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濛濛的草原上,一隊輕裝的騎兵艱難地挺進著。
接連下了那麼久的大雨,放眼看去,無處不是灰茫茫的一片,辨不清東西,甚至早晚都分不清楚。罩著麻布的鐵鯪甲被洗去了油,透出一股濃重的鐵銹味,腰間的佩劍一歪,就倒出一潑酸澀的帶著鐵銹的雨水。雖然今天雨終於小了起來,可是土地依然是泥濘的,馬蹄踩上去打滑。已經丟掉了多餘的輜重,人馬還是疲憊不堪。
領頭的武士並不披蓑衣,只是舉著自己黑色的大氅擋在頭頂,雨從他濃重有力的眉毛上匯成一道滑落,滲進他臉上刀刻般的皺紋裡去。
年輕的副將策馬逼近他身邊:「將軍,還是紮營歇歇再走吧!頂著雨走了這麼些天,兄弟們都累得不行,不紮營歇息,只怕再過兩天就頂不住了。」
將軍並沒有回答,卻從馬鞍的側袋裡摸出了一個絳紅色的錦囊,抖開來,是一面旗幟。他將旗幟遞給了副將:「雷雲孟虎,把它掛起來,我們已經到了。」
「已經到了?」雷雲孟虎瞪著眼睛。
踏上北陸的土地,他們這樣疾行已經足有一個月之久。這場驚人的大雨實在不是上路的好時候,沿途除了偶爾有小隊牧人,他們連個村落也沒有看見。縱然不下雨,也只能看見鐵雲壓頂的天空和泥濘的草地。跋涉在這裡,甚至都會懷疑傳說的蠻族王城是不是真的存在。
雷雲孟虎不明白對著這片迷茫的雨幕,將軍何以有這樣的信心。
他還沒將旗幟捆好在自己長槍的桿上,後面的戰士們中已經爆發了歡呼聲。他回頭看去,那邊鐵灰色的雲層中有一片近乎透明,亮得令人心頭一喜。很快地,燦爛的陽光從那個雲縫中透了下來,那個缺口迅速地擴大,高空上似乎有股疾風正在驅走烏雲。騎兵們驚訝地看著這片變幻莫測的天空,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被水洗過一般的澄澈碧藍色在天空的一隅出現。
「彩虹!彩虹啊!」一名騎兵大喊。
雷雲孟虎看過去的時候,真是一道半弧形的虹,從那一隅碧藍色直貫到遠方的地平線。那樣純淨的顏色,彷彿一個夢幻般懸在半空,東陸的虹從不曾美得那麼令人驚歎。
「這裡看見彩虹,很美吧?」不知何時,將軍已經策馬到了他身邊。
「是!以前都沒見過這麼長的虹。」
「北陸就是這樣,」將軍笑笑,「一切簡簡單單。一片綠草,滿眼都是綠的,天晴的時候,仰頭都是藍的,一道彩虹,半天都是它的顏色。不像東陸樓宇相連,哪裡看去,都滿是人。」
「有山!有山啊!」那邊又有騎兵高喊起來。
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陽光籠罩了這片尚且泥濘的草原時,一座籠著雲霧、彷彿接天而起的大山就出現在他們背後。陽光照在山頂輝然泛著金色,雲在靠近山頂的地方遊蕩。他們冒雨跋涉這麼久,竟然從未想過竟是從這座巍峨莊嚴的大山邊擦過,此時忽然看見,有如神跡一樣令人讚歎。
「是彤雲大山,」將軍說,「我們蠻族心中的神山,神山下的草原是朔方原,我們已經到了。」
他頓了頓,放聲高唱起一首歌謠。他的聲音絕說不上清澈悅耳,甚至有著撕裂的感覺,但是他的聲音卻像是上接著天空,穿雲裂石,在天與地間迴盪。
雷雲孟虎默然地高舉起那面刺繡著金菊花的旗幟,旗幟在風中招展,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歌聲把每個人的心神帶往這片大地遼遠的古代。
直到將軍唱完,餘音還久久不絕。戰士們都擁了上來。
「拓拔將軍,是蠻族的歌麼?」一個百夫長感慨地問。
「是啊。銀羊寨的歌,要是翻譯成東陸文字,是說……」拓拔山月沉思了片刻。
「千里彤雲山,
並跨日與月。
天女傾銀瓶,
流出雪嵩河。
神山做天柱,
雪河飲神馬。
駿蹄飛踏處,
寸寸碧草生。
山神嘯雲間,
常聞虎豹聲。
男兒生來鐵筋骨,
跨我駿馬兮,
向遠方。
天河水如乳,
育我萬千人。
女兒生來唇抹朱,
牧我銀羊兮,
守故鄉。」
「這……這是蠻族的歌麼?」一名騎兵露出諂媚的笑容,「蠻族的歌,真是遼闊豪放,小人們第一次聽見,覺得東陸的詩歌,真是差得遠了!」
雷雲孟虎露出一分譏誚的笑。身為蠻族的拓拔山月將軍最初在下唐飽受東陸士族的白眼,連士兵也不服他,而如今他身居高位,連蠻族的詩歌也被人讚到了天上去。
拓拔山月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出神地望著彤雲山:「其實這歌,你們終究也不會懂的。」
「來了!來了!」守望的騎兵疾馳過來,揮舞著手臂大喊。
拓拔山月猛地轉身:「來了?列隊!」
天地盡頭,呼啦啦忽然湧現出近千柄白色的大旗,彷彿天雲降下,在草原上翻滾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