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衣男子哈哈大笑道:「烈小子,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也知道李某。既然如此,我便給你一個痛快!」沖天飛起,指訣一揚,那虎身牛尾的巨獸縱聲咆哮,狂飆似的朝著烈炎猛撞而來。
「轟!」凶獸巨口張處,火球捲舞,炎浪撲面而來,擋在烈炎身前的幾個將士當胸如錘,身子一晃,鮮血狂噴,甲衣轟然著火。周圍眾人大凜,紛紛搶身衝上,團團護住烈炎。
刑天喝道:「師父,得罪了!」麒麟咆哮飛沖,蒼刑干戚紫光飛旋,瞬間破入火球,光芒怒爆,火焰炸射飛散。銅斧其勢未衰,嗚嗚呼捲,繼續朝那迎面衝來的凶獸當頭劈去。
凶獸怒吼,竟閃電似的避過蒼刑干戚的雷霆猛擊,牛尾順勢橫掃。「噹!」紅光劇蕩,蒼刑沖天,刑天右臂酥震,還不等回身,妖獸已咆哮衝到,巨口森然,涎水如雨滴落。
他大喝一聲,青銅方盾奮力上舞,猛撞在它獠牙之間,光浪怒卷,登時將他推得凌空拋飛,他亦被震得氣血翻騰,幾乎連銅盾也拿捏不住。
李衎眼白翻動,笑道:「大逆不道,竟敢欺師犯上,好,我就看看你這假姑娘的本事究竟長了多少。」翻身騎在那凶獸背上,凌空衝下,大袖鼓舞,「呼呼」連聲,衝起兩道光錘,雷霆電舞,接連猛撞在那青銅方盾上,登時將刑天打得呼吸窒堵,朝下踉蹌飛退。
火族群雄大駭驚呼,拓跋野亦是訝異不已,刑天已臻神級之境,這廝雙眼俱盲,兩腿又斷,竟仍能佔盡上風!
卻不知李衎百餘年前已是火族屈指可數的頂尖高手,被囚秘牢,一心脫困復仇,日夜苦修真氣,紫火神兵早已爐火純青。再加上刑天的蒼刑干戚便是由他當年所贈,斧盾的使法更是他親口所授,知根知底;刑天又對他敬若神明,不敢冒犯,激鬥中束手束腳,實力自是大大折扣。
赤帝軍縱聲歡呼,炮火轟鳴,趁勢掩殺而來。火族將士擔憂主帥,軍心大亂,登時被火彈、箭石連連擊中,傷亡頗劇;倒是苗軍殊無所畏,依舊怒吼狂奔,驚濤駭浪似的衝入敵方陣中。
雙方前鋒交錯衝過,叮叮噹噹之聲大作,狼族、虎族勇士奔突最前,長矛怒搠,迅如疾電,登時將赤帝軍士貫胸挑起,高高拋飛。
猴族、牛族戰士緊隨其後,刀光怒舞,僥倖逃過虎、狼長矛的敵方獸騎,還未回過神,已被斬得血肉橫飛。
接著衝來的是象族軍團,猛犸怒吼狂奔,長毛飄搖,巨鼻捲舞,飆騎軍迎面而來,稍有大意,立即被攔腰拋捲飛空。
這些太古巨象體型龐大,比之赤帝中的猛犸猶高數尺,與敵軍獸騎交錯、衝撞時,自是大佔便宜。像族戰士騎立背上,長刀橫掃,力勢千鈞,對方獸騎縱然舉盾格擋,仍被劈得連人帶馬翻倒在地,被巨象奔馳踩中,慘叫連聲。
頃刻間,苗軍狂歌猛進,所向披靡,赤帝軍反被沖得七零八落,死傷一片。飆騎軍目睹彼等凶悍之狀,無不駭然,不知從哪裡鑽出來這麼一群狂暴噬血的怪物,一時間鬥志大餒,竟不敢直攫其鋒。
拓跋野揮舞大旗,疾馳如飛,天元逆刃銀光怒卷,勢不可當。上方飛騎呼嘯俯衝,箭矢如雨,想要奪取他手中的大旗,方一靠近,登時被劈裂震飛。眼見苗軍將士勢如破竹,深入對方陣心,不喜反憂,九黎群雄固然勇猛無畏,但敵我眾寡懸殊,等到吳回、因乎、菌人各路增兵趕至,就再難突出重圍,將敵軍誘往別處了。
正想讓晏紫蘇用古語傳令苗軍,忽聽後上方狂吼如雷,眾人驚呼連連,轉頭望去,只見李衎雙手紫火光錘呼嘯暴舞,將刑天強行震開,騎獸俯衝,勢如奔雷,逕直往烈炎頭上撞去。
眾將士策馬疾衝,縱身躍起,前赴後繼地揮刀格擋,還未靠近,被其氣浪所震,便紛紛噴血摔落。
烈炎喝道:「來得好!」紅纓長槍紅光暴舞,當空炸射,化為一條巨大的黑紫色的八爪火龍,張牙舞爪,咆哮著怒撞在那紫火光錘上。
「轟轟」連震,八爪火螭捲舞飛揚,烈炎身子微微往下一沉,所騎赤龍嘶聲悲吼,重重地撞落在地,鱗甲飛碎,鮮血激射,陷些將他從背上甩了出去。
李衎哈哈笑道:「所謂炎帝,不過如此!」凶獸怒吼,火焰狂噴,地上登時燒如火海,那雙紫光火錘氣浪奔騰,旋風似的朝烈炎接連撞去。
轟隆連震,八爪火螭扭曲劇顫,幾欲脫手,所乘赤龍被凶獸撞中,更是怪吼連連,蜷身凌空飛舞,載著烈炎不斷地朝後退去。
周圍驚呼迭起,將士紛紛搶來救駕。拓跋野心中一凜,乘黃知其心意,立時長嘶轉向,往回衝去。
「噹啷!」絢光四炸,刑天騎乘碧火麒麟疾衝而至,蒼刑干戚火浪狂舞,霎時間便連攻了三十餘合,登時將李衎迫得朝左橫飛。
李衎哈哈長笑,縱橫飛掠,繞著烈炎盤旋俯衝,突然朝北一折,連人帶獸,狂風似的疾衝而下,朝那馱載烈煙石木棺的猛犸撞去。
事出倉促,護守在靈柩四周的將士全部趕來救援烈炎,只剩下三名象族勇士立在猛犸背上,眾人驚呼聲中,光錘怒舞,轟然猛撞在猛犸側肋,巨象悲鳴,竟凌空飛起三丈來高,那三名勇士更是瞬間撞飛出數十丈外。
李衎盤旋沖天飛起,石棺破空悠悠翻轉,朝他手中落去。
「滾開!」烈炎大喝著破沖而起,雙手虛握,「呼!」四周火浪沖天噴湧,萬千道赤紅色的光芒從藍天下縱橫劃過,滾滾衝入他手心之中,光芒一鼓,突然爆漲為十餘丈長的紫紅光刀,吞吐瀲灩,光暈蕩漾,宛如赤虹橫空,怒嘯電斬!
「太乙火真刀!」火族群雄歡呼如沸,拓跋野卻心中陡然一沉。
太乙火真斬與普通的真氣刀法截然不同,必須由具備極強赤火神識的人強聚念力,感應、吸納周圍火靈,才能化為光刀,每刀一出,都極耗真元,若神識虛弱之時使這太乙火真斬,甚至有亡魂喪魄之虞。當日赤帝便是強行出刀,斬滅赤炎金猊,才耗盡真元,化羽登天。
烈炎體內的赤火神識雖已被赤帝喚醒,但這一年多來,疆土分裂,戰火四焚,無暇修行,一直未能掌馭這火族第一氣刀,此時心繫亡妹之軀,驚怒交迸,福至心靈,竟下意識地使將出來。但以他眼下修為,勢難持久,一旦耗盡真元,身陷重圍,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轟!」霞光氣浪層疊炸舞,絢麗奪目,眾人呼吸一窒,獸騎驚嘶,竟被空中那滾滾氣浪朝外推移飛跌。
李衎紫火光錘轟然迸裂,身子一晃,又驚又怒,笑道:「好小子,有點意思!可惜力道還差些……」話音未落,「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抱緊棺木,翻身衝落在那凶獸背上,閃電似的朝西掠去。
烈炎雙手霞光陡斂,喝道:「攔住他!」這一刀斬出,氣力已竭,短時內無法凝聚真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騎獸飛離。
眾人大嘩,想不到這廝挨了一記太乙火真斬竟仍能逃脫,亂箭飛舞,人影衝掠,想要攔截,卻被他紛紛震飛開去。
「轟!轟!」炮火呼嘯,箭石飛舞,恰巧向刑天接連撞來,等他回盾蕩飛,騎獸再追時,李衎早已騎著那怪獸飛出了數百丈外,遠遠地只聽他哈哈長笑道:「烈小子,想要討回令妹靈柩,七月初七,天帝山上,取赤松子頭顱前來交換!」
拓跋野大凜,不知此人和赤松子有何深仇大恨,竟出此無賴狡計。若坐視八郡主靈柩讓他奪去,自己當如何面對蚩尤!驀地將大旗凌空拋給刑天,喝道:「刑將,你來指揮進退,我去追他!」一夾乘黃,沖天疾射。
當是時,下方火浪紛飛,殺聲震天,雙方大軍如怒潮相撞,激戰正酣。
※※※
狂風呼嘯,寒意徹骨,蚩尤衣裳鼓舞,凝了一重淡淡的白霜。時值初夏,站在這雪峰冰嶺之上,竟冷如隆冬。
藍天萬里,紅日如輪,對面是一片參差綿延的巍巍雄嶺,從西邊極遠的天際,朝東蜿蜒連綿,和腳下的這列雪嶺形成了一個壯麗非凡的大峽谷,兩側山頂白雪皚皚,冰凌雪柱銀光刺目,在雲海中若隱若現。
越過對面較低矮的山嶺,隱隱可以看見黃沙連綿,金光灼灼,宛如沙漠,一浪一浪地在狂風下徐徐流動,當是流沙仙子所說的流沙河了。
低頭俯瞰,壁立千仞,雲霧茫茫,怒河洶洶奔流,曲折回轉,驚濤怒撞。前方不遠處,峽谷陡窄,水勢更急,一條支流從旁邊的小峽谷中沖瀉而出,大浪翻湧,滔滔轟鳴,宛如雪獅咆哮,萬馬奔騰。此處便是那「鬼見愁」了。
兩百餘名鷹族戰士沿著山崖一字排開,七十門鐵木炮牢牢地卡在山石之間,對準了那岔道口上游最低矮狹窄的幾座雪峰。遙遙望去,鷹鷲迴翔穿梭,六百名鷹族飛騎正在那幾座雪峰上盤旋,仔細檢查填埋好的火藥。
幾個飛騎尖聲呼嘯,朝他遙遙揮手。雪峰上下已被鑿了兩千多個深洞,塞滿了硝石火灰,只要此處山頂眾炮齊轟,片刻之內,那險峰窄嶺便會頃刻崩塌。
蚩尤繼續朝東望去,兩側雪峰上隱隱可見數千閃爍著的火點,那是其餘三千餘名鷹族飛騎的箭簇,他們沿著峽谷,分佈在下游的兩側山嶺,只要雪峰崩塌,流沙奔瀉,立時火箭齊發,射殺峽谷中的叛軍。
萬事都已俱備,就等東風。
他轉過頭,朝著東南方遙遙眺望,重山相隔,瞧不見戰況,只隱隱聽見隆隆震動之聲,彷彿天邊悶雷,滾滾不絕。
過了許久,那炮鳴聲漸漸轉小,側耳傾聽,風聲呼嘯,殺伐聲似有若無,待要細聽,一陣西風吹來,卻又什麼也辨不分明了。
旁側八名鷹騎按捺不住,請命前往巡探,貼伏鷹背,接連沖天而起,沿著雪嶺翩翩翱翔,朝東飛去。
過了半個時辰,四名鷹騎陸續飛回,都連連搖頭,說戰況慘烈,遍地屍首,苗軍、戰神軍潰不成形,正朝峽谷奔逃。
又過了一陣,東邊極遠處,又傳來陣陣炮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眾人心中頓時又提了起來;猜測必是雙方已追入峽谷,火炮在峽間迴盪。
蚩尤心中怦怦大跳,突然有些後悔未將晏紫蘇一齊帶來。再過了片刻,炮火聲漸漸轉小,當是赤帝軍擔心引發雪崩,危急自身,不敢胡亂放炮。但側耳聆聽,又覺得太過安靜,反倒更加忐忑起來,坐立不安。末了又想,橫豎拓跋野在側,必會護她周全,心中方始安定。
如此胡思亂想,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白雲飛揚,太陽徐徐西移,影子漸短。
忽聽南邊鷹鳥啞啞怪叫,沖天而起,接著又傳來一陣「那七、那七」的尖銳響聲,蚩尤心中一凜,轉頭望去,竟是流沙仙子騎著那歧獸疾衝而至。鷹族眾人見是她,鬆了口氣,放下弓箭。
那歧獸笨拙地衝落在地,在雪地上跳了幾步。流沙仙子一躍而下,秋波流轉,咯咯笑道:「很好,你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啦。」從懷中取一個碧玉圓匣,遞給他道:「除了這個。」
玉匣極重,放在手中陡然一沉。蚩尤奇道:「這是什麼?」那歧獸突然彈起六尺餘長的舌頭,飛速地舔了舔那玉匣,似是滋味不佳,興味闌珊,撲扇撲扇翅膀,便搖頭晃腦地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流沙仙子嫣然一笑,道:「沒什麼,只是一兩息壤,半斤紫火冰晶,再加五斤西海流砂所混合之物,聊以助興。等到雪峰崩塌,流沙沖瀉之時,你拋入沙河中便可以啦。」
蚩尤吃了一驚,她說的這三種東西乃是土族、火族、金族的至聖之物,尤其那息壤,莫說一兩,即便是幾顆細塵都極之罕見,她是從哪裡搜羅了來?
正欲細問,忽聽一陣尖銳鷹啼,那剩餘的四名偵騎回來了,遠遠地揮舞碧磷旗,綠光閃爍,示意雙方大軍即將到達。
眾人大凜,紛紛各就各位,凝神戒備。
過了片刻,峽谷中果然傳來隆隆之聲,似是獸群齊奔,吶喊聲、衝殺聲也漸漸可聞,越來越響,宛如春潮澎湃,破冰躍澗。
狂風鼓舞,雪沫紛飛,被那轟鳴聲所震,峽谷兩側山崖竟似隨之微微搖晃起來。
蚩尤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跳得越來越快,緊握雙拳,掌心全是冷汗。眼見鷹族群雄翹首眺望,手中火把不住得微微顫抖,更是大凜。
先前黃沙嶺上,就是因某人太過緊張,倉促點燃火引,才不得不提前開炮;眼下情勢不同,奔在最前的乃是己方大軍,如若再出現這等情況,勢必危矣。當下傳音提示,命眾炮手將火炬後移,凝神等待號令。
過不多時,突聽殺聲大作,直傳雲霄,前方峽谷轉折處,陡然衝出一眾獸騎,接著越來越多,旌旗翻捲,沿著峽谷左岸,朝上游洶洶不絕地狂奔而來。
蚩尤心懸在喉,凝神略數,一千……兩千……五千……一萬……一萬五……兩萬……大軍如海潮倒湧,疾速奔馳。
猛犸奔踏,獅虎怒吼,鷹騎飛獸黑壓壓地懸在上方,看似潰亂,實則卻井然有序,除了極少數騎兵在轉彎奔沖時,被旁側的猛獸撞入滾滾洪流,其他大多安然無恙。
「轟!轟!」後方火炮呼嘯,接連飛來,怒河驚濤掀湧,大浪滔天。兩側崖壁石迸壁裂,時有大石翻滾墜落,獸騎驚嘶,人潮紛湧,驚險萬狀。
過了一刻鐘,奔湧的獸騎漸漸轉少,後方怒射而來的箭石卻越來越多,不斷有人翻身墜馬,捲入滔滔怒河之中。兩側山嶺上的鷹族戰士紛紛搖動碧磷旗,示意峽谷中的己方大軍已然奔盡。
蚩尤心中大凜,略一數去,奔卷而過的大軍僅有五萬餘人,他從蒼梧之淵帶出的九黎百姓共約七萬之眾,加上刑天戰神軍,至少當有八萬人,以此算來,這一場大戰己方傷亡的戰士竟已近三萬!又是驚怒又是痛惜,殺機大作。
當下縱身躍上太陽烏,凌空盤旋,等到最後一個炎帝獸騎衝過「鬼見愁」,轉入峽谷支流,再不遲疑,縱聲喝道:「開炮!」
「轟!」一道紅光怒吼噴吐,猛撞在雪峰上,冰柱炸射,崖面上頓時迸開一道巨縫,既而轟隆狂震,遍峽迴盪,數十道炮火接連不斷地破空飛濺,冰峰碎裂,雪崩滾滾。
忽聽一聲悶響,那崖壁上突然衝起一道火光,幾在同時,紅光連爆,碎石炸舞,填埋山中的數千硝石火灰終於被炮火激燃迸炸了。頃刻間,崖壁上巨縫龜裂縱橫,迅速蔓延。
眾鷹族戰士精神大振,重又快速地填入炮彈,塞緊火藥,火光爆吐,雷霆連震。
只聽「轟隆隆」一陣地動山搖的爆響,整面山崖驀地鼓起一大團灰濛濛的氣浪,閃耀著赤紫通紅的絢麗光芒,稍一凝神,山石炸舞,冰雪彌揚,崖面齊齊朝下塌落!
群雄縱聲歡呼,「彭!」雪峰坍塌處,一道金光噴薄怒舞,宛如天河飛瀉,摧枯拉朽,將山石撞飛出百餘丈遠。
接著又是一道金光,第三道、第四道……越來越多的流沙如怒洪決堤,從那千瘡百孔的山崖後狂湧噴薄,破空飛舞,猛撞在峽谷對岸的懸崖山下,激流成漫天的黃沙,被狂風鼓吹,轟然舞散。
頃刻之間,整座雪峰被流沙衝垮了,山體疾速塌陷,亂石滾滾,轟鳴不絕,道道黃沙很快便彙集成洶洶「洪流」,宛如滔滔飛瀑,怒吼著傾瀉噴湧,直衝怒江,黃浪翻騰,氣勢恢弘。
整個峽谷分成了截然兩段,上游是碧浪滔滔,從這裡開始便是濁流滾滾,隨著崩瀉的沙瀑越來越多,越來越猛,很快變成了滾滾金沙,呼嘯奔走。
轟鳴聲中,只聽流沙仙子大聲叫道:「還不快將玉匣拋下去!」蚩尤微一遲疑,將那碧玉圓匣奮力擲下,綠光怒舞,猛撞在崖壁上,登時碎炸迸飛,一團金光濛濛鼓散,灑入流沙之中。
「轟!」金光四射,峽谷兩岸峭壁燦燦生輝,刺得眾人睜不開眼來,等到那光芒少暗,凝神望去,無不駭然驚呼。
滾滾流沙火舌吞吐,金光閃閃,時有烈焰怒卷噴薄,山上亂石滾墜其中,哧哧激響,頃刻便被燒熔為沙,汩汩冒泡,再也不留半點兒痕跡。
狂潮奔瀉,勢不可當,轟然撞擊在轉彎處的礁石、崖壁上,石面疾速扭曲熔裂,土崩瓦解。金沙飛舞濺射,「辟里啪啦」如密珠撞盤,密集地沒入更高處的崖壁,頓時灼出無數凹痕,火焰亂舞。
蚩尤心中大震,也不知當驚當喜,這沙河威力原本便已驚天動地,被洛姬雅匣中神秘沙土激化,更成了無堅不摧的炎火流沙!不及多想,沿著那滾滾沙流,驅鳥朝下游衝去。
眾鷹族戰士歡呼如沸,紛紛上鷹騎,彎弓搭箭,緊隨其後。
※※※
此時,赤帝大軍方甫衝到三里外的峽谷轉折處。
烈碧光晟騎乘飛龍,在峽谷中疾速迤邐飛沖,吳回、因乎眾將騎獸在其左右,身後是黑壓壓的萬餘飛騎,下方則是沿著河岸洶洶狂奔的十萬獸騎,浩浩蕩蕩,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在峽谷中綿延出足足數十里。
大峽谷蜿蜒曲折,兩岸雄嶺高絕,直插雲海,大軍首尾不相見,只能彼此聽號角戰鼓激奏,與震天吶喊。迴盪在眾將士耳中,更是熱血如沸,激動狂喜,直想快快追上潰亂的敵軍,斬盡殺絕。
適才黃沙嶺下的那一場大戰,慘酷激烈之狀猶在眼耳,千里原野,血流成河,雙方傷亡俱極慘重,炎帝軍、苗軍頑抗了近一個時辰後,方才寡不敵眾,節節敗退,妄圖朝北逃入土族疆界,在赤帝各路追兵交相阻截下,更是潰不成軍,慌不擇路,逕直逃入了大峽谷中。
南荒大戰,歷時兩年,赤帝軍雖攻城略地,勢如破竹,將炎帝軍分割、壓縮在北疆寥寥數城之中,但彼此依仗著土、龍兩族援兵,苦苦強撐,始終屹立不倒。鳳尾城之戰後,金族、蛇族又相繼捲入敵營,如今又多了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苗軍,即便冷靜忍耐如烈碧光晟,亦有些沉不住氣了。
好不容易趁著烈炎西進之機圍追堵截,將他們逼到了窮鄉荒野,又藉著李衎攪亂其軍心,大獲全勝。即將盡殲大敵,又豈能眼睜睜地坐視他們逃離?這一路窮追猛打,赤帝軍從上而下,每一個人都鉚足了勁兒,如箭在弦。
忽聽前方峽谷中轟鳴連震,如驚雷並奏,烈碧光晟只道又是神炮軍未聽指揮,擅自開炮轟敵,但仔細一聽,炮聲竟似是來自數里之外,微微一凜,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他生性多疑謹慎,稍有風吹草動,便立能嗅出不尋常之處,驀地想起先前野戰之時,苗軍陣中的火炮似乎比在那黃沙嶺上銳減不少,心中陡沉:「峽谷狹窄蜿蜒,難道真是敵軍在上游設伏大炮,想要轟震兩側山嶺,引發山塌雪崩麼?」冷汗登時涔涔而出。
正欲下令立即掉頭撤退,聽號角激越,戰鼓震盪,大軍正如怒潮翻湧,從下方呼嘯捲過,忽然又想:「不對!刑天狡計多端,素喜以虛擊實,當日南荒討蠻之時,便曾以百人之騎,唬住南蠻三族,逼令他們歸降,今日多半是眼見敗局已定,便故意放炮虛張聲勢,想將我們嚇退!」
凝神再聽,炮鳴不絕,隱隱夾雜著山崩轟震之聲,不似作假,心中又是一陣凜然。正狐疑不決,忽聽前方峽壑中隆隆轟鳴,驚呼迭起,獸吼如狂,有人嘶聲大叫道:「流沙!流沙來啦!」
烈碧光晟大凜,喝道:「撤退……」
話音未落,「轟!」前方峽谷轉折處,突然噴湧出赭黃渾濁的滾滾狂濤,將數百名獸騎掀飛拋舞,重重地撞擊在崖壁上。狂浪奔騰,迴旋怒舞,湧起數十丈高,彷彿萬千黃龍猛獸咆哮張開大口,朝他們轉身猛撲而來。
轟隆狂震,慘叫四起,前方大軍接二連三地被高高掀飛。烈碧光晟乘龍沖天飛起,眾將大驚,紛紛破空追隨。
後方飛騎避之不及,被那滔天泥浪迎面拍中,頓時鮮血狂噴,連人帶鳥如斷線風箏似的朝後摔去。剎那之間,便有兩百餘名飛騎猛撞在山崖上,鮮血激濺。
怒河咆哮,摧枯拉朽,奔馳著的獸騎大軍更是連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便拔地翻飛,瞬間卷溺其中,人影全無。
烈碧光晟又驚又怒,還不等他回過神來,濁黃泥流飛撞奔騰,從下方肆虐捲過,至少已有五千名將士被吞噬得一乾二淨!
眾飛騎凌空盤旋,臉色慘白,又聽「轟轟」狂震,前方驚濤疊撞,忽然掀起一重重金燦燦的炫光,定睛一看,竟是洶洶起伏的沙浪,青焰吞吐,怒吼著滔天捲起,朝他們鋪蓋而下。
烈碧光晟下意識地馭龍翻身後沖,赤銅盤、紫玉盤嗚嗚呼嘯,陡然盪開一圈奼紫嫣紅的巨大光輪,「轟!」金光紫芒如龍蛇騰舞,絢麗奪目,沙浪漫天迸炸,暴雨似的四下飛射。
「哧哧」之聲大作,兩壁青煙直冒,火光吞吐,瞬間便被燒灼出萬千小洞。四周飛騎卒不及防,更被打成篩子,火焰四舞,紛紛慘叫著直墜而下,被炎火流沙迎面吞卷,頓時皮焦肉爛,屍骨無寸。
眾人大駭,朝後飛沖,揮盾抵擋,聲如金珠迭跳,手臂劇震。十餘人真氣稍弱,只聽「咻咻」連聲,胸口劇痛,烈焰撲面,這才發覺金沙竟已將那銅盾灼穿,破體而入,頃刻連人帶鳥化作一團火球,慘叫滾落。
金光漫漫,火浪暴舞,炎火流沙呼嘯著怒卷而下,所到之處,山崩石熔,青煙四布,數百名獸騎兵剛從怒河駭浪中浮出水面,被那狂沙掠過,登時只剩焦骨,瞬間迸散。
眾飛騎肝膽欲裂,沖天高掠,忽聽「颼颼颼颼」,破空激銳,無數箭矢光焰捲舞,宛如傾盆暴雨,怒射而下,急忙舉盾揮刀,奮力抵擋,稍有不及,又有數百人被亂箭射中,慘叫著往炎沙急流中墜去。
兩側雄嶺尖嘯四起,殺聲震天,鷹騎沖飛穿掠,勢如神兵天將,圍追阻截。火矢不絕,沖射入峽谷沙河,紅光暴舞,流沙炎火猛然高躥起數十丈,近千名低飛迴旋的赤帝飛騎瞬間殞命。
吳回等人護送著烈碧光晟沖透重圍,直破高空,朝下俯瞰,白雲絲縷,陽光燦爛,那道赤金沙河在峽谷中怒吼奔騰,直瀉千里,彷彿火龍咆哮,蜿蜒飛舞。兩岸雪崩滾滾,山石簌簌,地動天搖。
除了僥倖衝出的數千飛騎,十萬大軍已被吞噬近半,剩下的數萬獸騎驚惶恐懼,潰亂回奔,不斷地轉頭顧望,為了奪路而逃,交護撞擠,墜落河中,甚至拔刀互砍,自相殘殺,其狀慘不忍睹。
但遙遙算去,他們距離峽谷出口尚有數十里,奔行速度再快,也趕不過那勢如雷霆的炎火流沙了……
十萬火族精銳、兩年浴血激戰,幾十載辛苦經營,一朝大敗,就此付諸流水!
烈碧光晟驚怒悔恨,胸膺若堵,氣得幾欲炸裂,突然哈哈大笑,縱聲道:「好一個烈炎,好一個刑天!寡人還是小看你們了!我倒要看看老天到底是助我,還是助你這等小賊!」
忽聽一個聲音淡淡地道:「六叔,想出今日之計的,不是刑天,不是我,是拓跋龍神。但注定今日亡你的,不是拓跋龍神,也不是上天,而是你自己。」
號角激吹,戰鼓如雷。藍天之下,雪峰之上,烈炎紫衣鼓舞,騎著赤龍凌空盤旋,右手虛握,霞光吞吐,萬千道赤芒正從那峽谷炎沙中沖天湧起,絲絲脈脈地匯入他的手中。
※※※
冰川倒掠,雲海分合,拓跋野騎著星騏急飛如電,在冰山雪嶺之間起伏穿梭,但距離李衎仍有兩百丈之遙,心中凜然駭異,不知他座下凶獸究竟是何方怪物,竟連乘黃也難以追及?
卻不知李衎心中驚怒遠比他更甚,這牛尾虎身的凶獸是火族太古凶獸,名曰「風彘」,飛行之快,猶在太陽烏、烈炎鳳凰等神獸之上。原以為不消片刻便可甩脫這小子,豈料竟被他越追越緊,按此估算,再過一個多時辰,便要被他趕上了。
心中一動,從懷中取出一個紫紅的皮袋,悄悄地打開靈柩,將烈煙石的屍身拖入袋中,又將棺蓋封好,大聲喝道:「小子,給你便是!」將木棺陡然朝左下方的冰川急擲而去。
拓跋野方欲衝去接奪,心中一凜,已明其意,靈光霍閃,索性將計就計,當下假意馭獸俯衝,全速朝那靈柩掠去,越過那巍巍雪峰時,趁他瞧不見自己,立即取出隱身紗,照在乘黃身上,急念隱身訣,重又衝天飛起。
李衎只道他已上當,哈哈大笑,轉向北折,朝那雲海翻騰的冰山飛去。
拓跋野隱身全速超掠,越追越近,相距二十餘丈時,李衎感應到斜後方那迅猛風聲,立知不妙,怒笑道:「小子找死!」驀地反身揮拳,赤光暴舞,紫火光錘風雷激嘯,朝他迎面撞到。
拓跋野早有所備,翻身飛旋,天元逆刃銀光如渦旋滾捲,轟然破入光錘中心,光浪炸舞。
李衎擋了烈炎的那記太乙火真斬,經脈業已灼傷,再與拓跋野這般硬碰硬地抵撞真氣,哪裡還能挨住?悶哼一聲,氣兵迸散,喉中腥甜翻湧,險些從「風彘」上仰面摔下,心中大駭。
在密牢中囚禁百餘年,不惜代價,苦修真氣,只道脫身後便可先殺赤飆怒,再殺赤松子,報仇雪恨,沒想到出來不過兩日,大仇未報,竟險些栽在兩個黃毛小兒手裡,心中驚怒無以言述。
但他狡黠多變,極能忍辱負重,眼見不敵,立即騎獸疾衝而下,念訣施遁,「轟」的一聲,氣浪炸舞,漫天赤霧滾滾,惡臭難當。
拓跋野微微一晃,雙目奇酸,淚水直流,等到屏息疾衝而下,火目凝神再望時,四周冰山參差,影影綽綽,早已不見了他的身影。功虧一簣,又驚又惱,忽然想起他先前衝出火族軍陣時,曾揚言七月初七,讓烈炎提著赤松子的人頭,到天帝山與他交換靈柩。
心中一動,想起一路行來,已至西荒雪山,天帝山就在附近。天帝山是神帝御苑,無人膽敢妄入,這廝倒果然是膽大包天。他既已布下計劃,應當不會臨時改變,多半還是將八郡主木棺藏到了神帝山上。
當下再不遲疑,辨尋方位,按照《大荒經》所示,朝天帝山方向飛去。
過不片刻,下方雲海茫茫,雪峰參差,被陽光照耀,更顯壯麗多姿,宛如海上仙山。透過雲霧,凝神俯瞰,峽谷幽深,冰川浩渺,宛如天河凝固。在東側山頂,隱隱可見玉宇瓊樓,宛如冰雪雕砌,規模雖不宏大,但依山伴崖,氣勢巍峨,宛如天宮。當是神帝苑無疑。
在那宮宇上空,數十隻雪鷲尖啼盤旋,俯衝飛舞。
拓跋野一凜,雪鷲是食腐之鳥,對於屍味最為敏感,想必那就是李衎掩蓋靈柩的所在了!
當下斜握天元逆刃,騎著乘黃疾衝而下。雲霧離合,寒風呼嘯,山崖險峰歷歷可見。那宮宇牆院之中,青松如蓋,厚雪堆積,玉石階上低頭坐著一人,被松枝所擋,瞧得不甚分明。
乘黃長嘶,疾衝而下,他正想大喝,那人聞聽響聲,從階上躍起,笑顏如花,抬頭叫道:「你回來啦!」
拓跋野胸口如撞,天旋地轉,喜悅、驚訝、難過、愧疚……如潮水似的扼住了他的喉嚨,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陽光照在她的俏臉上,笑容登時凝結,怔怔地凝望著他,妙目淚水盈盈,悲喜交織。過了許久,風吹衣舞,冰雪簌簌,長睫一顫,淚珠順著臉頰倏然滑落,冷冷地道:「龍神陛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