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荒八極

烈火沖天,焦臭撲鼻,蚩尤騎乘太陽烏橫衝直撞,大開殺戒。他生性驍勇絕倫,此刻目睹雷神戰死,更是怒火洶洶,勢如瘋魔,每一刀劈出,都有如雷霆咆哮,青龍奔走,血肉橫飛四射,所向披靡。

口中所含的「避蠱丹」更是護身寶物,即便是在混戰中被屍魔拍中,蠱卵剛入血液,也自行燒融,絲毫不懼蠱蟲附體。反倒是那些僵鬼被他熱血濺著,青煙直冒,體內蠱蟲破體而出。

誇父用布錦遮住雙眼,看不見遍地的蛇蟲,膽量頓時倍增,騎鳥左衝右突,僅憑聽覺、嗅覺,便將四周撲湧上前的屍鬼、凶獸一一擰斷脖子,漫天拋飛。戰不片刻,已掌握了駕馭太陽烏的竅門,興高采烈,大呼小叫,不住的數著:「兩百一十一,兩百一十二……哈哈,臭小子,我比你多宰了兩個!」

木族群雄士氣大振,在二人率領下怒吼反擊,以一敵十,一時間竟將鬼軍殺得如潮後湧。

但這些屍魔畢竟只是行屍走肉,毫無疼痛之感、恐懼之意,騷亂過後,在巴烏、竹笛指揮調度下,又漸漸穩住陣腳,有條不紊地層層圍攻,重新將群雄朝青帝苑逼退收攏。

人群中,冰夷咬唇凝視著勢如破竹的蚩尤,妙目中恨怒之火熊熊燃燒,雙頰泛起一陣陣莫名的暈紅。驀地收斂心神,將若草花拋與火魅神君,冷冷道:「梁將軍,擺五行鬼王陣,先殺了蚩尤小賊,挫其鋒銳,再將這些不識好歹的木妖斬盡殺絕!」

魅魂等人哄然答應,骨笛聲陡然一變,猙獰激越,眾屍鬼齊聲呼嚎,穿插變陣,五人一組,夾雜著凶獸、妖禽、蛇蟲、發狂猛攻。

這些屍魔本來就由五族將士的屍體變來,被屍蠱控制後,各自的五行屬性不減反增,此刻三五成群,相輔相成,威力更是倍增倍長。木族群雄原已寡不敵眾,被這般衝殺,更是招架不住,片刻間,又有兩百餘人慘死於屍魔刀下,被鳥獸撕咬,片骨不存。

魑、魅、魍、魎、魁五神君沖天飛起,銅鏈悠揚拋舞,緊緊捆縛腰身,次第排成一字長蛇陣,依照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的順序,將真氣連綿傳入金魁神君體內。

晏紫蘇當日在崑崙山頂,便曾見過黑帝率領五行鬼王以類似陣勢圍攻拓拔野,見他們故技重施,心下大凜,失聲道:「魷魚小心!」

話音未落,金魁神君縱聲大吼,手中蛇矛銀光怒爆,狂風呼嘯,陡然化做一條巨大的白鱗角蛇,破空咆哮,張開血盆大口,朝著蚩尤當頭咬下!

木族群雄紛紛驚呼道:「角蛇神矛!」這才明白這金魁神君竟是十六年前被西王母鎮壓於崑崙樂遊山下的叛將白藥師。

白藥師原是白帝宗親,陰鷙好殺,又好酒色,但修為法術卻頗為出眾。所使的角蛇矛是太古金族神獸白鱗銀角蛇的脊骨所煉,與雙旋裂天槍等並譽為大荒七大名槍。後因無端攻滅寒荒小國,姦殺七名女子,而引起西王母震怒,斬斷其琵琶骨,鎮於崑崙樂遊山下。不想他竟悄然逃脫,變成這鬼國的金魁神君。

蚩尤殺得興起,不退反進,苗刀怒卷,碧光衝開迸爆,轟然猛撞在白鱗角蛇的巨頭上,金芒四射,喉中一甜,竟被那氣浪震得從鳥背上翻身飛起,收勢不住,那幾條斷裂經脈更是火燒火燎,痛入骨髓。

群雄失聲驚呼,這五鬼神君都有近太仙級的實力,次第相激後,威力更增加了五倍以上,蚩尤雖然強霸驍勇,終究力所不逮,無法力敵。

誇父見獵心喜,忙不迭地叫道:「讓我來!讓我來!」

生怕被別人搶先,循聲馭鳥疾衝,雙掌氣浪飆捲,排山倒海似的朝五鬼神君攻擊。

五人迤邐飛轉,氣浪迭爆,金魁神君長嘯聲中,那白鱗角蛇飛揚怒吼,彷彿蛟龍鬧海,一頭撞入誇父掌刀光浪之中,「轟轟」連震,光芒耀目,竟將誇父高高拋起,掀飛了十丈開外。

誇父不怒反喜,大呼過癮,連聲叫道:「再來!」五鬼卻不理會,朝著蚩尤疾衝而去,白蛇如狂飆奔雷,殺得他險象環生,連連飛退。

眾人驚呼大絕,一時都忘了激鬥,晏紫蘇更是瞧得心驚肉跳。折丹等人沖天飛起,想要助戰,交不數合,便被五鬼震得噴血飛退。

蚩尤生性桀驁,越挫越勇,雖被近得驚險萬狀,鬥志卻越轉昂揚,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些僵鬼得了些五行生剋的皮毛,便如此猖狂!好,今日我便以牙還牙,讓你們知道蚩尤爺爺的厲害!」

他雖非五德之身,卻與拓拔野同修了幾年的《五行譜》,耳濡目染,對其中的生剋變化之道亦頗有心得,當下騎鳥上下盤旋,躲而不攻,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金魁背後的土魎神君,真氣凝集,蓄勢待發。

如此游閃了片刻,漸漸摸清了五鬼陣形的變化規律。他幼時經常帶領玩伴捉斗毒蛇、蜈蚣,少年之後,又經常翻江倒海地斗虎鯊,擒海蟒,知道這些身體頎長的凶獸慾往東時,尾部必定先向西擺,這五鬼陣果然亦復如是。

打蛇打七寸,而對於毒蛇遊行時的節奏、七寸的方位,他再也熟悉不過了。土魎神君恰恰正是這「白蛇」的七寸要害。

嘴角冷笑,當下使出從前誘捕海蟒的故伎來,故意縱聲長嘯,騎鳥急飛,忽左忽右,擾敵耳目,瞥見敵陣最末的水魍神君朝左疾衝,再不遲疑,猛然從鳥背上凌空衝起,朝左閃電飛掠。

五鬼蜿蜒飛旋,折轉包抄,卻已遲了半步,蚩尤勢如狂飆,搶在金魁神君回身之前,業已衝到土魎神君右側六丈開外,雷霆震喝,苗刀迎風怒斬,光焰暴舞。

「轟!」白鱗角蛇倉促迴旋,被苗刀碧光劈中,氣浪噴湧,高高拋甩開來,翠芒氣光餘勢未衰,在滾滾黑雲下劃過一道炫目的弧線,陡然擊撞在土魎神君的肩頭。

那黃衣鬼君身軀一晃,鮮血狂噴,銅鏈飛揚,登時朝左橫衝飛跌,五鬼蛇陣瞬間斷裂,陣勢大亂。

蚩尤不容對方有片刻喘息之機,抄空飛掠,搶身衝到倒數第二位的木魑神君之後,苗刀縱橫飛舞,如驚雷霹靂,接連不斷地窮追猛轟。

木魑神君青銅戟還不及使出,便已被苗刀震飛,下意識地揮臂格擋。就算是銅頭鐵臂也經不起長生刀這般劈斫,更何況是血肉之軀?鮮血激射,整隻手臂頓時被齊肩卸落,嘶聲慘叫中,頭顱飛轉,腿腳齊飛,被大卸八塊,從空中紛揚摔落。

這幾刀一氣呵成,迅猛如雷霆疾電,等到餘下三鬼回過神來時,木亡土傷,大勢已去。木族群雄看得眼花繚亂,又驚又喜,無不縱聲歡呼。

晏紫蘇嫣然微笑,妙目中光彩熠熠,滿是喜悅、驕傲的神色,驀地下定決心,從乾坤袋中取出剩餘的數十顆「辟蠱丹」,一一拋給折丹等人,叫道:「快將丹丸含在舌下!這種屍蠱最怕薰華草的煙火,大家快去山後尋找薰華草,越多越好……」

她語速快如連珠,恨不得將所有辟蠱驅毒的方法全都傾吐出來,文熙俊等人大喜過望,急忙調兵遣將,各司其職。

三千木族精銳分成幾大陣營,在折丹、刀楓、韓雁等人的率領下,或攻或守,士氣高漲,高歌猛進,漸漸地與鬼軍、妖獸形成拉鋸對峙之勢。吶喊聲、殺伐聲,和著鼓號、獸吼……震天轟鳴。

※※※

四周逼仄,漆黑沉寂,姑射仙子顫聲道:「姑姑?姑姑?」接連喊了幾聲,杳無應答,悲從心來,淚珠忍不住漣漣而落。

拓拔野怔怔盤坐,想起在湯谷初見空桑仙子時,她聽聞神農臨死之時猶在唱著《剎那芳華曲》,又哭又笑,悲喜交集,那情景恍如昨日。心中莫名的一陣空茫悲楚。轉念又想,生如朝露,剎那枯榮,但只要來過、愛過、恨過……無怨無悔,此生亦復何憾?神農也罷,空桑也罷,渺渺汪洋,茫茫生死,都不能將他們隔開。

驀地想起不知所蹤的龍女,他們之間又何嘗不是如此?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只要兩心相悅,生離死別又算得了什麼?一念至此,數月來的悲懼痛楚突然消減了許多,只剩下淡淡的酸甜淒惘。

當下輕輕握住姑射仙子的手,低聲道:「春華秋凋,萬物莫不如此,不用太過傷悲。前輩登仙羽化,又能與神帝重逢,對她未必不是好事……」

「住口!」青帝壓抑已久的怒火瞬間迸爆,右手閃電似的朝他咽喉掐來,銅鐘狹小,近在咫尺,拓拔野無從躲閃,只得伸手格擋。

「彭!」氣浪鼓湧,青帝鬚眉皆碧,嗡嗡聲轟鳴迴盪,震耳欲聾。

青帝洶洶暴怒一經宣洩,便如春江決堤,不可收拾,喝道:「若不是你這小賊行他奶奶的婚禮,她又怎會被公孫嬰侯所傷?若不是你護衛不周,她又怎會被廣成子擒去?若是你這小賊真會『回光訣』,她又怎會枉死這裡……」口中狂亂喝罵,雙掌翻飛,狂風暴雨似的朝著拓拔野猛攻。

拓拔野真氣不及於他,若在開闊之地,還能仗著定海珠、天元逆刃等神兵法寶周旋自保,但在這至為狹小的空間內,騰挪不開,只能以硬碰硬,真刀實槍地對決,抵擋不過六十回合,雙臂臂骨劇痛如折,氣血翻湧,已然有些招架不住。

姑射仙子驚惶憂急,失聲大叫,青帝卻如瘋如魔,充耳不聞,厲聲道:「小賊,既然離不開此地,我就先殺了你為她殉葬!」招招欲置拓拔於死地。

「噗」的一聲悶響,拓拔野格擋不及,胸口被他氣浪撞中,眼前一黑,鮮血狂噴,後背重重撞在鍾壁上,鏗鳴不絕。

青帝喝道:「你害我經脈俱斷,瘋瘋癲癲,今日我也叫你嘗嘗這等滋味!」右掌碧光怒爆,朝他任脈劈斫而來。

拓拔野大凜,想要抵擋,雙臂經脈酥麻,竟半點也抬舉不得,電光石火間,氣隨意轉,下意識地將任脈生生錯移開來……

「彭!」青帝碧木真氣如狂潮湧入,拓拔野悶哼一聲,肋骨斷折,痛入骨髓,但體內五氣受其所激,在經脈之中恣意流轉,雙臂真氣轟然貫通,陡然回掌反擊,重重地擊在青帝胸口。

青帝身軀劇晃,又驚又怒,喝道:「小賊,你的任脈呢?你的任脈怎會不見了?」任督二脈是真氣根本,不可動搖。他修武兩百餘載,從未見過這等異事,一掌擊入,任脈空蕩全無,真氣竟如泥牛入海不復回。

拓拔野強忍劇痛,苦笑道:「你認脈不准,怪得誰來?」意如日月,身如宇宙,雙掌絢芒如極光連爆,連綿不絕地朝他電掃急拍。

在那北極冰海之中,他雖然已大徹大悟,自創出曠古絕今的「宇宙極光流」,但畢竟初具雛形,真氣生剋、運轉尚不能隨心如意,尤其面對青帝這等絕頂高手之時,難免大打折扣。此時一經激發,水到渠成,五行真氣依次循環鼓舞,相剋相生,猶如宇宙中星移斗轉,氣象萬千,霎時間竟反守為攻,迫得青帝招架不迭。

氣浪轟鳴,絢光流舞,映照在姑射仙子的俏臉上,滿是愕然驚喜之色。

青帝更是駭怒交集,雖然早知這小子具五德之身,但交手數次,其真氣運行從未這般酣暢淋漓,手刀威力之猛,絲毫不在自己極光氣刀之下;更令他驚詫的是,其體內經脈竟似可以隨心變換,比之自己的「無脈之身」更為不可思議!

但他畢竟已臻太神之境,真氣稍勝一籌,臨敵經驗更非拓拔可比,很快便已調整心態,穩住陣腳,一邊攻守周旋,一邊凝神觀測。

在這狹窄銅鐘之內,兩人盡展生平絕學,妙招紛呈,鬥得難分難解;到了六百招後,拓拔野又漸漸被壓制。

但越到後來,雙方心底越是驚異佩服,就連一向桀驁囂狂的青帝,亦不禁對這小子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起初的暴怒悲憤也漸漸消散,出手保留了幾分餘力,不像是生死相搏,而更像是切磋磨合了。

姑射仙子在一旁稍轉安心,堵著雙耳,猶能聽見那隆隆回震之聲。鍾內的空氣越來越濁重,起初依仗著長生訣尚能維持悠長綿息,但到了此刻,已有些窒悶難耐。心中微微有些恐懼淒涼,難道真要如那廣成子所說,他們三人都要被活活悶死在這神鍾之內麼?

碧光氣浪層疊爆湧,將青銅鐘內照得碧透,她迷迷糊糊地已有些看不真切了,目光轉處,忽然瞧見銅鐘內壁上竟畫了一個裸體男子,「啊」地失聲驚呼,雙靨飛紅。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凜,轉頭望去,大為驚訝,這才發覺銅鐘內壁上除了刻滿太古蛇篆,竟然還刻了一男一女兩個裸體人圖,兩兩相望。只是與那些凸出的蛇篆不同,其刻痕深凹壁內,所以先前一時難以察覺,經兩人這番激鬥,碧光充盈,這才映照而出。

再一細看,那兩幅人體圖上經絡遍佈,穴道都以碧點標出,唯有心、脾、胃、肺、肝、腎、小腸、大腸八處以紅銅勾勒,尤其那肝位更是紅光閃耀,灼灼醒目。

拓拔野靈光一閃,突然想起天吳所修的八極大法,難道這八處紅銅所標的便是八極大法的秘密所在?心中怦怦大跳,罷手不攻,凝望著人圖苦苦沉吟,回想《五行譜》關於此法的描述。

青帝雖不知這二圖為何,但兩儀鍾乃無上神器,既然刻在其中,必有玄妙,當下也住手環望,但看了片刻,不知其所以然,忍不住皺眉道:「小子,你看出什麼了?」

拓拔野聽若不聞,喃喃念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極,乃蒼門、開明之門、陽門、暑門、白門、閶闔之門、幽都之門、寒門,各具五行,陰陽轉換,變化無窮……」

青帝一凜,知道他所念的乃是太古八極大法的概要法訣。他天性崇武好勝,對於大荒各種絕學秘術心甚嚮往,哪怕是此刻身埋息壤,死生一線,聽說這壁上所刻乃是這不需五德之身、便可修五德之妙的曠世奇功,登時精神大振,豎耳傾聽。

豈料拓拔野顛來倒去,反覆念的便是這麼幾句,他越聽越是焦急,正想喝問,卻聽姑射仙子低「咦」一聲,道:「奇怪,這左手上的液門、中渚、陽池三穴的圖案越看越像是姑射、北姑射、南姑射三山……」

拓拔野陡然一震,失聲道:「你說什麼?」

姑射仙子臉上一紅,搖頭道:「太子見笑了。這裡太過窒悶,我瞧得久了,只怕有些眼花了。總覺得這三穴的圖案與師尊所繪的三山圖頗為相似。」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拓拔野驚喜交加,如醍醐灌頂,顫聲道:「不錯!仙子說得不錯!這畫得再也明白不過啦!這是伏羲、女媧所刻的男女經脈之圖,更是大荒山水全圖!」

青帝、姑射仙子齊齊一怔,不明所以,拓拔野卻哈哈大笑,道:「我可當真傻啦,枉將《大荒經》背得滾瓜爛熟,竟連這麼明顯的地圖也瞧不出來!」興奮已極,指光飛舞,循著那人圖左手經脈一路往上,道:「你瞧,這是姑射三山,這是盧其山,這是耿山,這是杜父山,這是余峨山……」

他滔滔不絕,如數家珍,青帝、姑射仙子看了片刻,聳然動容,東荒山水方位他們再也熟悉不過,尤其靈感仰更曾命人測量地理,繪製過一份頗為精確的地圖,此刻聽拓拔野逐一應驗,果覺那人體左臂上的經絡竟與木族山川吻合無間!

拓拔野越說心底越是明白,暢快無已,大笑道:「人體如宇宙,經脈皆山川,虧我將回光訣與潮汐流參悟了這麼久,竟連這麼淺顯的道理也沒看出來!大荒本身就是盤古身軀所化,這山川湖泊自然便與他經脈體表一一對應了!」

姑射仙子對這些武學至理並無太大興趣,雖然醒悟,卻也只是頗感訝然,反倒瞧見他這般歡喜,笑聲爽朗,心中一陣喜悅,暗想:「如果你能永遠像此刻這般歡喜,那就好啦。只可惜……只可惜現下我們困在這裡,再也出不去了……」

青帝驚喜不定,隱隱之中似有大悟,凝視著為圖上那赤銅勾畫的肝位,沉吟道:「以此處的方位來看,這『肝』倒像是我們現在所處的『震雷峽』……」

拓拔野擊掌笑道:「陛下說得不錯!肝在東,震卦。東方曰『東極之山』,在八極之中又叫『開明之門』,我們現在便位於『開明之門』的門口!」

指光筆畫,對著那人圖「胃」的所在,又道:「胃在東南,巽卦。就是東南的波母之山,也就是八極中的『陽門』!」

青帝二人齊齊點頭。皮母地丘處於陽門倒是人所共知,若非如此,公孫母子也不會因禍得福,修成霸烈剛猛的地火陽極刀了。

拓拔野又指著人圖中的「腎」,道:「當日我們在皮母地丘內,就是經由陰陽冥火壺到了這裡,八極中的『北極之山』,又曰『寒門』,也就是北海的天櫃山!」

青帝脫口道:「八極五行,轉換無窮。難道這八極之間可以隨意轉換?那我們豈不是……豈不是可以離開這裡了?」說到最後一句時,驚喜難抑,竟連聲音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姑射仙子心中一震,拓拔野雙眸在籐木面具後灼灼閃光,笑道:「不錯!那廣成子千挑萬選,找了這麼個狹窄山壑來暗算我們,豈料卻偏偏是個天大的福地!」

「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吉人自有天相』!」青帝縱聲大笑,但想到空桑仙子已逝,登時又是一陣悲怒憤恨,森然道:「等我出了此處,定要將這狗賊碎屍萬段,安葬在這『福地』之中!」

姑射仙子悲喜交集,又蹙眉沉吟道:「不過……當日太子是依靠『乾坤冥火壺』,才從『陽門』瞬間轉移到了『寒門』,眼下並無神壺相助,我們就算明知身在『開明之門』,又當如何離開此地呢?」

兩人一怔,狂喜之意登時消減了大半。

拓拔野沉吟片刻,道:「乾坤冥火壺尚能在八極之間轉換,『回光三寶』更無不可,只要能參透這『八極圖』的奧秘,必定可以找到脫身之法。」當下從乾坤代中取出十二時盤,平放在掌心,絢光四射,投映在鍾壁上。

過了片刻,姑射仙子「啊」地失聲低呼,臉頰滾燙,只見那男女二人像突然如水波似的閃耀晃動起來,虛空浮映,漸漸重疊在一延,竟像是在盤腿交媾一般。

拓拔野心中一凜:「這鍾名『兩儀』,難道是要陰陽交合才能發揮神力?若真如此,那可大大糟糕!」

所幸二像只是盤腿重疊,再無其他任何動作。

又過了片刻,那投影於虛空中的男像徐徐舉起雙手,環繞著鍾內四壁斜斜轉動,體內八極紅光隨之投放在銅壁上,映射出八處山川景象。而那女子幻象則雙掌朝下,環繞著他緩緩逆向轉動。

男女二像越轉越快,隱隱可見四道氣流飛旋繚繞,那男的突然握起一柄似刀似劍的弧形神兵,朝鍾壁上一指,絢光閃耀,人影雙雙消失。

拓拔野心中突突大跳,遲疑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只要有男女二人,以陰陽二氣感應銅鐘神力,再以天元逆刃指向八極的某處所在,或許便可以到達彼處了……」

青帝皺眉截口道:「時不我待,百言不如一行,試上一試便知。」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臉上都是一陣熱辣辣的燒燙。

此時銅鐘內的空氣已極為渾濁,饒是三人修為絕頂,亦呼吸窒堵,難受已極,均知再不設法離開,必定凶多吉少了。

鍾內狹窄,四人在內,無法旋轉開來。拓拔野朝空桑仙子的屍身行了一禮,低聲道:「前輩,得罪了!」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入乾坤袋中;又敞開袋口,對青帝說:「陛下,請進。」

青帝「哼」了一聲,道:「為什麼是寡人進去?寡人的真氣遠勝於你,自然是寡人留在此處,與聖女合力施法。」但想到天元逆刃、十二時盤俱在這小子之手,要想讓他將這些寶物交給自己,而後又乖乖地鑽入神袋,只怕不太可能。然而自己若真的進了乾坤袋,焉知這小子會待自己如何。

心中一動,突然閃過一個荒唐怪異的念頭,時間緊迫,生死攸關,再也無暇多想,當下沉聲道:「聖女得罪了,借貴體一用。」急念法訣,「轟」地一聲,一道刺目碧光從腹內鼓爆而出,朝姑射仙子的玄竅疾衝而去。

拓拔野二人齊齊低呼,才知他竟想要用「種神大法」寄體於姑射仙子;甘華老祖的肉身早已千瘡百孔了,索性棄之不用了。

相隔咫尺,待要阻攔已然不及,「噗」的一聲,姑射仙子嬌軀一震,玄竅內翠芒怒放,肌膚溫潤如碧玉,她想到靈感仰竟已「鑽入」自己體內,又驚又羞,雙靨火紅,顫聲道:「陛下,你……」

腹內果然傳出青帝的聲音,嘿然道:「聖女放心,出了此地,寡人自會再找寄體之身。快動手吧。」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兩兩對望,啼笑皆非,無計可施,只好將甘華老祖的屍身收入乾坤袋,而後依然方才幻影所示的姿勢,面面向對,盤腿疊坐。

肌膚相貼,鼻息互聞,兩人心中均是怦怦大跳,然後又想起了當日在密山腹內、章莪峰頂的歷歷情景,霎時間連耳根都燒得滾燙。不敢對望,各自低首垂眉,凝神斂氣,依照幻影的姿勢,開始團團飛轉起來。

拓拔野雙掌向上,姑射仙子雙掌朝下,兩人越轉越快,陰陽兩氣繚繞環飛,猶如春蠶絹繭,越來越蜜,漸漸得只看見絢光滾滾盤旋,映照得鍾內五彩繽紛,光怪陸離。

鍾壁上的男女二像亦漸漸虛浮而出,交疊入兩人身形之中,銅鐘嗡嗡急震,聲如鈴鐺密撞,煞是好聽。絢光流離飛射,投映在鍾壁上,那些形如經脈、穴道的山川湖泊更加歷歷清晰。

拓拔野轉到疾處,只覺得眼前一亮,宛如人在浩瀚宇宙,上下懸空,星辰流轉,遙遙可見壯麗河山連綿鋪展,那感覺說不出的舒展、美妙,而又震撼;體內亦如一個小小宇宙,五氣循環,恣意流轉,彷彿與天地同化,變作了日月星辰……又驚又喜,忍不住縱聲長呼。

只聽青帝喝道:「還不動手!」拓拔野一凜,目光轉處,瞥見虛空中浮凸出八處艷紅山川,環繞身旁疾速飛掠,再不遲疑,緊握天元逆刃,真氣洶洶,朝著「艮位」的「蒼門」急刺而去。

「噹!」手臂劇震,虎口酥麻,四周仍是絢光流轉,毫無變化。拓拔野只道沒有刺中,凝神聚氣,又接連奮力急刺,「叮噹」連聲,震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那鍾壁卻仍巋然不動。

姑射仙子大奇,忽聽青帝叫道:「是了!唯有兩人都具陰陽五行之氣,才能在八極中轉換自如!讓寡人來!」呼吸一窒,只覺丹田內真氣狂湧,除了最為強沛雄渾的碧木真氣外,尚有金、火、水、土四種真氣沿著經脈洶洶席捲,衝入自己雙掌之中。

「呯呯」連聲,掌心絢光爆吐,擊撞在鍾壁上,速度登時加快,狂飆似的急旋飛轉。

拓拔野喝道:「五行八極,瞬間移位!」奮起神威,天元逆刃如銀河奔瀉,跨過四周那虛空宇宙,斜斜地刺入那「蒼門」所在。

「轟!」絢光劇炸,眼前那無邊無際的蒼穹突然如漩渦似的疾速扭轉,現出一個巨大的黑洞,兩人眼花繚亂,週身急旋,驀地被一股大至無窮的氣浪連根拔起,緊緊相擁,朝那黑洞中猛墜而去……

※※※

「匡啷!」天旋地轉也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忽聽一聲悶響,身下劇痛,似是撞斷了什麼山石巨岩,還不待回過神來,又重重地撞落在地,眼前昏黑,百骸欲散。

土石簌簌,煙塵滾滾,兩人睜開眼睛,鐘乳高懸,尖石交錯,兩儀鍾翻落在數丈開外,碧光斜照四壁,幻彩流麗,竟然已到了一個陌生的地底巖洞之中!

死裡逃生,恍然若夢,兩人四目交投,仍有些驚疑不信。

青帝嘿然道:「東北方曰『方土之山』,又曰『蒼門』,依照方位來看,這裡當是土族的熊山,傳說熊山地底有腸宮,沒想到果然是盤古大腸所化,咱們居然到了此處,真他奶奶的爛木疙瘩!」

他狂喜激動之下,竟也脫口說了一句髒話,三人忍不住一齊大笑。經歷了這番生死,彼此之間的敵仇之意早已消減了許多。

拓拔野、姑射仙子站起身,將神鍾縮小收納懷中,燃氣為光,環身四顧,洞窟高闊,上方垂掛著許多鵝管與鐘乳石,下方石筍林立,夾雜著雄壯石柱、巍巍石塔,還有許多形狀各異的石花,渾圓笨拙的石鼓、石盾。

在碧綠氣光照耀下,有的玲瓏剔透如冰雪,有的溫潤翠綠,有的艷紅奪目如珊瑚……流光溢彩,絢麗繽紛,說不出的輝煌瑰麗。

三人見識頗廣,卻極少見到這等奇麗如仙境的洞府,剛剛得逃死境,更是心境大佳,當下一邊恣意欣賞,一邊尋找出路。

忽聽西側洞穴傳來汩汩水聲,既有地泉,必有通抵地面的途徑。兩人循聲折轉,繞過一叢石塔林,果然瞧見清泉潺潺,曲折流轉,當下逆流而上。

洞窟深幽長闊,千折百轉,時而高曠如夜穹,頂壁懸掛燦燦明星;時而茫茫如草野,碧綠石林如長草隨風起伏,似有無數牛羊隱立其中;時而又如峭峰險崖,彩石嶙峋,千姿百態。當真是步步移景,美不勝收。

兩人心曠神怡,走了片刻,前方鐘乳密垂,金燦燦一片如橙雲壓頂,其下乃是一大片清澈見底的水池,池中佈滿了五色斑斕的石珊瑚,層疊鋪展,爭奇鬥艷,偶有幾片巨大的碧綠圓石露出清池,像是荷葉半卷,迎風搖曳。

兩人相視一笑,正想彎身一掬清水,洗盡風塵,忽然聽見一個冷峻的聲音淡淡道:「玉屏山頂也該差不多了,快請主公出發吧。」有人恭聲應答。

玉屏山頂?兩人一凜,隱覺不妙,不知這地底溶洞中藏的又是何人?急忙隱身石塔之後,隔隙遠眺。

百丈開外,那珊瑚水池的另外一側,赫然負手站著一個紫衣布鞋的年輕男子,細眼長眉,滿臉沉靜,胸前掛著一個暗紫色的八卦石盤。他身邊圍立了十餘人,衣裳五色俱全,倒像是五族遊俠一般。

拓拔野目光再往右轉,陡然如被雷霆劈中,天旋地轉,險些驚呼出聲。旁側高聳的雪玉石柱下,用銅鎖縛著兩人,迎面那名女子紅髮如火,容顏嬌媚,不是雨師妾又是誰?

《蠻荒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