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害鶴澹的人,是當年那批沙漠牧民的後人,而且身上背負著血仇。這是白茯苓從那枚血蜘蛛骨雕上推斷出的結論。而且她還大膽地猜測,鬥獸場主人王國麟,虎翼司主事雪嚴君,翔瑞鸞驛的送貨員常璇,年輕仵作鶴澹,這四個人都是被血蜘蛛的主人所殺害的。兇手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好幾個,最終的目的多半都是為了血蜘蛛所代表的的深仇大恨。
不過看上去,雪嚴君、常璇和鶴澹都是無辜被捲入的,他們要麼直接參與了對王國麟之死的調查,要麼間接可能幫助傳遞信息,這才接二連三地被害。所以白茯苓還是決定把重點放在王國麟身上。
這依然是個難題。她當初原本以為,通過翔瑞鸞驛的記錄找到送貨人就能解決問題,卻沒想到這條線索並沒有太大的用處。到了最後,還是得轉回到王國麟身上去。
但她沒有絲毫放棄的念頭。答應了蕭輕盈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哪怕自己笨一點,笨人也有笨功夫。
按照白茯苓的猜測,由於近期天空城發生了太多事,鬥獸場的凶獸和誇父角鬥士都可能成為不安定的因素,所以鬥獸表演應該會被迫暫停。但出乎意料的是,此時的鬥獸場內正傳出一片一片的歡呼聲,儘管聲勢也許不如平常的時候那麼大,至少也還算熱鬧。
白茯苓想了一會兒,有點揣測到了羽皇的用意——羽皇仍然是好面子。這座鬥獸場一向被視為天空城的臉面之一,也是羽族稱雄九州的標誌。不管天空城混亂成什麼樣兒,羽皇也總得打腫臉充胖子,做出一副「一切仍然在我掌控中」的派頭。所以,儘管鬥獸場裡隱藏著比其他街區地段多許多的危險,羽皇還是下令鬥獸場繼續營業。
不過,這裡的保衛還是外鬆內緊,比如白茯苓站得遠遠地觀望了一陣子,發現每一個進入的觀眾都會被嚴查身份,還有不少疑似虎翼司便衣的人在鬥獸場內外遊蕩。作為一個被當成血羽會成員的在逃嫌犯,她自然不敢靠近,只能站在遠處發愁。該怎麼去打聽王國麟的身世呢?
正在發呆,她忽然發現鬥獸場裡的聲音有些不對,比起先前相對齊整一些的歡呼喝彩,好像多了幾分混亂無序。而那些獵犬一樣游弋在附近的虎翼司暗探也匆匆忙忙地奔向鬥獸場內,甚至有幾人直接凝翅飛了進去。
難道又是紅色妖蟲作亂?她一下子想起了旁人告訴她的先前發生的那起騷亂,被妖蟲咬傷的幾個人竟然化為白骨聚集在一起,還能生長出可以殺人的長髮,聽上去既恐怖又刺激。可惜那一幕她沒能親眼目睹。眼下,似乎有了新的熱鬧可看,而且虎翼司的暗探也都顧不上監視外圍了,她決定進去瞧瞧。
但是剛剛邁出兩步,背後有人拍她的肩膀。白茯苓回過頭,一下子呆住了。對方的手藏在袖子裡,正用某樣尖銳的物體隔著袖子頂住她的腰,明白無誤地表現出某種威脅的意味。然而,這並不是最讓她驚奇的,對方的臉,才真正讓她難以置信。
「怎麼是你?」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你不是已經……」
「並沒有,那只不過是欺騙你的手段而已,」對方回答,「我本來以為,那樣可以讓你放棄,沒想到你卻越陷越深。我不能讓你打亂我的計劃,跟我走吧。」
——這個正在脅迫白茯苓的人,是馬旗。
風天逸手下忠心耿耿的忠僕馬旗。一直在為白茯苓提供各種幫助的馬旗。但此刻的馬旗,再也沒有先前的沉穩忠誠的模樣,臉上帶著陰鷙而充滿嘲諷的冷笑,尤其是雙目中充滿了一種近似於仇恨的情緒。
仇恨?他在仇恨些什麼?
白茯苓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兒不夠用了。
馬旗貼在白茯苓身後,指揮著她離開鬥獸場,走向城市的另一個方向。不過兩人只能走小巷,因為大路已經戒嚴,大批士兵正在順著大路趕往鬥獸場。
「想知道鬥獸場裡發生了什麼嗎?」馬旗問。他連說話的腔調都有些不大一樣了,話語裡也有一種讓人十分不舒服的味道,好像真的變了一個人。
白茯苓搖搖頭。馬旗輕笑一聲:「不過是在打開誇父囚牢的時候,地下突然鑽出了一堆紅色妖蟲,搞得一片混亂,於是誇父們抓住這個機會集體暴動,越獄了。」
「誇父……越獄?」白茯苓驚呆了,「那可是一群誇父啊,那要是打起來……」
「不只誇父,他們還順手放出了一批猛獸呢。」馬旗笑得更加邪惡,「想想看,誇父,獅子,老虎,熊,猙,豹子……還有比這更熱鬧的事兒嗎?」
「我過去好像就沒見你笑過,」白茯苓說,「真是沒想到你不但會笑,還能笑得……那麼像壞人。」
「壞人?」馬旗的聲音聽起來饒有興味,「好人,壞人,這就是白小姐對世界的簡單認知麼?」
「我知道我頭腦簡單,」白茯苓說,「我也知道世界不能簡單地劃分為好人和壞人。但你現在確實像一個壞人。你在風天逸面前的一切,也是裝的嗎?」
「也是,也不是。」馬旗說,「我對他的欣賞和尊重是真的,他交給我的所有事我也全部盡心竭力地辦好了。只不過,我也存了一些小小的私心,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幫我一點兒小忙。」
「那現在,就是『有朝一日』的時候了,是麼?」白茯苓問。
馬旗沒有回答。他忽然在白茯苓的後頸處用力一按,白茯苓頭暈眼花,昏了過去。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椅子上,眼前蒙著黑布,什麼也看不到。嘗試活動一下四肢,發現手腳都被捆住了。
「白小姐,請原諒,我並不是故意要讓你那麼難受,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你到底在什麼地方。」正前方響起了馬旗的聲音。他揭開了白茯苓的蒙眼布。
白茯苓左右看看,發現自己是在一間窗戶被封死了的房間裡,四周佈滿了灰塵和蛛網,好像是許久沒有人住的地方;再微微用力,發現捆住自己的繩子十分結實,不用工具是不可能掙得開的,只能輕輕歎了口氣:「你帶我到這裡想幹什麼?」
「我想委屈你在這兒住上一段日子,直到我想要幹的事情幹成了為止。」馬旗回答。
「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白茯苓不解。
「因為你是對主人很重要的人,我不能冒著徹底激怒他的風險去傷害你,」馬旗說,「但是你又走得稍微遠了些,可能會對我的計劃有所妨害。」
「也就是說,你打算把我關在這裡,直到你完成你的計劃?」白茯苓說,「到底是什麼計劃?」
「以後你會知道的。」馬旗說,「希望你能聰明一點,也許能活著看到呢。」
馬旗沒有再說其他的。白茯苓聽著他的腳步走遠,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她在腦子裡勾勒著整個事件的輪廓:馬旗是一個別有用心的人,一直潛伏在風天逸身邊。聽口氣,他和風天逸並無仇怨,只是想要利用對方替他完成某件不可告人的陰謀。
而這一樁陰謀,恰恰就在最近這一兩個月爆發。她並不確定自己到底在不在這陰謀的算計當中——也許是無意闖入的,也許對方就是通過血羽會故意騙她來以便讓風天逸心有掛礙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己近期的行為超出了對方的控制,所以馬旗才會把自己抓起來。
她回想著自己和風天逸會面後的點點滴滴:風天逸收留了自己,答應為自己洗脫「血羽會黨羽」的嫌疑;風天逸邀約虎翼司的湯擎見面,結果湯擎離奇被殺,而他成為了頭號嫌犯被迫遭軟禁;自己開始想辦法調查此事,並且試圖用血羽會的暗記引出會中成員,結果誤打誤撞結識了蕭輕盈;由於和翔瑞鸞驛的這一層關係,自己自告奮勇為蕭輕盈打探兩年前的那位送貨人,儘管此事和風天逸的案子其實並無關係……
等等!真的並無關係嗎?白茯苓忽然猛地一激靈。她努力回憶著馬旗在自己面前態度的變化。一開始,當自己宣稱要調查湯擎之死時,馬旗確實在很認真地幫助自己,並沒有給自己使任何絆子。事情的轉折似乎就出現在自己轉而去做「無關」的事情、打探兩年前的送貨人的時候。當天夜裡,馬旗就假裝被紅色妖蟲所傷,顯然就是不想讓自己再調查下去。但自己還是不依不饒,不但順籐摸瓜從鶴澹的遺物裡得到了蜘蛛骨雕,還把重點放在了昔日的鬥獸場老闆王國麟身上……
白茯苓差點帶著被捆綁在她身上的椅子跳了起來。我明白了!她興奮地想著。馬旗根本不在乎自己去調查湯擎之死,卻偏偏害怕自己挖掘出王國麟之死的真相。因為王國麟之死也和他的陰謀有關,而且牽連更深廣,更容易暴露出幕後的一切……
這一切都是有關連的!白茯苓驚喜交集。她萬萬沒有料到,這樁表面上的蕭輕盈的「家事」,表面上和妖蟲、血羽會、高官遇刺毫無關聯的兩年前的舊事,才是一切的關鍵。
我要想辦法告訴蕭輕盈,她父親這件看似和近期情況無關,「我就是隨便打發一下時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的案件,才是解開一切謎團的關鍵。
可是,要怎麼才能從這裡逃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