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古九碑?」
拓拔野微微一愕。九碑乃盤古以上古百金煉成,其上分別刻寫了九種通神徹鬼的絕世法術,是數千年來人人夢寐以求的太古神器。蚩尤與大鵬激鬥之時,九碑墜落蒼梧火海,下落不明。難道這廝當真知道其所在?
延維見他動容,忙趁熱打鐵,搖頭晃腦地道:「合九碑為一,可成千古第一至尊神器,萬里一瞬,隨心所欲,天下四海,無處不可及也……」
拓拔野亦曾聽人說過,只要將九碑合一,便可成為一神秘法器,穿梭時空,縱橫古今……心中陡然大震,是了!倘若真能如此,豈不是可以借之重返大荒了麼?狂喜方起,又覺不對,哈哈笑道:「老蛇怪,你若真知道九碑下落,早就九碑合一,離開此地了,還會眼巴巴地在這兒搶一條小魚麼?」
延維神色大轉尷尬,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恨恨道:「嗟夫!吾雖知九碑之所在,奈何真氣俱失,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不亦悲乎!」
拓拔野心中一動,登時其意,微笑道:「你是說,那九碑仍在二八神人手中?林雪宜還活著麼?」
延維一震,脫口道:「汝乃何人?安知那賤人乎?」賊眼溜溜,將他上下打量了數遍,覺得他不似九黎囚民,瞥見他腰見的天元逆刃,臉色瞬時慘白,兩頭齊齊張口結舌,瞪著四眼,啞聲道:「天……天……天元逆刃!」
回光三寶俱是太古神器,延維若非被蚩尤吸盡真元,早能感應出,方才飢腸轆轆,只想著如何騙奪他手中的紫鱗魚,此刻瞧見這第一神兵,震駭驚異,更覺這小子來歷非凡。
拓拔野心中一動,知他狡詐貪婪,卻對伏羲、女媧極為畏懼,要想令其乖乖就範,威嚇遠勝利誘。
當下揚眉笑道:「很好,你既然還識得此刀,這兩件東西想必也沒忘記吧?」將兩儀鍾、十二時盤從懷中一齊取出。
延維「啊」的一聲,兩頭漲紅,顫聲道:「汝……汝……汝究竟何人乎?」
十二時盤與天元逆刃相傳都是盤古所制,兩儀鍾則是女媧採補天余石製成,太古十二獸國時,這三件神器雖還未被稱為「回光三寶」,但天下也都傳聞只要將這三件神器收齊,便可洞悉回光訣之神妙,與盤古九碑可謂異曲同工,兩相輝映。這三件寶貝原歸女媧所有,又怎會落入這小子手中?他越想越是驚疑。
拓拔野收起神器,哈哈一笑,道:「你偷吃了原該我享用的八齋果,還敢問我是誰?將你封在火風瓶中、不死山下,受數千年飢餓之苦,原想你當知道悔改,沒想到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絞斷建木,解印大鵬,盜取盤古九碑……嘿嘿,你好大的膽子!」
說到最後一句時,右手隨手一摁,五行真氣生剋激爆,絢光怒旋飛舞,「砰」的一聲,登時將延維隔空按倒在地;左手從懷中取出煉妖壺,「呼呼」疾轉,作狀欲將他吸入。
延維嚇得魂飛魄散,顫聲道:「汝……汝乃伏羲大帝轉世!」見到回光三寶時,他心中隱隱已有此念,再見他五行畢備,又有煉妖壺,再無半點懷疑,叩頭如搗蒜,道:「小……小……小人罪該萬……萬死也,願鞠躬盡……盡瘁,將……將功折……折罪,為陛下找……找到盤……盤古九碑……」
他原本伶牙俐齒,謊話張嘴就來,此時駭得渾身顫抖,牙關「咯咯」亂撞,竟連話也說不利索了。
拓拔野暗覺好笑,臉上卻是冷冷的極是嚴肅,斜睨了他片刻,收回煉妖壺,將那條紫鱗魚撕成兩片,一半丟入白龍鹿口中,一半拋到他腳下,一字字道:「念你於我蛇族有舊功,再饒你一次。此番若找不著盤古九碑,定叫你千秋萬載,永受魂魄煉烤之苦。」
延維連連點頭,如釋重負,汗水涔涔而下,週身彷彿虛脫了一般,指尖顫抖地拾起魚肉,卻連送到嘴裡的氣力也沒有了。
數千年光陰更迭,伏羲積威猶在,被拓拔野這般詐唬,他驚懼惶恐之中,又夾雜著一絲熾烈的恨怒。
此時雷聲滾滾,狂風呼嘯,海上波濤洶湧,暮色沉沉,風暴就要來了。
延維收斂心神,道:「陛下請隨我來。」兩頭分別撕咬了一塊魚肉,不敢細嚼,囫圇吞下,畢恭畢敬地領著拓拔野遊入海中。
海面驚濤掀捲,大浪滔天,到了水下數十丈便大轉平靜。海水灰藍,空空蕩蕩,白龍鹿龍鬚飄舞,四下嗅探,所經之處,不見半隻游魚,就連懸浮的草藻也絕難見著,整個海底似乎都在沉睡著。
延維雙頭東張西望,蛇身迤邐,在海水中懸游了片刻,突然喜色浮動,朝右前方連連比畫。
彼處透明空蕩,未見異常,拓拔野凝神再看,心中陡然一震,才發覺那兒海水的光影頗為奇怪,像是立了一根巨大的透明稜柱,水波輕撞其沿,晃漾出點點微光。當下聚氣揮刀,破浪劈去。
「轟」的一聲悶響,絢光如霞,水波狂震,果見一個巨大的八面水晶稜柱矗立海中,直插入海底。稜柱直徑約達三百丈,被天元逆刃氣波所劈,微微搖動,側面徐徐打開一道長縫,冒出萬千串氣泡,霞芒吞吐。竟是一道暗門。
延維急速前游,從那長縫中鑽了進去。
拓拔野騎著白龍鹿尾隨其後,方甫進入,眼前一亮,心中陡然大震。在蒼梧之淵待了這麼久,竟未發覺海下還有這樣一個秘密世界!
霓光晃動,迷離瑰麗,置身處竟是一個極為富麗堂皇的宮殿。四壁高闊,懸掛著各種色彩艷麗的蚌殼。珠光四射,亮如白晝。當中一根墨玉石柱,雕著兩條人蛇,兩兩交纏,栩栩如生。
地上鋪著厚厚的海狐毛地毯,環繞著那墨玉石柱,織成黑白交旋的太極圖案。殿中的玉案、燭台、銅鼎、香爐……無不造式古樸,肅穆而又華麗。
右前方角落立著一排碧玉屏風,隱隱可見螺旋似的白玉石梯朝上下盤旋。顯然這裡不過是海底密宮的某一層。也不知此殿之外,尚有多少乾坤?
見拓拔野訝然四望,似是對此地渾無印象,延維心底微微感狐疑,咳嗽一聲,正待說話,忽聽一個柔美清脆的女子聲音森然大笑道:「蒼天有眼!延維狗賊,原來你還沒死!妙極!妙極!」
聲音環繞響徹,一時也分辨不出由哪裡傳來。延維臉色微變,四下環顧,鏗鏘有力地喝道:「大膽賤婢!兩儀神宮乃陛下雙修之地,豈容爾等宵小竊據?陛下今已轉世到此,爾等賤民還不速速自縛請罪!」
拓拔野一凜,才知這裡竟是伏羲、女媧陰陽雙修的秘地,難怪如此奢華壯麗。那說話女子想必就是不死國主林雪宜了。
果聽那女子格格大笑道:「陛下轉世?他若是陛下轉世。我就不是林雪宜,而是女媧再世了!」話音未落,狂風驟起,人影疾閃,八道氣浪從前後左右向拓拔野、延維猛撞而來。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八道真氣來勢之猛,見所未見,合在一起,威力竟似絲毫不在靈青帝之下!登時明白必是蚩尤所說的二八神人,當下急旋定海珠,五行真氣在體內急速激爆,直衝入天元逆刃,連人帶刀螺旋怒舞,狂飆似的與那八人次第相撞。
「當當」連聲,他虎口迸裂,週身如遭電殛,酥麻震痺,霎時間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
所幸單個而論,他的真氣均勝過對手,再倚借五行生剋之道,將自己的各屬真氣激化到最大,以金克木、以木克土、以土克水、以水克火、以火克金……如此分而破之,自是大佔便宜。
絢光炸舞,撞得那八人「咿呀」怪叫,橫空飛退。
他翻身急旋,卸去激撞氣浪,穩穩當當地躍回白龍鹿背,仰頭哈哈大笑道:「區區八齋樹妖,也敢與我爭鋒!」將湧到喉頭的鮮血強行嚥了下去。
「五行真氣!」林雪宜驚咦一聲,接著似又探察到他身上的回光三寶,聲調更是驟變,又驚又怒,喝道:「臭小子,你是誰?這些神器從何處得來?」
那八個丈許高的連體巨人咿哇大叫,凌空環繞,將他們團團圍在中央。在萬千明珠映照下,膚色黝黑如鐵,光澤閃耀,果然像是八根巨大的枝椏懸浮半空。寬短的臉上,銅鈴大眼灼灼瞪視,落腮鬍子如烈火跳卷,顯是對拓拔野雄渾無匹的五行真氣頗感震驚。
延維見他剎那間竟將二八神人盡數震飛,大喜過望,方甫浮起的疑心登時又蕩然無存,昂頭挺胸地喝道:「賤婢!汝是不見黃河心不死,不到臘月不蛻皮!再不獻出九碑,叩首謝罪,肉醬即爾等下場!」眉飛色舞,意氣風發。
林雪宜的聲音格格冷笑,四下迴盪:「就算他有五德之身又如何?陛下早已化作靈山,永不復生了!延維老賊,我倒要看一看,今日究竟是誰要化作肉醬……」
拓拔野耳廓微動,驀地辯出她便藏身於上層宮殿之中,不等她說完,一夾白龍鹿,沖天飛起,天元逆刃弧光電舞,閃電似的劈入那玉石穹頂。
「轟!」絢芒激射,碎石炸舞,頂穹頓時坍塌。
二八神人呼嘯衝來,凌空穿插,霎時間彼此縱橫相連,組合成一個六丈高的「巨人」,雙「臂」飛舞,氣浪如狂飆怒卷,直如山崩海嘯。
拓拔野大凜,這次的氣浪果然五行俱備,威力暴漲。難怪以蚩尤、八郡主之神通,當日亦被他們七縱七擒,困在蒼梧樹洞之中。好勝心起,喝道:「來得好!」天元訣、宇宙極光流交融合一,天元逆刃霓光激爆,夭矯怒旋,如太極魚線似的破入那兩道光浪之中。
五氣交擊,光波狂震,天搖地動。殿內的蚌珠燈搖曳迸炸,光線陡暗,那些玉案、銅鼎更是沖天翻飛,縱橫亂撞。
二八神人急退幾步,東搖西倒,勉力保持住那合體陣形。
拓拔野亦經脈如燒,灼痛已極。他無暇與樹妖纏鬥,只想速戰速決,盡快擒住林雪宜,問出盤古九碑下落。當下藉著那震盪巨力,騎著白龍鹿朝上飄搖急衝。
燈光驟亮,上一層大殿內,數百盞琉璃水晶燈搖曳閃耀,未見任何人影。想來那林雪宜藏身於更上一層宮殿中。
拓拔野片刻不停,又是一記「星飛天外」,光浪如彗星迴旋倒舞,登時又將上方穹頂撞破一個大洞。
只聽「啊」的一聲低呼,一個綠蟒皮衣的明艷少女急墜而下。延維在下方大喜叫道:「陛下,是那賤婢也!是那賤婢也!」二八神人哇哇大叫,急衝而來,氣浪澎湃鼓卷。
拓拔野左手氣帶飛捲,閃電似的將那少女抄到手中,封住經脈。右手揮刀反劈,五行相剋,藉著那激撞之力繼續高沖飛起,又衝上一層宮殿中。
少女雪膚明眸,雙耳上懸著兩個赤銅人蛇環,果然是那林雪宜。只是她奇經八脈均已震斷,形同廢人,即便不封其經絡,亦動彈不得。恨恨的瞪著他,雙靨暈紅,滿臉驚怒羞憤之色,高聲叫道:「阿大、阿二,莫管我,快快將這小子和那延維老賊全都殺了!」
延維老奸巨滑,早知她性情剛烈狠決,寧可玉碎,不願瓦全,趁著上方混戰之際,早已從暗門中溜了出去,逃之夭夭。
二八神人一心解救主人,顧不得追他,嗡嗡大叫,合成「巨人」直衝而上,五行真氣滾滾沖爆,招式雖然至為簡單質樸,威力卻是驚天動地。光浪所及,勢如破竹,無堅不摧,就連那混金銅鼎也被瞬間撞癟如鐵皮。
拓拔野生怕傷了白龍鹿,道:「鹿兄,委屈你了!」翻身將它封印,抱著林雪宜螺旋上衝。
二八神人是八齋樹所化的木精,數千年來,又得林雪宜傳授八脈神功,真氣之猛,當世除了神農、青帝,無人可敵。若換作五帝之盟之前,即便拓拔野吸納了廣成子、陰陽雙蟒及萬千屍鬼的真氣,與這八個銅頭鐵臂的連體樹妖對戰,亦毫無半點勝算。
但他在這蒼梧之淵修行了這麼久,天人合一,心無旁騖,雖未見半篇「三天子心法」的文訣,不知不覺中,卻已通過瞬息萬變、威力恐怖的蒼梧氣象,悟得了「三天子心法」的精髓真義,不但將體內的種種真元消化並納,更將所有絕學融會貫通,陰陽循環,五行生剋,都已極之隨意自如,只是八極轉換尚欠火候。
此時,在那二八神人雷霆猛攻之下,體內五行真氣如潮汐篷然怒湧,不必他多想,便已自動流轉激生,化做與彼相剋的護體真氣,再借勢隨形,以力助力,扶搖直上,剎那之間便已連續撞破了七層穹頂。看似跌宕驚險,卻將五形生剋之道發揮得淋漓盡致,妙到毫顛。
林雪宜被他抱在懷中,起初還叱罵不絕,但越到後來,越是驚異莫名,漸漸的竟說不出話來了,心道:「難道這小子當真是伏羲轉世?否則以他如此年紀,又怎會……又怎會……」
念頭未已,「轟!」光浪陡亮,拓拔野又劈穿了上方頂穹,水浪狂噴,如瀑布飛瀉直下,其外已是茫茫大海。
他螺旋沖舞,直入汪洋,帶著滾滾氣泡穿透灰藍海面,「嘩」的一聲,高高破空衝起。
狂風怒號,大浪滔天,暴雨、冰雹正如密箭亂舞,一道閃電陡然劃過烏黑的雲天,雷聲狂擂,震得天海搖動。
拓拔野深吸一口氣,精神大震,久居此處,這惡劣狂暴的天氣竟已變得如此親切,體內水屬真氣受其感應,亦驚濤駭浪似的在經脈間洶洶怒卷,自動激生,化做雷鳴似的木屬真氣,又激爆起遠處沖天烈火般的火屬氣浪,再轉為土崩石裂的土屬真氣,而後又化作閃電霹靂般的金屬氣浪……
當是時,驚濤噴舞,二八神人沖天飛起,兩道氣浪從「巨人」雙「拳」中怒爆衝出,彷彿一赤一青兩條狂龍,貼著大海紛搖的海面夭矯飛騰,交錯著撞向拓拔野胸口、後背。
閃電驟亮,天海如紫。
拓拔野縱身長嘯。五行真氣天地感應,滾滾沖爆為金屬氣浪,天元逆刃捲起一道比閃電還要刺目的弧光,瞬間劈入那道青碧色的光浪之中。
氣光掀爆,震耳欲聾,「巨人」怪吼一聲,「左臂」被震得險些飛脫出去。拓拔野順勢凌空後翻,高高躍起,避開後方呼嘯捲過的赤彤氣浪。體內真氣瞬息萬變,立刻又激爆成狂濤巨浪似的水屬真氣,天元逆刃揮處,水浪狂捲,海面如炸,登時將赤彤氣浪轟然劈散。
雷聲滾滾,二八神人踉蹌後跌。
拓拔野不給他們絲毫喘息之機,長嘯不絕,真氣恣意轉換,相生相剋,與天地同化;天元逆刃縱橫飛舞,大開大合,如雷奔浪捲,殺得那八齋樹妖嗡嗡大叫,後退不迭。
遠處,地動天搖,紅光噴薄,萬千道地火如赤龍狂舞,金蛇高竄,燒得半邊夜空彤紅艷麗,半邊墨黑如漆。
受地震牽動,海嘯驟起,颶風如羊角呼捲,數十丈高的巨浪遮天蓋地,如雪山崩塌,天河洩洪,整個海面像是沸騰了一般,一浪高過一浪。
拓拔野精神大振,越鬥越是酣暢。丹田內,陰陽兩氣如太極飛旋,身體猶如一個小小的宇宙,奇經八脈,心腎肝膽……彷彿都化作了日月星辰、山河湖海,隨著這狂暴天象,慼慼感應,變化萬千。
週身飛旋疾舞,如羊角颶風;天元逆刃縱橫閃耀,似霹靂橫空。五行真氣更迭交替,相剋相生,時而如地火焚天,時而如地震山崩,時而如海嘯摧枯拉朽,時而又如極光絢舞交疊……萬象紛呈,如天機莫測,威力之強猛,便連他自己也覺得說不出的驚訝喜悅。
二八神人踏波破浪,一路飛退,被他那天雷地火、狂風暴雨似的猛攻迫得狼狽萬狀,偶有反攻,亦立時被化解震退。
這八個木精真氣雖然極之狂猛,但終究是鐵木所化,愚鈍木愣,不知變通,是以數千年光陰,他們也只由林雪宜學得相對簡單的「八脈大法」,就連招式也直來直往,剛猛有餘,變化不足。被拓拔野如此急攻,眼花繚亂,空有渾身真氣卻施展不出,憋屈煩悶,咿呀大叫。
閃電驟亮,照得林雪宜臉色慘白如紙,妙目圓睜,駭然的盯視著拓拔野,心潮洶湧,呼吸不得,蚊吟似的喃喃道:「三天子心法!三天子心法!」這小子的一招一式,雖然與壁畫所刻的太古三帝武學大相逕庭,但其真氣運轉、精髓要義卻是與之渾然相契!
她自以為參悟心法數千年,當今之世再沒人比她更瞭解其中玄妙,豈料今夜所見,竟是眼界大開,翻陳出新,心中之震撼,實比這地震海嘯更要為甚。
雷霆連奏,天海藍紫一片。
拓拔野丹田太極越轉越快,五行真氣相激相生,在各個穴道、經脈之間飛旋交融,眼前陡然一亮,又進入那「宇宙即我心,天元即丹田」的奇妙境界,但覺萬里長天,海闊無極,自身已與天地同化,體內宇宙星辰飛旋,萬象生滅,心中喜悅激動,縱聲嘯歌……
「轟!」五氣磅礡,左掌吐出一道絢麗無比的熾光,像流霞橫空,極光漫舞,撞中那八齋樹妖組合而成的「巨人」「丹田」處。二八神人齊聲痛吼,登時紙鳶似的離散震飛,繽紛墜入狂濤之中。
巨浪滔天,火光映空。
林雪宜腦海中空白一片,怔怔凝望,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拓拔野旋身徐徐落下,衣袂翻捲,長帶如飛,俊秀的臉上如映紅霞,那飛揚喜悅的神采,多麼……多麼像他呵!
眼眶酸熱,淚珠倏然從她臉頰滑落。突然之間,心中的憤懣、羞怒、駭異、恐懼、殺意……全都被撲面狂風捲得煙消雲散了,鹹澀的浪水打在臉上,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才是眼淚。
朦朦朧朧中,依稀瞧見二八神人從海中沖躍而起,咿哇大叫,還想上前與拓拔野死戰,林雪宜心底一震,高聲叫道:「不要打啦!他是……他是……」凝視著他的雙眼,悲喜交集,長睫顫動,半晌才低低的說道:「他是陛下轉世!」
雷聲滾滾,迴盪不絕。
遠處的地火像是漸漸平息了,漫天奼紫嫣紅,狂風依舊。
二八神人面面相覷,踏浪上前,齊齊朝拓拔野凌波拜倒。雖未發一言,神色肅穆,顯是心悅誠服。
拓拔野微微一怔,沒想到她竟會突然承認自己的「伏羲」身份。見她眼波淒婉溫柔,神色古怪,心中微微一動,似有所悟,將她經脈解開。
延維在遠處海浪中遙遙觀望,見局勢已定,這才迤儷游來,高聲抑揚頓挫地讚歎道:「嗟夫!陛下英明神武,地火為之噴薄,天海因之變色!彼等賤婢草民,螳臂當車,不堪一擊,自不量力,徒增笑耳!」
聲調陡然一轉,瞪著林雪宜,大義凜然地喝道:「爾等若想活命,速速交出盤古九碑,以及鮮魚瓜果!」說到最後一句,喉結又是一陣急劇滑動。
林雪宜冷冷地望著他,胸脯起伏,恨火欲噴。強忍怒氣,朝拓拔野伏身拜倒,珠淚簌簌而下,哽咽道:「陛下,延維這狗賊玷我清白,盜食帝藥,又誣陷我覬覦盤古九碑,害雪宜蒙受不白之冤,為世人所唾,囚辱數千年。懇請陛下為我伸冤,將這狗賊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電閃雷鳴,雨如瓢潑。
延維急忙伏身波濤之上,連連叩頭道:「陛下明察秋毫,又焉能為此賤婢蒙蔽乎?賤婢失貞盜藥,與吾何干?若非其瀆職,女帝陛下又豈會作此決斷耶!此次蒼梧樹斷,大鵬解印,亦乃賤婢勾結外人所為耳!其罪滔滔,天地不容,懇請陛下將此賤婢剁成肉醬,以絕效仿!」
拓拔野嘴角冷笑,心下雪亮。他想起天帝山上,自己被烏絲蘭瑪、姬遠玄等人串通算計的情景,更是心有慼慼,對林雪宜大感憐憫。但自己先前已答應饒過延維,此刻反悔,豈不有失「伏羲」身份?
瞥見林雪宜腰間懸系的火風瓶,心中一動,揚眉喝道:「在我面前還敢信口雌黃,延維,你好大的狗膽!」
延維週身一顫,嚇得臉色慘白。
拓拔野右手凌空一抄,將火風瓶抓到掌中,淡淡道:「我雖答應饒你,但女帝卻未曾答應。她當年既已下令將你關在瓶中,永受火烤、飢餓之苦,我又豈能忤逆?」按照蚩尤、晏紫蘇當日所述,將黑銅長針扎入八角銅瓶的頸洞中,叱道:「果風去,成不北,果極南!」
狂風倒捲,延維登時慘叫著衝入瓶中,只露出兩個憋漲得紫紅的腦袋,氣急敗壞,之乎者也的大罵不絕。
「多謝陛下為我伸冤。」林雪宜嘴唇顫抖,臉上暈紅如霞,聲音已大轉平定,起身道,「盤古九碑在兩儀宮中,請陛下隨我來。」與二八神人一齊衝入海中,翩翩朝那水晶石柱游去。
拓拔野收起火風瓶,緊隨其後。渦流滾滾,氣泡飛揚,兩儀宮已被海水注滿,上九層殿閣斷壁殘垣,一片狼籍。萬千明珠懸浮水中,五光十色,照得原本灰藍昏暗的海底光怪陸離。
順著螺旋玉梯蜿蜒而下,到了下方第十二層,只見彩魚翩翩,迎面游來,瓜果肉脯,懸浮跌宕。延維兩頭不斷的伸頸亂咬,卻每每失之毫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魚群擦著臉頰游過,狂吞饞涎。
拓拔野心下大奇,旋即恍然,這裡既是當年伏羲、女媧雙修秘宮,自然儲備豐富,這一層必定便是糧倉食庫了。先前白龍鹿捕到的那條紫鱗魚多半便是從此處逃出。
二八神人合力提起地上的一個巨大的太極銅盤,露出一個圓形甬道,海水渦旋急瀉而入。
四周黑漆漆一片,拓拔野隨著林雪宜躍下,走不幾步,打開一道銅門。絢光晃眼,心下大震,險些驚呼失聲。
身在半空,前方乃是一個高達百丈、直徑近八十丈的八面稜形洞窟,洞壁光滑,五色斑斕,也不知以什麼混金銅鐵製成,頂壁上有一圈細密裂痕。
底部紅彤彤一片,數十個圓孔星羅棋布,赤焰高竄。正中有一個八角高台,環繞著高台,從南而西分別刻了「離」、「坤」、「兌」、「乾」、「坎」、「艮」、「震」、「巽」八卦圖。
八角高台上刻著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在四周狂舞火舌的舔舐下,閃耀著五彩繽紛的絢麗光芒,映照得四壁紅綠不定。
此情此景,與當日皮母地丘下的「陰陽冥火壺」何其相似!無論大小、形狀、方位、佈置……全都如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渾無半點差別——除了那太極八卦台上,未見碧玉石棺。
拓拔野呼吸如窒,心中彭彭狂跳,恍如做夢一般。
命運無稽,世事無常,卻又往往有著許多難以解釋的奇怪巧合。難道上天當日讓自己受困冥火壺,被息壤封於地底,就是為了與今日之事交相映證麼?這二者之間,究竟又有何隱秘聯繫?
心中又是一震,是了!陰陽冥火壺是女媧所制,這兩儀神宮亦是女媧與伏羲雙修之地,難道當日女媧煉製冥火壺的初衷並非是封鎮凶獸,而是用來陰陽雙修麼?倘若如此,重複當日運轉神壺、乾坤挪移的方法,豈不是可以離開此地,重返大荒了麼?
一念及此,胸膺狂喜欲爆,驀地急衝而下,天元逆刃銀光電斬,劈撞在那八角高台的乾坤圖案上,「彭!」乾卦圖案的巨石果然應聲陷落,衝起一道刺目的白光,投映在北面洞壁上。
白光滾滾,狂風大作,那洞壁格啦啦微微一沉,陷出一塊長一丈、寬三尺的長方形凹洞來,卻並未見任何浮凸而起的太古篆字。
拓拔野等了片刻,再不見動靜,心下大奇,當下繼續揮刀怒斬,朝那「兌卦」圖案連劈兩記,「兌卦」巨石轟然劇震,驀地下沉,又衝起一道刺目的白光,投映在西北面的洞壁上。
西北洞壁徐徐下沉,亦露出一道大小相同的長方凹洞,卻依舊不見任何篆文。
拓拔野滿腔喜悅盡化失望,正待再作嘗試,朝那「離卦」圖石劈上三刀,林雪宜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叩頭,鮮血長流,顫聲道:「陛下恕罪!雪宜保護不力,九碑被大鵬天火與蒼梧地火交相燒融,形狀盡毀,再也不能鑲回原處了!」
二八神人嗡嗡附和,挾著九塊奇形怪狀、顏色各異的混金銅躍了下來,「叮叮噹噹」丟了滿地,光華流轉,凹凹凸凸,隱隱還能瞧見若干蛇篆。
拓拔野登即恍然。盤古九碑原本是鑲嵌在這兩儀神宮的八面洞壁之上,帶動八極旋轉,乾坤變換;既已溶毀於火,機關自然無法開啟了。困在此處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好不容易有了脫身之機,想不到又是一場空歡喜,心中之沮喪惱恨,無以復加。
林雪宜叩頭不止,淚水長流,哭道:「陛下明鑒,雪宜當日為救護九碑,七經八脈寸寸俱斷,形如廢人。這一千一百三十九天以來,日日夜夜都想著如何復原神碑,用盡了各種法子,也……也……」恐懼、愧疚、難過、悲沮……如潮洶湧,噎得她說不出話來了。
一千一百三十九天?拓拔野遽然一驚,這才只光陰似箭,自己囚困蒼梧之淵竟已三年有餘!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三年之間,大荒中不知已發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故?眼淚袋子是生是死?蚩尤近況如何?龍神是否已經救活?姬遠玄的帝鴻面目可曾有人識破?五族戰火是否依舊?
霎時間,思潮紛湧,心亂如麻,心中更覺焦躁難受。驀地深吸一口氣,收斂雜念,盤坐於地,一邊凝神環顧四壁,一邊反反覆覆地對自己說道:「拓拔野呀拓拔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上天今日既讓你到此,定有法子離開這裡。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林雪宜、二八神人見他盤坐仰頭,苦苦沉吟,半晌未出一言,不敢打攪,也都坐立週遭,心下忐忑。
拓拔野凝視八壁,眼前驀地閃過陰陽冥火壺那八面銅壁上所浮映的上古篆文,歷歷清晰,心中陡然大震:「是了!女媧所造的冥火壺既然與這兩儀宮渾無二致,其壁上的蛇篆也必定與盤古九碑的碑文一模一樣!」
思緒飛轉,又想起當日鯤魚口中,與青帝一齊以兩儀鍾、饕餮離火鼎為洪爐,煉燒神兵的情景……福至心靈,翻身躍起,哈哈大笑道:「我有法子復原盤古九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