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被他說得頭皮發麻,苦笑不已,心想龍神與西王母勢同水火,倘若她知道此事,必定龍顏不悅。單只如此那也罷了,她若是知道科大俠死在西王母的手中,別說四族之盟休想結成,震怒之下,多半還要呼風喚雨,水淹崑崙。
既無良策,索性聽天由命。當下轉而詢問東海局勢。
說到此事,眾人都是眉飛色舞,極是興奮。原來這一個多月來,龍族艦隊與湯谷群雄合力掃蕩東海,屢屢大敗水妖水師,將水族的海上勢力大大壓縮。又有三個東海小國歸順龍族。
同時,龍族大將歸鹿山、敖奇等人率領七支精銳艦隊,以「尋找雷神,撥亂反正」為名,反覆襲擊、滋擾木族沿海地區,並一度深入長江,九戰九捷,全殲木族水師。若非敖奇一時大意,歸途中了水族三支艦隊的伏擊,前功盡棄,木族的幾大內河、湖泊幾乎都被龍族控制。饒是如此,已使得句芒雞飛蛋打,疲於奔命,根本無暇顧及境外之事。只可惜六侯爺等人遍尋雷澤、太湖,始終沒有找著雷神,未免美中不足。
拓拔野驀地想起真珠,當下悄悄詢問六侯爺。
六侯爺哼了一聲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小子總算記得她,還剩了半兩良心。她離開靈山之後傷心之極,常常怔怔不語,偷偷掉淚。在旁人面前又強顏歡笑,拚命裝作若無其事。那可憐兮兮的模樣,直瞧得我心都碎了。」
猛地舉起水晶瓶灌了幾口,瞪著拓拔野恨恨嗟歎道:「他奶奶的,如此可人兒,竟不懂得輕憐蜜愛,忍心辜負美人恩。你小子當真身在福中不知福,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拓拔野苦笑,想到那美人魚對自己的溫柔情意,心中又是酸甜,又是苦澀。
※※※
翌日正午,誇父吵吵嚷嚷地衝進房來,瞧見眾人也不理睬,大呼小叫道:「小子!我已經一日沒說話了,你輸啦!」
拓拔野笑道:「誰說你一日一夜沒說話了?你昨夜說夢話,我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呢!」左右顧視,笑道:「你們也聽見了吧?」
六侯爺等人雖不明所以,但太子令下,豈有不遵從之理?當下紛紛笑著點頭附和。
誇父一愣,雖不知自己是否說了夢話,但眼見眾人為證,無可奈何,惱怒叫道:「他奶奶的,夢話也算嗎?」
拓拔野生怕他這幾日漫山亂跑,惹出事端,當下道:「自然也算。你輸了又想耍賴嗎?」
誇父怒道:「他奶奶的木耳蘑菇,誰說我要耍賴了?輸給了你,任你處置便是。」
拓拔野笑道:「好極。你快回屋睡覺,我不叫你,你便別起床。」誇父氣呼呼地摔門而出,果真進屋上床,蒙頭大睡。眾人聽說這憨人便是當年與羽青帝逐日爭帝位的瘋猴子,無不莞爾。
午飯過後,拓拔野請金族迎賓使將六侯爺等人安頓整齊,見辛九姑神色不寧,知她心意,笑道:「九姑,我帶你去見纖纖和西王母。」
辛九姑大喜,旋即臉色突轉黯淡,搖頭道:「罷了,我是有罪之身,只要能遠遠地瞧瞧她們便知足了。萬一讓旁人認出,王母豈不兩難?」
拓拔野微笑道:「放心,現在崑崙宮中的侍女都是小丫鬟,沒人認得你。走吧!」
辛九姑仍是猶豫不決。
柳浪只盼送走辛九姑,和六侯爺一齊漫山獵艷,當下忙慫恿道:「九姑去吧!咱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下趟還不知什麼時候呢!」
辛九姑眼圈一紅,點頭道:「你們也多加小心,莫讓人認出來。」
六侯爺笑道:「放心,歲月如梭,柳長老的舊相好們都留在家養孫子了,沒人識得他了。」眾人大笑。
當下辛九姑稱作喬扮,隨著拓拔野往崑崙宮而去。故地重遊,恍如隔世。一路行去,見山河宮闕依舊,來往穿行的婢女卻無一識得,心下更是百感交集。
到了宮門,侍衛認得拓拔野,連忙迎上前來,微笑道:「纖纖姑娘昨夜已經醒來了,身體無恙,太子請放心。」將二人領入纖纖暫住的偏殿。
方入殿內,便聽見纖纖笑道:「多謝你啦!姬大哥,這些石頭好玩得緊。」又聽姬遠玄笑道:「纖纖姑娘喜歡就好,只怕不合你心意。」珠簾搖曳,隱約可見纖纖倚坐床頭,把玩一堆玉石,姬遠玄負手立在一旁。
拓拔野心中一動,嘴角微笑,放緩腳步,故意大聲和侍衛談笑。
纖纖聞聲大喜,掀開被子,赤著腳跳下床,直奔出來,叫道:「拓拔大哥!」一陣風似的撲入拓拔野的懷中。心下激動,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拓拔野笑道:「一見面就哭鼻子,羞也不羞?別人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見她俏臉紅潤嬌艷,氣神兩足,心下大安。
纖纖破涕為笑,突然狠狠地掐了拓拔野一把,怒道:「你就是欺負我了!誰讓你拋下我去方山了?若不是有姬大哥陪著,我……我……」傷心自憐,淚水又撲簌蔌地滾落。
拓拔野心中大軟,慚愧疼惜,摟住她的肩頭,軟語賠罪。被他這般溫柔哄慰,纖纖反倒哭得越發傷心起來。
眾侍衛、使女紛紛知趣退了出去,將門掩上。姬遠玄笑道:「拓拔兄弟果然是龍神太子,一到此處便山洪暴雨。」
纖纖「噗哧」一笑,這才想起姬遠玄在側,微感害羞,紅著臉輕輕推開拓拔野拓拔野苦笑道:「我這龍神太子只會降雨,不會放晴,差勁之極,慚愧慚愧。」眾人齊笑。
談笑片刻,姬遠玄起身告辭。送走他後,纖纖哼道:「臭烏賊,姬大哥比你好多啦!溫和細心,知道我醒了,便立即趕來陪我,還送我好些玉石,讓我在公主儀禮上佩帶……」說到「公主儀禮」四字,心下得意,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來西王母已經與她說了此事。
拓拔野見床上擺了一堆五彩繽紛的玉石,流光眩目。涼風穿窗過堂,那些玉石登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想來便是朝歌山的風樂石。風樂石珍貴難尋,大荒各族貴侯女子最喜以之作首飾佩器,姬遠玄一送便是數百顆,實是豪氣之至。
拓拔野點頭笑道:「也只有這樣的寶石才配得上我們的西陵公主。」
纖纖笑吟吟地「呸」了一口,道:「你莫打岔。我不管,上次什麼聖女典禮,你便沒送我禮物,今趟可不能耍賴了。」
拓拔野許久未曾見她這般歡喜,心中泛起溫柔疼惜之意,笑道:「你要什麼?難不成要天上的星星嗎?」
纖纖拍手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拓拔野微笑道:「好妹子,星星現下沒有,我先送你一個人好了。」將喬化為婢女的辛九姑往前輕輕推送,纖纖眼睛一亮,大喜叫道:「九姑!」猛地將她摟住,激動之餘,又哭又笑。辛九姑歡喜難言,忍不住流下淚來。
當是時,只聽殿外有人高聲喊道:「王母駕到!」
纖纖喜道:「正好,我娘來啦!」辛九姑臉色倏地蒼白,又驀地轉為嫣紅,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珠簾卷處,暗香襲人,西王母翩然而入。纖纖嫣然行禮道:「娘……娘娘。」
西王母目中閃過歡悅之色,微笑道:「你好些了嗎?」瞥見辛九姑,全身一震,笑容登時凝固。
辛九姑悲喜交集,忍住熱淚,跪伏顫聲道:「罪婢辛九姑,拜見娘娘。」西王母眼角淚光瀅然,半晌方啞聲道:「是你。」
辛九姑低聲道:「罪婢……罪婢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娘娘了。」心潮洶湧,淚水倏然滑下。
拓拔野站在其中,頗覺尷尬,當下咳嗽一聲,行禮告退。西王母微微點頭,也不挽留。唯有纖纖心下失望,伸長了脖子,透過窗欞,直見他背影消失在宮牆後,方才回過神來。
※※※
拓拔野出了崑崙宮,在雪杉林中穿行。艷陽高照,雪山連綿,乍風吹來,清涼舒爽,心中說下出的舒暢快活。忽見幾個偵兵騎著駑鳥從旁側山崖急飛而過,神色匆忙,當先一人正是那游痕。當下叫道:「游大將軍,急著去哪兒?」
游痕見是他,臉上一紅,勒鳥盤旋,笑道:「太子取笑了,小人剛將纖纖姑娘登位西陵公主的消息傳給南蟾峰貴賓館,又急著趕回崑崙宮給王母、陛下報信呢!」
拓拔野道:「報什麼信?」
游痕道:「適才在南蟾峰上,小人看見畢方神鳥,恐怕蟠桃會上失火了,所以給娘娘報信去。」拱手告別。
「畢方神鳥?」拓拔野心中一動,想起蚩尤說過,木族三大神禽之中,有一隻獨腳鶴,傲慢兇猛,名曰畢方。它所經之處,城邑無不失火。想來游痕所見的便是它了。當下又叫道:「眼下有蚩尤公子的消息嗎?」
「蚩尤公子暫時還沒有什麼線索,不過陛下派了九個偵兵團尋找,一定很快便有消息了。」游痕遠遠地手舞足蹈,高聲應道。
沿著陷崖繞行,大風鼓舞,夾雜著鳥鳴獸吼和號角鑼鼓之聲。循聲眺望,萬里藍天群鳥翱翔,黑雲般地湧向崑崙群峰;山壑間飛車穿梭,彩旗飄飄,鼓樂喧嘩隱隱可聞,都是趕來參加蟠桃會的五族群英。
後日便是蟠桃大會了,往年此時五族貴侯早已悉數畢集,但今年大荒內亂頻仍,情勢自不可同日而語。截至昨日夜間,其他四族中除了姬遠玄、武羅仙子、姑射仙子之外,其他至為重要的帝女貴侯都尚未來到。今日瞧這光景,當有許多貴賓趕至。
想起昨夜姑射仙子欲語還休,拓拔野心裡一動,騎乘太陽烏改道前往光照峰貴賓館。遠遠地果然便瞧見峰頂人頭攢動,極是喧鬧。
金族貴賓館共有九百九十九座石屋,按日、月、木、水、火、土分為六大區,分別座落於南蟾峰、犀脊峰、光照峰、橫翔峰、玉瑤峰、北熾峰上。他所住的犀脊峰上的明月貴賓館多是招待荒外王侯貴族;而光照峰碧木貴賓館則是接待木族貴賓。
自雷澤之變以來,他與蚩尤便成了木族的眼中釘,此刻瞧見許多木族貴侯盤集,他不願生事,當下悄悄繞轉到崖後,尋訪姑射仙子。豈料那石屋中空空如也,不知她身往何處。拓拔野心下失望,乘鳥歸去。
回到犀脊峰,山崖上亦多了數十輛飛車,俱是駕以奇獸珍禽,華貴已極。貴賓館前人來人往,喜氣洋洋,極是熱鬧。只是除了穿梭其間的金族眾迎賓使外,那些賓客多奇形怪狀,服飾特異。以那些飛車的旗飾推斷,這些顯貴當是來自南海結匈國、羽民國、厭火國、貫胸國等地。
南海諸國除了三首國、周饒國,與長臂國之外,大多臣服火族與金族,拓拔野殊不相識。眼見那雞胸的、胸口穿了一個洞的、大擷猴似的、全身黑羽活脫脫一隻大鳥的……眾多怪人氣宇軒昂、神靈活現地在自己眼前穿梭,頗覺滑稽有趣。生怕自己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惹惱這些異族貴侯,當下忍著笑目不斜視,逕直穿過大門,沿著杉樹林間的小路朝自己下榻的石屋走去。
未到屋前,遠遠地便望見門前圍聚了數十人,喧嘩張望。那些人服色各異,長相出奇,也不知是哪些番國的王侯。
有人叫道:「龍神太子來了!」眾人瞧見拓拔野,登時一窩蜂似的湧了上來,相互推擠,滿臉堆笑,口沫橫飛,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縉。
拓拔野又驚又奇,凝神聽了片刻,才知他們原是海外番國的貴侯使節,今日聽說龍神太子下榻此處,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特來拜會;又聽說太子之妹被白帝立為金族公主,激動萬分,普天同慶,送薄禮若干聊表敬賀云云。
拓拔野被如潮阿諛、漫天唾沫星子逼得直往後退,好笑又好氣,心道:「消息傳得好快,立竿見影。這些人中不少是火族、水族臣邦,顯是兩不敢得罪,到此鋪條後路來了。」心念一轉,笑道:「多謝各位。再過片刻,燭真神和赤帝也要派使者前來道賀,眾位索性留下來一齊喝杯茶水,敘敘情誼吧!」
眾番侯登時變了臉色,紛紛賠笑推托有事,放下禮物,剎時走得一乾二淨。
拓拔野鬆了口氣,忍俊不禁,但又想這些荒外小國受各族威懾,謹小慎微不敢有所閃失,又不禁覺得可憐。搖了搖頭,將滿地禮物拾了起來,推門入屋。
還未坐定,又有一批番國貴族趕到,爭先恐後,頌詞如潮。拓拔野無奈苦笑,唯有故技重施,將他們嚇走。
短短半個時辰之內,竟有大小五十六國、九十六個城邦輪流登門拜賀,禮物堆積如山。想來此刻崑崙宮門口更是車馬擁擠,摩肩接踵了。
拓拔野心下好奇,隨意翻拆了一些禮物,越看越驚,珠寶玉石倒也罷了,許多禮物竟是殊為罕見的大荒至寶。譬如厭火國的辟火珠,羽民國的雪鳳凰飛翼、結匈國的海犀甲、魚陵國的龍魚衣、虹虹國的遊仙枕、不死國的十二時盤……奇珍異物,琳琅滿目。
這些異寶多為各番國王侯貴族自身攜帶的神物,極之珍貴;想來是今日抵達崑崙,聽說此事後,來不及準備其他禮物,又擔心落人之後,竟不惜將不離不棄的隨身寶物獻了出來。
拓拔野歎了口氣,把玩著那溫潤光滑的十二時盤,想到這些番國戰戰兢兢地討好自己,生怕惹禍覆國,心下殊無歡悅之意。微微一笑;心道:「只是便宜了纖纖丫頭了。」
腦海中閃過適才纖纖那調皮歡喜的如花笑靨,心中一陣溫暖。嘴角微笑,忖道:「是了,這些番國獻了如此重禮,我該送些什麼給那丫頭呢?難不成真的摘下天上的星星嗎?」
心中驀地一動,記事珠急劇飛旋,想起《大荒經》中有一段記述到:「長留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山勢奇崛,草木蔥榮,多瑤碧,所為甚怪,有獸焉。氣候無常,冬夏有雪。山頂天湖,中有怪石,吸附流星矢……」
拓拔野大喜,自語笑道:「好妹子,我為你摘天上的星星去。」當下起身出門,解印太陽烏,沖天飛起。
※※※
太陽西斜,碧空如洗,拓拔野御風乘鳥,倏然從巍峨雪峰之間穿過,沿著白雪皚皚的崑崙山脊,朝西邊天際翱翔而去。
陽光刺眼,拓拔野的懷中突然亮起一道絢目的彩光,他伸手探去,竟是那不死國敬獻的十二時盤。想是剛才把玩之時,急著出門,順手塞入懷裡。當下索性取出端詳那十二時盤直徑一寸,手感頗沉。似銅非銅,似玉非玉,在正午陽光下更像是淡綠色瑪瑙,圓潤通透。周圍均勻地圍刻了十二圓點,分別對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十二時辰。陽光照射在時盤當中,閃耀七點彩光,恰恰組成北斗七星,星斗勺柄正指著未時。北面刻著細小的上古文字,無一識得。
《大荒經》記載,這時盤乃是伏羲大神取女媧補天的五色石所製,與風水羅盤、宇宙司南並稱天下三大奇盤,神力無窮。可惜流傳至今,無人知曉如何發揮這時盤的神力,只能當作日冕來使,實是大材小用。
眼下已是未時,章莪山距離玉山群峰約有七、八百里,以太陽烏翼力,黃昏之前當可抵達。倘若順利,他可在午夜前趕回崑崙宮,將流星隕石送給纖纖。想到此處,拓拔野微微一笑,將十二時盤收回懷中,大聲驅鳥急飛。
黃昏,落日熔金,暮雲合壁,寒鴉雪驚漫天唉唉嗚叫,御風橫空歸巢。
拓拔野遠遠地望見西邊熊熊晚霞之下,一座高山孑然而立,在綿綿群丘之中鶴立雞群。天地蒼茫,那山氣勢陡絕,雪嶺如冠,映襯著暮色,更宛如孤高桀驁的仙人。
拓拔野數月以來見識大荒無數奇山險峰,卻無一處有這等傲岸之姿,心下暗讚,揣想當是章莪山。輕拍鳥頸,駕御著太陽烏筆直衝去。
距離那章莪山數里之時,忽聽一聲尖銳鳥鳴乍然響起。
雲霞飛舞,群鳥驚散,章莪半山突然奔竄起十丈來高的艷紅色火苗,恣肆燃燒。
一時黑煙滾滾,火光沖天,林鳥驚號盤旋。
太陽烏見著火光,登時嗷嗷歡鳴,展翅疾衝。拓拔野心想:「這山一半白雪,一半碧林,頗為好看。若是燒得黑漆漆一片,忒也可惜了。」凝神聚氣,決計一趕到半山,便立時以潮汐流真氣撲滅火勢。
突見一道淡綠色的光芒沖天而起,山崖震動,積雪滾滾崩落,如雲飛,如霧散,登時將大火撲滅。
拓拔野又驚又奇,不知那山上藏了何方高人。正自好奇,又聽那尖銳鳥鳴急促如雨,似是惱羞震怒,半山火光四起,又有幾處瞬間著火。碧光綠氣隨之縱橫飛舞,如翠煙彌合裊散,雪崩連連,素浪拍舞,赤焰立時熄滅。
尖銳鳥鳴高亢破空,一隻青鶴穿透漫漫雪霧,箭也似的衝起。
拓拔野凝神望去,那青鶴翠羽亮麗,紅紋鑲嵌,赤冠勝火,尖喙如雪,雙翼狹長優雅,獨腳勾曲,竟與《大荒經》中描述的木族神禽畢方鳥毫無二致。正午時游痕曾說及此神禽,想不到它半日之間竟已移駕章莪。
與此同時,一道白影翩然飛起,衣袂翻飛,青絲揚舞,在暮色霞光中如仙子乘雲。
「姑射仙子!」拓拔野驚喜之下,脫口而出。今日尋她不見,想不到竟在此處邂逅。太陽烏高聲歡鳴,急速俯衝而去。
姑射仙子循聲回眸,容顏宛如冰雪消融,閃過一絲歡喜之色,道:「公子你來得正好,將無鋒劍借我一用。」拓拔野如聆聖旨,高聲應諾。指尖一彈,青光出鞘,龍吟不絕,斷劍穩穩地飛到她蘭花也似的素手之中。
姑射仙子柔荑舒展,斷劍當空繞舞,碧光迴旋,突如青電破空,朝那畢方鳥射去。
畢方鳥尖聲怪叫,長翼舒張,在黛藍色的空中穿飛輾轉,螺舞繚繞。斷劍翠芒閃閃,緊隨其後。剎那間漫空青光如帶,縱橫交錯,眾鳥驚啼飛散。
拓拔野騎鳥衝到,笑道:「仙子姐姐怎會在此?」
姑射仙子聞言嬌靨突然泛起桃紅,雙眸凝視那神鳥,花唇翕動,手舞劍訣,無暇他顧,淡淡道:「這神鳥兩百年前從空桑山上逃逸,今日在光照峰上瞧見,所以一路追它到此。」
拓拔野驀地想起空桑仙子的雪羽鶴來,奇道:「難道它也是空桑仙子的神禽嗎?」
姑射仙子點頭道:「只是它的性子暴烈,比雪羽鶴凶頑百倍。姑姑被流放之後,它就不知所蹤了。再不收伏,只怕要橫生事端。」
指尖飛點,那斷劍忽然碧光怒放,爆漲了數倍,四周雪杉林木急劇搖曳,絲縷青光沖天繚繞,滔滔不絕地匯入無鋒劍芒之中。
畢方鳥怒鳴聲中,引頸振翅,週身青光大作,一道赤艷紅光滾滾沖湧,轟然激撞在身後的斷劍碧芒上。「嗤」地一聲脆響,白煙騰卷,火勢熊熊,翠光陡斂,那些木靈碧氣竟被它剎那燃盡。
畢方鳥歡聲長鳴,縮足拍翅,得意洋洋。拓拔野見它驕狂自得之態,忍俊不禁,笑道:「仙子姐姐,讓我去殺殺它的傲氣。」輕拍太陽烏,朝畢方鳥衝去。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嫣然而笑,十指輕曲,將斷劍悄無聲息地收了回來。
太陽烏對那神鳥早已看得不順,怒吼聲中,巨翅橫掃,炎風狂舞,一團火球噴飛怒射。畢方鳥斜睨怪叫,靈巧避過,白喙陡張,又是一道狂猛霸冽的紅光激射衝來。
太陽烏嗷嗷大叫,猛地展翅張口,那道紅光轟然撞入它的口中,週身赤光爆閃,陡然劇震,險些將拓拔野拋了下去。
畢方鳥尖聲大叫,拍翅不已,似乎幸災樂禍,樂不可支。
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看你能笑到幾時。」凝神聚意,默念「心心相印訣」。眼前陡然一暗,又陡然一片明亮;自己彷彿急速旋轉,溺入一個巨大遄急的氣光漩渦之中,朝那畢方神鳥急衝而去。
姑射仙子凌空凝身,遙遙觀望。突見當空碧光旋轉,宛如道道光弧氣旋在畢方鳥與拓拔野之間激盪飛舞,縷縷神光隱隱可見,在落日餘暉下,清冽波動,迴圈不已。彷彿空中多了一個巨大的透明湖波,正蕩漾漣漪。
過不多時,畢方鳥怪叫迭聲,似乎頗為羞惱狼狽,急速迴旋飛舞,朝著章莪山逃去。太陽烏載著拓拔野怒吼窮追。姑射仙子微感詫異,翩然相隨。
風聲呼嘯,迎面勁舞。拓拔野念力如織,心智相通,逐漸感受到畢方鳥那狂妄暴戾、充滿敵意的元神,彷彿烈火似的高竄下躍,熊熊焚燒。
又過了片刻,心下恍然,忖道:「是了,自從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它便對大荒所有人懷疑敵對了。逃離空桑山,只是為了做逍遙自在的孤雲野鶴,眼見又有人來降它,自然抵死抗爭。」
他生性喜歡逍遙自由,是以心有慼慼,對這神鳥倒多了幾分親近之意。心想要降伏這神鳥,需得令它信任自己,心服口服才行。
當下輕拍太陽烏,凝風停空,將雪羽簪取了出來,解印雪羽鶴。
畢方鳥在巨樹橫枝上獨腳蹦跳了片刻,傲然撲翅立定,斜眼看著拓拔野,似乎瞧他能要出什麼花樣。
銀光一閃,雪羽鶴悠然展翅衝出,仰頸清鳴。見著那畢方神鳥,似是頗為驚喜,俯身優雅旋轉,徐徐飛到它的身旁,歪著頭,啄擊畢方的脖頸,白翅輕輕拍擊它的背脊。
畢方拍動翅膀,怪叫幾聲,跳了開去,歪著頭側轉身,似乎對它的親熱之舉大感尷尬。
雪羽鶴歡聲鳴叫,繼續啄擊、拍打它的脖頸背脊。畢方被它糾纏不過,無奈之下只好翻了翻眼,搖頭拍翅,仰著長頸,任它啄擊摩挲。
姑射仙子飄飛到太陽烏上,低聲道:「你解印雪羽鶴做什麼?」
那蘭馨氣息吐在拓拔野的脖頸上,登時令他心跳怦然,週身酥麻,咳嗽了一聲笑道:「我讓它做說客,招降畢方去了。」姑射仙子忍不住嫣然一笑,凝神觀望。
果然,過了一會兒,畢方鳥敵意稍減,警惕緊張的姿勢也漸漸緩和下來,但是傲慢之態依然如故。眼珠滴溜溜直轉,盯著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拓拔野微笑道:「好了,它已經相信我們沒有惡意了……」
話音未落,那畢方忽地尖叫衝起,朝他閃電似的噴來一道紅光!烈焰繽紛,如牡丹開落。拓拔野二人大吃一驚,齊齊揮掌,碧光蓬然,將那紅光赤焰硬生生打散。
畢方鳥「劈方劈方」地歡鳴怪叫,趁著拓拔野、姑射仙子忙於抵擋之際,又接連噴射幾道狂猛火光,長翼輕舞,逃之夭夭。
拓拔野倉促之下躲避得頗為狼狽,倏地凌風掠起,將那熊熊烈火二拍滅,喝道:「畢方,你若是能逃得出這章莪山,拓拔野就服輸了。」
畢方「哧哧」怪叫,甚是不屑,頭也不回,早已飛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