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景回頭一看,卻是多日未見的蘇小憐,只見一段時日未見,這小姑娘的身子似乎又長開了些,容色更靚,站在門外道上,微風吹過衣裳拂動,已然引得不少過路男弟子的回頭觀望。
王宗景略帶詫異,笑道:「小憐,你怎麼會走到這裡,是有事來找我的嗎?」
蘇小憐微笑點頭,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又看了看周圍,見頗有些人目光掃過這裡,便伸手拉住王宗景的手掌,拉著他走到一旁角落處,這才笑著道:「今日正好無事,便想著過來看看你,我們可是有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心裡一想,倒還真是如此,自從自己開始秘密修行之後,很快便沉醉其中,身遭俗事多有放輕,以前過個十天半月他通常都會去看看蘇小憐,但這兩月以來,卻真是一次都沒去找過她了。想到此處,王宗景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道:「你不說我都不覺得,還真是很久沒見到你了。小憐,你最近好像變得漂亮些了啊。」
「啊,是嗎?」蘇小憐眉眼一挑,神色中似乎忽然間高興了起來。
王宗景笑道:「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對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蘇小憐掩口輕笑,笑意嫣然裡帶著一分似從心底散發出的歡喜,隨後微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今天想著過來看看你。對了,宗景哥哥,你這是要出去嗎?」
王宗景被她這麼一問,卻是突然想起小鼎還在山門那裡等著自己,點頭道:「是啊,我有事得出去一下。這樣吧,小憐,今天沒空,回頭有空閒時,我再去找你,可好?」
蘇小憐怔了一下,緩緩點頭,王宗景剛想轉身,卻忽然又被蘇小憐叫住,但見她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宗景哥哥,我…我最近很想去那後山森林裡玩,你帶著我爬到很高的樹上去,行不行?
王宗景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笑道:「那還不容易,小事一樁,你且等著,等我們兩人得了空,就去後邊山上玩玩。」
蘇小憐頓時露出笑容,點頭道:「好啊。」
王宗景呵呵一笑,轉身大步走去,心想可不要讓小鼎等急了,隨即又想到大竹峰上的張小凡,還有他所傳授的種種奇異功法,更是心頭一熱,幾乎是有種迫不及待的心情了。
就這樣一路走去,他都忘了再回頭,渾然不知蘇小憐站在他身後原地,一直輕輕揮動著手臂,微笑著看著他的身影漸漸走遠。
少年心意,一如明月松間的青石流水,那些年裡看到了,卻不懂。
這一日,果然又是杜必書下山來接,當王宗景走上山門後的石道,看到了杜必書正與小鼎說笑著,嘻嘻哈哈鬧個不停,大黃和小灰也是懶洋洋地趴在一旁,看著都沒什麼著急神色,王宗景這才鬆了一口氣,走過去向杜必書問好。
算起來他上大竹峰至今也有三個月了,大竹峰一脈諸人,除了陸雪琪性子清冷,與他極少有交集外,其他人都跟他差不多熟稔了,哪怕是當初剛上山時並未見到的宋大仁夫人文敏,這些日子以來也見了數次,幾番交往,也似乎看王宗景還算順眼的樣子。
人已到齊,杜必書也不耽擱,很快祭出了骰子法寶,帶著王宗景、小鼎以及大黃小灰,跳上骰子一起飛上青天,向著大竹峰飛馳而去了。
約摸小半盞茶工夫後,杜必書的骰子法寶在大竹峰山頂空地上緩緩落下,這一路飛得是平穩異常,看盡了青山美色卻沒有半分不適,跳到土地上之後,王宗景忍不住從旁邊偷偷看了杜必書一眼,心中不無羨慕,暗自猜想這位杜必書師伯的道行,應該已到了太極玄清道三清境界中玉清境的極高層次吧,說不定突破玉清進軍上清境界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他自己也已經開始修行太極玄清道功法,自然對這門玄門大法開始有所瞭解,加上平日除了蕭逸才會給他教導外,還有一位親姐姐王細雨對他更是愛護有加,有些功法門道修行常識,往往也都說給他聽了。從他們口中,王宗景知道太極玄清道是越練到深處越發艱難的玄妙大法,別說是上清境界,單是先把最粗淺的玉清境界修到頂峰處,便已是人世間極厲害的修真士了;至於說能突破到上清境界的,那必然是驚才艷絕的天縱之才,有大機緣更有大毅力,方能得此大神通,一旦到了此等境界,便足以縱橫天下、叱吒風雲了。
而在玉清、上清兩種境界之上,還有一層太清境界,卻是如同傳說一般的存在了,蕭逸才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而王細雨偶然對他提到過一次時,也是語焉不詳,但臉上那時的神情也是嚮往崇拜之色了。
到了太清境界的人物,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模樣?
「爹!」
一聲歡叫,打斷了王宗景心中所想,他轉頭看去,只見小鼎哈哈笑著蹦跳跑去,稍遠處那熟悉的廚房外頭,張小凡不知何時已是站在門外,微笑著看著他們。
小鼎跑到張小凡跟前,縱身一躍,口中笑著叫道:「爹,爹。」
張小凡一把將他抱起,隨手拋起,丟到空中,小鼎咯咯大笑,手舞足蹈落了下來,隨即被他接住坐在肩頭,王宗景大步走過來,看著張小凡溫和的笑容,不知怎麼,心中忽然便是一暖。
張小凡回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來了啊。」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是。」頓了一下後,他擼起袖子,卻是向廚房走去,道,「前輩,有什麼事還沒做麼,讓我來幫著做一下。」
張小凡親了親小鼎,又摸了摸小傢伙圓圓的腦袋,將他放了下來,微笑道:「去玩吧,先去見見你娘,好幾日不見,她應該想你了。」
「哦。」小鼎答應一聲,轉身便熟門熟路地向守靜堂方向跑了過去,同時還沒忘了跟王宗景揮手打了個招呼,王宗景笑著對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張小凡看著小鼎跑得遠了,這才轉過身來,看了一眼王宗景,點了點頭,道:「進屋吧。」說著便走進了廚房,王宗景也跟了進去。
沒過多久,廚房屋頂的煙囪上便冒起了裊裊炊煙,想是屋中的兩人在灶台邊上又生起了火。
與地處偏僻角落的廚房遙遙相對的,是位於大竹峰頂最中心位置的守靜堂,雖然無法與通天峰上玉清殿那等人間罕見的雄偉殿宇相提並論,比之青雲其他各脈的建築也稍有不如,但在此處看去,守靜堂仍是一座氣勢不凡的大宅,只是看著有些地方帶了斑駁痕跡,不知是多少年來歷代大竹峰前輩弟子在這裡留下的痕跡。
此刻的守靜堂大門處,站著兩個女子身影,一人容貌姣好,淡衣羅裙,面上帶了幾分笑意,而在她旁邊的女子,一身白衣若雪,容貌清麗更勝一籌,身畔天琊淡淡藍光流轉,更襯得容顏清冷美麗,正是陸雪琪,而另一人則是與她共同出身於青雲門小竹峰的文敏,論起輩分來算是陸雪琪的師姐,如今嫁與大竹峰宋大仁為妻,可以說是大竹峰上的半個女主人了。
這麼多年以來,文敏與陸雪琪相交極深,彼此感情與親生姐妹也相差無幾了,此刻文敏向陸雪琪看了一眼,只見她面色淡然,目光卻仍是遠遠眺望著遠處廚房的方向,默然無語。文敏在心中輕歎了一聲,道:「怎麼了,到現在你還不放心嗎?」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緩緩收回目光,道:「蕭師兄心深如海,我看不透他的心意,心中總有些不安。」
文敏目光也向遠處廚房那裡看了一眼,道:「蕭師兄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幾個月下來,我看宗景這少年倒不像是個壞人,品性也算是可以的。」
陸雪琪淡淡一笑,眼神清亮,其中似乎更有一絲淡淡銳光一閃而過,道:「這少年是不壞的,但蕭師兄做的事,卻是要讓小凡教他那些天下間最壞的東西。」
說到此處,她似乎深深呼吸了一下,停頓了片刻後,容色放緩,低聲道:「若是可能,我只願他忘記過往一切,安安靜靜地就在這青雲山上,大竹峰頂,平平淡淡過日子就好了。」
文敏輕輕拍了拍陸雪琪的手臂,微笑道:「好了,你胡思亂想做什麼。別的且不說,單說如今以小凡的道行,天底下又有何懼,更不用說還有你這位號稱青雲門五百年一遇的奇才在他身邊了。沒事自然最好,若果然有什麼事發生,只要你們兩人並肩往前這麼一站…我就不知道你還擔心什麼了?」
陸雪琪臉頰微紅,看了文敏一眼,微嗔道:「師姐,你瞎說什麼呢?」
文敏微微一笑,伸過手去摟住陸雪琪的纖細腰肢,拉著她轉身向守靜堂中走去,一邊走一邊微笑道:「要我說啊,你就是心底太著緊他了,所以才有這些沒來由的操心。便是不論道行修行,小凡他昔年可也並非是當真純良無邪的聖人,身處魔教高位多年,滅門無數,心計手段那得多厲害才能得了個『血公子』的名號,以我看來,真要鬥起心計城府來,你那男人只怕未必就輸給咱們蕭掌門蕭師兄了。」
陸雪琪哼了一聲,什麼話也沒說,卻是瞪了文敏一眼。文敏與她多年姐妹,早就對陸雪琪性子摸得熟稔了,哪裡會有害怕的意思,輕笑一聲,卻是伸手在她手心裡擰了一下,笑道:「好了,好了,就知道你聽不得人家說小凡的壞話,我不說了還不行麼。總之小凡什麼都好,天下無敵,那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走吧,還是跟我一起喝茶去。我家裡那位前些日子孝敬了些滄海蓬萊特產的『海雲尖』,算是平日裡很難喝到的。」
陸雪琪被文敏拉了走著,對這位師姐也確實是沒法子,只得微微苦笑搖頭,隨著她走進了守靜堂深處。
只是在拐入後堂那一刻,她仍是忍不住回頭眺望,雖然已是長相廝守,雖然同在這大竹峰上,那遠處的廚房炊煙淡淡,在一片青綠竹林下遠遠望去便如畫一般,那一刻,她似乎仍有些怔怔出神,望著那一處地方,目光裡慢慢閃過了一絲溫柔。
青雲山下別院之中,此刻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候,幾條大道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參加青雲試的年輕弟子。蘇小憐與王宗景分別之後,下意識地向住處的方向走了幾步,只是平日幾乎所有時間都是閉門不出的她,今日卻忽然有些不想回去,抬頭向周圍看了看,卻只見週遭人群裡,竟無一人相識的,仔細想去,在這青雲別院裡,算起來卻只有一個王宗景才是能和她說上幾句話的人。
她輕輕皺起了秀氣的眉,看去有些茫然,心裡總有些異樣的情緒,似乎與平日不大一樣。她默默轉過身子,卻是信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走著走著,路過了無數從外表看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庭院屋宅,等蘇小憐忽然從自己有些迷惘的思緒裡驚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是一個人走到了後花園處。
雖然此刻是白天,夏天已過,暑氣散去,天氣也算涼爽,但後花園裡的人影仍然不多,特別是越往園中深處,緩緩接近那塊山壁時,人影蹤跡便越發稀少了。地方偏僻是一個原因,但前些日子在這裡發生了一起意外死人的事件,也是另一個重要緣由,沒有人會喜歡走到這種死了人的偏僻地方的。
蘇小憐在走到距離那處山壁還有十幾丈遠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沒有再往前走,眼神中多了幾分複雜之意,遠遠地望著那個地方,山壁仍如平日一樣,光滑聳立,幾棵矮松附生其上,山壁之下種了些奇花異草,青青修竹,花木之間地勢平坦,卻是再也不見昔日那一場兇案的絲毫痕跡。
那個被指認是魔教奸細的胖子,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湮沒於塵埃記憶中了。
小憐默默地向那處沒有絲毫痕跡的空地上看了一會兒,隨後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離開了這個地方。
在她離開之後不久,從這片花園處的另一個僻靜角落裡,竹枝微動,一個身影卻是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正是曾書書門下的得意弟子歐陽劍秋,只見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蘇小憐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又轉頭向那面山壁下的土地望了一眼,當日巴熊意外身死的時候他也曾到場處理,自然是知曉巴熊死在此處。
此刻但見他面色微沉,臉有沉吟之色,半晌之後,卻是低聲自言自語道:「當日那樣害怕,今天卻是面無懼色地一人到此,還真是有些古怪啊…」
這一日悠然而過,日頭西沉,月上中天,轉眼已是夜深人靜漫天星光的時候。
大竹峰上,竹林之畔,山風徐徐吹來,帶動了竹影婆娑,隱約有幾分涼意。遠處竹濤滾滾,似海浪永無止歇,悠悠傳來。星光之下,隱身於黑暗中的樓閣殿宇都是靜悄悄的,只有兩個身影坐在青竹之下,藉著淡淡星輝,仍未入眠。
「修道之人不同於凡人,種種奇功妙法錘煉肉身,天長日久下來,肉身自然而然便比凡人強健許多,因此許多對凡人是致命的傷害手段,放之於修道人身上便沒有什麼效用,世間人往往將修道之人視作神仙,多半便由此而來。」張小凡語氣平緩,淡然地說著。
王宗景默然點頭,心裡卻是一動,心想自己這肉身卻也比普通凡人強健不少了。這時,只聽張小凡又是淡淡地說了下去:「不過無論道行怎樣精深、神通如何廣大,修道人終究也還是個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有辦法對付的。」說到這裡,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王宗景,那目光平淡而溫和,但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卻隱隱有一絲深藏的凌厲滋味,讓王宗景下意識地肅然凝神,「要殺一個修道人,法子是極多的,道行低的,便與殺凡人差不多;而道行越高的人,自然也就是越難殺。」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請前輩教我。」
星光閃爍,竹濤陣陣,夜晚清冷的山風從遠方吹拂而來,將兩人身後的竹林吹得嘩嘩輕響。不知為何,張小凡看向那片竹林的目光有那麼瞬間的迷惘,片刻之後,他的神色又恢復了正常,低沉的話語,在王宗景的耳邊悄然響起:
「其一,致命傷處。修道人體質迥異常人,但身上仍有幾處至關重要之地,一旦重創便足以致命。頭、喉、心、腹,皆為要緊處,其中以頭顱最重,腹部最輕,但腹部丹田往往是修道人精氣凝聚之所,一旦受害,縱然不死道行也必然大損,你要謹記。
「其二,毒。修道人體質強悍,於凡人是致命劇毒之物往往在修道人身上便沒了用處,但天地造化無窮神妙,神州浩土廣袤天下,仍有些極厲害的毒物,便是修道之人也是無法抵抗的。天下對用毒一道最精通者,莫過於昔年魔教分支『萬毒門』一派,我現在所知的,也大概不過皮毛而已。這世間至毒之物,有腐心蓮、惡龍膽、七尾蜈蚣、彩虹蛇…
「其三…
「其四…
「其五…
「其六…」
竹影幽幽,隨風輕動,兩個人的身影夾雜在幽深細密的陰影中,低沉而細微的話語聲,若隱若現地飄蕩在風裡,在星光閃爍之下,悄然浮起又無聲無息地消散在那夜色之中。只是偶爾在那竹葉縫隙間,透過淡淡星光餘暉,依稀能看到王宗景略顯蒼白的臉色。
日頭初升,將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在大竹峰上,伴隨著幾聲狗叫聲,小鼎伸著懶腰從那片宅院裡走了出來,大黃和小灰則是懶洋洋地跟在他的身後,也不知道他們仨昨晚是鑽到哪兒睡覺的。走到大竹峰上的空地外,放眼看去,雖然還是清早時分,但遠處廚房那裡的煙囪上,卻已經飄起了裊裊炊煙,同時遠遠地似乎聞到一股飯菜清香的味道。
小鼎頓時精神為之一振,快步便向廚房跑過去了,沒多久跑到門口,向裡一看,果然看見張小凡正在廚房中忙活著準備早飯,除他以外,王宗景居然也早早地就在這裡,站在一旁幫著做些閒活了。
「爹!」小鼎一聲叫喚,跑了進去,張小凡放下手中鍋瓢,回頭看來,面上頓時露出一絲微笑,俯身將蹦跳著跑來的小鼎一把抱住,舉了起來,在他圓圓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同時笑道:「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可以多睡一會兒嘛。」
小鼎笑嘻嘻地道:「沒事,爹,早上我醒了就睡不著了。」說著轉頭向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了一眼,略微一怔,卻是看到王宗景雖然沒什麼倦色,但面色略顯蒼白,眼中隱隱有血絲,倒像是徹夜未眠的模樣,不由得奇道,「王大哥,你昨晚也沒睡好嗎?」
王宗景笑了笑,沒有接話,其實他昨晚根本就沒有睡覺,就那樣一直在大竹峰竹林之畔,聽著張小凡的教導整整聽了一晚上,直到此時,他腦海中仍是不停地迴盪著這一晚所聽聞到的種種聳人聽聞聞所未聞的奇談怪論,那些魔教數千年傳下的種種凶狠古怪的殺人法子,只有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但其中那些令人驚歎的奇功妙法,卻也同樣令人眼界大開,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張小凡站在一旁,卻是聽出了這小鬼話裡有些東西,伸手輕輕一拍小鼎的腦袋,笑道:「怎麼,聽你的話昨晚你自己也沒睡好嗎?」
小鼎嘟了嘟嘴,道:「是啊,二師伯晚上睡覺時就愛打呼嚕,吵死人了。」
張小凡奇道:「你好好的跑去大義師伯屋裡做什麼?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麼不去陪你娘親?」
小鼎咧嘴一笑,卻是回身指了一下跟在身後的大黃小灰,道:「都是因為它們嘍。」
「汪汪!」大黃張嘴叫喚了兩聲,看來對小鼎表示了些許不滿,倒是小灰笑嘻嘻地拿手摸了摸大黃的腦袋,讓它安靜一些。
小鼎聳了聳肩,道:「本來我昨晚是先去找娘了,結果進了門說了會話兒,才想睡的,娘一看大黃和小灰也想賴到床上,便嫌棄它們兩個髒,把我們一起趕出來了。」
張小凡失笑,便是王宗景站在一旁也莞爾。
張小凡俯下身子,笑著對小鼎道:「沒事,下次爹跟你娘說一下,咱們就把你留下來,光把大黃和小灰趕出去行不行?」
「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
狗吠聲與猴子叫聲同時響了起來,站在小鼎身後的大黃小灰都是怒目而視,看來大為不滿。
小鼎也是怔了一下,然後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大黃和小灰可是我的好朋友,不能把它們趕走。」
「嗚嗚…」大黃看起來一下子感動了,湊到小鼎身邊,拿自己碩大的腦袋拚命蹭著小鼎的褲腿,親熱無比。張小凡哈哈大笑,卻是一把將小鼎又抱了起來,摟在懷中,小鼎躲閃了一下,沒躲開,被逗得咯咯笑個不停。
王宗景站在一旁微笑看著那歡笑溫馨的父子,心中沒來由地也溫暖了一下,同時心中也是湧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彷彿也有著截然相反的兩面,一面是溫暖光亮的,另一面,卻彷彿是深深隱藏在陰影中的黑暗。
吃過早飯又休息了一會兒,趁著小鼎在大竹峰上玩耍的時候,王宗景在廚房裡又向張小凡請教了些不解之處,昨晚張小凡對他所說的多為粗略大綱,並不涉及種種魔教怪異功法,這些東西也是要等待日後有機會再傳授的,不過王宗景仍是抓緊時機將自己心中疑惑向張小凡提了出來,這樣的機會他心中明白是不會太多的。
張小凡倒也沒有私藏的意思,只要王宗景詢問的,他都一一解答。如此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到了下山的時候,仍是杜必書將他們送往山下。離去時候,小鼎倒沒有什麼離別苦意,興高采烈地一揮手,便踏上了骰子法寶,反倒是王宗景卻有幾分依依不捨之意,向站在邊上的張小凡揮手告別時,目光中敬重裡帶了幾分難捨尊敬。
張小凡對著他微微笑著,揮了揮手,臉上神情仍是那樣溫和,似乎早就看穿了這世間分離事、別離意。
穿雲過霧,一路無事到了山下,與杜必書告別後,王宗景與小鼎便向青雲別院走去,一路上小鼎蹦蹦跳跳,王宗景心中也有心思,十分心意中仍有九分是在細細品味著昨夜張小凡所教授的那些東西,不知不覺間,便落後了小鼎許多,等他偶然抬頭卻望見別院大門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回來,而這個時候小鼎帶著大黃小灰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青雲別院大門口處,白天中的這個時候顯得頗為熱鬧,進出來往的弟子不少,當然最顯眼的還是站在門口的幾位青雲弟子,那些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弟子大部分對這幾位青雲弟子都是面帶敬意,而包括熟人柳芸在內的青雲弟子倒也沒什麼自大之態,往往都是謙和微笑回禮。
王宗景走了過去,柳芸眼尖,卻是先看到了他,一時笑道:「咦,這不是細雨師妹的弟弟嗎,最近是特別用功了麼,可很少見到你了啊?」
王宗景哈哈一笑,搖著頭敷衍了兩句,順口又問了一句姐姐的情況。柳芸想了想,笑道:「細雨師妹這幾日沒下山,應該是又被師父留下教導了吧,假以時日,以她的資質,成就必定不可限量,超過我是一定的了,說不定連歐陽師兄都…咦,歐陽師兄呢,剛才不還在這裡嗎?」
柳芸回身看了看周圍,有些奇怪地向旁邊另一位青雲弟子問道,王宗景目光轉過去看了一眼,只見那人身形高瘦,卻有幾分眼熟,仔細回想了一下,卻是當日曾在山門巨石那兒見過一次的綽號名叫「竹子」的那位青雲弟子。只聽竹子道:「哦,歐陽師兄剛走開不久,像是有什麼事,去了別院裡面了吧。」
柳芸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再說什麼,王宗景笑了笑,又跟他們說了兩句,便走進了別院。
看著王宗景漸漸走遠,個子高瘦的竹子卻是悄悄走到柳芸身邊,輕輕咳嗽了一聲,柳芸美目轉動,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低聲道:「怎麼了?」
竹子掃了一眼周圍,見旁邊幾位青雲弟子都站在另一側,並不在附近跟前,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師姐,不是我這做師弟的挑撥,可是總覺得師父他們對王師妹有些太好了,什麼事都寵著她,連帶著對王師妹的這個弟弟也有些與眾不同。還有歐陽師兄,這些日子來對王師妹的情意也是越發明顯了,可是他就不明白,你…」
「好了!」柳芸眉頭一皺,卻是出口喝了一聲,打斷了竹子的話,隨即沉默了片刻後,淡淡地道:「這事你別管,師父師兄們寵愛王師妹,自然是有他們的道理,我們做小輩弟子的,沒有多說話的餘地。」
竹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王宗景一路走回了自己的住處,乙道廿三院的院子隔了一夜,仍然和之前一樣的安寧美麗,不過王宗景此刻心事重重,大部分的心思都沉醉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思索回味著那些新得來的東西,以至於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庭院之中的景色,恍惚行走間,也同時忽略了身後遠處一個略帶驚喜的聲音呼喚,一路走著,走回自己的火字房,順手「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宗景哥哥…」蘇小憐在廿三院的門口處停下了腳步,面上的驚喜之色慢慢淡去,換成了略帶失望的一絲表情,不過看起來她並沒有責怪前頭王宗景的意思,相反的,隔著院門站在台階上的她,望著廿三院中火字房的房門處,目光仍是帶了幾分溫柔。
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蘇小憐終究還是沒有進去,最後看了一眼火字房的房門後,她轉身下了石階,向著另一個相反的方向走了去。別院大道上,出來散心走動的新人弟子有許多,看上去蘇小憐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很快就要融入人群中去。只是距離她數丈之外的地方,人群之中卻有一位面目英俊的青雲弟子,正是五大長老之一曾書書座下的得意弟子歐陽劍秋,此刻但見他目光炯炯,卻是正落在走在前頭的蘇小憐背影上,腳步緩緩,一路毫不起眼地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蘇小憐看上去一無所覺,周圍人也沒注意到歐陽劍秋有絲毫不妥,就這麼離開了廿三院。然而便在此刻,在歐陽劍秋的身後稍遠處,一個苗條的身影轉了出來,赫然正是柳芸,只見她眉頭緊鎖,目光中帶了幾分疑惑不解,看著前頭歐陽劍秋的身影,她的道行遠比周圍那些剛剛進入修道中人的普通弟子要高,很快便看出了歐陽劍秋的目標正是在前頭一位看著不算起眼的小姑娘身上。
柳芸若有所思地看著歐陽劍秋暗自跟蹤蘇小憐漸漸走遠的身影,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奇怪的光芒。
歐陽劍秋跟在蘇小憐的身後,時遠時近,從外表看去並未有顯露出絲毫對前頭那女子感興趣的模樣,旁邊的人也看不出來他正在**於蘇小憐身後。不過他出身於曾書書門下,一身道行遠遠高出了這周圍眾人,雖是兩人間距離有些遠,但並沒有絲毫跟丟的可能性,而蘇小憐也絲毫沒有察覺的跡象。
眼看著蘇小憐一路走去,似乎是向著自己的住處走回的樣子,歐陽劍秋心裡略有些失望,但也不願就此放棄,仍是一路遠遠跟著,眼看著拐入了最後一條別院大路庚道,蘇小憐仍是不緊不慢向前走著,歐陽劍秋才要跟上,忽然只聽從旁邊傳來一聲帶了幾分驚訝的笑聲,一隻柔荑伸了過來攔住了他,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呀,歐陽師兄,你不是在門口當值的嗎,怎麼會閒逛到這裡來了?」
歐陽劍秋嚇了一跳,本來倒也沒什麼,但眼下不正是在做偷偷摸摸的事兒嘛,多少有些見不得人,心虛之下,一時間只覺得耳中「嗡」的一響,卻是下意識地反手一拍,擋住了那只拍向自己肩膀的手掌。
兩隻手臂相交,兩人身子都是輕輕一晃,隨即分開。歐陽劍秋出手即悔,同時眼角餘光掃處,也已看出身邊那人正是自己的同門師妹柳芸,更是吃了一驚,皺眉愕然道:「柳師妹,是你?」
柳芸收起笑容,帶了幾分奇怪神色,看著歐陽劍秋道:「自然是我了,師兄,你怎麼了,看著好像有些奇怪啊?」
歐陽劍秋怔了一下,卻是緩緩搖了搖頭,苦笑道:「師妹,我好好的,你莫要多想了。」說到這裡,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忽地一驚,轉頭看去,卻只見眼前大道上弟子往來走動,一時之間卻是再也沒看到蘇小憐的身影了。
柳芸站在他的身旁,從側面看到歐陽劍秋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神色,目光閃動了一下,微笑道:「師兄,你是在找什麼人嗎?」
歐陽劍秋如夢中驚醒,一下子回過頭來,看了柳芸一眼之後,只見她面帶微笑且笑容溫和,似乎這句問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在裡面,饒是如此,他也不願再就此多說,只是含糊敷衍了幾句:「嗯…沒有,我就是隨便走走罷了。好了,我們走吧。」
說著,便轉頭當先向前走去,柳芸跟在他的身後,目光有些搖擺不定,落在歐陽劍秋的身上,帶了幾分沉吟之色,片刻之後,也跟著走了過去。
待他們二人都離開了此處,外頭的大道上看去仍然和平常一樣平靜,這時在路邊上一處掛著庚道四院牌子的庭院門裡,蘇小憐慢慢從門後轉了出來,面上帶了幾分凝重不安,望著歐陽劍秋與柳芸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臉上神情變換,陰晴不定。
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蘇小憐眼中露出幾分決然之色,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身子一動,剛想回身,不料就在這時猛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向後轉時忽地撞上了另一個強健的身體,一股反彈之力傳了過來,讓蘇小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蘇小憐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只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男子,面貌俊朗,身著長袖綢衣,風度翩翩,腰間一條鑲玉麒麟帶,寶光隱現,似非凡物,一眼望去,這男子週身雖無金銀,卻自有股富貴清朗的風姿,令人心折。
而剛才那瞬間的一個接觸相撞,似乎也表露出這年輕男子並非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那男子被蘇小憐撞了一下,面上略顯不悅,但並沒有發作出來,只是看了蘇小憐一眼,皺眉道:「你是誰,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蘇小憐自小便在廬陽蘇家長大,因為種種原因,看多了異樣目光,這男子現在這般清朗風度中略帶不屑的眼神,卻正是她往日見過太多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貴家子弟的目光,心中不知怎麼氣往上衝,冷冷地瞪了這男子一眼,道:「你又是誰,憑什麼管我?」
「咦?」那男子看起來像是有些驚訝,望向蘇小憐的目光裡多了幾分審視的味道,片刻之後,卻是嘴角浮起一絲有些玩味的笑意,道:「你不認識我嗎?」
蘇小憐在心裡嗤笑一聲,心想八成又是一個自我感覺太過良好的世家子弟罷了,反正如今這是在青雲別院中,又不是凡俗人間,她也沒什麼心情去理會這男子,扭頭轉身,便打算走了。只是這個時候那男子倒是微微一笑,伸手攔住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笑道:「我就住在這院子裡的,平日沒見過你,所以問上一句,你說應該不應該?」
蘇小憐一時啞然,倉促之間也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才好,只得隨口道:「我是不小心走錯了,現在就走。」
那男子笑了笑,道:「居然是走錯路了,這倒是少見,不過也算是緣分,請教姑娘尊名?」
蘇小憐臉上微紅,但心中總有些不情願,哼了一聲,道:「你又是誰?」
那男子燦然一笑,袖袍揮動,道:
「在下管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