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村長的指令,村民們守在墓穴外,誰也不敢進去。當然了,即便沒有村長下令,他們也巴不得離這座墓穴越遠越好。
等了許久,村長始終沒有出來,倒是從裡面隱隱約約傳出一些聲響。他們無從判斷這些聲響究竟意味著什麼,但都能從村長的毫無音信中猜測到可能事情不妙。
「於叔沒出來,村長也沒出來……」一個村民終於忍不住說,「會不會是他們已經……已經被老祖宗……」
「老祖宗不會吃我們自己人的吧?」一個年輕人很是驚奇,「我們不是它的子孫嗎?」
「是不是子孫說不準,但就算是子孫,老祖宗恐怕也不會在乎……」第一個說話的村民嘟噥著,但聲音很小,似乎是怕被老祖宗聽到。
「別瞎說!」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村民惱火地推了他一把。他不敢還手,只能在嘴裡罵罵咧咧。其他人則默不作聲,但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惶恐不安。
「那麼多人守在這裡,看來真的出事了啊。」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這個人的嗓音村民們從沒有聽到過,更何況他也並沒有操本地口音。
村民們急忙回頭,發現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個人,兩個外人:其中一個是30來歲的精瘦漢子,一邊走一邊隨意地打量著周圍,似乎對這些村民視若無睹,另外一個是個微笑著的英俊的年輕人,看面相和善親切,剛才說話的就是他。
但是冷峻也好,和善也罷,這兩個陌生人的出現著實詭異。這座村子的入口已經被封閉起來了,為了搜尋馮斯,也有不少人在各處巡邏,但這兩個傢伙居然不聲不響地繞開了所有的守衛,輕鬆地出現在山村的核心位置。
「你們是什麼人?」先前發火的那個老村民厲聲喝問。看來在村長和於叔都不在的情況下,此人的資歷最高。他一面問,一面發出手勢,其餘人立即圍成一個圈,把兩人圍在中央。
「我不想傷人,所以還是請你們讓開吧,」長相英俊的年輕人微笑著說,「生命來之不易。」
他說話的時候也顯得和和氣氣的,看起來真是滿臉的人畜無害。這些村民雖然長年來守衛著老祖宗的墳墓,但也並非全無見識,從這兩人如此輕鬆的潛入,也能猜到他們的背景不一般。此刻雖然圍住了敵人,村民們卻並不敢輕舉妄動。
「你們到底是誰?」老村民也有些忌憚,遲遲不敢發出進攻的命令。
「說了也沒用,你們還是快點讓開吧,」帶著和藹笑容的年輕人說,「再晚就來不及了。你們的老祖宗可能會把這一帶所有的活物全部殺死。」
「你……你胡說些什麼?」老村民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老祖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玩意兒,我想你們心裡應該很清楚,騙外人還可以,騙自己這種事兒就別做了。」年輕人搖晃著食指,「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阻止它,不然你們全村人都死定了。」
頭髮斑白的老人猶豫了一陣子,嘴角有些輕微的顫抖,顯然被年輕人說動了。但半分鐘後,他還是狠狠一跺腳,暴喝一聲:「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快把這兩個外人抓起來!」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裡都有著稍許的畏懼,但還是不敢違抗老人的命令,慢慢地向前縮小包圍圈。剛開始,他們的步調充滿謹慎,但似乎是為了沖淡內心的緊張,終於有一個年輕的村民忍耐不住這壓抑的氣氛,發出了一聲怒吼。這聲怒吼刺激了所有同伴的神經,他們也都發出同樣的吼叫,揮舞著手裡的傢伙,向著兩人衝了過去。
包圍圈中的兩個人紋絲不動,顯得很是悠閒。衝在最前面的村民更是心裡惴惴不安,他一面用近乎瘋狂的嘶吼掩飾內心的不安,一面高高舉起手裡的鐮刀,向著那個神色始終冷冰冰的男人當頭砍下去。看樣子,他打算直接要了敵人的命。
「下手好狠……」一直微笑的年輕人禁不住微微皺眉,「這下子誰也救不了你了。」
隨著他的這句嘟噥,那個村民已經衝到男人身前半米處,手中的鐮刀也開始下落,眼看就要把男人的腦袋一刀劈成兩半。但就在這時候,彷彿是突然遭受到了電擊,他的動作一下子僵硬了,手臂硬生生地懸停在半空中,整個身體開始劇烈地抖動。他的臉上現出了極度痛苦的神情,嘴巴微張,似乎是想要繼續喊叫,卻已經來不及發聲了。與此同時,他的衣服開始起皺變形,冒出青煙,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膚迅速變成了赤紅色,然後呈現出焦炭一般深黑的色澤。
他開始燃燒起來。
半秒鐘之後,他已經被一團紅得耀眼的火焰裹挾在其中,又過了半秒鐘,這團火焰消失了,和火焰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軀體。
——他已經化為一團灰燼。
而兩個外來的陌生人始終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分毫。
其他圍上來的村民也都遭受到了類似的傷害,但程度比起那個化作灰燼的青年要輕上許多。他們只是皮膚發紅起泡,像是輕度的灼傷。儘管如此,那樣突如其來的劇烈痛苦,也足以讓他們一個個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你還是沒有變啊,梁野,」年輕人笑著搖搖頭,「對敢於冒犯你的人不惜使用任何辣手,但對其他所謂『無辜』的人,卻總還會有點惻隱之心。所以我一向都誇你雖然看起來像把刀,其實是個好人。」
這兩個陌生人,當然就是早先一直停留在村外的梁野和路晗衣,不知道出於何種目的,他們改變了之前「絕不干涉」的計劃,還是進入了村子,來到了老祖宗的墳墓前。
梁野似乎早就習慣了路晗衣對他的調侃,甚至懶得哼一聲。他只是大步上前,跨過那些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傷者,走到已經嚇呆了的發號施令的老村民面前。
「不想死的話,趕快回去疏散所有人。」梁野拋下這句話,然後越過老村民,走向了封閉的墓門。老村民渾身顫抖著,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慘狀,絲毫也不敢阻攔他。過了好久,他才用嘶啞的嗓音開口說:「你們……你們和老祖宗……是一樣的嗎?」
「你希望我們一樣嗎?」梁野停住腳步。
老村民神色木然,緩緩地說:「有一個難道還不夠嗎?」
「那麼,如你所願,我們就不一樣吧。」梁野揮揮手,繼續向著墓穴的石門走去。但沒走出幾步,他又停下了。
因為他已經感受到了身後傳來的異樣變化。在對話結束後,那位老村民原本已經向著村莊的方向走去,打算如梁野所說的去讓全村老少趕快逃走。然而沒走出兩步,他忽然身子一軟,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了。這個原本看起來50多歲頭髮花白的老人,此刻全身的皮膚皺得像風乾的橘皮,頭髮掉了大半,剩下的頭髮全部變成刺目的白色。好像是有一種未知的力量,在短短的幾秒鐘之內讓他蒼老了好幾十歲,然後用衰老本身奪去了他的生命。
其他那些先前還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村民,也都以同樣的方式停止了掙扎。他們都死了。
「何必呢?」梁野頭也不回地說了三個字。
「憑他的隻言片語,未必能說服全村所有人離開,」路晗衣說,「萬一有人不放心,決定先到這裡來看看,說不定就會給我們添麻煩。我的原則你是知道的。」
「隨便。」這次梁野只說了兩個字,隨即大步來到了墓穴門口。他伸手推了一下墓門,發現推不開,於是站立在原地不動,似乎是在用某種特殊的能力感應墓門背後的狀況。半分鐘之後,梁野開口了:「裡面用機關封死了,都是厚重的石條石板,以你我的能力,恐怕短時間內沒辦法打開。」
「哎呀,那就麻煩大了。」路晗衣雖然嘴上這麼說,臉上的神態卻依舊輕鬆。他走上前,也用和梁野類似的方法探測了一番,接著搖搖頭:「古西川派的技術,機關一旦發動,整個墓穴的入口就被重石鎖死了,除非動用爆破手段或者地下挖掘,否則不可能弄開。」
「也就是說,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梁野一攤手,但看上去,他也並不是十分焦急。路晗衣瞥了他一眼,無聲地笑了:「其實這個結果也是你心裡隱隱有點期待的,是嗎?」
「大概是屬於某種……亂中求生的心態吧,」梁野搖搖頭,「形勢那麼嚴峻,有些時候,難免會覺得希望渺茫,或許只能寄托於奇跡。只不過眼下……眼下……」
「眼下這個『奇跡』的形勢更嚴峻,」路晗衣替他接了下去,「他所要面對的,是一隻可能已經存活了上千年的魔僕,而且這只魔僕一直被本地愚民當成神物來供養,很難預計它可能產生怎樣的突變。」
「其實,就在剛才我們待在山外的時候,你已經通過你的信息渠道查清楚了這只魔僕的底細,所以才會改變主意硬拉著我進山來,對嗎?」梁野不緊不慢地說,「它到底有什麼特異的地方?」
路晗衣笑了笑,正準備說話,卻忽然收起笑容,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嚴峻肅殺的神情。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梁野的身體也像一張拉開的硬弓一樣繃緊了。緊跟著,兩人身畔的空間起了一些極其細微而又奇特的變化,就彷彿是空氣如固體般產生了抖動,儘管這抖動轉瞬即逝,四圍的一切卻立即顯得與眾不同。
這個時候,如果有一個視力足夠好的人站在遠處,就會發現,以梁野和路晗衣各自為中心,在這兩人身畔半徑數米的範圍內,空氣的顏色有一些微微的改變。這些色調發生改變的空間,近乎於兩個半球形的罩子,把兩人籠罩在其中。
最為有趣的要數兩個「罩子」的交匯處,半空中竟然有細密的水狀波紋閃過,呈現出某種激烈對抗、互不相讓的勢態。不過看得出來,此刻彼此間的對抗並不是主題,梁野和路晗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個方向,禁林入口處的方向。
一個人影正在緩緩地向著兩人走來。
雖然還離得很遠,但兩人似乎已經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並且迅速表現出了強烈的敵意。空氣中隱約的異色越來越濃重,甚至隱隱有火花閃現,令那兩層半球狀的「罩子」界線越發清晰。
「何必那麼大敵意呢,兩位哥哥?」人影開口說話,居然是悅耳的女聲,「這一次我不是來找你們打架的。」
雖然她的話語裡表明沒有敵意,但梁野和路晗衣卻並沒有絲毫放鬆。兩人挪動著步子,各自佔據墓穴前的一角,有意無意地和這位新來的女性形成近似等邊三角形的站位。
來人慢慢走近了。雖然帶著手電的村民們要麼逃走了,要麼受傷倒在地上,但借助月光還是可以依稀看清此人的樣貌,果然是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女人。和她溫柔動聽的嗓音差距略大,這個姑娘生得圓滾滾胖乎乎,戴副墨鏡就能去演功夫熊貓,不過一張肉肉的圓臉倒是蠻可愛的。和路晗衣一樣,她也是滿臉笑容,但兩人的笑卻有很大的區別。路晗衣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以溫暖和可以信賴的感覺,這個胖姑娘笑起來卻是憨態可掬,甚至帶著幾分傻氣。在如今這個假純滿天飛的年頭,年輕女性管沒有血緣關係的男性叫「哥哥」,往往有讓人汗毛倒豎的恐怖效果,但從這位胖姑娘嘴裡說出來,卻顯得自然而親切,能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對她親近起來。
只是兩位「哥哥」似乎並不覺得她有什麼可親。路晗衣儘管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身邊的空氣波動卻絲毫不減,梁野則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
「很久不見了,璐璐。」路晗衣揮著手,好像是在親熱地打招呼。但隨著這個揮手的動作,名叫璐璐的胖女孩身體微微一顫,頭頂上出現了清晰的波紋。
那是兩人的力量產生了碰撞。這一次碰撞之後,璐璐身邊的異界也已經清晰可辨,看上去她和路晗衣誰也沒有佔到便宜。
「喂喂,路哥哥,你幹什麼每次一見到我就那麼不客氣啊!」璐璐很委屈地說,「還有你,梁野哥哥,見到我笑一笑會死嗎?」
「如果你死了,我會笑的,王璐。」梁野淡淡地說。
王璐噘起嘴:「算啦,反正你們倆都是大壞蛋,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們計較。」
「今天來這裡幹什麼呢,璐璐大人?」路晗衣問。
「還不是來幫你們這兩個笨蛋的忙的!」王璐哼了一聲,「我就猜到你們肯定不知道這座墳墓的機關,萬一墓穴被從內部關閉,你們就只能在外面乾瞪眼了。」
「聽上去不錯,但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陰謀?」梁野向前跨出兩步,籠罩在身畔的那一層異界隨之移動,和王璐的異界產生了碰撞。兩條邊界接觸的地方驟然閃過一道紫色的光芒,彷彿是什麼東西爆裂了,刺耳的尖嘯聲隨之傳來。這陣令人難以忍受的尖嘯聲消失後,梁野和王璐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王璐更是苦笑連連。
「給點信任啊,哥哥,」王璐的語氣裡充滿了委屈,「這次我真的是來幫你們的。」
「我也很想信任你,但那樣做成本太高,」梁野說,「高到讓我承受不起。」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以前給你們小小地搗過一點亂,所以讓你們很不爽……」王璐癟著嘴說。
「『小小地搗過一點亂』,你這話說得真是輕巧。」路晗衣搖搖頭,「不過以往的賬也就罷了,今天事關重大,絕不能讓你靠近。」
「但是不讓我靠近,你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王璐甜甜地一笑,「兩位哥哥的附腦的確很強大,但是很碰巧地,似乎對這種純粹野蠻封鎖的機關沒有辦法啊。反倒是我這個沒用的妹妹,此時此刻是唯一能解決問題的人。」
兩人還沒來得及答話,不遠處忽然又響起了一個聲音:「唯一嗎?不一定吧?」
這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線尖厲,近乎刺耳,腔調也顯得陰陽怪氣。
如果說王璐的出現是讓梁野和路晗衣感到不愉快與厭棄的話,這個男人的出現則是讓三個人同時進入高度緊張與全神戒備的狀態。王璐收起了那一臉純真的笑容,抿著嘴唇,悄悄地退到了兩位男士的身後。梁野對她這個小動作有些不屑,卻並沒有制止她,目光緊緊地盯著禁林的入口處。籠罩在三人身邊的異界都大大收縮了範圍,只留下大約一兩米的半徑,似乎這樣可以更加凝聚力量。
來人慢慢地靠近了。從他的身形可以判斷出,這個人的腿腳有點毛病,走起路來步履蹣跚歪歪斜斜,而且他的體形相當古怪,就像是得了大脖子病一樣,脖子很粗,以至於腦袋都歪向一側,另一側則掛了一個不小的瘤子。
等走到視線範圍內之後,才能夠看清他那可怖的形貌,任何一個人在第一次見到他時都會大吃一驚:他的脖子並非又粗又歪,也並沒有長什麼瘤子,而是脖頸上多長出了一個頭顱。
這是一個罕見的雙頭畸形者。
這個雙頭的畸形者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三人身前。他的兩顆頭顱中,較小的那顆位於脖頸左側,大約只有一個椰子大小,垂在一旁雙目緊閉動也不動,看上去像是被食人族砍下風乾的裝飾用人頭,右邊的那顆則是正常人大小,由於被另一顆擠壓,不得不向右側歪斜。這顆頭顱上是一張粗魯而醜陋的大臉,看起來有40來歲,半邊面頰僵硬無表情,半邊則帶著扭曲猙獰的怪笑,再配上佈滿疤痕的光頭和拖在地上的傷殘左腿,看起來就像是造物主隨手抓了一把泥土揉捏出來的失敗產物。
他咧著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一雙毒蛇一樣的三角眼裡放射出銳利而殘忍的光芒,像打量獵物一樣看著身前的三個人。三人都緊繃著臉,全神貫注地和他對視,彷彿有絲毫的疏忽都可能被他的毒牙乘虛而入。
「瞧你們把蠹痕收得那麼緊……」就這樣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終於開口說道,「別那麼緊張,放鬆點兒,今天我不是來殺你們的。」
說完,他慢吞吞地拖著左腿挪到了墓穴門口。王璐立即膽怯地躲開,梁野和路晗衣雖然並沒有移步,但目光始終緊隨著對方的身形移動,身上所籠罩的那一層被雙頭人稱為「蠹痕」的奇光也並沒有變化。雙頭人毫不在意,把手貼在石門上,嘴裡似乎在隨意地哼著什麼歌曲。一分鐘之後,他回過身來,臉上的笑意更濃:「現在在這座墳墓裡發生的事情,好玩極了,真是好玩極了。」
「裡面到底怎麼樣了啊?」王璐忍不住小聲問。
「進去就知道了,幹活吧,小璐。」雙頭人衝著王璐勾了勾手指。
「幹什麼活?」王璐一呆。
「那兩個廢物頂不上用,得靠你和我快點把這些破石頭砸開。」雙頭人搖搖晃晃地衝著石門踢了一腳,「不然的話,天選者就要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