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在地上的雲若溪終究還是醒了過來。雖然看上去還有些頭暈目眩,她還是努力地支撐著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剛剛撞暈她的蕭輕盈,眼神裡流露出殘忍的光芒。
「湯少爺,這回真的被你害死了。」蕭輕盈歎了口氣。
「湯文欽是你殺的?」雲若溪一邊揉著下巴,一邊問蕭輕盈,聲音倒是婉轉好聽。
「看來只能是我了,總不能是湯三少爺吧?」蕭輕盈翻了翻白眼。
雲若溪蹣跚著走到蕭輕盈身邊,忽然抬起腳,重重地踢在蕭輕盈腹部。蕭輕盈被踢得在地上滾了幾滾,臉都痛得發白了。雲若溪追上去,又是連踢帶打。她注意著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也沒有攻擊要害,看來是存心要讓蕭輕盈受一些皮肉之苦。但蕭輕盈咬緊牙關,哼都沒有哼一聲。
「雲小姐!請住手!」倒是湯崧實在看不下去了。
雲若溪直起身來,轉頭看著湯崧:「怎麼?心疼了?你維護起一個賤民、一個殺手,倒是比維護家族的聲譽更來勁啊,三少爺。」
「你過去說話不是這樣的語調的,」湯崧歎了口氣,「輕盈說得沒錯,你果然一直在偽裝。」
雲若溪惡毒地笑了笑:「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偽裝,就連這座城市都在偽裝,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和大哥都提到了天空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湯崧問,「天空城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是什麼樣的秘密讓你們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要殺?」
「你死了之後,去找你大哥問吧。」雲若溪嬌媚地一笑。她不再搭理湯崧,轉身繼續對著蕭輕盈:「其實,我雖然看不起你的賤民身份,卻很羨慕你能做一個殺手。世上沒有比殺人這種事情更痛快、更讓人舒心的了,可惜我能親手殺人的機會太少。」
「現在總算讓你逮著機會了,恭喜你。」蕭輕盈表面上滿不在乎,心裡卻十分焦急。她的力氣還沒完全恢復,尚無法掙開束縛,剛才以頭撞人的突襲也只可能用一次,現在雲若溪已經有了防備,再來一回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一步一步走向她,那雙看似柔弱無骨的小手不停地抓握著。她猜想,大概對方要使用羽族擅長的關節技法直接擰斷她的脖子。
沒想到會死得那麼難看,蕭輕盈想,死了之後都得歪著頭。
她想要閉目等死,但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雲若溪。雲若溪反倒是被她瞪得有些畏懼猶豫了一下,改變了主意,從懷裡掏出一把精緻的匕首。
她終究還是不敢直視著蕭輕盈的眼睛去擰斷對方的脖子。
就在蕭輕盈大睜著眼睛準備看到自己死亡的結局時,雲若溪的背後忽然有一陣勁風襲來。雲若溪連忙側身一閃,一個身影從他身邊掠過,一掌拍了個空。
那是湯崧。他竟然已經掙脫了繩索的捆綁,出手攻向雲若溪。
「你怎麼掙開的?」蕭輕盈很吃驚。
湯崧先用身子擋在了蕭輕盈身前,然後背對著她回答道:「你忘了我沒事兒做的時候,除了讀書就是研究機關。雖然我沒你力氣大,解開繩索卻未必一定要靠力氣。」
「好吧,但是打架就得靠力氣了,」蕭輕盈說,「你剛才如果向門外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你回過身來和她動手,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要跑一起跑,」湯崧說,「要不然就一起死。」
雲若溪冷笑一聲:「三少爺,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我過去真是小覷你了。不過,光是有情有義,是沒有什麼用的。」
她跨步上前,左掌拍向湯崧的胸口。湯崧連忙橫過右臂格擋。但雲若溪這一掌只是虛招,右手已經握成拳,一拳擊打在湯崧的肋下。湯崧被打得幾乎無法呼吸,一下子軟倒在地上。但稍微緩過神來之後,他還是忍著劇痛重新站了起來,又撲向雲若溪。這一次,他被對方乾淨利落地一腳踢在腰間,和蕭輕盈摔在了一起,一時間再也站不起來了。但他還是艱難地挪動著身軀,擋在蕭輕盈身前。
「你這個笨蛋,沒有足夠的力量,逞強又有什麼用呢?」蕭輕盈輕歎一聲,語聲忽然間變得很溫柔,「不過,還是頭一次有一個男人願意為了我而捨棄性命呢,雖然是你這樣的呆瓜……謝謝你,我還是挺高興的。」
「都怪我,剛才如果我聽了你的話,我們就不會死了。」湯崧低垂著頭,「我果然是百無一用。」
「甜言蜜語也好,悔不當初也罷,這些話留著以後慢慢說吧。」雲若溪的笑容說不出的猙獰和殘酷。她站在湯崧跟前,高舉匕首,湯崧長歎一聲,閉目等死。
雲若溪把刀尖對準湯崧的咽喉,緩緩地把匕首送了出去。但突然之間,她的身體一僵,動作停止了。緊跟著,她的身體向前直挺挺地撲倒,壓在了蕭輕盈和湯崧的身上。
湯崧費力地推開她的身體,低頭一看,不由得呆住了:一支短箭正插在雲若溪的背後,箭頭和箭身都已經沒入體內,而且正中心臟部位,眼見她是活不成了。
再回頭一看,密室的門上多出了一個洞。他這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在密室門上鑿出一個洞,射進這支短箭,救了他一命。
「快追出去看看!」蕭輕盈喊道。
「可是……我還沒給你解綁……」
「別廢話了!再不追人跑啦!」蕭輕盈怒吼起來。
湯崧這才忍痛站起來,但密室門外已經傳來一個人聲:「不必追,我不會跑的。」
密室門再度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這是一個蒙面人,身材瘦高,髮色金黃,面巾上露出的眼瞳也泛著藍色,儘管看不見面容,也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個羽人。從額頭的皺紋來看,這個人並不年輕,但也不老,大概在四十歲左右。
「你是誰?」蕭輕盈問,「是來救我們的還是殺我們的?」
來人沒有回答,卻扯下了蒙在臉上的面巾,露出面巾下的臉。他的臉型毫無特色,原本應當是一個怎麼都引不起他人注意的平凡的路人,但臉上的一樣東西卻讓他顯得格外醒目。
——一個刺青。一隻猙獰的禿鷲的刺青。
「刺青?禿鷲?」蕭輕盈喃喃自語,「奇怪,怎麼感覺那麼熟悉?」
她並沒有親眼見過這樣的刺青,但卻十分肯定曾經在什麼地方聽說過。禿鷲……禿鷲……禿鷲形狀的刺青……
想起來了!蕭輕盈忽然眼前一亮,不禁喊出聲來:「你是那個什麼什麼破山寨的土匪!禿鷲!」
她真的想起來了。在剛剛來到天空城的時候,她曾經翻閱過父親雪嚴君的一些辦案記錄,裡面正好就記載了這個山寨的事情。這是一幫人羽混雜的土匪,專門在瀾州人類和羽族居住區的交界地帶搶劫。他們的兩個大頭目是人類,勾結了一個羽人軍師。這兩個大頭目因為臉上都有傷疤,索性在面頰上紋了禿鷲刺青,一些手下也跟著這麼紋,所以這群匪徒就被稱為禿鷲了。
山寨被剿滅後,兩名匪首逃到當時仍舊是都城的雁都,準備策劃一起大案進行報復,卻被雪嚴君識破並抓獲。然而,幾年後,這兩人越獄殺害了雪嚴君。然而,這一起殺人案的詳情如何,,是否背後有什麼陰謀,至今還沒有答案。
「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那個山寨的第三號人物,那個一直給兩個人類匪首出主意的羽人,對嗎?」蕭輕盈問。
「蕭小姐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不喜歡動腦子啊,」羽人咧嘴一笑,「沒錯,就是我。」
「父親留下的筆記裡,沒有提到你的去向,我還以為你已經被官兵殺死了呢。」蕭輕盈說,「那你現在到這裡來,是為了斬草除根殺死我嗎?」
「斬草除根?為什麼?」羽人反問。
這話把蕭輕盈問得一愣,好半天才回答:「為什麼?我老爹死在你們手裡的啊,你再幹掉我,不就不必擔心我找你們復仇了嗎?」
羽人搖了搖頭,笑容變得分外詭秘,接著說出了一句讓蕭輕盈大吃一驚的話。
「復仇麼?」羽人說,「可是你父親並沒有死在我們手裡啊。」
密室的門重新關閉。湯文欽和雲若溪的屍體就躺在地上,失去生命的身軀變得醜陋可怖。湯崧感到有些彆扭,但他也知道,此時此刻,這間密室是最好的談話場所。這個突然出現的昔日匪徒,或許會有什麼非常關鍵的東西要告訴他們。
「我父親沒死在你們手裡?」蕭輕盈皺起眉頭,「那到底是誰殺了他?」
對方的回答又讓她吃驚非常:「你父親沒有被任何人殺死,直到幾個月之前,他才真正死去,是病死的。」
「病死的?幾個月前?也就是說,那時候他是假死?」蕭輕盈的眼睛都瞪圓了。
「是的,假死,在其後的幾年時間裡,我們一直在幫助他。」
「幫助他?」蕭輕盈一怔,「他不是你們的仇人麼,為什麼要幫助他?你們禿鷲和這次發生在天空城的事件又到底是什麼關係?」
「關係非常大,」羽人回答,「不妨告訴你,最近幾個月天空城的種種亂象,都是我們做的,但這一切的策劃,都來自於你父親。」
蕭輕盈不說話了。先前湯崧總結出的種種謎團,再次在腦海裡一一閃現。那些或血腥或怪誕的事件,都是父親雪嚴君策劃的?他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是對王國麟被殺事件的短短幾天的調查,就讓他嗅到了兇案背後潛藏的巨大陰謀,因而早早下了決心?
羽人好像看出了蕭輕盈在想什麼:「你別誤會,並非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幹的,他所做的,無非是因勢利導,借用別人的謀劃而已。」
「我更糊塗了,別人的謀劃?」
「我這次現身救你們,就是想要把真相告訴你,也避免你們壞事。」羽人說。「不過我們先得去找你們另外那三位朋友,他們也正在麻煩中。」
「壞事?壞什麼事?」湯崧忍不住問。
「事實上,你們倒是幫了我們一些忙,」羽人說,「因為你們的介入,讓對方更多地把懷疑目光放在你們身上,讓我們的行事更加方便。但是現在,你們調查得過深了,反而會造成不利的局面。」
蕭輕盈搖搖頭:「你能從頭講起嗎?真是一頭霧水。」
「從頭說起的話,就從你父親那次遇害說起吧。」羽人說,「所有人都認為,我的兩位兄長恨透了雪嚴君,想要殺他報復。但事實上,正好相反,他們半點也不恨雪大人,反而很感激他。」
「感激他?」
「是的,雪大人並不是我們的仇人,反而是我們的恩人。」羽人的目光裡充滿了莊肅和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