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喘息聲在那條街尾的巷子裡迴響,一個半身是血的男子躲在拐角處,死死靠在牆壁上,絲毫也顧不得這裡原先堆放的那些骯髒雜物,只拚命地隱藏身形,同時豎起耳朵向外頭看去。
血腥氣似乎還在外頭的大街上漂蕩,偶爾有幾個殺氣騰騰的人影從街頭走過,讓這個男子心驚肉跳。但過了好一會兒,並沒有任何人發現在這個僻靜角落裡隱藏的他,這男子才緩緩鬆了一口氣。目光下移,那浸泡在血泊裡的左手中,兀自緊緊抓著一角殘破皮卷。
他的手有些輕輕顫抖,抬了起來,慢慢打開,看著那一小片皮捲上幾根扭曲的線條,先是露出幾分喜色,隨即臉上又露出了幾分茫然,眼中又是掠過了一絲後悔之意。
就是那殘舊皮卷乃是真正解開盤古大殿千年之謎的秘卷,但僅憑這麼一小片東西,顯然是不可能找到寶藏,而為此付出了半條命,代價卻不可謂不大。只是剛才那一場血腥瘋狂的亂戰,來得如此突然又狂烈,當鮮血流淌得越來越多的時候,理智似乎也從大多數人的腦海中消失了。
不過幸好,他終於還是活下來了,並且拿到了這樣一個殘片,雖然眼下看起來沒有太大用處,但比起那些一無所得卻枉死的可憐蟲,他實在已經是幸運太多了。
所以這個男子決定回去以後,一定要找個寺廟好好燒香。
定了定神,他又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血腥氣裡一片寂靜,外頭的人似乎都已退去,但寧靜中還是有些危險。只是一直待在此處也不是辦法,時間一久,聽到消息趕來的人必然越來越多,到時候再被人發現的話,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男子吞了口口水,悄悄探出了腦袋。
小巷子裡靜悄悄的,他稍稍安心,將手中的皮卷握緊了些,快步向外走去,然而才走出三步,忽然從他頭頂之上,一道黑色而凶厲的鞭影猛地打下,猶如一條陰毒的黑蛇準確無比地套住了他的脖子。男子驚恐地大叫,然後聲音不過片刻便被扼殺在喉嚨中,黑鞭上的倒刺已經刺進了他的脖頸,再猛然抽緊,黑光泛起的時候,這個從那場亂戰中幸運逃脫的男子,身軀便如敗木一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西門英睿的身影悄然無聲地從高牆上躍下,一下子掠到這男子身邊,目光一掃,隨即眼前一亮,一把抓住這男子左手,將那兀自抓緊的手掌掰開,然後將那秘卷殘片拿到手中,眼中掠過一絲得色,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圍,隨後飛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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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飛馳,避開人群耳目後,西門英睿用盡了自己所有氣力,以最快速度出了涼州城,看著城外那片寬廣無垠的天地,這一塊饒是他平日性子陰沉,也是忍不住一陣快意湧上心頭,差一點長嘯出聲。幸好他總算還留著幾分清醒,一路更不回頭,直接沒入了遠處那片崇山峻嶺中,深谷幽幽森林茂密,將他的身影完全遮沒,卻是再沒人知曉他曾經在涼州城裡的這場亂戰中奪去了一塊殘片並成功溜走了。
在一處僻靜的密林中落下,西門英睿鎮定心神,先是確定了周圍確實無人後,這才仔細看了看手中這塊染血的秘卷殘片。不過片刻之後,他的神情變幻,倒是和之前那被他殺死的男子有幾分相似,一方面總感覺自己距離傳說中那不可思議的盤古大殿寶藏近了一步,但另一方面,還算清醒的理智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無法憑借這小小的一張殘片做到什麼。
如此甘冒大險,如此血腥殺戮,到頭來卻等於是一無所獲?
這樣一種荒謬的感覺在西門英睿的心頭瀰漫開來,而且他看著自己手中這張小小殘片,心想此時此刻,也不知有多少人會和自己一樣,在心頭湧現出這樣古怪、莫名而荒謬的念頭吧。
自顧自苦笑一聲,這個眉目間陰戾的男子還是小心地將這張秘卷殘片貼身收好,多少總算是個念想吧??收好之後,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他沉吟片刻之後,卻想到之前那場迅猛又狂烈的亂戰如巨濤般席捲全場時,自己便再也沒有看到小王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或許已經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那場亂戰裡吧。
在心裡掠過這麼一個念頭,他也沒什麼對同伴的愧疚之意,反正人總有一死,就算那人是自己這幾年一起並肩戰鬥的同伴,但在涼州這塊土地上,又是在陰魔宗這種邪氣深重的宗門,人總會變得無情些。
接著西門英睿便一路向著來路飛去,等他飛到那個陰魔宗剛剛從寒鴉派手中奪下來的鬼哭峽時,心裡倒是忽然變得有些沉重,不管怎樣,他們去涼州城裡最初的目的,卻是沒有實現的,徐夢紅這條命,花樣年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知怎麼,當他漸漸接近那個山洞的時候,心裡忽然又那麼片刻甚至有了連他自己都出乎意料的悔意,一場血海亂戰,又躲又鬥又殺人,最後好容易搶了一塊秘卷殘片也沒用,還真不如一開始就為紅姐去搶來那鬼豬涎呢???心中有些茫然的悔意,向前走了兩步,西門英睿忽地一怔,卻是看到在那洞口邊守著一人,身材高大來回踱步,臉色焦急帶了幾分茫然市場,登時便是心中一沉,難道紅姐終於還是支撐不住,已經劇毒發作死去了?
他看了看天色,那場亂戰耗費了許多時間,之前又在東西市坊找藥材耗費了一個時辰,還有來去時間,算算真的過去了很久,此刻看看,連天色都暗了下來。
他緊走幾步,來到敖奎身前不遠處,喝道:「敖奎,你怎麼在外面,紅姐呢,她、她怎樣了?」
敖奎一驚,猛地抬起頭來,看到是西門英睿回來,頓時臉上掠過一絲喜色,道:「西門,你回來了啊。」
西門英睿點點頭,但看著敖奎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木然呆了片刻,輕歎一聲,低聲道:「紅姐臨走的時候可還好嗎?」
敖奎一呆,愕然道:「你說什麼呢,紅姐沒死!」
西門英睿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瞪著敖奎,敖奎被他的眼神也嚇了一下,伸手指著旁邊的山洞,道:「她在裡面呢,前頭副門主來了,帶著幾味靈藥讓卞長老配出了解藥??」
西門英睿大怒,一腳向敖奎踢去,怒道:「你個熊貨,把話說明白了會死啊。」
敖奎個子雖大,身子倒還靈活,一轉身躲了過去,回頭正想跟西門英睿分辨幾句你奶奶的分明就是你自己根本沒問先入為主呆瓜一般還敢罵我熊貨??結果一大堆話還沒說出口,目光瞄向西門英睿身後,眼前一亮,道:「咦,小王,你也回來了啊?」
西門英睿一驚,隨即轉身,王宗景不知何時也回到這裡,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西門英睿下意識向他身上看了看,只見王宗景身上衣服都是乾淨的,並不見血跡染於其上,似乎之前並沒有經歷過什麼血海腥風的爭鬥,只是看他臉色略顯蒼白,不知是不是趕路太急的緣故。
王宗景慢慢走了過來,西門英睿微微瞇著眼睛,衝著他點了點頭,忽然道:「你沒事吧?」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道:「沒事,你呢?」
西門英睿臉色沉靜下來,道:「我也沒事。」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道:「有收穫嗎?」
西門英睿心裡一緊,但面上神色絲毫不變,淡淡道:「沒有。」頓了一下,目光炯炯盯著王宗景的臉,道:「你呢?」
王宗景面無表情,搖頭不語。
敖奎在一旁有些看不明白,走過來愕然道:「你們兩個說什麼呢?」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道:「紅姐現在怎樣了?」
敖奎怔了一下,道:「副門主帶來了藥材,卞長老也配出了解藥,讓紅姐服了,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可是??」
說到這裡,敖奎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臉上再度出現了之前那種古怪而傷懷的神情,王宗景與西門英睿都皺起眉頭,齊聲問道:「可是什麼?」
敖奎欲言又止,而王宗景與西門英睿兩人臉上的神情也忽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他們都聽到了在那洞穴之中,忽然傳來一陣尖利、淒涼、傷心絕望中甚至帶著幾分歇斯底里的號泣聲,那聲音沙啞而顫抖,彷彿是鈍刀磨紙一般,倒是割在了他們的心頭。
西門英睿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低聲道:「紅姐哭了很久了嗎,聲音都這麼啞了??」
敖奎默然片刻,看到王宗景也向自己這裡看來,苦笑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是哭了很久,但是卞長老說,那魔鴉毒也傷到了喉管聲帶,以後紅姐的聲音,也就是這樣子了。」
王宗景與西門英睿相顧無言,過了好一會兒,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進去看看她。」
西門英睿點了點頭,兩人抬起不知怎麼變得有些沉重的腳,慢慢走近了那個黑暗的山洞。
哭泣聲裡,黑暗悄然瀰漫過來,藉著洞口微光,那個孤獨脆弱的身子緊靠在山洞某個角落,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抱臉,聲音沙啞地哭著。
王宗景只覺得嘴裡有些發乾,但還是強撐著輕輕叫了一句:「紅姐。」
那個身影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王宗景分明聽到自己和身邊西門英睿有些沉重的呼吸,片刻之後,徐夢紅慢慢轉過了身子。
兩個男人,同時身不由己地想要向後退去,但立刻又像是醒悟過來一般,一起硬生生頓住了身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怔怔地看著前方,那黑暗之中,那片淒厲的微光裡,緩緩展露出來的…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