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將奄奄一息的阿土帶到了這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處水窪邊的空地上。
阿土傷得極重,全身上下慘不忍睹,甚至比當初在迷亂之地魔花河谷時的樣子還更慘烈幾分。
陸塵看著它的模樣,眉頭深鎖,眼神中光芒閃爍不定,伸手到那水中撥弄了一下,只見水窪中水質清澈透明,卻是再也沒有了當初那股充盈神奇的碧綠生氣。
那股神奇的氣息已經被他用光了,如今的水窪中,只有水底深處那一簇詭異的水中黑火而已。
陸塵在水窪邊沉默了很久,彷彿是想過了所有的方法,但是仍然沒有任何可以挽救阿土性命的靈丹妙藥。
它傷得實在太重。
有那麼一刻,他抬起頭,向周圍看了一眼,這個古老的樹洞生機盎然,樹壁斑駁,還有掩映的隱約兩扇奇異的門,除此之外,它就像是一個天然的與世隔絕的奇異地方。
陸塵低下頭,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倒在腳邊的阿土,過了片刻之後,他彷彿下了一個決心,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的手掌翻起,那柄鋒利無倫的黑色短劍出現在他的手中,從旁邊看去,此刻他的臉色冷峻得猶如一塊冰冷的岩石,甚至就連他的眼瞳裡,也變得毫無情緒一般。
他不再猶豫,也沒有任何遲疑,一劍刺進了自己的手腕。
鮮血頓時噴湧出來,順著他的手腕滴落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點鮮血,放在眼前凝視片刻,然後向著前方按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夢魘血樹
當手指按向前方,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鮮紅且刺眼的血痕時,陸塵的眼瞳深處燃起了深沉黑暗的火焰,在那一瞬間,他整個人的氣勢、氣質甚至呼吸的氣息,都突然變了。
一股難以言述的黑暗氣息,從他的身體中瀰散出來,與此同時,彷彿是被詭異無比的力量所吸引,那些從他手腕上流淌下來的鮮血,那些血珠和血滴,忽然抽出了一道細如滑絲般的血線,輕輕飄起,在距離地面僅有寸許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掠過,追隨著陸塵那根彷彿重若千鈞的手指,向前方飄揚而去。
指尖凝滯,霍然向下一按,同時,陸塵眼中的黑火猛地揚起,似突然狂野的焰火。
地面上傳來一聲悶響,如古老山寺裡晨鐘暮鼓,幽幽迴盪。
一點血跡,出現在地面上,緊接著血線絲絲縷縷,在地面上詭異地扭曲著,開始向眾多方向蔓延出去,形成了一個又一個難以形容的怪異的圖案。
陸塵的手在半空中緩緩移動著,從原本的一個指頭已經變成五個,那些從鮮血中抽出的血線越來越多,在地上畫出的奇異的圖形,也漸漸開始成形。
那是一個形如大三角的圖紋,其中又有無數難以捉摸的扭曲圖案,但整個鮮血所構成的圖紋卻是以樹洞中那片水窪為中心,將其整個包裹了進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陸塵的手慢慢停了下來,他的臉色看上去很是蒼白,彷彿消耗掉了全身大半的氣力。而在他身前,則是出現了一塊近乎完整的怪異血紋,像是一個奇異的陣式,但從更遠一些的地方看去的時候,會突然發現,那詭異的三角圖紋,竟隱隱地有些像是…一棵樹。
水窪中的水仍然平靜無波,似乎並沒有受到這個突然出現的血色圖紋的影響,但是不知為何,那一簇奇異地隱藏在水波深處的黑色火焰,卻突然不停地搖擺起來。
一股若隱若現的隱秘的力量,彷彿正隱藏在那些仍然安靜的血色圖紋中,就像是深夜時分人的心跳,隱隱約約,莫名地鼓動著。
整個樹洞,都在一片靜默中,那些青氣,那些樹壁,那兩扇神秘又打不開的大門,都沉默地望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陸塵看著在他眼前出現的這個圖紋,神情間似乎有些疲憊,有些複雜,還有一絲莫名的迷惘,不過很快的,他的眼神便重新明亮起來。
他俯身抱起了阿土,慢慢走到了血色圖紋中,在那片水窪邊跪下。
水面微有波瀾,倒映出他的面容,他沉默地看了一眼那水中的人影,然後輕輕地將阿土放入水裡。
幾許水泡從水下泛起,昏迷不醒的黑狗在水中身子搖晃了幾下,慢慢向下方沉去。
水邊,陸塵深吸了一口氣,忽然一掌向後拍去,也不知拍在那奇異血陣的哪一處,便只聽突然一個聲響,似雲上雷鳴,剎那之間,這古老樹洞之中光芒大盛。
只見地面之上所有被鮮血所塗抹刻畫之地,奇異的血光陡然而起,化作了一場鮮血淋淋詭異無比的血色光柱,倒映在半空之中。
光影劇烈地扭動著,伴隨著嗚咽嚎叫聲,似乎是從傳說中地底深處的黃泉地獄中傳來,那血影顫動扭曲,漸漸化作了一棵巨大的樹影。
模模糊糊、隱隱約約的一棵樹,參天大樹,頭頂天根入地,穿越三界無所不在的大樹,通體血色,彷彿每一根枝條每一個葉片,都是鮮血淋淋的。
在那如夢幻般恐怖可怕的幻影中,無數的血滴從那棵可怕的大樹上滴落下來,彷彿地獄也不過如此。
陸塵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幻影,眼角似乎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很快的,他便收回心神,手臂在虛空中畫了一個奇異的圖紋,然後緩緩向下壓去。
伴隨著他的動作,怪異的呼嘯聲再度響起,一道奇異的光芒從那幻影中慢慢流淌過來,像是從虛幻中滲入現實,一點一滴的,向這片水窪中靠近。
那一片清水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彷彿感受到了什麼無比強大的力量,受到了難以想像的刺激,水波瘋狂地顫抖著,打碎了所有的平靜,同時竟有隆隆之聲,從那水窪深處響起。
而血影中的那道光,仍在靠近著,眼看就要碰觸到水面。
陸塵的臉色此時已是蒼白如紙,但他眼中的黑火卻燃燒得更加興盛,那扭曲的焰火甚至像是帶了一絲狂野。
驀地,那水底深處的一簇黑火,像是突然間也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霍然大盛,直接從水底變大了數十倍,如一個惡鬼直接張開了可怕的大嘴,向著上方撲來。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血色幻影中的那道流光,碰到了水面上。
驚雷於無聲處響起!
「轟!」
所有的水波霍然大震,在轟鳴聲中一起迸裂,連帶著水中的阿土直接向上方升騰而起,衝到了半空中。在那詭異的血色幻影背影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沾染上了一抹血痕。
那道光,照進了阿土的體內。
那道黑火,在半空中追上,幻影瞬間穿過了阿土身體,然後在一片虛影中搖曳著,似乎對近在咫尺的那棵血色大樹瘋狂搖擺,想要滲透進去。
但下一刻,所有的虛幻影子,一起消失了。
「嘩啦啦啦啦…」
水花四濺裡,阿土和那些清水一起摔了下來,重重地摔回了水中,片刻之後,一聲痛哼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苦痛,從它口中傳了出來。
它在水底深處翻轉著,吃力地微微睜開了僅有的那隻眼睛,向上方看了一眼。
水波依舊在激烈地搖晃著,那紛繁錯亂的光影中,還有一張熟悉的面容在水波的另一頭,靜靜地看著它。
雖然那臉色蒼白得彷彿沒有一絲血色。
阿土慢慢又閉上了眼睛,像是安心睡去的孩子。
…
寂靜的深夜,黑暗彷彿無所不在,莽莽崑崙都沉浸在夜色之中。迷霧深處,黑盤之後,如無底深淵般的黑暗穿越過漫長的地殼,彷彿如同上古時候的巨大神殿,那闊大無比的通道裡,同樣一片孤寂。
微光不知從何而來,灑落在這寂寥的神殿中。遠處巨大而古老的大門,隱藏在黑暗深處,像孤獨的衛士,站立了無數歲月。
時光彷彿凝固在這裡,彷彿千百年間也不會有絲毫變化。
只是在某一刻,當那個神秘而古老的樹洞中,那個血色符紋突然亮起,召喚出詭異無比又穿透三界的血色大樹時,這裡突然有了一些變化。
平靜的黑暗忽然微微顫動了一下。
巨大的石門巍然屹立著。
沒有聲息、沒有動靜,似乎死寂,似有猶疑?
一片死寂的黑暗裡,那彷彿無窮無盡深邃不盡的大門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如龍吟虎嘯,如風雲變幻,彷彿是有什麼,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黑暗忽地擴大,似心跳般膨脹,整座石門都震動了一下,幾顆微小的石子,從高不可見的穹頂掉落下來。
嗡嗡之聲,如雷鳴一般掠過,令大地都為之顫抖一般。
但片刻之後,這裡忽然又安靜了下來,似沉眠的依舊沉眠,似安睡的終歸安睡。黑暗悄然後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石門挺立如昔,沉默地站立著。
時光,彷彿又一次凝固在這裡,如一場永不會醒的夢境!
掙扎痛苦,永不醒來。
…
這一夜終將過去,就像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黑暗必定過去,光明將會降臨。
天亮的時候,晨光從窗口照進屋子時,一臉憔悴的陸塵坐在地上,全身被白布包成像粽子一般的阿土,只露出了唯一一隻眼睛和嘴巴鼻子的阿土,安靜地躺在陸塵的懷中,閉著眼睛,靜靜睡著。
它的胸膛微微起伏,偶爾在它臉上似乎還有抽搐痙攣,彷彿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情景,但是到了最後,這只黑狗終歸還是安靜下來,似乎一切的恐怖畏懼都在那溫暖的胸膛間遠去。
陸塵背靠著牆壁,沉默地看著那一縷照進的晨曦,默然不語。
這一天,他沒有出門,沒有去流香圃的草園。
…
崑崙派是個講規矩的地方,百草堂當然也不例外,流香圃中對雜役弟子比石盤山那邊會好一些,但也不會隨意放縱,至少每天點卯是少不了的,雖然有時候點了名之後有人幹完活就會提前走掉,但規矩就是規矩,除非是有事事先告假,不然就會有麻煩。
陸塵就遇到了麻煩。
在大震後新派下來掌管草園這一片的金丹修士林盛,是個性子嚴厲的人,所以在發現陸塵無故「曠工」一天後,第二日就令人將陸塵喊了過來。
「怎麼回事,昨日為何無故不來?」林盛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面色似乎不太好的年輕人,眼底深處有不經意卻似乎理所當然的輕視,道,「讓你來這裡培植靈草,是宗門對你的信任和栽培,這一點你自己不知道麼?」
陸塵微微低著頭,過了片刻後,道:「是我錯了。」
「可有理由?」
「修煉時一時大意,氣息走亂,逆行經絡,受了內傷。」
林盛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臉上掠過,片刻後點了點頭,道:「確實是內息不穩,經脈有損傷之象。但你事先不告知,無故不來,便是錯處,此理由不可辯解。著扣你本季靈植收穫,若因此令靈植受損,立刻逐出流香圃,你可有異議?」
陸塵低著頭沉默良久,隨即道:「沒有,多謝師叔寬宏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