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上人上山

  「世子殿下名利一說,頗有見地。讀書人若沽名釣譽,看似輕利,其實與商賈無異。」

  「清流名士,玄談誤國,此士非士。家中捧經書,笑看門外凍死骨,這般讀書確實不是讀書,只是在讀無禮無仁無義的無字天書罷了。」

  「徽山軒轅敬城替亦師亦友的知章荀平,為世子殿下上墳祭酒一拜。」

  「軒轅敬城代襄樊儒生王陽明為北涼王幫其剔除jiān佞傳,再作一拜。」

  「軒轅敬城最後為天下寒士為北涼王一拜!」

  徐鳳年瞪大眼睛,看著迎面走來的青衫文士,根本不知道這傢伙剛才在偷聽,更完全察覺不到他的氣機流轉。相距三十步時,自稱軒轅敬城的男子連續三次躬身彎腰,直腰後便不再前行。蹲在世子殿下身邊揀選山楂慕容梧竹聽到軒轅二字後,山楂掉了一地。慕容桐皇稍顯鎮定,但手指關節發青,洩漏了內心的恐慌,對他們姐弟來說,牯牛大崗上的軒轅族人,不是那獨享陸地清福的江湖散仙,而是將劍州玩弄於鼓掌的魔頭。可慕容桐皇仍然將試圖攥住徐鳳年袖子的姐姐狠狠拉開,幾乎算是攙扶著她站起身,走到遠處,看似是不願被殃及池魚,但徐鳳年與慕容桐皇兩人嘴角在分開後幾乎同時勾起,顯然心有靈犀。

  軒轅世家既然有人做出頭鳥,不守反攻,明知徐鳳年身份,竟然敢主動下徽山來龍虎,即便是那個聲名狼藉的軒轅敬城,徐鳳年都不敢有任何鬆懈,此人恭敬三拜,事出無常必有妖,握住雙刀起身後,瞥見黃蠻兒與青鳥都靠近,呈現犄角之勢,笑問道:「先生這三拜驚天地泣鬼神,小子愧不敢當。只是不知先生敢不敢在牯牛大崗上做出這般行徑?」

  軒轅敬城平淡道:「若說有何不敢,世子殿下似乎不信。若說不敢,世子殿下是否就要當場拔刀。」

  徐鳳年盯著這個軒轅家族淪為笑柄的嫡長孫,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想再讓他故弄玄虛,一臉不耐煩說道:「說吧,找我到底何事。假如不是看在你與荀先生有交情的份上,我與你廢話什麼。」

  軒轅敬城直指要害,平心靜氣道:「殿下可知為何小女軒轅青鋒當初在吳州要與你過不去?」

  徐鳳年握緊左手chūn雷。

  力求左手刀一擊斃命。不去徽山尋你們蛇鼠一窩的軒轅的晦氣,還敢下山來挑釁本世子?軒轅家族裡何時出了一名憂國憂民的讀書人?

  徐鳳年輕輕呵氣,體內氣機如大江湧動,嘴上微笑道:「先生請說。」

  軒轅敬城語調平緩道:「你長得與一人很像,形似才四五,神似卻有仈jiǔ……」

  徐鳳年chūn雷炸出,一瞬便到軒轅敬城身前,脫胎於槍仙王繡的成名絕技霸王卸甲,chūn雷劈下,將從軒轅敬城脖頸入,從腰間出,一刀得逞,就要斜向攔腰斬斷。

  軒轅敬城皺了皺眉頭,左腳不動,右腳腳尖一旋,在地上畫出一個半圓,左手捧書負於背後,右手伸出慘白雙指捏住chūn雷,順著徐鳳年凌冽刀勢向下卸去勁道,這名中年書生咦了一聲,略有訝異。

  書生握刀的那支袖口無風卻飄蕩。

  徐鳳年轉動刀鋒,軒轅敬城鬆手向後退去,腳尖交錯輕點,身形說不出的輕靈飄逸,繼續說道:「而這人,是青鋒她娘親心中一直放不下的男子。若非這男子病逝,她絕不會嫁入徽山。青鋒的書法丹青都是與她娘親學的。有一幅畫像,懸掛了二十年,青鋒在燈市上看到你後,難免無理失態,望殿下海涵。」

  徐鳳年大踏步前行,chūn雷直直刺鯨。

  軒轅敬城左手提書敲擊chūn雷,將其盪開。

  徐鳳年右手繡冬剛要出鞘,一忍再忍的軒轅敬城冷哼一聲,身形驟然上前,一手按在徐鳳年肩膀上,輕輕一推,徐鳳年被迫身體一轉,但繡冬刀還是趁勢拔出,斜撩而起。

  是拔山的架勢!

  軒轅敬城冷笑道:「不知進退,好蠻橫的世子殿下!」

  徐鳳年莫名其妙地收刀,chūn雷繡冬雙雙歸鞘。因為黃蠻兒

  笑道:「上次知章城外上墳,看到有幾隻酒杯,都是先生你的?」

  軒轅敬城落寞點頭,問道:「為何臨時收刀?」

  徐鳳年指了指蹲在遠處的黃蠻兒,笑道:「我弟弟知道別人有沒有惡意。」

  軒轅敬城百感交集道:「生而金剛境。」

  徐鳳年納悶道:「冒昧問一句,先生明明是武道高人,為何在牯牛大崗落到那般境地?」

  軒轅敬城平靜道出一個石破天驚的真相:「青鋒她娘親與軒轅大磐雙修,以此來報復我。如今這位老祖宗要再讓青鋒入牯牛降。」

  軒轅敬城的嗓音平穩,並未刻意遮醜而小聲。

  慕容桐皇和慕容梧竹面面相覷。

  饒是臉皮厚如徐鳳年也目瞪口呆,被震撼得無以復加,天底下還有這般喜歡吃窩邊草的老不羞?那可是嫡長孫的媳婦啊,最後連曾孫女都不放過?寧肯錯殺不肯錯放嗎?相比這個聳人聽聞的內幕,試圖擄走慕容雙璧實在是不值一提。

  軒轅敬城苦澀道:「這位老祖宗,倒不是耽於美se,實在是yu證長生真人境界,走了條旁門左道。」

  徐鳳年罵道:「放你娘的屁,道門房中術也好,密宗歡喜雙修也罷,軒轅敬城你還是男人?」

  軒轅敬城淡然道:「我二十年學盡徽山問鼎閣秘笈功法。」

  「我走了一條沒有回頭路的岔路。」

  「不懼一死。」

  「但求母女平安。」

  軒轅敬城緩緩說來,咳嗽了幾聲,摀住嘴,血跡猩紅,觸目驚心。

  徐鳳年跟不上這位病泱泱書生那羚羊掛角的思維,問道:「你能與軒轅大磐死戰一場?聽說這老怪物實力彪悍得很。」

  軒轅敬城手中道教典籍早已染紅,放於背後,淡笑看著徐鳳年說道:「可以。」

  「他要證大長生,我便讓他見識一番。只是我得來的長生真人境界,並不是真長生,因此勝負在五五之間。」

  「只是我死後,母女如何辦?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所以一直在等世子殿下。」

  「今ri來見殿下,殿下的第一刀極好,且不說刀法有成,出刀更是狠辣。軒轅敬城懇請殿下出手相助。」

  「天底下只有殿下救得了她們母女。」

  徐鳳年一驚再驚。

  軒轅敬城自顧自說道:「軒轅大磐一死,徽山也就我父親軒轅國器,與我弟弟軒轅敬宣,稱得上麻煩,這兩人再死,殿下只要保得住青鋒xing命,大可以將她當作牽線傀儡,掌控牯牛大崗。」

  徐鳳年問道:「這事不是你們軒轅世家在給我下套子?」

  軒轅敬城搖頭道:「不是。」

  徐鳳年無可奈何,搖頭說道:「要真如你所說,讓我出手不難,但你必須幫忙除掉軒轅國器和軒轅敬宣中的某一個,否則只有一個無依無靠的軒轅青鋒,就想蛇吞象,太吃力了。」

  軒轅敬城毫不猶豫道:「好。我上山先殺軒轅敬宣。」

  徐鳳年無言以對。

  這男人,是徹底瘋了?

  軒轅敬城遙望那座藏青se的牯牛大崗,喃喃道:「我來了。」

  這位山上人,上山殺人去了。

《雪中悍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