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賭注

  電流湧入海格力斯支架,騎士艙帶著鏗鏘的金屬撞擊聲完成了折疊,金針刺入背脊的瞬間,兩個男孩都只是眼角微微抽搐。他們遠遠地對視,目光似乎也在黑暗的空間裡擦出了火花。

  機動甲冑的上半身,胸肩背全部打開,騎士艙沿著滑軌進入並鎖定,倒像是嬰兒返回了母體。緊接著八條機械臂帶著其餘的配件從天而降,刺眼的電火花中,機械組件和人體拼圖成功。

  在意識的世界裡,騎士們的眼前都快速地閃動著彷彿來自異世界的畫面,但很快他們就從噩夢般的狀態中甦醒,神經和甲冑接駁完畢,他們找到了機械手機械腿的「感覺」。

  熾天使甲冑如同獲得了靈魂般,緩緩地抬起頭來,身體的縫隙中噴出濃郁的白色蒸汽,蒸汽掩蔽了眼孔中閃爍的寒光。

  「紅龍,歡迎進入戰鬥序列。」耳機裡響起機械的女聲。

  機動甲冑「紅龍」的利爪緩緩地收緊,那是……握緊石頭的感覺!

  旁觀的男孩們尖聲叫好,振臂高呼,女孩子們也不例外,巴掌拍痛了都感覺不到,脖頸處的肌膚因為充血而泛著嬰兒般的嫣紅。

  男孩們當然也為自己的成就感覺到自豪,相信自己並不遜於這兩個可以駕馭熾天使的男孩,但熾天使武裝的這一幕實在是太震撼了,殘酷剛強,混合著機械與神學之美,就像是天使臨凡,又像是從地獄中召喚了揮舞著火焰的魔鬼。

  老人們則很淡定,他們撫摸著身邊孩子的腦袋,唇邊帶著淡淡的微笑。孩子們享受著長輩帶來的溫暖,卻沒有細想那份澹然的心態是怎麼來的。

  那是因為他們太多次地看到這片地面被鮮血浸潤!他們的淡定,恰似那些連流血死亡都看膩了的古代君王!

  武器架從天而降,各種制式刀劍被鐵鏈捆在武器架上。騎士間的決鬥,冷兵器仍是主流,子彈很難穿透堅韌的鈹青銅裝甲板,但機械巨力的驅動下,帶細微鋸齒的劍刃卻能切開大塊的鋼錠!

  岡扎羅和西澤爾同時奔向武器架,蒸汽雲被他們攪得粉碎。

  這對雙方而言都不是第一次騎士決鬥了,即使沒上過戰場的西澤爾,也跟托雷斯操演了無數遍。

  規則很簡單,背後源源不斷輸送紅水銀蒸汽的管道在他們發動的那一瞬間就脫落了,小型的蒸汽包只夠支持他們五分鐘的格鬥。三種情況下決鬥中止:一方再起不能、一方宣佈認負、或者動力耗盡。

  岡扎羅從武器架上拔出了「龍牙劍」,那是熾天騎士團的制式武器,但僅供少數精英騎士選用,因為它太沉重了,連機動甲冑都很難單手持握,否則會造成重心偏移。犧牲了平衡性換來的,則是驚人的破壞力。

  岡扎羅選用這件武器,既是他作為精英騎士的自信,也是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武器,當年他就是用龍牙斷劍刺穿裝甲板,把對手的心臟徹底摧毀!

  西澤爾同樣擅長龍牙劍,因為托雷斯擅長龍牙劍,而他是托雷斯的學生。但他比岡扎羅慢了幾秒鐘,武器架上已經沒有龍牙劍可供選擇了。

  龍牙劍在岡扎羅的鐵手中旋轉,鋸齒刃上流淌著藍黑色的光。岡扎羅並不急於進攻,而是等待西澤爾選擇武器,這是騎士間的禮儀。

  西澤爾毫不遲疑,拔出了角落裡的雙短刀「閃虎」,自下而上切出了明亮的弧光,目標是岡扎羅的咽喉。

  岡扎羅有些驚訝,這是匪夷所思的選擇。

  「閃虎」甚至不能算是武器,只能說是機動甲冑的防身小刀,就像步兵佩戴的格鬥短劍那樣,基本上一輩子都用不到,只是在武器掉落的時候用來防身。

  是因為沒有稱手的武器,所以選擇了輕便的短刀麼?想借助速度優勢近身取勝麼?或者是他在短刀上確實有著相當的自信?這些念頭在岡扎羅的腦海裡閃過的同時,龍牙劍已經自上而下地砸向了西澤爾的頭頂。

  三條刀刃在黑暗中切割,割出大片的火花,濺在兩具機動甲冑的外殼上。

  西澤爾被龍牙劍上巨大的動能震退,機械足部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了兩道深溝才勉強剎住,但岡扎羅也未能趁機進攻,因為龍牙劍太過沉重,他發出全力的一擊後,必須重新恢復平衡才能發出下一擊。

  剛才還大聲叫好的孩子們都摒住了呼吸,只有親眼見過甲冑戰鬥的人才會明白這種戰鬥是何等的殘酷,借助機械,他們將自身強化了幾十倍,但他們的肉身卻還是脆弱的孩子,細微的失誤都可能導致重傷甚至丟掉性命。

  第一輪的攻防看似簡單,但法度森嚴,兩個男孩都顯示出對機動甲冑的深刻理解。

  西澤爾的鋼鐵利爪略微鬆開復又抓緊了閃虎,岡扎羅敏銳地觀察到了這個細節。第一輪的攻防中他應該是佔了優勢,那個動作說明龍牙劍的巨大衝擊力令西澤爾手部的神經接駁出現了一些問題,剛才西澤爾是重新拿回了對鋼鐵利爪的控制權。

  興奮之情難以抑制,這個細節進一步堅定了岡扎羅的勝利信心。

  這場較量是早有預謀的,某位家長溫言鼓勵岡扎羅,「在所有人面前證明自己才是未來的第一騎士。」岡扎羅自然為此做了充分的準備,他對自己有自信,但西澤爾的所有訓練數據都是保密的。這男孩是個黑洞,深不見底。

  雖然時至今日軍部對西澤爾的評價仍舊低於那位堪稱「絕頂」的黑龍,但第一次武裝的時候,據說這男孩幾乎殺了黑龍……直到現在為止,所有親眼目睹那場對比實驗的人都保持了沉默,這些都令岡扎羅惴惴不安。

  但經過第一輪攻防,岡扎羅終於放下心來。西澤爾也許能算是一位嚴格受訓的騎士,但相比黑龍的絕世無雙,他還差得太遠。岡扎羅敬畏的只有黑龍,黑龍以下的任何人在他看來都可以踐踏!

  「來吧!紅龍!」岡扎羅嘶吼著。

  動力核心倍速旋轉,岡扎羅帶著白色的蒸汽流撲擊出去,高速的運動中,龍牙劍帶著十幾米長的淒厲劍光。它在半途遭遇了閃虎,密集的刀光彷彿金屬的狂風暴雨,巨大的轟鳴聲震動著整個空間。

  孩子們都看傻了,不敢想像置身於那金屬風暴核心的人該是什麼感受,還要對抗那份恐懼準確地揮舞刀劍?那真的是孩子能做到的事麼?

  大人們卻仍舊平靜,因為這就是他們期待看到的。只有超越自我、超越極限的孩子,才能配成為代表這個家族的騎士!

  他們要培養的怎麼會是一個區區的騎士呢?他們要培養的是滅國的戰爭機器,那種人當然得能對抗自己心中的恐懼,還得把恐懼嚼碎了……吞下去!

  托雷斯的軍服口袋裡有一塊懷表,此刻這塊懷表正掐在他手中,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岡扎羅的進攻越來越猛烈,西澤爾至今仍然未能做出任何有效的進攻。

  閃虎太短,他必須極度接近岡扎羅才能攻擊得手,但岡扎羅用龍牙劍的軌跡構成了幾乎完美的劍圈,輕易衝擊那個劍圈,等於把命送到死神的鐮刀上。

  一分鐘過去了,騎士們仍舊在重複那暴雨般的攻防,過度溢出的蒸汽已經快要瀰漫到看台這邊來了。

  「隆,你的培養計劃似乎沒有收穫足夠的成果啊,花費了那麼多資源在這個孩子身上,甚至比不過岡扎羅。」為首的家長忽然說話了,「岡扎羅可是個……便宜的孩子啊。」

  托雷斯心中一震,聽懂了老人的話。岡扎羅就只是一個騎士,家族並未希望用他來挑戰「無與倫比」的黑龍。培養一個騎士所需的資源當然少於培養一個騎士王所需的,騎士王的真正特長是指揮千軍萬馬,但殺死一個騎士王,也許只需要一個足夠凶暴的騎士。

  岡扎羅就是那個凶暴的騎士,他還以為戰勝了西澤爾就會得到家長的恩寵,成為接替西澤爾和黑龍競爭的人……但他在家長們心裡,終究只是一個「便宜的孩子」。

  「一個狂熱的刺客也能砍下君王的頭顱,但那並不意味著他比一個君王有價值。」教皇冷冷地說。

  「你那麼看重這個孩子,以君王來要求他麼?有這份閒情逸致為什麼不培養培養你那兩個婚生的兒子呢?他們也很優秀,同時流著博爾吉亞家和美第奇家的血,那樣的血才能成就君王。成就君王的不是力量而是血統,世上90%的君王,他們所以是君王,都是因為他們的父親是君王啊。」家長慢悠悠地吐著煙圈。

  「但我也聽人說過,任何一個被開創的時代,只有第一位君王才是真正的君王,其他的人都只能稱為是君王的兒子。」有人在教皇背後輕聲說。

  家長挑了挑眉,看了一眼站在那裡的何塞·托雷斯,這個年輕人英眉朗目身形挺拔,視線越過看台上方,鎖定了戰鬥中的男孩們。

  「隆,你的機要秘書不太懂事啊,他首先應該學會不插嘴。」家長的語氣還是很溫柔。

  「我也很不懂事,我身邊的人怎麼會懂事呢?」教皇低頭抽煙,「托雷斯,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好了,反正你已經讓我們尊敬的赫克托耳家長不高興了。」

  「我賭西澤爾殿下會在30秒鐘內取勝。」托雷斯翻過手來亮出手中的懷表。

  「30秒鐘?」家長愣了一下,「你想賭什麼呢?」

  「能跟博爾吉亞家的家長對賭,是我這名騎士的幸運,賭注自然要對得起您的身份,那就用……我的生命怎麼樣?」

《天之熾2·女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