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斯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失去聯繫了。文瀟嵐一遍又一遍地撥打馮斯的手機,聽筒裡傳來的始終是冰冷冷的「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她想要用山區裡信號不好來解釋,但仔細想想,以馮斯表面上嘻嘻哈哈,實則細心謹慎的性子,怎麼也得每隔一兩天出村找個有信號的地方給她報報平安。
這麼一想,心裡就難免有些焦慮,再加上硬著頭皮幫馮斯照管微博賬號也實在噁心,她很想讓馮斯快點回來,至少是快點有消息。於是這一天從實習單位回來後,她開始在網上大範圍搜索與雙萍山有關的一切信息。上一次,她在為馮斯查找出了地名和線路之後,就沒有再過問,但現在看來,這座不知名的遠山似乎還藏著一些什麼。
這一搜不打緊,倒還真找出來不少相關的帖子,不過一頁頁地翻下去,基本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遊記或者旅遊貼士,其中夾雜著大量的吐槽,指責當地山民毫無發展旅遊業的觀念,對遊客冷淡,山村條件差。
「這個白癡……不會是拳頭癢癢和當地人打架,然後被剁成肉醬了吧?」文瀟嵐嘟噥著。她想到何一帆肯定應當知道一些,但那個死丫頭臉上天真無邪,其實守口如瓶,多半不會告訴她。
忽然之間,一個帖子的標題映入眼簾:《朋友在雙萍山四合村遇害,警方定性為意外死亡,求法律援助》。
遇害?文瀟嵐心裡一緊,連忙點開這個帖子,卻發現這個帖子早已被刪除。詭異的是,連搜索引擎的快照也被刪除了。好在和技術青年寧章聞混得久了,她也知道幾個存儲歷史舊網頁的國外網站,總算在其中一個網站裡找到了這個網頁。那是一個長帖,發帖人對當時發生的一切,以及她自己的心理變化描述得十分詳盡。一行一行地看下去之後,她忽然忍不住站起身來,關掉了宿舍的空調。
太冷了。冷得人渾身汗毛倒豎。
事情發生在十年前,按照那位發帖人在帖子裡的描述,前往雙萍山旅遊的是兩個女性驢友。她們的職業是自由插畫師,不必每天坐班,所以空閒的時候時常搭伴出去旅遊,只要背著電腦和畫板就能幹活。這一次,她們的目的地是雙萍山。
由於事先查找好了攻略,知道此地並非旅遊熱點,因此兩人並不需要事先預訂房間,到了那裡再現找就行了。而事實上兩人也沒的挑,只有村長家裡有多餘的空房接待旅客。
村長態度不冷不熱,食宿條件很糟糕,其餘村民也顯得不太友好,好在附近的風景確實不錯。兩人住了三天,把周邊的山水看了一圈,準備按計劃先回縣城,再去往貴州的其他景區。她們搭上了每天只有一班的長途車,回到了縣裡。然而當天中午,回到縣城裡之後,發帖人的朋友發現自己離開時忘了一樣東西——隨身的一塊移動硬盤。這塊硬盤裡存儲了大量的畫稿和重要資料,是萬萬不可丟失的。
於是她立即決定,馬上回村裡去找。要是晚了的話,指不定就變成小孩子放在地上踢來踢去的玩具了。只是當天已經沒有公車可以搭,她在賓館附近轉悠了一陣,找到一輛黑車,好說歹說許以高價,才說動了司機帶她回去。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發帖人問。
「不必了,就是去取個東西而已,晚上就能回來。」她的朋友說。
然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發帖人撥了一晚上的電話,對方的電話卻始終關機。而她當時並沒有陪她的朋友一起去叫黑車,所以非但不知道車牌號,連到底是哪種車都不知道。無奈之下,第二天上午她報了警。
警察的行動非常迅速,當天下午就給了她回應,讓她完全不知所措的回應:她的朋友死了,死在那個村子裡,原因是從懸崖上摔了下去。事後的官方驗屍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死者身上並無其他死因。
但她卻敏感地意識到這其中大有文章,因為她的朋友只是回村裡取一下移動硬盤,不可能再去閒逛兩人早就看過了的風景,更何況她到達村裡時應該接近天黑了。
更讓人疑惑的是,清點遺物的時候,她發現一切貴重物品都沒有丟失,包括隨身的現金、手機和那塊移動硬盤。但朋友數碼相機裡的存儲卡卻不見了,詢問警察,得到的答覆是一概不知。她忽然間明白過來,朋友的出事,很可能和那張存儲卡有關,而存儲卡能給人造成威脅的可能性,大概只有一個:照片或者是錄像。
朋友說不定是拍到了什麼危險的東西,因而被滅口了!這位發帖人得出了這樣的推論。她不動聲色地接受了警察的解釋,拿回了朋友的遺物,在賓館裡等待著死者的父母到來。但警察離開後,她立即打開了朋友的手機後蓋,取出其中的存儲卡,放到讀卡器裡。
——十年前的時候,拍照手機剛剛發明出來不久,在中國大陸根本就沒有風行開,甚至那會兒使用數碼相機的人都並不多。但很湊巧的是,她的這位朋友偏好趕時髦,托人從香港代購了一個。所以村裡人即便知道把數碼相機裡的存儲卡取走,卻也料想不到,用來打電話的手機竟然也能拍照。
她用顫抖的手點開了存儲卡,裡面存放著上百張低像素的手機照片。前面幾十張都是一些尋常的隨拍風景圖,但再往後,卻突然出現了一張異乎尋常的照片。
這張照片的角度是俯拍,大概是從懸崖上拍的,畫面上可以看到村中的一片空地,空地上站滿了村民,基本都是成年人。但有幾個婦女的手上各自抱著一個嬰兒。看上去,這是這座村子的某種集體活動。
第二張照片則顯示出村民們已經轉移到了另外一個位置,看樣子像是一處小山坳,但她們在旅遊時並沒有留意到村子附近有這樣一個地方,她猜測大概是此地的入口被村民們隱蔽起來了。村民們此時站在一片密密的樹林前,有序地排列成了幾行,前方的似乎都是年紀大的,應該是按照輩分地位來站的。但在這張照片上,卻見不到那些抱嬰兒的婦女了。
第三張照片仍然在同樣的位置,只是所有人都換成了跪姿,而這張照片上終於能見到先前那些婦女了,原來她們一直被其餘村民們圍在正中間。從按照尊卑次序站位,到跪地匍匐,似乎是在說明著,這幾張照片所記錄的,是一種十分莊重的儀式。
當然了,這前三張照片雖然有些不同尋常,卻也說不上有多麼不對勁兒。在我國的邊遠山村,各種各樣古老而奇特的風俗並不罕見,理解成祭祖或者祭拜山神什麼的,都無不妥。但接下來的第四張照片就有些駭人了。
從周圍的景觀和人員的站立方位來判斷,這第四張照片和第三張照片應該處於完全一樣的位置,然而兩張照片相比,卻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變化:照片上那片密林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大片,露出了隱藏在密林之後的一樣東西。
一座墳墓。一座巨大的、小山一般的墳墓。由於照片像素太低,背景光線也很暗淡,基本看不清多餘的細節,但隱約可以看到入口處擺放著幾尊奇形怪狀的雕像,至少有兩人高。
在這個看起來乏味無趣的小山村裡,竟然會藏著這麼一座龐大的墓葬。發帖人到這時候開始明白過來,這個村子絕對不簡單,這座墳墓可能就是他們需要守護的秘密。她也猜到了,朋友一定就是因為目睹了這一場詭異的儀式,才招來了不幸。
她定了定神,接下來看第五張照片。此時光線已經很昏暗,再加上不敢開閃光燈,照片上基本就是一團團模糊的黑影。她把照片放大,瞪大了眼睛努力辨別著,勉強可以看出人群散到了一旁,墳墓入口外成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擺放了幾團小小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嬰兒!先前被女人們抱在懷裡的嬰兒,此刻都被放在了地上,而墓穴的入口處則多出了一團龐大的黑影。
那團黑影到底是什麼?這張照片實在看不清,於是她跳到了下一張。
第六張照片的拍攝角度發生了改變,似乎是拍照人被什麼東西所吸引了,於是冒險在懸崖上向前攀爬了一段,或者是爬到了一棵樹上,總之距離現場近了不少。於是這張照片上,上一張照片中的龐大黑影略微清晰一點了。雖然還是黑乎乎的一團,但卻已經勉強可以看出一些輪廓了。此外,和第五張進行對比的話,這個黑影的位置也有所改變,先前還在墓穴的入口處,現在卻已經移到了靠嬰兒們更近的位置。
那是一個近似於橢圓形的物體,但並非規則的橢圓,看上去有些扁。如果不留意的話,可能會把它當成一塊岩石,畢竟一張照片上是看不出任何動態的。然而,如果細看的話,會發現這個橢圓形物體的前端有什麼東西在隱隱閃爍著亮光。她把照片放到最大,仔細看著那一點亮光,然後她就一把摀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尖叫出聲。
——那是一隻眼睛!一隻閃爍著綠瑩瑩的光芒的眼睛!
全部的照片就只有這六張。再往後,既沒有照片,也沒有拍照人的任何音訊了。發帖人說,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趕緊回到了大城市。她認為,如果兩人不是分頭行動,而是都回到了村裡,說不定兩個人都會被殺死。
她還覺得當地警方很可能和村民們沆瀣一氣,而且除了那幾張模糊的照片外,自己也沒有任何證據,只好先發帖求助,徵詢一下網友的意見。有意思的是,和當初的馮斯一樣,儘管見到了常識難以解釋的怪象,她仍然拒絕相信任何怪力亂神,而是認定那個照片上露出眼睛的怪物是村民們裝扮的。
「那個村子裡很可能藏著一個邪教,」她在帖子裡說,「那些村民受到了邪教的控制,舉行那樣裝神弄鬼的恐怖祭祀。」
太天真了,文瀟嵐看到這裡禁不住歎了一口氣。這位可憐的插畫師,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她所遇到的到底是怎樣的危險事物。不過,現在文瀟嵐沒有多餘的工夫去為旁人的命運嗟歎了,她首先擔憂的是馮斯。從這個帖子的描述來看,那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馮斯一直在追查的那種和視肉比較相似的怪物,而且是一個形態相當龐大的個體。
她進一步想到,如果那個村子裡真的存在著這樣一個怪物,而且是全村人膜拜的對象,那麼,很可能那個山村裡的所有人都是一夥的。馮斯這樣大大咧咧地跑到村子裡去,基本上就是羊入虎口。
文瀟嵐慌忙在搜索引擎裡輸入地名,想要查找當地區號撥打110,但馬上又想到了,這個村子那麼多年都沒有任何負面消息傳出來,想來也有對付警方的辦法,搞不好還有內應,那樣的話,報警可能更危險。也就是說,無論遭遇什麼,現在都只能靠馮斯自己去解決問題了。
她又想到了點什麼,打開聊天工具,找到一個自己認識的業餘畫插畫的驢友,報上了那位發帖人的網名:「你聽說過這個人嗎?」
「我知道這個名字,是一位還不錯的插畫家,但是已經死了,死了很久了。十年前,她出了車禍,被當場撞死,肇事者至今沒有找到。」對方很快回答說。
這個回答並沒有出乎文瀟嵐的意料。她看著屏幕上那個似乎帶有一隻眼睛的詭異黑影,忽然間歎了口氣。
「自求多福吧,但願你總能走狗屎運……」文瀟嵐喃喃地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