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子之都

蒼梧摩雲,濤聲轟鳴,眾人歡呼如沸。

延維仰著頭,張口結舌,目光閃爍,狂喜、驚愕、憤恨、緊張……在眼中交相紛湧,過了半響,才徐徐吐了口長氣,喃喃道:「蒼梧建木,三天子都,吾苦等數千載,終得今日耳!待吾收得三天子心法,盤古九碑,再解開大鵬封印……又有何人可與吾爭鋒焉!」

晏紫蘇陡然大凜,正想一問究竟,他又低下頭灼灼地凝視著她,嘴角似笑非笑,自言自語道:「是了!還有那賤人!那賤人!拜其所賜,吾受累數千載,今朝終可索還也!」喃喃重複了幾遍,心花怒放,仰頭哈哈狂笑。

「轟!」笑聲方起,天際陡然巨響如雷,那蒼梧樹微微一震,彷彿被什麼巨斧猛然砍中了一般,眾人歡呼頓時沉寂,又聽「轟轟」連聲,大地微抖,樹幹輕搖,海面上狂滔沖湧,鷗鳥驚飛。

晏紫蘇心中怦怦大跳,忽聽有人驚道:「那是什麼?……是雲霞!雲霞掉下來了!」抬頭望去,只見一大團赤紅絢麗的霓霞當空疾衝而下,獵獵鼓舞,越掉越快,彷彿彗星呼嘯,天火崩傾。

衝到百丈高處,彤光刺目,清焰狂舞,眾人這才看清,那雲霞赫然竟是百丈方圓的巨大火團!

延維週身陡然僵直,蛇尾飛揚,一把抓起晏紫蘇,向蒼梧樹破空急掠,喝道:「天梯將傾,隨吾去也!」

驚呼迭起,萬獸悲嘶,三軍亂作一團,飛獸、鷹騎紛紛震翅飛起,隨著延維朝海上衝去。

「轟轟!」霓霞落處,大地如炸,紅茫沖天,萬千火蛇紛亂狂舞,數百獸騎逃之不及,登時被火浪掀捲破空,慘叫著四下高高拋落,赤焰熊熊。

炎風氣浪陡然鼓湧起數百丈高,如狂潮滾滾,朝四周怒嘯拍下,又如萬千赤獅紅龍,咆哮著席捲奔騰。土浪翻飛,草木溺卷,整個大地彷彿被突然卷擠迸裂,層層疊疊朝外皺折翻騰,那些奔的稍慢的九黎騎兵立時被兜頭捲入,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海風撲面,驚濤怒湧,晏紫蘇回眸望去,驚駭無幾。岸上紅光滾滾,黑煙瀰漫,猶如一團巨大的蘑菇雲翻騰層湧,交疊出奼紫嫣紅、橙黃翠綠等繽紛顏色,伴隨著隆隆不絕的雷鳴巨響。

眾鷹騎、飛獸目瞪口呆,臉色慘白,這些九黎囚民生性剽悍勇猛,無所畏懼,但在這突如其來的天火面前,仍是震懾難言。

延維咬牙切齒,恨恨道:「那賤人欲斫斷天梯,破印而出,卻讓吾等永世不能返回大荒……」

話音未落,轟隆悶響,蒼梧木又是接連晃震,巨大的樹幹朝東微微傾斜,天上雲霞環繞著它滾滾盤旋,如漩渦怒轉,奼紫嫣紅,流麗萬端。

眾人從未見過這等景象,駭然仰頭,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晏紫蘇心中劇跳:「難道被我說中了,這蒼梧樹當真是返回大荒的天梯?倘若……倘若這天梯斷折,豈不是再也回不去了?」一念及此,方才感到一陣尖銳如扎的恐懼。

延維縱聲大吼道:「伏羲、女媧誅殺九大神獸,誘吾等入蒼梧禁地,毒殺未果,又欲斬斷天梯,降天火以滅九夷!吾等安可坐以待斃乎?三軍聽吾號令,扶正天梯,誅殺八齋樹妖與伏羲轉世……」

「轟!轟!」彤雲塌崩,又有兩團天火傾瀉衝落,接連猛撞在森林與草原上,紅光沖舞,滾滾奔騰,瞬間連接成漫漫火海,燒得藍天盡赤,碧海映紅。

眾人如夢初醒,怒吼拔刀,騎鳥驅獸,隨著延維朝島上圍沖而去。

轟隆不絕,如驚雷連奏。蒼梧劇晃,攪動霞雲,當空洶湧渦旋,離心飛甩出一道道火燒雲似的弧形赤艷火浪,縱橫飛舞,怒嘯衝落。

撞落在大地上,土浪翻捲,草木皆焚;撞落在山嶺上,險崖崩傾,石炸如雨;撞落在海面上,狂濤如沸,驚浪掀捲……火浪所及,整個天地都似乎要席捲焚燬了……

怒海翻騰,島崖高矗,延維從懷中抓出一條極長的赤銅鏈,拋給星騏,喝道:「鎖蒼梧,反拉之,務不可教其傾倒也!」逕自挾抱著晏紫蘇,直衝蒼梧樹下。

號角長吹,數萬九黎飛騎訓練有素,當即凌空佈陣,將赤銅鏈鎖住蒼梧樹身,怒吼著合力朝西拉拽。這些人每個都蠻力驚人,加在一起,足可填海移山。巨樹頓時朝西微晃,徐徐扶正。

山石交錯,狂風撲面,方甫衝至那蒼梧樹下,耳邊陡然沉寂,轟鳴聲、吶喊聲、驚濤聲、獸吼聲……全都聽不見了,就連延維的叱喝聲也突然消失,只見他雙頭搖晃,兩張嘴仍在不住地翕動著,晏紫蘇大凜,只道自己聽覺受損,低頭望去,兩人所站之處,竟瞧不見半個影子,而旁邊的巨樹、崖石亦渾然無影。

她心中一震,忽然想起傳說中的三天子之都山上,有一種神樹名曰建木,站在樹下,瞧不見影子,聽不到聲音……難道這海島果真便是大荒人人夢寐以求的第一仙山?心底不由怦怦大跳起來。

延維凝神四掃,瞧見左下方草木起伏處,赫然有一個兩丈來高、一丈餘寬的洞口,隆隆劇震之聲便從那洞中傳來,立時翻身抄步,疾衝而入。

眼前一花,洞內紅光、碧芒眩目閃耀,只見一男一女遙遙相對,逆向盤旋,四掌接連不斷地猛撞在中央巨柱上,氣浪炸舞,轟隆劇震;旁邊各有四個雙頭巨人將手掌緊緊抵住其身,隨之旋轉。光浪層疊沖湧,將洞內照的絢麗迷離,隱隱可見石柱內似有一個人影,隨著柱身搖晃不已。

晏紫蘇胸口如撞,失聲叫道:「魷魚!」那少年陡然一震,循聲抬頭。

四目相對,驚喜交加,淚水登時如斷線珍珠,奪眶而出,相別不過短短十日,卻已恍如隔世。這一剎那,所有的恐懼、惱恨、焦慮……全都煙消雲散了,喜悅填膺,笑靨如花怒放。

轟鳴滾滾,充耳不聞。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縱然天火焚卷,眾生殞滅,又與她何干?

延維高舉「風火瓶」,喝道:「風果去,成不北,果極南!」狂風驟起,渦旋怒吼,那八個雙頭人「咿哇」怪叫,登時凌空飆捲,手舞足蹈,霍然被吸入八角銅瓶之中。

震動立止,滿洞幻光陡然收斂。

幾在同時,蚩尤、烈煙石亦雙雙螺旋衝起,朝那漩渦中心閃電似的飛去,「噹啷啷」一陣脆響,十六道銅鏈陡然繃緊,將他們筆直地拉拽在半空中,虎皮、頭髮獵獵鼓卷,肌膚抖動,再也不能前進分毫。

「陰陽八卦鏈?」延維微微一怔,仰頭哈哈大笑道:「妙之極矣!妙之極矣!雪宜仙子真吾知己也。有此神鏈鎖縛,縱鯤鵬解印,亦掙脫不出矣。」施施然收起「風火瓶」,氣旋立消,兩人頓時掉落在地。

林雪宜妙目怒火欲噴,咯咯笑道:「延維狗賊,這幾千年我時時刻刻想著手刃你的狗頭,想不到你竟自己送上門來啦。很好,很好。」

延維笑嘻嘻地道:「嘻嘻!仙子對吾如此朝思暮想,吾豈能不登門拜訪?數千載來,仙子托付八齋樹妖,對吾照顧有加,如此深情厚意,吾又豈能淡忘?」搖頭晃腦地朝那石柱踱去,四目精光閃爍,笑容說不出的凶獰惡毒。

蚩尤一躍而起,喝道:「放開她!」銅鏈急電飛舞,驀地纏住晏紫蘇腳踝,便欲從他臂彎奪出,「彭」,氣浪鼓卷,與延維凌空對了一掌,登時翻身飛跌,連退數丈,又驚又怒。

卻不知延維心中驚駭更勝於他,這小子相別不過十日,真氣何已精進如斯!目光掃見壁上的蛇文、人圖,陡然大震,失聲道:「三天子心法!」

一時間顧不得蚩尤、林雪宜,大踏步奔到洞中央,眼珠滴溜溜地四顧掃望,驚喜交集,哈哈狂笑道:「果然在此!果然在此耳!」激動之下,臉色漲紫,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

林雪宜淡淡道:「你早就知道此地便是三天子之都,也早知道九黎山便是盤古九碑所化,所以當年才故意將建木與九黎山的地圖藏在我的藥圃之中,誣陷於我,是也不是?」

延維志得意滿,哈哈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孰可料知三天子之都竟在重囚之地?鎮囚之山竟是盤古九碑?吾遍歷大荒,費時四十載,方想明此中關竅,然若無不死之身,縱吾得此神碑、心法,又焉能與女帝抗衡?汝若早將不死藥送與我,吾又怎捨得構陷於爾?」

蚩尤、烈煙石陡然大凜,想不到大荒各族苦尋數千年的盤古九碑,竟然就是蒼梧之野的九黎獄山!

晏紫蘇這才恍然,笑吟吟地道:「老蛇囚,原來你嫁禍於我,蠱惑九族,便是想操縱這些囚民,幫你找到盤古九碑。你大功告成,夙仇將報,可喜可賀。我和我夫君與你並無怨恨,不如將我們放了,幫你搜尋神碑成就大業,豈不是好?」一邊周旋,一邊凝神感應潛藏在體內的蠱蟲,一點點地往喉嚨裡爬來。

延維笑道:「黃毛丫頭,汝嘴甜心毒,甚合吾意。奈何你與那疤臉小子乃女媧、伏羲轉世,不殺爾等祭拜天地,又安平九黎之民憤?安能誘彼等囚民獻九碑而稱臣?嘻嘻,奈何奈何,痛何如哉!」臉上卻幸災樂禍,沒半點兒惋惜之意。

蚩尤大怒,喝道:「無恥狗賊!」碧光爆卷,接連幾記奔雷氣刀轟然狂掃,延維哈哈大笑,也不閃避,只將晏紫蘇舉起左右抵擋,便迫得他倉促改向收刀,連連後退。

烈煙石蹙著眉,怔怔地站在一旁,也不上前相幫。看著蚩尤奮不顧身地解救晏紫蘇,心中一陣陣刀剜劍絞似的劇痛,那種奇怪的恐懼、惶惑與悲傷又如狂潮般將她瞬間卷溺,痛得無法呼吸。心底深處,又突然閃出一個陰暗而痛楚的念頭,多麼希望、多麼希望延維即刻將那妖女殺了……

當是時,上方吶喊、歡呼聲大作,人影閃爍,星騏等長老率領九黎將領,從洞口次第躍入。叫道:「稟神上,蒼梧樹已被扶正,不再傾搖了!」瞧見遍地的凶獸屍骨,面色齊變,驚呼迭起。

延維指著蚩尤,嘿然道:「此即伏羲轉世耳。九族神獸皆已為其所殺,適才又欲斫斷天梯,斷吾等之生路。吾已用神鏈將其制服,只等吉日良辰,便可挖心祭祀九山神靈。」

九黎眾將恨恨地瞪著蚩尤,目中悲憤、驚駭、畏懼、仇怒交相迭湧,像族、熊族的十幾個驍將攥緊拳頭,揮臂怒吼道:「殺了他們,祭祀九獸亡靈!」眾人登時咆哮呼應。

晏紫蘇再不遲疑,檀口微張,默念驅蠱訣,「吃!」一隻七彩蜈蚣從貝齒間怒射而出,不偏不倚地鑽入延維左頭左耳之中。延維「啊」地一聲慘叫,探手摀住耳朵,踉蹌後退,烏血從指縫間激射而出。

他手臂一鬆,晏紫蘇立時施展兩傷法術,奮力衝開經脈,一掌猛擊在他肋腹,「彭!」氣浪鼓震,順勢翻身衝起,朝蚩尤電掠而去。

延維吃痛狂吼,右手凌空化爪,「哧哧」連聲,五道氣浪直衝其後背,蚩尤搶身飛擋,喝道:「滾你奶奶的紫菜魚皮!」雙掌綠光爆吐,兩記「連天碧草」氣勢恢弘霸冽,「彭!」氣浪如光輪轟然蕩漾,週身的九黎將領正欲衝上,便被四下震飛。

林雪宜傳音喝道:「小子,快布太極陣,隨我念解印決,用兩儀光輪解開蒼梧封印,放我出來!」

蚩尤背負晏紫蘇,俯身疾衝,掌刀縱橫,碧光呼嘯怒舞,瞬間殺透人群,隔著中央石柱與烈煙石遙遙相對,隨著林雪宜急念道:「已窮無化相,道有各行五,極八藏地天,儀兩生物萬……」旋身飛轉,雙掌如推空輪,風聲「呼呼」大作,週遭登時旋起一圈圈雄渾刺目的碧綠光浪。

烈煙石稍一遲疑,亦逆向螺旋衝起,念訣揮掌,赤紅色的氣浪狂飆怒卷,繞體盤飛,與對面沖湧來的碧綠光浪反旋對撞,登時轟鳴連震,激盪起萬千道絢彩霓光。

從上方洞口俯瞰,氣浪滾滾盤旋,左紅右綠,宛如太極圖案,而兩人所處之位,赫然便是陰陽兩極。蒼梧木柱正處於陰陽交接處,被雙方氣浪盤旋推擠,登時「咯啦啦」一陣輕響,又開始重新晃動起來。

眾人驚嘩四起。

「太極氣輪!」延維駭怒交迸,他身為蛇族神巫,對伏羲、女媧合力所施的太極兩儀真氣再也熟悉不過,眼前這陰陽光輪雖然威力遠不及蛇族二帝,但形神兼備,意氣兩全,假以時日,必成大患!

想到這小子與那丫頭不過在此呆了十日,便有如此驚人進益,更是妒惱交加,當下殺機大作,縱聲狂笑道:「擇時不如撞日,恭敬不如從命,既然爾等趕著受死,唯有成全耳!」凌空疾衝,紫光真氣滔滔怒卷,朝蚩尤雷霆猛攻。

延維性情雖然奸佞狡猾,修為卻極之強猛,當年便是蛇族的四大神級高手之一,被困於不死山中數千年,倍受烈焰炙烤、萬鈞壓頂,再加上八齋樹妖時不時地激鬥折辱,真氣自是不減反增,已近太神之境。此刻全力狂攻,必欲置其於死地,饒是蚩尤勇猛絕倫,也難以抵擋。

轟隆連震,氣浪四炸,蚩尤激鬥了兩百餘合,呼吸窒堵,右臂、左腿、後背已是鮮血淋漓,傷痕纍纍,加之被銅鏈所囿,騰挪不開,只能繞著石柱連接飛退閃避,險象還生。若非晏紫蘇在一旁不時偷施冷箭,驅蠱暗算,早已被延維震斷經脈,劈成重傷。

九黎群雄歡呼怒吼,紛紛操刀舞矛疾衝而上,潮水似的朝烈煙石圍攻,被她赤焰火鳳掃中,登時渾身著火慘叫著飛退開去。她眼角瞥著蚩尤,一顆心七上八下,隨之跌宕忐忑,幾次想上前相助,但看到他身邊的晏紫蘇,每每又是一陣椎心徹骨的刺痛酸楚,無法呼吸,無法挪動腳步。

林雪宜喝道:「小丫頭,你的心上人就快要被延維殺啦,還愣著做什麼?快聽我號令,與那小子組成兩儀氣陣,先合力對付延維狗賊,再抽空解開封印……」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悶響,延維蛇尾轟然橫掃,碧光蕩碎,結結實實地劈中蚩尤胸腹,他「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重重地撞在石柱上,晏紫蘇驚呼抄身,將他霍然拉開,光浪炸舞,堪堪避過延維劈來的兩道氣刀。

烈煙石心中大凜,驀一咬牙,閃電似的衝掠而起,奮起週身真氣,雙掌分卷,如狂飆怒浪,轟然連撞在延維的氣刀上,生生將他逼退開來。自己亦虎口酥麻,氣血翻湧,難受已極。

晏紫蘇大喜,嫣然道:「多謝八郡主!」

烈煙石眼角掃處,見他們十指緊扣,緊緊相偎,胸口登時如被重錘猛撞,身子一晃,霎時間連氣也喘不過來了。悲苦、憤怒、恐懼、厭憎、淒楚、傷心……像八道銅鏈緊緊地纏縛著她,將她的心寸寸絞扭成了麻花。臉色慘白,腦中空茫一片,怔怔地凝視了蚩尤一眼,也不說話,轉身繼續朝延維衝去。

霎時間,赤光氣浪洶洶怒爆,奔雷呼嘯,每一掌劈出,大開大合,無遮無擋,竟都是與敵同歸於盡的搏命招式,饒是延維修為通天,被她氣勢所震,一時竟招架不得,連連後退。

蚩尤駭然道:「八郡主小心!」搶身衝上,想要護擋在她身邊,錯肩的剎那,卻見一道晶瑩的淚水從她臉上倏然滑落,宛如梨花帶雨,凝露夏荷,心中一震,突然又想起當日在赤炎火山之中,她為自己所流的那一滴眼淚來。隱隱之中似乎明白了什麼,呼吸如窒,臉頰燒燙似火,不敢多想,喝道:「延維狗賊,納命來!」銅鏈飛舞,氣浪澎湃,與她一前一後,奮力交攻。

這兩人一個汲取了眾多凶獸邪魂的元神,一個沉埋了情火與赤炎真元,體內潛藏的真氣深不可測;而「太極混沌訣」與「陰陽兩議訣」的至大奧妙,都是循行陰陽交融、天人合一之道,催化體內潛能,經過這十日的修行又被八齋樹妖強行貫通八脈,兩人便如沉睡多年的火山漸轉甦醒,一經激發,兩相感應,便爆湧出驚天裂地的能量。

「轟轟」連聲,碧光、紅浪交錯暴舞,時而如青龍、赤鳳怒嘯飛揚,時而化作太極光輪急旋橫掃,將他接連殺退,轉守為攻。

林雪宜大喜,咯咯笑道:「這才是我的乖師弟、好師妹!」語如連珠,急速傳音指點,有如親身與延維激鬥一般,激動無已。

她被封印在蒼梧木柱內數千年,雖然無法動彈,但對三天子心法早已盡悟其妙,瞭如指掌,就連八齋樹妖的八脈神功也是她傾囊所授;八樹妖雖然木訥愚鈍,但勝在勤勉專心,各司一脈,浸淫修煉了數千年,合在一起時自然幾無敵手。若非適才凝神為蚩尤二人通脈疏氣,也絕不至於被延維用「風火瓶」偷襲得手。

加之林雪宜對延維恨之入骨,這數千年來,日日夜夜無不在想像著他日解印脫身之後,如何應用三天子心法,報仇雪恨;對他的神功、法術早已想出了各種克制、破解之道。

蚩尤、烈煙石依其指示,果然威力倍增,越鬥越勇,迫得延維捉襟見肘,狼狽萬狀。

四壁人圖所示的心法,原本只是天人合一、循行真氣的基本要理,此刻聽她指點,兩人方知其中奧妙無窮,激鬥之間,靈思泉湧,一些尚未悟明的要義也隨之恍然領悟,融會貫通。

蚩尤精神大震,縱聲長嘯,奇招妙式層出不窮,烈煙石心中雜念也漸漸消散,配合無間,絢光氣浪如彩菊疊放,虹霓流舞,所到之處,石崩壁裂,驚呼不絕,延維與九黎群雄竟被殺得踉蹌避退,潰亂不堪。

晏紫蘇瞧得喜笑顏開,喝彩不迭。

眼見延維已被漸漸逼到洞角,蛇尾盤蜷,林雪宜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傳音道:「小子,延維狗賊想用『飛龍訣』沿著石壁從上方滑走,你先側身攻他左頭,迫他轉到右側,然後再猛攻他七寸,等他再朝右轉時,閃回到他左側,他肋下必要露出極大空門……」

蚩尤此時對她已極為信服,當下也不多想,雙掌翻飛,「碧木奔雷刀」呼嘯激吼,急攻他左側頭顱,延維果然旋身右轉,順勢朝烈煙石衝去。蚩尤不給他片刻喘息之機,如影隨形,氣刀怒卷,轟然直劈其七寸。

延維不及硬擋,只得再度轉身俯衝,從烈煙石臂下閃電穿過,倉促間果真空門盡開;他身形方動,蚩尤便已搶身衝至其左側,掌刀翻捲,縱聲長嘯,正欲朝他左肋奮力猛擊,眼角掃處,心中陡然大凜,暗呼糟糕。

方纔他與烈煙石並肩作戰都是以太極為陣,旋轉交替,故而攻守渾圓,綿密無隙,但適才的連串進攻雖然迫得延維陣腳大亂,自己卻也游離出了太極陣外,烈煙石的斜後側更是空門洞開,這一掌擊下,即便轟中延維肋腹,烈煙石的後心也極可能被人蛇掃中……

念頭方起,延維果然翻身騰尾,一掌向烈煙石的後背怒劈而去!

蚩尤驚怒喝道:「妖女,你教的什麼爛蝦招式!」抄身疾衝,閃電似的擋在她身前,翻掌怒掃。

林雪宜咯咯笑道:「小子,我只管教你殺他,小丫頭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只聽晏紫蘇失聲驚呼,狂風凜冽,瞬間咫尺,電光石火間,延維身如鬼魅,早已轉到他身後,朝他背部雷霆劈來,蚩尤心中一沉,真氣下意識的轉入督脈,正欲轉身避開,「轟!」眼前一黑,脊椎劇痛如斷!

兩人身子齊齊一震,九黎群雄歡呼如沸,烈煙石臉色煞白,彷彿被冰雪僵凝住了,徹骨冰寒,低聲道:「蚩尤?蚩尤?」空茫恍惚,如在夢魘,一時竟忘了上前。

霎時間,蚩尤週身如炸,耳中隆隆,什麼也聽不著、看不見,只覺得奇經八脈火燒火燎,「命門穴」突然氣旋狂捲,既而「期門穴」、「日月穴」……等七個穴道齊齊朝裡一縮,漩渦齊轉,驀地弓身振臂狂吼。

延維右掌抵在他的後背上,正哈哈大笑,得意已極,掌心忽然一緊,右臂劇震,彷彿被一個狂猛已極的漩渦陡然捲入,臉色微變,想要抽掌拔離,掌心卻像是磁石附鐵,緊緊吸在他的「命門穴」上,體內真氣倏然破掌而出,洶湧不斷地朝他奇經八脈衝流而去。

延維這一驚非同小可,奮力掙扎,但越想甩脫,手掌反而吸附越牢,情急之下,左掌朝他背後奮力猛擊,豈料方一觸及,立時又被緊緊吸住,週身隨之劇烈抖動起來,真氣滔滔狂瀉,宛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霍然醒悟,驚怖欲爆,嘶聲慘叫道:「八……八……八極大法!」

奇變陡生,洞內陡然沉寂,眾人駭異地瞪著兩人,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晏紫蘇、烈煙石亦圓睜妙目,雲裡霧中。

林雪宜尖聲大笑道:「延維狗賊,你也有今日!這小子兩儀相濟,八極相通,你別處不打,偏偏要打他八極,這就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蚩尤週身劇痛如裂,只覺得兩股真氣狂潮怒洪似的衝入自己奇經八脈,在八處穴道間循環沖湧,撞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難受已極,迷迷糊糊中聽見她的笑聲,陡然一凜,神志稍清。

只聽晏紫蘇失聲道:「八極大法不是……不是當年黑帝玄北臻所創的奇功麼?當今大荒,只有天吳一人修成,魷魚又是從哪裡學來……」

「玄北臻?原來當年那小子叫玄北臻麼?」林雪宜大笑聲脆如銀鈴,夾雜著尖銳的憤怒與譏誚,「那恩將仇報的小子從這裡盜學了三帝心法,竟然還敢恬不知恥地自稱獨創?天下人竟然也信以為真?可笑,可笑之極!」

蚩尤心中大震,聽她言下之意,難道玄北臻的「八極大法」居然是從「三天子心法」盜學衍變而成?

思緒急轉,想起《五行譜》中所說,天地有八極,分別為蒼門、開明之門、陽門、暑門、白門、閭闔之門、幽都之門與寒門,與八卦一一對應,各具五行屬性。天地間的陰陽五行之氣便在這八極相互轉換循環。

與天地相同,人體也分有八極,與奇經八脈對應。只要能尋到這八個要穴,汲取五行真氣,便能修成通神徹鬼的八極之身,即使沒有五德之軀,也能將吸納的五行真氣,化為已用。

再想起連日所學,隨時辰變化修奇經八脈、按日月之光煉陰陽兩氣、八穴真氣循環貫通……果然無不與之交相契合!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這幾日,「日月」、「命門」、「期門」等八處穴道為何會有那等異樣的氣旋,才明白林雪宜所說的「兩儀相濟,八極相通」又是什麼意思了。

「三天子心法」博大精深,蚩尤雖然天資極高、真氣狂猛,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日內便修成八極之身,但林雪宜為了讓他們及早修成神功,解開封印,讓二八神人虜來了九黎神獸,一則逼迫兩人與凶獸激鬥時,領悟陰陽融合的至理,增加默契,二則故而誘使兩人吞吃獸珠、獸血,盡快提升真氣。

若換了旁人,短短幾日連吞九大靈珠,早已異化為獸,發狂而死,所幸蚩尤體內有伏羲牙坐鎮,再加上「三天子心法」的陰陽妙法,終將凶獸元魄全都由「期門穴」收入八極八脈之中。

而後,等到兩人初有小成,林雪宜又讓二八神人助他們強行貫通八極。經過這連番際遇,蚩尤終於比烈煙石更先一步築成「八極之基」。但真正助他修成八極之身的,卻是想置他於死地的延維。

方才延維一掌擊出時,正值午後,是一日中陽氣最盛之時,而督脈是手足三大陽脈之氣海,他依照十日來所學,下意識地將週身真氣轉往督脈,沉潛於八極之一的「命門穴」,氣旋激生;而延維又偏偏一掌擊在他「命門」要穴上,內外貫通,水到渠成,頓時將延維體內真氣強行吸納入其督脈之中。

想到自己陰差陽錯,竟在不知不覺間修成了被天下人視為第一邪功的八極大法,與夙仇天吳同為八極之身,蚩尤心底五味雜陳,一時間,也不知是驚是懼是悲是喜。

延維週身劇抖,真氣狂瀉不止,恐懼急怒幾近崩潰,雙頭青筋暴起,朝著九黎群雄嘶聲大吼:「汝等呆著作甚,還不速速將吾拉開!」

九黎群雄如夢初醒,紛紛如潮圍湧,抓住延維朝後拖去,但手指剛一碰觸,登時如遭電擊,縱聲慘叫,簌簌顫抖,指掌緊緊地貼附在他的身上,再也抽撤不出。

後方沖擁來的眾人接連相撞,驚呼迭起,黏成一條長龍。頃刻間,便要近千人的體內真氣洩洪似的衝入延維的體內,再經由其手掌,洶洶匯入蚩尤的督脈之中,光芒滾滾閃耀。

九黎各族駭然止步,嘩聲如潮,不知當如何是好。

晏紫蘇又驚又喜,咯咯大笑。

烈煙石心中亦如釋重負,淺綠色的妙目凝視著蚩尤,臉上紅暈泛起,嘴角泛起淡不可辨的笑意,淚珠卻在眼眶中盈盈晃動。

只聽林雪宜傳音道:「小丫頭,又哭又笑的做什麼?要想和你心上人一道掙脫銅鏈,就快快隨我念訣施法!」

洞外的萬千九黎將士聽到聲響,潮水似的沖躍而入,看到這景象無不目瞪口呆。

星騏喝道:「先將那兩個女子拿下!」眾人對晏紫蘇的「女媧轉世」身份多少仍有些顧慮,略一遲疑,紛紛轉身朝烈煙石衝來。

烈煙石氣浪翻捲,將他們轟然震飛,旋身衝起,與蚩尤面面向對,悲喜交織,低聲道:「多謝。」右手凌空遙對他的左掌,赤光、碧氣轟然對湧,隨著林雪宜念道:「已窮無化相,道有各行五,極八藏地天,儀兩生物萬,極太蘊沌混,地天開古盤……」

氣光蕩漾,環繞著兩人滾滾盤旋,左邊一半深碧淺綠,右邊一半奼紫嫣紅,對撞噴湧,絢光炸射,朝著中央石柱螺旋絞紐。

九黎群雄想要衝上前去阻擋,被那氣浪離心飛甩,登時拔地飛起,交相猛撞在四壁上,驚呼怪叫,此起彼伏。餘下眾人大駭,紛紛退回四壁,貼地盤坐。

太極氣輪越轉越快,狂風呼嘯,絢麗萬端。眾人呼吸窒堵,目眩神迷,恍惚中只覺得自己也被那光輪卷溺,天旋地轉,暈眩欲嘔。

「咯啦啦」一陣巨響,那中央石壁陡然如麻花似的扭動起來了,裂紋迸舞,整個山洞劇烈搖晃,隆隆作響,眾人尖叫狂呼,想要爬起身逃出洞口,卻被那狂猛氣旋緊緊壓住,不能移動分毫。

混亂中,洞外紅光炸舞,轟鳴不絕,無數道赤艷的霞光從藍天縱橫衝落,只聽有人嘶聲大叫道:「天梯斷啦,天梯斷啦,天要塌下來啦……」

《蠻荒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