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荒雙龍

拓拔野縱聲長笑,繞過桅桿,騎鳥急衝而下,天元逆刃銀光奔瀉,朝著天吳當頭怒斬。

天吳旋身揮刀,霓虹流舞,「噹!」紫光爆射,氣浪轟然鼓舞,登時將拓拔野連人帶鳥震得盤旋飛退,他自己真氣亦是一滯,身形微晃。

蚩尤精神大振,揚眉喝道:「烏賊,看看今夜誰能喝到老龜湯!」渾身真氣怒爆,將黑木面具、烏金長衫轟然震散,露出原形真身。苗刀碧光沖天爆舞,風雷激吼,朝著天吳急攻電斬。

當年二人在東海之時,常常合力鬥海獸為戲,約定誰能先將凶獸殺死,便為勝者,當夜纖纖所熬的老龜湯就歸其喝。只是纖纖偏愛拓拔野,縱然蚩尤取勝,也每每偷留一大碗龜湯,趁他不注意,悄悄灌到拓拔野嘴裡。

此刻聽蚩尤提及,拓拔野心潮激盪,恍如隔世,哈哈一笑道:「可惜這東海裡的老龜都給我們吃得差不多啦,今晚只好勉為其難,喝這朝陽老龜的湯了。」飛身衝掠,劍光滔滔若銀河,連綿不絕。

四年多來,兩人並肩合戰,也不知殺了多少凶暴海獸,默契極深,有時甚至連眼神也無須暗示,便對彼此意圖心領神會,作出天衣無縫的精妙配合來。此番合戰這夙仇大敵,更是各施絕學,妙招紛呈,霎時間便將天吳迫得連連飛退,幾無還手之力。

晏紫蘇站在艉樓觀望,連連拍手喝彩,喜笑顏開。

與她遙遙相對的船頭,流沙仙子翹首眺望,妙目似悲非喜,悠悠往事全都捲上心頭,一時連玉兕角也忘了吹了。

湯谷群雄已攻上了主艦,和水族將士們在甲板各處展開激戰,聽到上方驚雷疊爆的震響,忍不住紛紛罷手,屏息觀戰,驚呼聲、喝彩聲、助威聲接連不斷。

閃電亮起,蚩尤夭矯如蛟龍,肌肉糾結,疤痕斜布的臉上,雙目怒火欲噴,凜凜如天神,每一刀揮出,都如颶風狂浪,霸氣十足,迫得眾人呼吸窒堵。

拓拔野衣袂如飛,飄然灑落,俊秀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攻守從容,同是「長生訣」,由他使來,一招一式都極為超然優雅,出塵絕俗。水族將士見了,竟也忍不住生出莫名的景慕之意。

激戰了數十合後,天吳方才漸漸穩住陣腳,開始反守為攻,但心中的驚怒卻越來越甚。

這幾十年來,他韜光養晦,苦修「八極大法」,不與雙頭老祖、西海老祖等人爭鋒,只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孰料今夜與這大荒新近崛起的兩少年激鬥,竟逼得自己不得不提前暴露隱藏了許久的實力,更令他駭怒的是,這兩少年的真氣竟如汪洋浩海,難以估測。饒是自己漸漸施展全力,也難以將他們壓制。

刀光交接,轟然連震,天吳手中的紫黑巨銅刀又崩缺了幾個小口。朝陽古兕刀雖是水族神兵,但與苗刀和天元逆刃相比,仍是遜色不少。照這般苦鬥下去,只怕再戰三五百合,朝陽古兕刀便要變成朝陽斷兕刀了。

罷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生死榮辱,便由今夜了斷罷!

一念及此,天吳心中殺機大作,驀地縱聲長嘯,古兕瑰光斬如霓霞沖天,光芒爆卷,將二人生生震退。黑木面具後的雙眸倏然變色,閃耀起淡紫色的幽光,冷冷道:「小賊,你們既要尋死,那就只好成全了。神功初成,必以血祭。我要拿你們的血,來祭我的八極之身……」

正要凝神聚氣,忽聽「轟」的一聲巨響,波濤狂湧,一個紅衣女子懷抱一人,破浪旋空衝起,摔落在一艘小舟上,船身劇烈搖蕩。

湯谷群雄驚呼迭起,紛紛飛身奔去,叫道:「科大俠!」「龍神陛下!」晏紫蘇花容變色,翩然飛掠而去。

拓拔野、蚩尤心中大凜,凝神俯瞰,那人金髮碧眼,神容嬌媚,皺著眉,劇烈咳嗽,嘴角、衣裳上滿是斑斑血跡,赫然正是龍神。科汗淮躺在她的懷中,清俊的臉容慘白如紙,雙眼緊閉,氣息奄奄如游絲,顯是雙雙受了極重的內傷。

眼見敵方修為至強的兩大高手受傷,水妖無不歡聲雷動,成猴子等人大怒,罵道:「爛木奶奶不開花,笑你個木耳香菇!老子拔了你牙,割了你的舌頭,看你還笑不笑得出!」

怒罵聲中,湯谷群豪紛紛圍沖而上,雙方重新混戰開來。

拓拔野心底寒意大作,普天之下,能將科汗淮和龍神齊齊打成重傷的,除了燭老妖再無旁人了。娘親和科大俠尚且如此,青龍艦隊更不堪想像!

與蚩尤對望一眼,心領神會,有晏紫蘇照顧,科汗淮二人一時當無大礙。當務之急,惟有趁著燭老妖尚未趕至,速戰速決,將天吳等朝陽谷水妖盡快殲滅。

當下齊聲長嘯,真氣凝聚,天元逆刃、長生刀光芒爆舞,交相旋繞,排山倒海似的朝天吳洶洶狂攻。

天吳耳廓微動,聽見海面上驚濤暗湧,心內已改變了主意,沖天飛旋避過,縱聲長笑道:「小賊,沙土之堤,也敢擋拒黃河!燭真神光芒所照,九陰皆晝,呼息吞吐,天下春秋,要想活命,全都跪下求饒……」

話音未落,「轟隆」巨震,海面陡然高高掀起,巨浪滔天,所有的船艦盡皆拋空飛甩,眾人身不由己直衝上天,騰雲駕霧,手足亂舞,驚叫狂呼不絕於耳。

當空驀地響起一聲狂吼,拓拔野腦中嗡的一響,雙耳如痺,氣息窒堵,驚駭望去,只見海上衝起一條巨大到難以想像的人頭赤蛇,如紅山截海,巨柱擎天,就連湯谷的扶桑巨樹與它相比,也彷彿成了細柳瘦楊。

眾人驚呼大叫,紛紛從半空摔落洶湧狂濤,慌不迭地爬上跌宕沉浮的巨艦小舟,抬頭仰望著那猙獰狂暴的巨蛇人臉,驚怖駭異,彷彿置身夢魘。

那些原已潰敗惶亂的朝陽谷水師卻像是見到了救星,歡呼吶喊,如雷震耳。

燭龍怒吼騰舞,驀地低下頭來,猙獰巨臉擋住了大半個天空,右眼黑漆漆如巨大的凹洞,鮮血淋漓,左眼豎長微凸,藍光如電,照得海上亮紫如晝。他張開巨口,長信跳躍,喉中發出低沉憤怒的吼聲,遍海搜尋著什麼。

拓拔野大凜,知道這老妖眼傷必是拜科汗淮與龍神所賜,他大老遠追到這裡,自是為了報仇雪恨而來,當下和蚩尤一齊駕鳥電沖,朝著科汗淮二人所在的小舟抄掠而去。

幾在同時,燭龍也已發現了目標,獨目凶光爆閃,嘶聲暴吼,巨尾破海飛甩,掀帶著狂風巨浪,朝著那小舟猛砸而下!

晏紫蘇眼見不妙,雙手提起二人,翩然飛舞,鬼魅似的搶在那漫天狂風撲來之前,繞道衝掠,不偏不倚地躍上了太陽烏背,和蚩尤二人一齊駕鳥貼海疾飛,驀地沖天怒舞。

「轟!」巨蛇長尾重重砸下,驚濤如炸,小舟登時化為齏粉,四周的船艦被那氣浪所震,無不桅斷艙飛,分崩離析。

巨浪波蕩,艨艟傾搖,眾人驚呼不絕,索性紛紛跳下海去。眼見燭龍勢如瘋魔,不分敵我,朝陽谷眾兵士的得意喜悅之意登時大減,也紛紛棄船跳海,自保平安。

拓拔野騎鳥急衝,凝神掃探科汗淮、龍神二人的傷勢,心下大駭。兩人奇經八脈均已震斷,全身骨骼至少有數十處斷裂,科汗淮的臂骨、肋骨更幾已被震碎,五臟六腑均有不同程度的內傷……若非修為高強,真氣護脈,早已死得透了。

只是以龍神受傷之重,又怎能抱著科汗淮潛游近百里,還有氣力從海中高高躍出?

情勢緊急,不及多想,當下和蚩尤雙雙伸手護住龍神、科汗淮的心脈,將真氣綿綿輸入。

燭龍縱聲狂吼,翻身騰舞,巨尾高高拋起,直如天塌山崩,朝著那小如蜜蜂的太陽烏轟然怒掃。

晏紫蘇對這昔日的至高之主畏懼頗深,俏臉發白,不敢後視,不住地叫道:「乖鳥兒,快點飛!飛到海上去!」眾太陽烏怪叫應諾,參差並舞,極速飛行。

這十日鳥乃是太古之時,馱日飛行的神鳥後裔,飛行速度之快,大荒神禽中罕有可匹敵者。此刻全速疾飛,直如風行電舞,霎時間便貼著海面向東衝出了六七里。

燭龍眼傷極重,看不分明,七寸又被青龍接連重擊,威力與靈敏度較之先前早已相去甚遠,巨尾接連掃空,砸在海面上,狂濤巨浪沖天噴湧,又有幾艘巨艦被撞成了粉末。

眾人驚叫、大罵此起彼伏,各自抱著浮板,在海上跌宕飄搖,聽天由命。惟有天吳與流沙仙子,一個氣定神閒,一個恍惚若夢,雙雙站在朝陽主艦上袖手旁觀,彷彿眼前之事與自己絕然無關。

太陽烏忽左忽右,高低俯衝,朝著東面大海急速飛掠,倒像是在故意戲耍燭龍一般,引得老妖雷霆暴怒,咆哮追來。巨尾縱橫狂掃,猛擊在貝闐嶼上,竟將那高達萬丈的石崖險峰轟然炸成了萬千碎石,漫天衝散。

拓拔野、蚩尤此刻無暇他顧,凝神聚氣,全力替科汗淮二人療傷。

過不片刻,龍神微微一顫,「嚶嚀」一聲,睜開雙眼。拓拔野大喜,連聲叫道:「娘!娘!」眼眶一熱,竟險些掉下淚來。

龍神碧波渙散,凝視著拓拔野,唇角盪開一絲喜悅的微笑,低聲道:「臭小子,你娘又沒死,紅著眼睛作什麼?」眉頭一皺,失聲道:「科大哥!科大哥他怎麼樣了?」

蚩尤沉聲道:「科大俠受傷很重,但性命無礙。只怕要再過幾個時辰,才能甦醒。」

龍神容色少寬,柳眉又是一蹙,咬牙低聲道:「燭老妖那老王八蛋,竟敢把科大哥打成這樣,我絕饒不了他!乖兒子,你替娘出氣,好好地收拾收拾那老……」話說得太急,臉上暈紅如醉,氣息窒堵,難以為繼。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裡卻是一陣難過:「在娘的心裡,四海九州,六合八荒,加在一起也及不上科大俠的一根寒毛。可惜造化弄人,科大俠的心底偏偏又全被西王母佔據了,不知還容不容得下她的位置?」

思忖間,身後雷霆震吼,燭龍蛇行海面,急速追到,轉頭望去,就像連綿山脈,迤儷海上。蛇身游處,巨浪狂濤朝著兩側衝天飛甩,在夜色中望去,彷彿兩排連綿不斷的巨大瀑布,聲勢驚人,壯觀已極。

龍神「哼」了一聲,低聲道:「燭老妖被科大哥刺瞎了右眼,又被你娘接連重創七寸,現在不過是色厲內荏,強弩之末。乖兒子,你快用娘的龍珠,解開青龍封印……」

忽然想起青龍艦隊已被燭龍擊潰,青龍魂魄雖在,少了可寄之體,威力難免大減。要想單憑青龍之魄與燭龍的不死神蟒相鬥,只怕凶多吉少。

見她蹙眉沉吟不語,拓拔野料知大概,心念一動,道:「娘,不如我解印夔牛、珊瑚獨角獸……」原想說解印出所有凶獸,和青龍一起合戰燭龍,但轉念又想,以自己的念力,單只御使其中一種尚有可能,但要想一齊駕馭這麼多的凶獸,只怕未盡其力,反受其害。

晏紫蘇眼眸忽地一亮,拍手道:「是了!不如拓拔太子將青龍合體,化為獸身!」

眾人心中大跳,頗以為然。

大荒之中獸身封印無非兩種,其一便如同青丘國九尾狐,因祖上獲罪,而被封印入凶獸之體,成為半人半妖的異類;其二便如同眼下的燭龍,為了極大地提升自己的修為,與凶獸合體同化,自行封印。

但無論哪一種,都可將凶獸與自身的潛力激化至最大,真氣、法力倍增。蓋因此故,五族中皆有不少高手甘冒奇險,尋找凶獸魂魄,合體修煉。

龍神喜色一閃即逝,蹙眉道:「不成!封印獸身太過凶險,尋常神獸倒也罷了,青龍乃是太古荒外第一凶獸,即便是九百年前的翟龍神,與青龍同化合體之後,也是百受磨折,結果才會在與青帝大戰時力竭而死。小野雖然略通馭獸之道,但要想倉促間和青龍合體而不互相排斥……」越想越是不妥,搖頭道:「不行!實在是太危險啦。」

當是時,燭龍怒吼著騰空衝起,左眼藍光電芒擦著眾人身側急射而過,撞擊在滾滾黑雲中,頓時激竄起數十道閃電,天海陡亮。

雷鳴轟隆,老妖張開巨口接連咆哮,一團紫艷烈火合著腥風狂捲而出,刮得眾人週身滾燙,衣裳獵獵鼓舞。所幸相距尚有五百餘丈,炎風衝到一半,便衝散成漫天火光。

強敵當前,無暇多想,拓拔野念頭急轉,驀地下定決心,揚眉道:「娘,就這麼辦吧。與其束手待斃,倒不如拚死一搏!」

龍神眉尖一蹙,見他極是堅定,想說的話又嚥了回去,心中擔憂、喜慰、愛憐、惱恨……交相翻湧,歎了口氣,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由得你啦。」

當下將翟龍神所創的「青龍合體訣」一字一句地傳授給拓拔野。拓拔野天資聰穎,貫通《五行譜》,又有記事珠相助,不消片刻,便將其中奧義爛熟於胸。

見他將法訣倒誦如流,毫無差誤,龍神心下稍安,櫻唇張啟,龍珠徐徐飛旋而出,落到拓拔野面前,幻光流離四射,難以逼視。在閃電的照耀下,隱隱可以瞧見其中似有數十條小龍飛騰繞舞,想必就是歷代龍神的元神了。

拓拔野收斂心神,微一張口,將龍珠緩緩吞入,喉中一滑,馨香灌腦,只覺一道溫潤之氣洋溢胃腹,通達全身,暖洋洋地極是舒服。

龍神凝視著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拓拔小子,龍珠乃是龍族至高權物,珠在族在,珠亡族亡。龍珠既已授給你,從今往後,你就是當世龍神了……」

拓拔野陡然一驚,失聲道:「娘!」蚩尤、晏紫蘇亦頗感錯愕,想不到她竟會在這等生死關頭授權傳位。

龍神格格笑道:「好孩子,娘當了幾十年的龍神,早已厭倦啦,天天盼著能有一日了無牽掛,漂游四海。有你這麼個乖兒子接位,龍族興旺,指日可待,娘也放心了。」

頓了頓,笑靨微斂,正容道:「古人常說『登山志在天,絕頂不勝寒』。天下帝王在登位之前,大多雄心壯志,關懷社稷百姓,但是一旦權柄在手,昔日的抱負雄圖往往成了保全王位的狹隘私心。娘知道你宅心仁厚,正直善良,絕非奸惡自私之輩,只盼你能一直記住當日和娘處見之時,在龍宮說的那一番話,記住當年神帝臨終所托,保持赤子之心,中興龍族,造福天下。」

龍神與拓拔野雖非血親,然而情同母子,彼此之間極是親暱,說起話來也常常毫無顧忌,聽在旁人耳中,甚至有打情罵俏之嫌。但卻從未有如此刻這般凝肅,語重心長。

拓拔野心中大凜,肅然道:「娘請放心,兒臣絕不辜負所托,誓將竭心盡志,率領龍族打敗水妖,還天下太平,還東海安寧……」

話音未落,只聽燭龍縱聲怒笑道:「僵死之蟲,猶言春風!臭小子死到臨頭,還敢在此胡言亂語!」

黑雲崩散,腥風怒嘯,老妖不知何時已悄然追至,那巨大的人臉突然從左上方電沖而出,獠牙森森,長信跳躍,又是一大團烈火噴湧而出。

蚩尤大喝著揮舞苗刀,碧光洶洶,登時將炎風火浪震得沖天倒湧。眾太陽烏歡聲怪鳴,扭頭撲翅,戀戀不捨地看了看那紫紅色的漫天火焰,盤旋俯衝,繼續朝下方急速飛去。

拓拔野凝神於珠,急念法訣。通體青透,臟腑俱現,龍珠在丹田內越轉越快,翠綠真氣在週身經脈滾滾浮動,過不多時,「呼」地一聲,頭頂衝起萬道碧光,宛如無數青龍咆哮沖天。

拓拔野耳中隆隆作響,隱約聽見雷鳴般的龍嘯聲,丹田內的熱氣越來越盛,彷彿有一條蛟龍藏身體內,直欲破體衝出……「哧哧」激響,衣裳迸裂,皮膚碧光晃動,陡然幻化為萬千龍鱗,頭頂微微一痛,竟長出兩隻粗硬銳利的龍角來!

蚩尤又是驚喜又是駭異,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拓拔野週身急劇裂變,片刻之間便由八尺男兒變成了一條長達百丈的巨型青龍!陡然沖天飛舞,咆哮騰卷,青光四射。

龍神格格大笑,殘餘的些許擔憂早已被喜悅、驕傲所替代,高聲叫道:「乖兒子,快快攻他七寸,宰了燭老妖,拿他的蛇膽給你娘下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甫一出口,卻化成了激越龍嘯,龍身飛騰,張牙舞爪,朝著橫亙於頭頂的巨蛇全速猛撲。

燭龍咆哮俯衝而下,巨尾怒掃,拓拔野靈活地騰身避讓,旋身轉向,仍然直衝其七寸。彼此身形相差甚巨,遠遠望去,倒像是一條蚯蚓與赤練蛇在纏鬥一般,驚險萬狀。

光浪激爆,雲崩霧散,一龍一蛇當下在空中遊走激鬥起來。閃電亮起時,或見龍頭,或見蛇尾,震吼撞擊之聲迴盪千里,就連雷聲也被徹底蓋過。

遠處湯谷島上站滿了人,男女老少,盡皆仰首東眺;島灣中殘舟沉浮,浮板跌宕,群雄浸身於冰冷的海水裡,亦都屏息凝神,觀望這壯麗而罕見的奇景,渾然忘了繼續戰鬥。

人頭巨蛇雖已受了重傷,騰挪迴旋不太靈便,但每一擊都雷霆萬鈞,勢若山崩。雖身在百丈高空,氣浪所激,下方海面仍是驚濤炸湧,大浪奔騰,波蕩出數十里遠。

青龍夭矯飛舞,每每從巨蛇的長尾下穿過,轟然撞擊在其七寸之上,立時打得它蜷身痛吼;偶爾失手,被其巨尾掃中,登時青光爆散,飛跌出數百丈外。每一回合的交鋒,都引起遠處如潮的驚呼吶喊。

蚩尤騎鳥觀戰,心焦如焚,好幾次想要拔刀助陣,都被晏紫蘇緊緊拽住。

龍神瞟了一眼兀自昏迷不醒的科汗淮,心中大痛,格格一笑,道:「喬小子,你覺得自己比之斷浪刀如何?除非你能再變作一條青龍,否則這般前去,只是白白送死,徒然讓你的媳婦兒傷心。」

蚩尤雖知她們所言有理,但眼見著至親如手足的好友,孤身獨戰夙敵,險象環生,自己實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袖手旁觀。心中氣怒焦急,手上青筋直爆。目光掃處,遠遠地瞧見那高聳入雲的扶桑巨樹,心中一動,突然想起當日羽青帝所說的那一番話來,又驚又喜,失聲道:「是了!巨鱗龍!」

龍神微微一怔,不知他何以會突然提起六百年前的那條天下第一大的凶龍,蚩尤無暇解釋,叫道:「小蘇兒,你好好照顧龍神與科大俠,我去去就來!」不等二人相問,早已駕鳥急衝,閃電似的朝湯谷飛去。

「轟!轟!」接連兩聲巨響,青龍重重地撞入那人頭巨蛇的七寸,龍角緊緊地抵住它的椎骨縫隙,將它頂得痛極狂吼,弓身飛甩。

龍神大喜,笑道:「是了!就是這樣!緊緊地抵著,千萬別鬆開,小心被它反身纏住……」

話音未落,燭龍咆哮翻騰,反身飛旋急轉,故技重施,將青龍團團困在中央。

龍神、晏紫蘇花容齊變,連呼小心。遠處的朝陽谷水師則歡聲雷動。

青龍怒吼聲中,忽然張口咬住那巨蛇腹部,趁其痛吼收縮之際,閃電似的從蛇身縫隙之間飛沖而出,又是一記神龍擺尾,狠狠地抽打在它斷裂的七寸椎骨上。

水妖歡騰之聲頓時又變成了驚呼,湯谷群雄則縱聲歡呼,連帶著如潮的奚落怒罵。龍神驚魂甫定,眉開眼笑,將其寶貝兒子大大地誇獎了一番。

燭龍嘶聲狂吼,週身紅光炸射,幻化成無數凶獸扭曲尖嘯的幻象,晏紫蘇大凜,失聲道:「糟糕!燭老妖要使出兩傷法術啦!」

霎時間,漫天波盪開奼紫嫣紅的光芒,天海盡赤,彷彿霓霞橫舞。

大海驚濤噴湧,一道水柱突然滾滾飛旋,直衝蒼穹,既而萬浪噴舞,宛如突然衝起無數道銀白、淡綠的擎天巨柱,在漫天紅霞掩映下,更顯得說不出的奇詭壯麗。

「血魂水魄大法!」龍神心中一沉,又驚又怒。

這種妖法是水族中至為凶邪的兩傷法術,由八百年前的水族神巫羅姬貉所創。血水交融,將體內聚集的邪魂厲魄激化至最大,威力驚天動地。只是少有不慎,連自身的元神、精血都會被這些邪魂吞噬,萬劫不復;即便成功,亦會經脈斷毀,元氣大傷。

燭老妖重傷躁怒之下,竟不惜使出這等凶暴妖法,以求速勝。以當下拓拔野的修為,能否擋其一擊呢?

萬千水柱轟然衝入巨蛇體內,光芒爆漲,天空突然變成妖艷奪目的紫紅色,既而陡然一暗,變作黑紫。

燭龍縱聲咆哮,夾雜著萬千猛獸的怒吼,蛇身急速鼓舞,霎時間又漲大了幾倍,赤紅的鱗甲滲出一顆顆血紅的汗珠。人臉飛轉四顧,左眼藍光怒爆,天海瞬時又化為了一片慘白,刺得眾人淚水直湧,睜不開眼來。

拓拔野當空盤旋,被那光芒所耀,雙眼忍不住微微一瞇。只聽狂吼震耳,腦中轟然一響,腥風怒卷,上下四方六面襲來,剎那間,已被燭龍蛇身緊緊纏住!

他驚怒大吼,想要掙脫,卻絲毫不能動彈。週身如箍,惟有青龍巨頭暴露於外,抬頭望去,燭龍那張巨臉正獰笑俯瞰著他,紅舌跳躍,口涎如密雨,正滴滴答答地從獠牙間灑落。

龍神又是驚怒又是悔恨,猛一咬牙,想要起身相救,週身徹骨劇痛,經脈如燒,哪有半分氣力?饒是晏紫蘇冰雪聰明,智計百出,到了此刻,竟也是腦中空茫,六神無主。

一時間,方圓數十里海面萬籟無聲,時間彷彿突然凝固了。

湯谷群雄瞠目結舌,驚駭地凝望著空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就連水族眾將士也被這景象所震懾,竟怔怔呆立,忘了叫好歡呼。

天吳負手站在艉樓簷頂,黑袍鼓舞,雙眼灼灼閃光,神色古怪已極,也不知是喜悅、憤怒、沮喪還是惋惜。

人群之中,惟有流沙仙子癡癡地翹首凝望,嘴角漾開一絲甜美而又淒苦的微笑,耳中隆隆地迴盪著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女人惡毒而尖銳的咒語。睫毛一顫,一顆淚珠突然滑落,滴在她的腳上,冰涼透心。

世間之事,當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絕無轉圜之機了麼?神農如此,就連……就連這小子也是如此?

死寂之中,忽聽「轟」地一聲巨響,湯谷劇震,天搖地動,海面波濤亂湧。

眾人一驚,循聲望去,只見那株參天摩雲的扶桑巨樹碧氣繚繞,光芒沖射,劇烈搖擺起來。接著又聽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嘯狂吼,扶桑碧光炸散,如水波蕩漾,竟突然幻化為一條巨大的紫色巨龍!

「巨鱗龍!」龍神遠遠瞧見,芳心大震,突然明白蚩尤方纔所說是什麼意思了!

六百年前,羽青帝威震天下,孤身大戰龍族六龍。血戰三天三夜,五條凶龍竟然全被他所殺,惟有最為凶暴的天下第一巨龍「巨鱗龍」逃之夭夭,再也不見蹤影。

這段歷史於龍族而言,可謂莫大恥辱。所幸自此一役,羽青帝同時也銷聲匿跡,木族勢力大減,盛極而衰,反被龍族乘機反撲,七戰七捷,重新控制了東海。

與拓拔野、蚩尤相識之後,聽說羽青帝將自己元神封印入苗刀,藏於扶桑樹中,龍神便隱隱猜到些大概,此刻目睹凶龍重生,才知道原來這木族聖樹果然竟是龍族神龍所化!

誰能料到木族六百年來,頂禮膜拜的聖樹竟然是夙仇敵族的神獸?又有誰能料到,六百年後,羽青帝的傳人竟會與巨鱗龍同化一體,解印重生?

龍神心中又是悲喜又是驚怒,想到世事無常,荒唐滑稽,忍不住格格大笑起來。六百年的恩仇,一夜之間竟全化作了輕煙消散。

當是時,紫光沖天,怒吼如雷,巨鱗龍狂飆似的衝到,橫空電舞,猛然掃中不死神蟒的七寸,趁它張口痛吼的瞬間,又一口咬住了它的咽喉,鮮血沖射。

青龍乘機騰身飛甩,掙脫而出,咆哮著張口咬住人頭巨蛇的七寸,死死撕咬不放。

不死神蟒發出淒烈狂暴的怒吼,紅光爆射,巨體「劈啪」連聲,衝起萬千絢芒,幻化為無數凶獸的模樣,齊齊朝外衝散。

轟隆巨震,光波漫天蕩漾,巨鱗龍、青龍雙雙一震,朝外翻飛彈舞,略一迴旋,又交錯咆哮著朝那燭龍蛇身衝去……

百里外的海面上,炮火轟鳴,天海艷紅如血,激戰正酣。

水族艦隊浩浩蕩蕩地列隊挺進,逐步收縮包圍圈。而龍族殘餘的二十餘艘青龍戰艦桅桿盡斷,四散著跌宕沉浮,早已被漫天火彈轟炸得千創百孔。幾艘較小的戰艦正徐徐向下沉落。

狂風獵獵,歡呼吶喊聲合著號角、戰鼓,如潮起伏。蘇柏羊齒昂首站在主艦艏樓,手握千里鏡凝神遠眺,清瘦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心中之暢快莫以言表。

想不到號稱天下第一水師的青龍艦隊就這麼全軍覆沒了,而且最終還是完敗於自己之手!半年前的奇恥大辱,今夜總算得以洗雪。從今往後,八荒四海,又有誰能阻擋自己的北海水師?

但看著鏡頭中那始終不進不退的龍族眾艦,狂喜之餘,他心底隱隱又覺得有些不妥。龍族水師向來以剽悍詭變聞名天下,雖然今夜在己方數百神炮的猛轟之下,應變無措,傷亡慘重,但何以竟會自斷桅桿,坐以待斃?

正覺詫異,忽聽艏樓下方傳來幾聲慘叫,既而驚呼四起:「他奶奶的,龍族的蝦兵蟹將衝上來啦!」

蘇柏羊齒大凜,搶身衝到欄杆邊,往下望去,「咻!」一枝青鐵箭破風怒舞,擦著他的臉頰電射而過,釘在玄蛇大旗上,嗡嗡亂震。若不是他反應極快,早已被貫腦橫穿,一命嗚呼了。

凝神望去,只見大浪噴湧,成千上百的龍族將士怒吼著從海中躍出,衝上甲板,有條不紊地向炮台、尾舵、主艙、旗樓……等重要位置發動突襲猛攻。

水族眾兵正沉浸在全殲青龍艦隊的喜悅裡,萬萬沒有料到龍族水師竟會從天而降,倉促間慌忙應戰,登時被殺得七零八落,死傷慘重。片刻間,炮台便率先被龍族佔領了。

蘇柏羊齒又驚又怒,這才明白中了敵人奸計。

龍族必是算準了己方會挾火炮之勇,一味狂轟猛炸,是以索性棄船潛游,來個瞞天過海,絕地反擊。水師打戰,最忌棄舟,所謂「舟在人在,舟亡人亡」,想不到此番龍族竟會作出這等截然相反的亡命招數來!

一時間,又是恚怒又是驚佩,恨恨道:「好一個壁虎斷尾,金蟬脫殼!不知是哪個臭魚爛蝦想得出來……」

話音未落,只聽身後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笑道:「正是你家敖爺爺我!」金光一閃,一桿黃金長槍朝他背心怒搠而來。

蘇柏羊齒應變極快,倏地飛身衝掠,反手揮舞百節鞭,轟然與槍尖撞個正著。手臂一震,虎口酥麻,朝外翻身飄去。

夜色蒼茫,火光沖天,一個修長魁偉的金冠男子傲然長立,錦衣破裂,週身上下都是紫紅灼傷,俊美的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冷冷地凝視著他,橫握長槍,殺氣四溢。

赫然正是素以風流之名聞達天下的龍族六侯爺。

《蠻荒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