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陸塵看過去似乎什麼都沒有感覺到,而且在血鶯如此氣勢面前,他似乎也沒有退縮之意。他定定地看著血鶯,過了一會後,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有些沒頭沒腦的話,道:「你拜他為師了嗎?」
血鶯一怔,然後下意識地搖搖頭,還沒等她說話的時候,便只見陸塵站在那兒,目光陡然凌厲,猶如刀子般要割傷人心,要刺痛那被掩藏的傷口,將血淋淋的地方翻出來展示於大庭廣眾之下。
他冷冷地開口,一字一字如飛刀一般插了過去,道:「那你憑什麼,敢叫我陸師弟?」
「你有這個資格嗎?」
他平靜而冷漠地說道。
夜色中,所有的人甚至包括老馬,在那一刻都呆住了,然後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第五百八十章 撕破臉
這個晚上,在陸塵和血鶯之間的這一場衝突來得十分突然且毫無徵兆,並且矛盾的迅速激化程度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幾乎就是在一瞬間,在天瀾真君麾下最得力也最有希望繼承基業的兩個人,就這樣一下子撕破了臉皮,直接對上了。
當然了,雖然場面如今已經異常僵冷緊張,但追根溯源的話,將局面激化的最大原因還是陸塵竟毫不客氣地直指血鶯,而且還是在如此多人且大部分都是浮雲司手下的面前。
血鶯面對陸塵的指責幾乎不可能有任何的退讓,只能直接反擊了。
其實一開始衝突還算可控,但是陸塵似乎在今晚是鐵了心要將事情鬧大,特別是在他說出了那句「誅心」的是否有資格的話後,局面就已經完全失控了。
血鶯能力極強,無論是修行,還是統領浮雲司這麼一個龐大堂口,這麼多年來都一直證明了她是一個優秀的領袖,也一直都被公認為是天瀾真君座下當之無愧的第二人。但是…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一個事實是:天瀾真君雖然雄才大略、名動天下,但是他確實從來沒有收過傳人弟子。
血鶯是天瀾真君的手下,是他的得力干將,是他的心腹功臣!
但,唯獨並不是天瀾真君的弟子傳人。
陸塵只是一個後來者,但陸塵如今是辦過收徒大典、天瀾真君親自承認的弟子,是全真仙盟乃至全天下都知道的,將來會繼承天瀾真君基業的那個人。
這是名分上的不同。
這是迥然而異的命運!
看起來有些殘酷。
…
「你有這個資格嗎?」
夜色下的宅院前方,一片死寂籠罩著這裡,雖然沒有任何聲息,但陸塵那帶著幾分嘲諷且直白的話語聲似乎仍然還迴盪在這個地方,像是一條鞭子般,凶狠地抽打在血鶯的臉上。
血鶯,是沒有資格叫陸塵為「陸師弟」的,哪怕她在浮雲司中資格再老,權勢再大,但歸根到底,她就不是天瀾真君的弟子和傳人。
她只是個屬下,她只是個外人!
過往的日子裡,陸塵對這個稱呼沒有表露異議或是不在乎,這並沒有什麼,但如今看起來,在這個夜晚,他似乎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將這件事提出來,然後打血鶯的臉。
他成功了。
在那一刻,血鶯無言以對,而周圍的人屏息噤聲,甚至就連浮雲司中對血鶯最忠心耿耿的那些人,在此刻也站在原地沉默不動。
每一個人都知道,陸塵雖然可惡,雖然他說的話如此直白且傷人,但是他的話並沒有錯。
一片僵冷中,在人群的背後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男人緩緩走了出來。他遠遠地看著那兩個站在場上中心的男女,正是何毅。
剛才陸塵的那一番話,似乎也在他的心裡和腦海中不斷迴響著,提醒著他,曾經他也有過與血鶯今日幾乎相同的尷尬,明明只差一步,明明只要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他同意將自己收為徒弟,那麼一切都將不同。
何毅在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與血鶯竟是如此的相似,他們都為了天瀾真君竭力效忠,都為他出生入死,他們自身都是如此出色,為大多數人所公認,距離他們心目中的頂峰都只差了最後的一步。
只差那一步,就是天壤之別!
何毅的目光有些晦暗不定,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抿了一下,好像有幾分暗自的喜悅,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欣慰。
…
宅院門前,血鶯當然並不知道有一個叫做何毅的人居然在心裡和她惺惺相惜,當然了,就算是她知道了,也不會對此有什麼感激之意,更大的可能大概會是嗤之以鼻。
她是個驕傲的女子,為了證明自己的優秀,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很拼,她幾乎做到了最好,然後結果也差不多是最好的,除了至今還沒抓到那個可惡的鬼長老。
還除了那個她忠心耿耿追隨多年的大人,雖然給了她權勢名利和眾人仰慕的地位,但始終沒有將她收入門下。
她曾經以為這一切都將水到渠成,現在只不過是真君大人對自己的考驗,又或是自己一定有什麼地方還做得不夠好。畢竟,像天瀾真君這樣如神祇一般的大人物,他的基業如此龐大宏偉,要成為他的繼承人,自己一定還要更加優秀。
所以血鶯從不抱怨,只是拚命地去做事,讓自己更優秀,讓自己為他打下了江山,直到某一天,有一個叫陸塵的人出現並成為了他的弟子。
然後到了現在,這個搶去了自己所有希望的陸塵,當面冷冷地對她問出了這句話。
「你有這個資格嗎?」
這句話是血鶯這一生中聽過的見過的,最鋒利的刀!
它插進自己胸口的時候,那種痛楚彷彿過往數十年的壓抑在瞬間都被引動然後爆發出來,要將她全身都撕碎,將她曾經珍惜的一切都丟在地上踐踏,讓她生不如死,讓她痛不欲生。
原來,過往這麼多年,都是一場空嗎…
她的臉一片煞白,嘴唇都微微顫抖著,她盯著陸塵死死地看著,如果目光可以殺人,那麼陸塵一定已經死了一百次。
可惜,不能。
她慢慢地抬起手來,指著陸塵,一字一字、彷彿將全身的憤怒都聚集在那字眼中,道:「你、竟、敢、如、此…」
陸塵直到此刻,也仍然沒有退讓的意思,他冷漠地看著這個憤怒已極的女人,道:「今天這件事,並不是你的機會,你不要想借此對我,或我的人下手。」
說完這句話後,他轉頭走下石階,在眾人目光中,一路走到老馬和黑狗阿土的身邊,然後目光向左右那些包圍的人臉上掃了過去。
他的目光有些寒意,且帶了幾分挑釁之意,只是對面這幾個人紛紛避開了他的目光,在片刻僵持之後,他們緩緩向後退入了黑暗中。
站在宅院前的血鶯臉色越發難看且蒼白了。
阿土把頭湊到陸塵的身邊,蹭了蹭他的腿;老馬面上凝重之色仍在,但還是能看出鬆了一口氣,只是在他走到陸塵身旁時,還是略微猶豫片刻後,低聲說了一句:「你這樣就撕破臉,有些不值得啊…」
陸塵也沒看他,只是轉過身子,然後口中淡淡地道:「我這麼多年也就你一個手下了,雖然沒用,但總不能隨便就被人害了。」
老馬看了他一會,然後點點頭,笑了一下,隨後挺起胸膛,跟在陸塵身後,連帶著威風凜凜齜牙咧嘴的阿土,再一次向那座宅院走去。
血鶯還站在那兒,但是這一次陸塵甚至都沒看她,就這樣直接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大步走進了這座瀰漫著濃烈血腥氣的院子中。
只剩下血鶯一人,在眾人異樣的目光裡,孤獨地站在門口。
第五百八十一章 承諾
陸塵和血鶯兩個人,一直到最後其實都沒有動手,說到底,他們兩人也只是動口不動手而已。口上爭辯嘲諷話語過分等都還有留著幾分餘地,但萬一真的不顧一切大打出手,勝負結果先不說,這局面便徹底的無法控制了。
他們兩個人,也就再也沒有退路,甚至可以說,他們動手了也是不給至今仍未露面的天瀾真君留下退路和餘地。
真到了那一步,天瀾真君也只能是在二人中擇優而選一人,並徹底放棄掉另外一個人。
這裡的放棄,差不多就是永世不得翻身的意思,簡單直白一點的說,大概就是一個死字了吧。
陸塵是聰明人,他敏感地察覺到血鶯似乎有意在今晚藉著這突發的事情發作來打擊自己這邊的聲望勢力,而且這其中的味道雖隱晦卻帶有凌厲。所以,他在瞬間做出了判斷,直接將二人的矛盾攤開,並試圖激怒血鶯。
血鶯也是聰明人,她手掌大權驕傲了那麼多年,除了真仙盟中的那幾位化神真君,她何時對人低過頭?但是這一次,一直到最後,她竟然都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兩個人,終究還是都沒有跨過那條界限。
腳步聲逐漸遠去,像是陸塵已經帶著老馬和阿土走進了宅子裡面,但是在大門口處,血鶯仍然站在那兒。有許多年了吧,一直都沒有人敢如此當面的斥責和嘲諷她,這個面子丟得有點狠啊。
她環顧周圍,目光掃過那些人,這時候已經有更多的人聚集了過來,大部分是浮雲司的人馬,還有些也是天瀾真君這個派系的人,比如崑崙派那邊的也過來了不少,都算是自己人吧。
只是人來得越多,那種臉上肌膚灼燒的感覺似乎就越強烈。除此之外,這麼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雖然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敢與她的目光對視,在她眼光掃過時,多數人都移開或是垂下了目光,但是血鶯心裡清楚地知道,只要等到天亮,整個天龍山,整個真仙盟上下,大概都會知道今晚這裡發生的事。
這個消息是不可能守住秘密的,一定會有人洩露出去,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人。
真仙盟中沒有秘密。
她忽然覺得有幾分疲倦,也有幾分茫然若失。在剛才那個掃視眾人的時候,她清楚地看到了這些平日裡對她忠心耿耿的浮雲司屬下們的眼中,有驚愕、有疑惑、有憤怒、有同情,各種各樣的情緒都有,但是,唯獨沒有她心底深處暗暗期盼的那種挺身而出。
是的,這些平日裡因為她一句話語一個命令都很有可能去出生入死的精銳人馬,在今晚這一場衝突中,卻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置身事外,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為她撐腰,為她吶喊,為她受辱而發怒動手。
也許真的發生了那種事,她反而會呵斥阻止,但是並沒有。
從那一刻開始,血鶯就明白了一點,儘管她拚命做事幹了這麼多年,儘管她為浮雲司這個堂口奉獻了一切,但是浮雲司,並不是她的。
浮雲司永遠只屬於那個高高在上的天瀾真君。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陸塵與她發生激烈的口角衝突後,雖然她仍然還是浮雲司的首領,但是浮雲司中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支持他。所有人都在旁觀,那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陸塵他說的話並沒有錯。
陸塵有師徒的名分,但血鶯沒有。
血鶯的確是沒資格那樣叫他,換而言之,在場所有人都是那麼聰明的人,沒人會想不到,日後這一片宏偉的基業,天瀾真君過世之後的繼承人,似乎也只有一個人。
沒有人站出來支持她,血鶯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身體裡的力量似乎突然被抽空了一樣。她默默地抬頭看了看天空,夜色深沉,她的眼裡有一絲痛苦之色掠過。
這是為什麼,數十年的恩義與忠心,還是換不來那位的垂憐?
自己又到底有什麼地方,比不上這個陸塵呢?
人們都傳說天瀾真君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個晚上他為什麼直到此刻仍然還沒有露面?
這是不是他也在擺明或是暗示著什麼?
血鶯慢慢地轉過身,有些吃力地邁開腳步,走進了那個宅子。
很難想像,就在不久之前,她還是意氣奮發、野心勃勃準備展露一番手段的,但是現在卻好像突然就陷入了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