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緩緩地說:「他是家族的繼承人,為家族生育純淨的後代是他的責任。」
「就像一窩螞蟻,每個螞蟻都是為了螞蟻窩存在,兵蟻的工作是戰死,工蟻的一生就是採集,公蟻的工作是交配,蟻後的工作是產卵。」龐貝抬眼看著阿爾法,「我和愷撒就是公蟻對吧?說起來也不錯的樣子,只需要傳宗接代,我喜歡傳宗接代,但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只喜歡過程不喜歡結果。」
「不,」阿爾法厲聲說,「我們怎麼會是那種低等的存在?我們是火焰的傳承者!我們是世界的繼承者!加圖索家偉大的靈魂,注定不朽不滅!」
「我們那麼厲害呢?」龐貝揶揄。
阿爾法臉上的怒意一閃而沒,他克制了自己的情緒,聲音重又變得溫柔,「龐貝,我們是古老的家族,我們傳承偉大的意志,這是我們共同的責任,你早該明白這一切,在你成為家主之前。將來你的位置會在我的旁邊,再將來愷撒的位置又會在你的旁邊。我們可以成神,我們可以不朽,我們會分享榮耀。」
「你就沒有問過我想不想坐在你旁邊麼?像個乾屍或者吸血鬼似的,跟年輕人大談榮耀和不朽。」
阿爾法一愣,正想發火。
「我有點厭煩你們了,」龐貝接著說了下去,「有時候我想,為什麼不在你們躺在休眠艙裡的時候,給保存你們的冷庫裡灌滿水泥呢?那樣我就自由了,想做什麼做什麼。」
老人們集體陷入了沉默,這句話聽起來真不像玩笑,更像是赤裸裸的威脅。但龐貝卻又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在歷任家主中,他就是這樣癲狂不可控的異類。
但無奈的是他們確實需要這樣的一個瘋子,弗羅斯特已經不在了,他們需要借這個瘋子的手來控制加圖索家龐大的產業……遠比世人想的更加龐大。
「龐貝我親愛的孩子,在你的位置上還有什麼事是你想做而不能做的呢?你已經有了自由,世界上最大的權力和自由。」阿爾法沉默良久,還是決定懷柔,他用了輕柔但不失威嚴的語氣,「加圖索家族的主人,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主人,除了那黑色的主宰,再沒有你的對手。」
「最大的自由,跟權力一點關係都沒有。」龐貝笑笑,「最大的自由是決定自己的生活,哪怕那生活再荒誕可笑。也許是在跟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睡過覺後醒來,用烈酒把自己灌到只剩下最後一點神智,然後獨自登上一架飛機。」
「獨自登上一架飛機?」阿爾法不解。
「飛翔,飛到耗盡所有的燃油,」龐貝丟下那朵玫瑰,起身向外走去,「然後撞死在一座山上,隨便什麼山都行。」
***
龐貝走出修道院的時候,拉丁美人正給自己抹防曬油。看到龐貝出來,她眉間眼角都是媚意,靠在車門上,pose自然而然擺好了,身段玲瓏妖嬈。
龐貝卻沒有看她,而是眺望著遠方,看起來略有些憂鬱。這種憂鬱讓他顯得更具魅力,拉丁美人摟住他的脖子,「怎麼了寶貝?」
「親愛的,看起來我們不得不分手了。」龐貝凝視著她。
「我親愛的龐貝,你是在跟我開玩笑麼?」拉丁美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心裡也是不信的,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男人一邊跟你說著分手的事一邊還色色地摸著你的大腿呢?
「確實有很不得已的原因。」龐貝撫摸著那絲綢般光滑的長腿,語氣卻有點傷感。
「你的家族不認可我們的關係麼?」拉丁美人猜測。
龐貝十五分鐘前還激情似火,進去拜會家族的長輩,出來之後就提分手,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家族不同意。
不過那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吧?只要龐貝真心愛她,什麼困難克服不了?當年溫莎公爵為了娶辛普森夫人,可是連皇位都放棄了。
拉丁美人緊緊地摟著龐貝,凝視他的眼睛,想著怎麼發動柔情的攻勢。
「不不,我跟老傢伙們介紹我的女朋友幹什麼?因為我忽然覺得人生苦短,誰知道我什麼時候就死了呢?」龐貝歎氣,「可是這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女孩我還不認識呢!我得抓緊時間啊!」
他在拉丁美女唇上輕輕一吻,轉身走進了苜蓿地。
拉丁美人疑惑著龐貝進苜蓿田是要做什麼,卻發現龐貝越走越遠,再也沒有回頭。
這個男人竟然真的就這麼走了,那輕輕的一吻就是告別了。藍色的天空和綠色的苜蓿田之間,他那白色的背影莫名其妙地透著點孤單,像是沙鷗獨自翱翔在天海之間。
明明是被甩了,可不知道怎麼就是沒法恨他,何況還給她留下了這輛價值不菲的跑車。
遇到龐貝之前拉丁美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周旋在社交場上對每個年輕有錢的男人放電,享受他們的追求,篩選未來的丈夫。如今只不過是要再度回到過去的生活裡去而已,拉丁美人快速地整理情緒。
有錢有美貌,人生還是美好的,下一個貴人總會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她這麼想著,坐進跑車的駕駛座。
幾秒鐘後,拉丁美人從車裡猛地竄了出來,衝著苜蓿田龐貝遠去的方向怒罵,還狠狠地丟出腳上的銀色高跟鞋。當然,誰也砸不到,龐貝早走遠了。
龐貝摸她大腿的時候,順手把車鑰匙拔走了。
***
***
東京,澀谷區。
黑色的雷克薩斯轎車在鈦黑色大廈前停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早有身穿和服的中年女性在門口迎候。
vip專屬電梯帶著他們直上第63層,穿越長長的走道,在一扇鋼製的自動門前停下。女人驗證了虹膜之後,鋼製大門沿著滑軌緩緩地移開。
門後是一間地道的和風茶室,如此現代化的一座大廈,裡面卻藏著這樣一間茶室,彷彿一腳踏入就跨越了百年的時間。
榻榻米的地面,細格子的木質屏風,小桌上擺著小原流的插花,牆壁上掛著菱川師宣的版畫,龜文堂的手造鐵壺中,水正微微沸騰。
茶室中央端坐著身穿藏青色和服的年輕男子,手中穩穩地端著一杯清茶,透過落地窗看向窗外,在這個得天獨厚的位置,大半個澀谷區盡收眼底。
「佐伯龍治先生麼?」男人在和服男子的背後坐下,「久聞您的大名,一直沒有機會前來拜會,失禮了。」
「是籐原信之介先生吧?我也聽說過您,據說是學院新派駐日本的代理人。」佐伯龍治緩緩地轉過身來,看了西裝男一眼。
那一眼間,這個儒雅穩重的男子流露出一縷殺氣,是那種身經百戰後被小心收藏起來的殺氣,僅有細微的痕跡留存於眉間眼角。
「卡塞爾學院,2011年畢業,之前一直在巴黎分部工作,四個月前調任日本,我這次來是代表學院拜會佐伯先生。」籐原信之介跪坐著深鞠躬。
赫爾佐格事件結束之後,蛇岐八家和卡塞爾學院達成了新的聯盟,最高決策權回到了校長昂熱的手中,但是蛇岐八家依然享有非常大的自主權,在秘黨的體系裡,日本算是自治的區域。
這些出身黑道的桀驁人物並不那麼好打交道,尤其是校長昂熱此刻還躺在救生艙裡,秘黨此刻並沒有什麼強勢人物能夠鎮服蛇岐八家中的當權派。
而這位控制著日本執行局的佐伯龍治,雖然年輕,卻是蛇岐八家中屈指可數的實權派人物,籐原信之介在他面前說話不得不小心。
「今後還請多多關照。」佐伯龍治親自端茶給籐原信之介,強健有力的小臂上滿是刺青。
「這次冒昧地登門,是受校董會的委託,有事想拜託佐伯先生……」
「那件事我已經很清楚了,不勞學院的代理人親自登門關照。」佐伯龍治直接打斷。
「學院還不知道蛇岐八家在這件事上的立場。」
「路明非先生是家族的朋友,更是前任大家長源稚生先生的摯友,蛇岐八家曾與他並肩作戰。」佐伯龍治低頭,小口地飲著清茶。
籐原信之介心中惴惴,前任學生會主席路明非成為通緝目標的信函,早已由eva下發給世界各地的所有分部,只有蛇岐八家始終保持著緘默,所以學院本部特意派籐原信之介來探探口風。
而當權派佐伯龍治此刻大談蛇岐八家和路明非的友誼,卡塞爾學院當然知道這份友誼,學院想知道的只是蛇岐八家的選擇。
這個世界上或許有不能背棄的友誼,但基本上都存在於小說裡,學院希望這幫日本人不要義字當頭,包庇上門投靠的路明非一夥,把局面搞得不可收拾。
「然而我等與大義為友,如果路明非先生與大義為敵,那麼恕我們不得不成為他的敵人!」佐伯龍治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