓抓著全身,接二連三地倒在地上,抱蜷一團,簌簌發抖。

眼見片刻之間,這幾十名水妖便口吐白沫,七竅流血,週身化為僵紫,拓拔野心下不由大凜。

蠱毒乃雙刃利劍,雖能殺敵,卻亦自傷。魂語蟲壽命短暫,倒也罷了,此戰之後,這些霸道之極的毒蟲若繼續留存海上,對龍族、湯谷群雄實是大患。

流沙仙子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思,嫣然一笑,搖頭歎息道:「傻小子,神農送你《百草注》,可真是明珠暗投了。五行水生木,這『玄水碧木蟻』只能寄生在水族的人、獸身上,一旦繁衍太快,又會自焚為火,死得乾乾淨淨,絕不會給你留下半點麻煩的。」

被她這般一語道破,拓拔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道:「好姐姐,是我多慮啦……」

話音未落,「彭」地一聲震響,光焰刺目。循聲望去,只見兩道人影從艉樓上飛沖而起,碧光怒舞,絢芒如虹,繞著桅桿迴旋激鬥,被橫飛的氣浪所激,桅帆陡然鼓起,船身劇搖。

眾水妖從兩翼甲板奔出,仰頭觀望,驚呼不絕。

太陽烏引頸歡鳴,甚是興奮。拓拔野定睛一看,愕然驚咦,既而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那激戰的二人俱戴著黑木面具,身著烏金長袍,乍一看去,分不清哪一個才是天吳。但左下方那人手中所握,乃是一柄彎彎曲曲的青銅長刀,刀法大開大合,氣芒雄渾凜冽,極盡剛猛霸道,令人望而生畏。

普天之下,除了蜃樓城少城主、羽青帝傳人蚩尤,又會是誰?

原來蚩尤經晏紫蘇妙手點撥之後,喬化為天吳,又以「魂語蟲」控制朝陽谷眾將心智,來個借刀殺人、坐山觀虎鬥。

在「魂語蟲」的作用下,修為最弱的幾位水族大將受晏紫蘇意念驅使,率先指使本艦朝鄰近的戰艦發動猛攻。水族軍法森嚴,眾兵士雖然不明所以,但都不敢抗命,只好遵命掉轉炮口,朝己方艦隊開火。

其他艦將或是受蠱蟲所惑,或是以為彼艦已受敵方控制,稀里糊塗之下,紛紛予以反擊。於是炮火齊鳴,自相轟炸,便有了適才混亂的一幕。

天吳衝回主艦,正好與喬扮成自己的蚩尤撞個正著,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立即交手激鬥起來。

主艦上的水妖眾將士瞧見兩個天吳,才知中計,紛紛吹號吶喊,示意各艦停止自相殘殺,但此刻炮火轟鳴,各艦都已殺紅了眼,又哪裡聽得清?幾顆火彈轟來,主艦桅斷艙炸,死傷一片,水妖紛紛驚怒逃散,局勢更為混亂。

拓拔野心下大快,飛身急掠,一掌將船上的號令官打得癱如爛泥,奪過他手中的玄龍長角,仰天長吹。

號角聲激越急促,破空凌雲,湯谷島上登時號鼓齊鳴,響起如潮的歡呼吶喊聲,交相呼應。

「轟!」一顆巨大的火石從礁崖暗堡裡怒射沖天,急速破風飛舞,摩擦之下,「吃吃」連聲,登時燃燒起刺目火焰,猶如流星隕石,雷霆萬鈞地撞入水妖巨艦。

轟然震響,戰艦的艏樓登時被砸塌迸裂,火焰沖舞,瞬間瀰漫開來。水妖驚呼慘叫著踉蹌奔出,渾身著火,胡亂扑打,紛紛往海中跳去。

幾在同時,轟隆之聲連綿不絕,數百顆巨火石在暗堡投石機的拋射下,密集劃空撞落,摧枯拉朽,衝起漫漫火光。

此時的水妖眾艦距離岸邊已不過百來丈的距離,已在島上火力的射程之內,艦隊自身又群龍無首,亂作一團,被湯谷火石這般狂轟猛砸,竟無絲毫躲避、抵擋之力,儼然成了現成的靶子。

湯谷上歡呼、吶喊如雷響徹,士氣大振,群雄紛紛從藏身處衝了出來,一邊朝岸邊奔跑,一邊彎弓怒射,箭矢如雨,縱橫破空,夾帶著漫天星點火光,朝著水妖艦隊衝落。

「咄咄」之聲不絕於耳,萬箭繽紛,或是沒入船板、桅桿,燃起熊熊火焰;或是穿入水妖身體,慘叫不絕。片刻之間,便有數百人被活活釘死在甲板上。

水族眾艦亂作一團,艦將受蠱毒控制,仍是下令朝己方戰艦開火,眾兵士驚疑駭異,無所適從,只好各自為戰。胡亂地朝湯谷島上開炮。

過了片刻,島上的箭石稍稍止歇。眾水妖驚魂未定,又聽號角四起,鼓聲密奏,十幾艘巨大的扶桑木戰艦從「藏日灣」內疾駛而出,白帆獵獵,破浪如飛。

「彭彭」連聲,還不等水妖轉向應戰,扶桑艦船頭尖銳的玄冰鐵矛業已接二連三,重重撞入水族戰艦的側舷,頓時將彼等掀得劇烈搖擺,浪濤怒卷,從豁開的大洞轟然湧入。

湯谷島上,群雄吶喊如雷,潮水似的湧到岸邊,跳落早已準備好的小舟,十人一組,齊力划槳疾駛,朝著水族艦隊衝去。

「開炮!開炮!」水妖將士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炮火凌亂轟鳴,撞入海中,衝起重重大浪,十幾艘小船登時被推翻掀沉。

但更多的小舟卻如離弦之箭,穿波逐浪,四面飛沖而來。

與此同時,十一艘扶桑巨艦橫衝直撞,如虎入狼群,居高臨下兇猛地撞擊著水族艨艟。這些水族巨艦雖然都是以堅逾銅鐵的木材所製,但在堅不可摧的扶桑木與玄冰鐵前,仍是難以抵擋。

頃刻間,便有三艘水族艨艟被撞得千瘡百孔,底艙內灌滿了海水,緩緩朝下沉去。水族戰艦的炮火狂亂地轟炸在扶桑艦上,雖也撞出不少凹洞,卻無關痛癢。

船艦互相碰撞,緊緊相抵,湯谷將士怒吼著沖躍而下,刀光如雪,槍戈縱橫,開始極為慘烈的肉搏血戰。

那些沉藏在海裡的潛水船也已繞過下方那密佈交錯的「北海龍筋網」,衝到戰艦之間的罅隙內,浮出水面。眾戰士或是以鐵矛撞擊敵艦艙板,貓腰鑽入裂洞;或是咬著長刀向上攀爬,翻身躍入,給促不及防的水妖以迎頭痛擊。

水族戰艦的甲板上人影紛亂,到處都在浴血混戰,那些炮兵再也無暇點燃火引,紛紛拔刀操槍,被迫與沖湧而來的湯谷豪雄激鬥一團。

水族艦隊的威力便在於這數百門大炮,一旦炮火難鳴,短兵交接,便殊無優勢可言。

湯谷軍每一個都是桀驁凶暴、以一當十的狂徒,今夜在水族兇猛火力的狂轟偷襲之下,傷亡慘重,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此刻一旦洶洶爆發,殺聲震天,士氣驚人。

數之不盡的將士怒吼著從扶桑巨艦、潛水船、小舟……衝上水族戰艦,揮刀就砍,大開殺戒。朝陽谷的將士雖然訓練有素,頗為驍勇善戰,但遇到這群凶狂不要命的暴徒,氣勢早就餒了大半,交戰不片刻,便被殺得落花流水,魂飛魄散,紛紛向後狼狽逃竄。

看著湯谷軍怒潮似的層層捲上水族眾艦,高歌猛進,所向披靡,拓拔野心中暢快已極,恨不能大聲嘯歌。

但想到此處雖已勝券在握,龍神、科汗淮卻吉凶未卜,雨師妾更是生死難測,心中的喜悅登時又轉為黯然恨怒。

轉眸望去,蚩尤與天吳猶自凌空迴旋激鬥,已被他壓制下風,頗為凶險,怒火又起,當下揚眉道:「仙子,這裡就交給你啦。我去助魷魚一臂之力!」縱聲長嘯,橫握天元逆刃,急電似的朝著天吳衝去。

流沙仙子恍然不覺,嗚嗚地吹奏著斑斕玉兕角,成千上萬的「玄水碧木蟻」如漫漫綠雲,隨其節奏滾滾奔騰,所到之處,水族將士無不慘叫抽搐,蜷縮暴死。

漫天火光之中,人影紛亂,惟有她動也不動,翩然俏立船頭,衣裙如飛,細辨亂舞。黑白分明的雙眸癡癡地凝視著拓拔野夭矯如飛的身影,不知何以,又漸漸地與神農的背影幻化重疊,合在一起,看不分明了……心中劇痛如割,淚水盈眶,號角聲陡然低徊跌宕,如泣如訴。

人頭巨蛇盤蜷飛旋,越轉越快,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赤紅的盤蟒巨柱,矗立天海之間。海上驚濤怒旋,在它四周蕩漾開方圓數十里的漩渦,巨浪重重離心飛甩,壯觀已極。

龍神被困在盤舞的蛇身中央,彷彿置身巨井,衝突不出,心中暗覺不妙,忽聽一聲震耳狂吼,氣血翻湧,抬頭望去,黑雲滾滾,燭龍那張巨臉狂怒地俯瞰著自己,右眼鮮血淋漓,左眼藍光閃耀,在閃電的照耀下,說不出的猙獰凶怖。

龍神大凜,知道它已察覺到了自己所在,當下抱緊科汗淮,急念法訣,馭龍朝下方電沖而去。

燭龍縱聲狂吼,巨大的蛇身陡然盤絞收縮。

狂風撲面,龍神眼前一黑,喉中腥甜亂湧,週身彷彿被無形氣浪寸寸鉗絞,五臟六腑都似擠到了一起,大駭之下,驀地疾念「天涯咫尺訣」,駕乘青龍,狂飆似的衝落海中。

燭龍咆哮如雷,蛇身倏然絞緊,龍神去勢如電,堪堪擦著邊緣急衝而出,但倉促之下,仍被蛇尾轟然掃中。

「彭!」龍神眼前昏黑,鮮血狂噴,奇經八脈盡數震斷,被那山崩海嘯似的氣浪撞得沖天拋飛,摔入百丈開外的冰冷海水,霎時間胸肺如爆,天旋地轉,什麼也感覺不到了,下意識地蜷身抱緊科汗淮,悠悠朝下沉去……

青龍悲怒地張牙舞爪,嘶吼搖甩,半身卻被燭龍死死絞住,不得掙脫,再被那橫掃而來的巨大蛇尾當頭擊中,頓時悲鳴炸射,碧光亂舞,瞬間化為二十餘艘青龍戰艦橫空飛甩,重重撞落海波,跌宕沉浮。

主艦船艙內,「乒乓」亂撞,驚呼四起,六侯爺迷迷糊糊只聽見一個清柔的少女聲音哭叫道:「姥姥!姥姥!」心中一凜:真珠姑娘!

陡然睜開眼睛,剛想起身,後背劇痛如裂,彷彿被巨力猛然撕扯開來,「啊」地失聲痛吟,汗珠涔涔而下,重又跌坐而下。凝神掃望,這才發現自己遍體鱗傷,半躺在龍椅上,週身火燒火燎,稍一動彈,便是錐心刺痛。

過了片刻,意識漸漸清明,想起方才自己衝上桅頂指揮眾艦,被水妖炮火結結實實地擊中後背,若不是自己修為尚可,此刻只怕早已坐在鬼王殿裡了。

船身劇晃,艙內人聲嘈雜,亂作一團。真珠的哭泣聲聽在他的耳中,卻是歷歷分明,心下大急,循聲張望,叫道:「真珠姑娘,怎麼了?」

真珠聽見他的聲音,更加難過,抱著人魚姥姥,哭道:「侯爺,姥姥她……她死啦!」

六侯爺驀一咬牙,忍痛坐起身來,只見真珠跪坐在角落裡,清麗的臉水淚珠縱橫,哭得哀哀切切,猶如梨花帶雨,人魚姥姥躺在她的懷裡,雙目圓睜,嘴角鮮血橫溢,果然已死了。

哥瀾椎等人圍護在她周圍,眼見六侯爺起身,紛紛上前將他扶住,滿臉都是悲怒駭懼的神色,慘然道:「侯爺,咱們敗啦!青龍封印被燭老妖破了,陛下……陛下和科大俠重傷落海,生死未卜……」當下以最快的速度,將方纔發生過的事情簡單扼要地陳述了一遍。

六侯爺心中大寒,背上涼颼颼的全是冷汗。饒是他向來玩世不恭,毫無畏懼,此時此刻,也不禁第一次感到了尖銳的恐懼和絕望。

眼見龍族眾將頹然駭怒,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己,再看看盤蜷在地,哭得極為傷心的真珠,他心裡的恐懼稍縱即逝,迅即被熊熊怒火所取代,猛地一拍桌案,喝道:「誰說我們敗了?龍族男兒許死不許敗,只有被斬斷的頭,沒有跪下的膝!」

六侯爺嬉皮笑臉慣了,突然被他這般雷霆一喝,眾人心中都是大震,鴉雀無聲。就連真珠也止住哭泣,怯生生地凝視著他,淚珠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兒。

六侯爺手掌擊在案上,熱辣辣地生疼,但怒火膽氣卻倍增高竄,環顧眾人,高聲傲然道:「龍族橫行東海千餘年,什麼風浪沒有見識過?八百年前,龍神率六千英豪赤手空拳,大敗青帝三萬大軍;六百年前,敖大將軍孤身大戰火族四仙九真,力竭而死;三百年前,四大長老領七千婦孺,和水妖三大軍團狹路相逢,血戰到最後一個童子……」

他說的這每一個戰役,都是龍族史上至為慘烈悲壯的故事,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聽來,更如風雷並吼,心潮激盪,眾將士無不聳然動容,心中的絕望駭懼都漸漸轉化為熊熊怒火。

六侯爺森然道:「大丈夫生於太平之世,但求逍遙自在,平安喜樂;生於亂世,但求轟轟烈烈,生榮死哀。只要不負此生,就算挫骨揚灰,死亦何憾!」

頓了頓,目中怒火欲噴,一字字地道:「大敵當前,正是我輩效仿列祖先賢,流芳百世之時,誰再敢輕言失敗,臨陣畏縮,我敖越雲第一個先殺了他,祭我龍族大旗!」說到最後一句時,猛地一掌擊下,氣浪迸爆,頓時將石桌震得粉碎。

龍族眾將士熱血上衝,豪情激湧,紛紛齊聲大吼:「願聽侯爺命令,誓死一戰!」士氣大振,聲如雷霆迴盪。

真珠怔怔地凝視著六侯爺,彷彿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呼吸窒堵,臉上莫名地一陣陣燒燙。一時間,姥姥新亡的悲傷、船外的咆哮的風暴……竟似全都感覺不到了。

當是時,「彭」地一聲震響,船身不知又撞到了什麼,劇烈搖蕩,眾人轉頭往舷窗望去,只見驚濤四湧的海上,雷鳴電閃,那巨大的人頭赤蛇悲鳴怒吼,突然折身衝落海中。

轟隆連震,巨蛇張口咆哮,一艘艘水族巨艦沖天飛舞,有驚無險地撞落在海面上,瀰散開來。片刻之間,漫漫汪洋中又多了數百艘水族戰艦。

眾將又驚又怒,紛紛大罵:「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燭老妖折騰完了,這幫水妖龜孫子便來揀現成便宜。」摩拳擦掌,便欲與之決一死戰。

燭龍似極為痛苦狂暴,在上空咆哮翻騰了一會兒,陡然衝入海中,掀起沖天狂濤,消失不見。

六侯爺微微一愕,又驚又喜,嘿然冷笑道:「妙極!陛下和科大俠雖然受了些傷,卻也將燭老妖打得大傷元氣!嘿嘿,七寸既斷,想要再這般逞兇,也沒可能了。來人,搖旗傳令各艦,趁著水族艦隊陣形未定,火速前進,和他們短兵相接,拚個你死我活!」

眾將轟然領命,各奔其位。幾個旗手一齊吃力地轉動大旗絞盤,青龍旗登時從主艦上徐徐升起,獵獵招展。

旗幟上上下下地升降了幾次,附近的龍族戰艦心領神會,紛紛掉轉船頭,朝最近的水族戰艦衝去。

大戰一觸即發。

號角激吹,大帆獵獵,水妖艦隊似是看透了六侯爺的計劃,不與龍族近距離交鋒,紛紛朝後撤退。

水族船艦基本完好,航行速度遠勝於眼下殘敗不堪的龍族眾艦,過不片刻,便遠遠地將龍族艦隊拋之身後。

兩軍相距近一里之時,水妖眾艦這才又紛紛掉轉船頭,圍成弧形長線,向著龍族眾艦再度包攏。

「轟!轟!轟!」數百尊銅炮同時開火,火光縱橫噴吐,朝著四散跌宕的青龍船艦圍合猛攻。

霎時間,桅桿飛炸,船艙迸裂,幾艘距離最近的龍族戰艦已被轟得支離破碎,慘不忍睹。

龍族群雄驚怒憤懣,卻一籌莫展。以這等距離,莫說衝上前與水妖短兵交戰,只怕駛不到半里之內,已經片板不存了。但若要掉頭撤退,速度又比不過水妖眾艦,被他們追著狂轟爛炸,更加不堪。

眼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眾人心焦如焚,所有的目光紛紛凝集在了六侯爺的身上。

六侯爺怒火熊熊,思緒飛轉,突然靈光一閃,沉聲道:「傳令各艦,斬斷所有桅桿,原地待命,就算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和這幫水妖拚個魚死網破!」

《蠻荒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