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昨日相比,王家堡大堂裡的人少了很多,約摸只有七八個人,除了年歲最 輕的王瑞征之外,其餘的大都是五六十歲德高望重的王家前輩。倒是大堂之外的 庭院中站了不少人,王家四房都有人在,但無關人等大都站得較遠觀望著,牽涉 到此事的人則被安排在門外等候。
昨日打架的眾少年,都是一副戴罪之身的模樣站在大堂門外,只是彼此之間涇 渭分明,王宗景一個人站在左邊,其餘的少年則全部站在右邊。每隔一會兒,南石 侯便會從大堂裡出來,叫上一個少年進去,在眾多王家前輩面前問話,過一會兒再 換一個,如此循環。
王宗景獨自一人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大堂裡依稀傳來低沉的問話答語,對 面站著的少年們臉色肅然,但看過來的眼神中有著明顯的敵意。屋內屋外,氣氛 似乎都很冷,就連遠處那些圍觀的王家人也不敢大聲說話。
又一個少年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南石侯面色凝重,目光在王宗景臉上略 一停留,便移開了去,隨後沉聲道:"小山,你進來。"
一直站在遠處與那些王家少年保持著一段距離的小胖子,聽到父親的叫喚後 身子不知為何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後低聲答應了一聲,慢慢走了過來。王宗景目 光向他看去,只是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看上去似乎憔悴得很,連眼眶中都似乎 佈滿血絲,不曉得是不是整夜沒睡。
經過王宗景身邊時,南山遲疑了一下,脖頸微動,似乎想要轉頭看來,然而 他的動作很快便僵硬住了,他咬了咬牙,沒有看向王宗景,而是一直向前走進了 大堂。
王宗景的目光隨著他的身影緩緩移動,冷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有些複雜的 表情。
低沉模糊的話語聲再一次從大堂中傳了出來,右邊的少年們此刻看上去都有 些緊張,紛紛側耳仔細傾聽著,似乎特別關注南山的回答,只是那聲音畢竟太過 低沉,他們只能聽到偶爾大些聲的隻言片語。至於王宗景,則仍然是一副冷漠的 表情,站在那兒,也沒人知道他是否聽到了屋內的問答。
春日的陽光溫和地落下,灑落在這個寬敞的庭院中,庭院裡鮮花盛放,碧草 青青。
忽地,那大堂中的某個聲音一下子提高了聲調,像是大聲呵斥了幾句,又似 在嚴厲責問,這一下子站在門外的眾人都騷動起來,人人都向大堂裡看去,氣氛 似乎也頓時緊張起來,不過那聲音很快就安靜了下去,大堂中又恢復了原來的樣 子,只是這一次詢問的時間,明顯比之前那些少年要久得多。
終於,在感覺有些漫長的時間後,隨著最後兩聲低語結束,南山慢慢走了出 來。庭院中的所有人包括王宗景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這個看上去十分憔悴甚至有 些虛弱、面色蒼白的小胖子臉上,南山則是低垂著頭,慢慢跨過了門檻。
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去他全身的力氣,當經過那個高大的身影旁邊時,南 山的腳步停了下來,轉頭看去,看到王宗景也正凝視著他,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似有滿腹話語到了嘴邊,卻終究嚥了回去。他臉色慘白地走過王宗景的身邊,然 後慢慢地、慢慢地,向那邊眾少年的位置走去。
王家少年們都鬆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了笑意,氣氛也頓時輕鬆了起來,有的 人還笑嘻嘻地過來,拍了一下南山的肩膀。而南山就像是個木頭人般,沒有多少 知覺,任憑他人拍打笑問著,只是低頭緩緩走去。
便在此刻,忽然眾人聽到對面的那個人叫了一聲:"小山,你過來。"
眾少年一時愕然,而南山則是身子一僵,然後慢慢轉過身來,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臉色淡淡地看著他,片刻之後,又重複了一句:"小山,站我旁邊來。" 小胖子一直垂落在身側的兩隻手瞬間抓緊,腮幫子上的肌肉也鼓了一下,像 是狠狠地咬了咬牙,不知怎麼,看著前方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他像是不由自主一 般走了過去,在眾目睽睽下,慢慢走到這個兒時最好的朋友身旁,低著頭。 王宗景沒有再說什麼,對面那些少年充滿敵意的目光,他也恍若不覺,只是 抬頭看了看天,屋簷之外,天際蔚藍,幾朵白雲悠悠地飄蕩,天高地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身邊傳來一個低微的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南山低垂著頭,只是 盯著地面,沒有看他。
王宗景也沒有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別說了。" 南山的身子顫了一下。
大堂之中剛才似乎有些爭執,但此刻已經平靜下來,所以,南石侯又走出來 叫了另一個少年進去。不過從這時開始,問話的速度再一次加快了,這些少年進 入大堂的時候也並沒有什麼畏懼之色,反而冷冷地向王宗景這裡看上幾眼。
場面似乎又冷了下來,沒有人再開口說話。南山漠然地看著一個個少年進進 出出,只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眩暈,好像快要支撐不住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 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小山,你想離開這裡嗎?"
南山身子一震,抬頭看去,只見王宗景依舊望著屋簷之外的那片青天,用只有 他一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靜靜地低聲道:"我們一起走,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頓了一下,王宗景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帶著幾分嚮往,幾分期望,轉過頭 來,看著南山,那目光似乎直射入他的心底,輕聲道:"我們去青雲!" "青雲。"
南山猶如夢囈一般重複說了一遍,臉上的神情像是夾雜了無數的滋味,愧 疚、驚詫、不可思議與突如其來的一股傷悲。他忽然覺得眼眶有些溫熱,然後便 沒有再說話,低下頭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所有的少年都被叫進去問過了話,只是落下了王宗景一人,所以等他進入大 堂的時候,所有人都跟了進來,王家前輩長老們的決斷已經作出來了。 一把大椅擺在正中,家主王瑞武臉色有些陰沉地坐在上面,兩邊是依次排開 的座次,王家諸位前輩分坐兩邊,臉色淡淡的王瑞征也在其中,目光偶爾看過來 時,隱約能見到他眼中那股不明顯的興奮之色。
"宗景,你可知錯?"
這是眾人到達後,王瑞武說出的第一句話。
沒有人覺得意外,大家面色或漠然,或微笑,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地看向那個孤身站在堂下的少年,只是等來的只有沉默。
王瑞武眼中掠過一絲怒色,哼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由南石侯繼續說下 去。南石侯咳嗽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同時目光向旁邊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 王瑞征淡淡笑了一下,微微頷首,似乎對南管家的表現十分滿意。
"景少爺,經過家中諸位長老商議,已然就昨日你毆打四房德少爺一事作出 裁斷,此事是你的錯,因小事而生怨,不顧血親而下手狠毒,已然觸犯王家的家 規。諸位長老以為,對此不仁悖逆之事,自當嚴厲懲處。罪罰如下:其一,當眾 以家規鐵棍,重打三十。"
此言一出,頓時堂下一陣聳動。王家的規矩森嚴,用於處置違反家規的鐵棍 乃是生鐵所鑄,沉重堅硬,輕易不會動用,便是偶然處罰最多,也只能打上四五 棍,常人根本是經不起如此酷刑的,皮開肉綻那都是小事,多挨幾下便很容易要 了人命。但是此時南石侯居然開口說是三十棍,這等於直接要王宗景的命了。
跪在一旁的南山臉色慘白,身子發抖,看著似乎就要跳起來說些什麼,但背 後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將他按下,他回頭一看,卻是面無表情的王宗景輕輕在他 肩頭拍了兩下。南山嘴角抽動,拚命咬著牙,卻終究還是控制不住,落下淚來。
南石侯的聲音還在繼續:"其二,罰其一年用度。其三,罰去祠堂…"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些嘶啞,不過所有的人都沒什麼心思聽了,那三十鐵棍下 來,人都死絕了,這後面洋洋灑灑一大篇,又有什麼用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 了王宗景的身上,卻只見他依然面色漠然,像是南石侯口中所說的處罰並不是針 對著他一樣。
終於,南石侯的話講完了,大堂之中一片寂靜,沉默了片刻後,王瑞征站了 起來,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便開始行刑吧。"
話音未落,忽地只見堂下的小胖子猛地跳起,淚流滿面,大聲叫道:"你 們…你們這樣子…就不怕以後細雨姐知道嗎?"
此言一出,大堂上頓時又是一片安靜,有幾位老人皺起了眉頭。王宗景的那 位姐姐王細雨離開王家已經三年,但人家那是拜在青雲門下,這些年來聽說也是 深得青雲門看重,道行精進。而王細雨昔年對這唯一的親弟弟的疼愛那是王家上 下皆知的,真要鬧起來,也是一個麻煩。
南石侯臉色微變,瞪了兒子一眼,喝道:"住口,此處哪有你說話的餘地, 跪下!"
旁邊的王瑞征則是冷笑一聲,環顧周圍,道:"王細雨也是我們王家的女 兒,自然也是要守王家的家規,何況她如今已然拜入青雲門下,一個晚輩,就算 是在青雲門下,也管不了我們王家的家事吧,否則的話,這青雲門也未免太過囂 張了。"
"咦,這是怎麼了?"突然,從大堂門外傳來一個有些詫異的聲音,眾人 轉眼看去,卻是一身道袍面帶淡淡笑意的明陽道人走了進來,微笑中帶了幾分傲 氣,淡然道,"怎麼我剛來這裡,就聽到有人說我們青雲門太過囂張呢?"
明陽道人拔出瓶塞,輕抖墨玉小瓶,過了片刻,一股鮮紅的藥膏緩緩流了出 來,芳香撲鼻,頓時一股藥香味飄滿了整間臥室。
明陽道人用手接住紅色的藥膏,坐在床沿。床上躺著的便是那個被揍慘了的 王宗德,他此刻衣服褪下,正有一陣沒一陣地低哼著。明陽道人仔細看了看他臉 上和身上的傷勢,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血玉膏向傷口上抹去,同時口中道:
"這血玉膏乃是青雲的靈藥,是本門中最擅此道的曾書書曾長老精心煉製而 成,內含多種仙山靈藥,對此等血肉內外傷勢,最是有效。" 在他身後,屋中還站著三人,兩男一女,女的是王宗德的娘親孫玉鳳,男人 則是王瑞武與王瑞征。孫玉鳳此刻滿門心思都在兒子身上,不住點頭,偶爾還拿 著手絹擦眼淚,但那股高興的表情還是顯露出來了。至於兩位王家的男人,面色 都有些微妙,一聲不吭地站在後頭,靜靜地看著明陽道人醫治王宗德。 一瓶血玉膏並沒有多少,但在明陽道人的搓揉之下,還是均勻地塗在了王宗 德身上的大部分傷口上,隨著那藥香揮發得越來越濃,原本還在痛哼的王宗德聲 音漸漸小了下去,沒過多久,居然閉上雙眼睡著了。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站了起來。旁邊的孫玉鳳喜極而泣,對明陽道人謝道: "多謝道長,多謝道長,這孩子昨晚一宿都痛得沒睡著。"
明陽道人微笑道:"血玉膏除了能癒合傷口恢復血氣外,對鎮痛亦有幾分功 效。我剛才看過德少爺的身子,傷處雖多,但多是皮肉外傷,塗抹了血玉膏後, 想必是無礙的,夫人放心就是。"
孫玉鳳連連點頭。明陽道人轉頭向屋中的兩位男子看了一眼,道:"我們出 去說話吧,莫要打擾了德少爺休息。"
王瑞武與王瑞征都點頭。三人一起走了出來,走到了庭院中站住。王家兩人 對望一眼,王瑞武咳嗽一聲,道:"道長,你適才曾說有話對我們二人講,不知 有何事。"
明陽道人目光在他們二人臉上掠過,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貧道也不 過就是替林師兄出面,替景少爺向兩位求個情罷了。"
王瑞征的臉色猛地一沉,王瑞武也是瞳孔微微一縮。沉默了片刻,王瑞武深 吸了一口氣,道:"林前輩怎麼會對這宗景感興趣?"
明陽道人微笑道:"家主說笑了,林師兄並無他意。只是景少爺失蹤整整 三年,前幾日才由林師兄從深山老林裡親自帶回來,終歸也算是有些許緣分和情 誼在。不過林師兄也知曉此事畢竟乃是王家的家事,不願多言,這才命貧道過來 看看是否有什麼地方能幫上一些忙,另外也順便求個情,請王家主從輕發落景少 爺,畢竟他年紀小不懂事,以後日子還長,煩請二位還是給他一個機會吧。"
王瑞武沉默不語,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只是嘴角抽動一下,轉頭向王瑞征看 去。王瑞征感覺到他有些刻意看來的目光,心中一陣憤恨,然而他畢竟不是衝動的 年紀了,對家中的底細事務都是一清二楚,深知青雲門對王家的重要性,不可輕易 得罪,更何況在他心底深處還有更深遠長久的打算,未來的日子裡,那把王家家主 的寶座,也在他的謀劃之中,在這種情況下,便更不能與青雲門強硬對抗。
心中這麼想著,王瑞征臉上的神色便緩和了下來,他也不看王瑞武,對著明 陽道人點了點頭,道:"道長慈悲,瑞征感佩,前頭雖有憤怒之言,也是心痛宗 德侄兒傷重,並無他意。此事其實已由家主召集家中的諸位長老共同商議決斷, 瑞征一切都聽家主的。"
王瑞武眉頭一皺,見明陽道人轉頭看來,心中冷笑一聲,淡淡道:"既然是 青雲的林前輩開口求情,又得蒙道長出手救治宗德,此事自然是有得商量了。"
明陽道人頓時開顏,撫掌笑道:"如此甚好,來來來,二位請,若不嫌棄貧 道居所的清茶粗淡,便去那裡品茶片刻如何?"
王家的兩個男人都點了點頭,臉色微妙複雜,也不知他們心中到底在想著些 什麼,最後都跟著明陽道人去了。
這一日總覺得有些漫長,但終究還是過去了,王宗景站在自己的小小庭院 中,看著四方圍牆之外的天空緩緩暗了下來,黃昏將去,黑夜降臨。 他的心情頗有幾分壓抑,沉默了很久,目光才收了回來,看著站在自己身旁 的那個小胖子,帶了幾分無奈與失望,道:"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走?" 南山木然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走,景少爺,我爹娘都在這裡,我不想離開 他們。"
王宗景點了點頭,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南山沉默了片刻,道:"景 少爺,既然家主和十六爺都看在青雲門明陽道長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你也算是逃過 一劫,不如…"
王宗景截斷他的話,道:"我是要走的。"
南山愣了一下,看著王宗景臉上堅決的神情,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吞了回 去,過了一會兒才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王宗景笑了笑,道:"快的話,明天吧。"
南山吃了一驚,抬頭愕然道:"這麼急?就這一晚的工夫,哪裡能做好準 備?還要收拾行李什麼的。"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又掃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嘴邊微露嘲諷之意,笑了笑, 道:"無妨,我的行李很簡單。"
南山腮幫子緊了一下,欲言又止,垂在身旁的兩隻手悄然握緊。王宗景看了他一 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絲笑意,道:"沒關係,等我將來有本事了,一 定回來看你。"
南山嘴角抿了一下,似是露出一絲苦笑,但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王宗景歎了口氣,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如今這王家堡裡亂糟糟 的,跟我在一起久了,對你也不是好事,日後我走的時候,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南山又是一陣沉默,最後緩緩點了點頭,面上掠過一絲掙扎猶豫之色,最後 像是下了決心,深吸了一口氣,忽然伸手到懷中摸出一本薄皮黃頁小書來,遞給 王宗景,道:"這個給你。"
王宗景有些詫異,接過來隨手翻開幾頁,目光忽地一凝,面露愕然,抬頭看 向南山,卻是壓低了聲音,道:"怎麼回事,這不是我們王家的符菉術嗎?" "我爹追隨瑞武家主多年,深得家主信任,所以王家祖傳的符菉術也傳了一 些下來,不過這裡面自然沒有什麼太重要的東西,符菉六品,這書中記的不過都 是些最粗淺的基礎,像那些符紋、符陣,說不定景少爺你小時候已經學過了。真 正有用的符菉術法,其中也只有三個,也只是威力最小的一品符菉。"南山的聲 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沙啞,面上的神色也十分複雜,似乎還帶了幾分遲疑,"可是 我想如今這王家,不會再有人教你了,所以我就從我爹那裡偷了一份過來。" 王宗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又將這本小書塞回南山的手上,道:"你的好 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不要。"
南山愣了一下,只聽王宗景淡淡道:"你向來謹慎,何必做這種落人把柄之 事。符菉之術我若想學,此去青雲,還有細雨姐姐在,到時我求她一番,想來她也 會教授於我的。"
南山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隨即低聲道:"那我走了。"
說罷,南山轉身離開。看著那個背影,王宗景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 "小山,其實你也會用符菉術法的,是不是?"
南山的身子僵了一下,沒有回頭。王宗景盯著他的背影,靜靜地道:"你從 小性子便謹慎認真,你爹又這般疼愛你,不會不把這些符菉術法傳給你的。以你 的性子,當日如果真的動起手來,王宗德那個恃寵而驕的紈褲小兒,只怕在這符 菉術上的造詣,還未必是你的對手,是不是?"
南山站在那裡,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最後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王宗 景默默地看著那個少年好友離去,眼中掠過一絲恍惚,似乎那個身影也有了幾分 陌生。天色,終於是完全黑了下來。
同一片夜空下,王家堡的另一個方向,青雲門諸人居住的庭院中,林驚羽與 明陽道人對坐於某間廂房的蒲團上。聽著明陽道人將今天日間的事情說了一遍, 林驚羽便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
明陽道人微笑道:"那王家小子何其有幸,居然能得林師兄這麼暗中照顧, 可惜他至今仍是不知情由,不然此刻定然已經過來拜謝師兄了。" 林驚羽淡淡道:"此事不必再提,隨他去吧。我與他也算有些緣分,但眼下 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以後的事便看他自己的機緣了。"停頓了一下,他目光轉 向明陽道人,臉上神色鄭重了起來,道,"倒是你差不多也該回山一趟了。" 明陽道人臉色也多了幾分凝重,道:"師兄你的意思是?" 林驚羽微微皺眉,道:"這些日子來,我已將城外的龍湖細細搜索了數次,仍 然找不到傳說中那枚青龍蛋的蹤跡,想來是掌教師兄得到的消息有所差錯,又或是 已被人捷足先登。你且回山一趟,將這裡的情形稟報於他,請掌教真人決斷。" 明陽道人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但林驚羽顯然話還沒有說完,沉吟了片刻 後,又拿出了一件事物,遞給明陽道人,道:"還有一件更要緊之事,你將此物 收好,回山之後,找無人時親手交與掌教真人。"
明陽道人見林驚羽說得鄭重,不敢輕視,小心接過,仔細一看,卻是一塊方 形的古舊木板,邊角早已磨損殘舊,板面上已是坑坑窪窪,凹凸不平,但仍可清 楚地看到木板上畫著一些奇異的圖案,筆畫簡樸,蒼勁有力,看上去似獸非獸, 卻帶了幾分蒼茫和古拙之意,顯見是年月深遠的事物。
明陽道人皺起眉頭,抬眼向林驚羽看去,道:"這是…"
"這是我當日在十萬大山深處的原始密林裡,於某處古巫族的祭壇之內發現 的,"林驚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但不知怎麼卻總覺得像是壓抑著什麼,只 見他沉默片刻後又繼續道,"木板上的圖形,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怕是和昔年魔 教的圖騰脫不了干係。"
"魔教!"明陽道人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林驚羽道:"古巫一族早已湮滅,按理說不會有什麼大事,但昔年獸神大劫 中,卻有幾分古巫族的影子,此事本是秘辛,但本門幾位長老都是知曉的。再加上魔教關係不小,雖然如今式微,但也不可小覷,為慎重起見,你還是回山好好 向掌教真人稟告一下。"
明陽道人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道:"是。"
明陽道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塊古舊木板上面的圖案,然後像是想起了什 麼,也有幾分是為了緩和這房中有些沉重的氣氛,微笑道:"說起來,我倒記起 了一事,據說掌教真人年輕時曾經偽裝身份,暗中潛入魔教之中,如此看來,這 有關魔教之事,本門上下,自然是再無人能比掌教真人更熟悉了,將此物交給他 正是再好不過。"
林驚羽嘴角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笑意,慢慢點了點頭,只是他眼中的異芒 一閃而過,也不知那一刻他究竟想到了什麼。
青雲門中,對魔教最熟悉的人…
那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