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佛朗哥教授

  「這位就是西澤爾·博爾吉亞吧?」軍官低頭看著西澤爾。

  他非常年輕,有著一張英俊的側臉,結實的肌肉在軍服下異常鮮明,令人驚訝地掛著高級軍官的領章,很難想像這種年紀的人怎麼爬上去的。

  「是的,我的職責就是送他到這裡,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何塞·托雷斯騎士。」史賓賽廳長把男孩的手交到軍官手裡,「從這一刻起,跟著他,保護他的安全……用你的生命!」

  他摸摸西澤爾的頭頂,「何塞·托雷斯騎士是你父親在機要副官。在這個暗流密佈的翡冷翠,你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我和你父親。但如果非要選擇那麼一個人你可以信任的話,那就選托雷斯騎士吧。因為……他是為你而生的,他的工作,就是守護未來的騎士王,直到他登上王座!」

  「騎士王?」西澤爾呆呆地看著那位年輕的騎士。

  「你好,西澤爾。」騎士蹲下身來和西澤爾握手。

  「你好……何塞哥哥。」西澤爾說。

  「真沒想到會被聖座的兒子稱為哥哥呢……」年輕的騎士愣了一下,以騎士效忠君主般的姿勢手按額頭,「那麼從這一刻開始,您得到了何塞·托雷斯的效忠,我將守護您……直到您登上王座。」

  「帶他進去吧。」史賓賽廳長幽幽地歎了口氣,「你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西澤爾坐在黑暗中,托雷斯騎士坐在旁邊陪他。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只能通過呼吸聲確定對方的存在。

  他們已經在歎息之牆內了,踏入那扇門,是完全由鋼鐵和鋼鐵管道構成的狹長通道,鋼鐵管道殘留著潑墨般的鮮血,穿白色長袍的人們正在擦拭。

  鐵門內的通道非常複雜,彷彿一座迷宮,沿路都是血跡,還有屍體,不過已經用黑色的膠袋套好了,那些白袍人正把它們抬出去。

  想來那個實驗體到達「歎息之牆」前跑了很長的路,克服了很多障礙,還殺傷了很多人,但終究也還是沒能逃離這個地方。

  最後他們抵達了這個黑暗的空間,摸索著在鐵質的靠椅上坐下。一路上兩個人都保持著沉默,好像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在兩個人的心頭上。

  外面燥熱且充斥著燃燒的氣味,這間屋子裡卻極其濕冷,還瀰漫著嗆人的消毒水味,聞起來倒像是醫院,或者說太平間。

  「你看見甲冑裡的東西了,對吧?」托雷斯騎士忽然說話了,聲音很低。

  「是的,何塞哥哥,那裡面裝著一個小孩。」西澤爾的聲音微微發抖。

  「別害怕,你跟他不一樣。」托雷斯騎士摸摸他的頭頂,「你為什麼害怕?」

  「我也想不害怕,可我忍不住……」

  「害怕就想想你媽媽和妹妹,你很愛她們對麼?為了她們什麼樣的代價你都不怕。」

  「我很愛她們,為了她們我什麼樣的代價都不怕。」

  「我媽媽已經死了,但我也有個妹妹。我是為了我妹妹來當騎士的,在翡冷翠,做什麼事情都講究門第,沒有好門第的女孩子是嫁不好的。我當上了騎士,我妹妹就能嫁給愛她的人,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是!」隨著這句話,西澤爾覺得自己真的安靜下來,心跳頻率慢慢地降低,呼吸慢慢地平順。他坐得筆直,挺起瘦弱的胸膛。

  濃重的酒氣由遠及近,醺人欲醉。

  「啪」的一聲,一束明亮的燈光自上方打下,燈光中放著一把造型簡單但看起來頗為舒服的鐵椅子。一個白袍人坐在椅子上,雙腿劈得很開,嘴裡叼著銀質的扁酒壺,低頭在自己的胯間擺弄著什麼。

  他穿著一條很瘦長的褲子,褲襠口敞開著,露出花色的內褲……這傢伙其實是在拉拉鏈。

  周圍忽然明亮了起來,西澤爾固然神經緊繃,但真正嚇了一跳的卻是對面那傢伙。

  他一躍而起,抓下嘴裡的酒壺,高舉手臂怒指天空,「混蛋!我有叫你們開燈麼?我褲子拉鏈還沒拉好!」

  「佛朗哥教授,是您說您一到達指定地點我就開燈的,吩咐我的時候您可沒說褲子拉鏈的事兒。」半空中傳來某人無奈的回答,想來燈光的控制是在半空中的平台上。

  「今天有新來的客人不知道嘛?就不能給我一個足夠威嚴的出場嘛?」白袍人氣得直跳腳,「密涅瓦機關的名聲都給你們這幫蠢貨敗壞光了!」

  「是,是,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那我熄了燈我們再來一遍?等您把褲子拉鏈拉好再來個漂亮的出場?」半空裡的人對上級顯然採取了敷衍的態度。

  「媽的!他連我的內褲顏色都看到了,還再來一遍?」白袍人雙腿抖動,以男人小便結束後的招牌動作把拉鏈拉上,轉頭看見了西澤爾。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西澤爾看,眼裡滿是貪婪,但不是那種野獸看到血食的貪婪,而是小孩子看到玩具的貪婪。

  西澤爾非常訝異,從禮車開入這片廢墟到逐層進入這個基地,他感受到的是越來越森嚴越來越恐怖的氣氛,此刻他抵達深淵的最底層,見到的本該是魔王般的存在,最後看到的卻是這種不著調的貨色。

  好處是緊繃的神經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

  「佛朗哥教授,按照聖座的命令,我把西澤爾·博爾吉亞帶來了。」托雷斯騎士站起身來,手按胸口,神色恭謹,「就是這個孩子。」

  「長得一點都不像他爸爸嘛!」被稱作佛朗哥教授的中年男人說,「不過這樣才好!要是一個縮小的教皇天天在我面前晃,不出三個月我就瘋了!」

  他流露出大灰狼歡迎小白兔來家裡做客的笑容,對著西澤爾伸出手來,「叫我佛朗哥好啦,不用像那些羅裡吧嗦的人那樣叫我教授。我是這間機構的負責人,以後你就把這裡當家吧!」

  「您好,佛朗哥教授。」西澤爾跟他握手的同時心說大概老鼠都不願意把這裡當家吧?住久了連蟑螂都會神經衰弱。

  「你剛從歎息之門那邊過來?剛好碰到實驗事故了吧?沒嚇到你吧?」

  「還好,我沒事。」西澤爾違心地說。

  就在不久之前,一個皮膚蒼白四肢纖細的孩子死了,他被解剖後的遺體碎得連母親都認不出來,卻籠統地以「事故」來概括,如此輕描淡寫地講出來。

  「其實這種事情也不是每天都發生的,奶奶的如果不是樞機會那幫老變態天天催天天催,還派軍隊來監工,也不會出現那麼多的實驗事故……媽的你說樞機會那幫老賊,玩政治就玩政治,政治玩膩了玩玩女人也行,非要跑來玩科學!他們要能懂科學,我養的狗都能當十字禁衛軍元帥了!不過說起來我也沒有養狗……」佛朗哥教授坐下來就開始罵娘。

  托雷斯騎士扭頭看了西澤爾一眼,嘴角帶著一絲苦笑,想來這位教授總這麼說話,大家也都拿他沒辦法。

  「說了半天還沒有自我介紹呢,」佛朗哥教授發洩了一通對樞機會和軍隊的怨氣之後,這才回歸主題,「我的名字是亞雷斯·佛朗哥,密涅瓦機關的負責人。你聽說過密涅瓦機關麼?」

  「沒有聽說過,先生。」西澤爾搖搖頭。

  佛朗哥教授摘下自己的領徽遞給西澤爾,領徽以某種特殊的金屬材質製成,散發著柔和的金藍色微光,上面的花紋是一隻嘶吼的貓頭鷹,背後揚起六枚羽翼。

  「六翼貓頭鷹,這是我們的徽章。沒有聽說過是很正常的,聽說過才奇怪。這個世界總是這樣,真理不被大多數人知道。我們不被世人所知,但我們解讀真理,我們代表真理,我們就是真理!」說到這裡的時候,佛朗哥教授神態高傲,陡然間端莊威嚴起來,像是換了個人。

  「密涅瓦機關是國家的最高技術機關,過去的百年裡,大部分技術革新都出自這個機關。歷任總長也都是我國的首席科學家,是最接近真理的人,譬如你對面的佛朗哥教授。」托雷斯騎士為佛朗哥教授的話做了註解。

  「很多第一次踏足翡冷翠的人都說這是一座奇跡之都,但事實上他們只是看到了奇跡的邊緣。時至今日,人類已經掌握的、真正的頂級技術可不是機械禮車和高壓蒸汽火車那種粗糙的東西。人類對真理的理解,已經逼近神國的邊緣!」佛朗哥教授說起技術來不再是那幅不著調的嘴臉,鏗鏘激昂,每句話都落地有聲,無愧於他首席科學家的身份,「你父親送你來這裡,便是要你看到神國的邊緣!」

  「神國的邊緣?」西澤爾心中微微戰慄,人類真的已經摸到的神國的邊緣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佛朗哥教授猛灌了一口酒,目光炯炯,「你在想神國的邊緣是什麼東西?那玩意兒能吃嘛?」

  西澤爾心裡說我真沒這麼想,我也沒那麼餓,可這話被他嚥回肚子裡了。

  「下面就讓我為你揭示這個國家最大的秘密。在看之前請深呼吸,要以對待偉大音樂和偉大繪畫的心情來瞻仰它們,對它們讚歎也對它們感恩。百年前,就是這些東西為教皇國爭取到了今天的領土,令彌賽亞聖教發揚光大,百年來,也是因為這個東西,西方各國在我們面前噤若寒蟬!」佛朗哥忽然高舉雙手,大力擊掌,「光!給我們足夠的光!能夠照亮這個世界的光!」

  他頭頂的那盞燈忽然熄滅了,但四面八方同時亮了起來,巨大的黑影從不同方向投射在西澤爾身上,它們古奧如神,它們猙獰如魔!

  西澤爾驚得霍然起身。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間冰庫的正中央,他的周圍都是五米高的冰牆。那些光源都是透過冰牆照進來的,同時也照亮了封存在冰中的東西,那是機械的……魔鬼!

《天之熾2·女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