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一共有三塊石板層疊在一起,厚度大概有兩米。」雙頭怪人通過特殊的感知能力已經摸索清楚了封住墓穴的機關,「沒辦法,這樣的厚度,小璐只能做輔助,還得靠我。」

  王璐怯生生地點點頭:「范哥哥,你說了算,我聽你指揮。」

  「不對吧,兩米的厚度,以王璐現有的能力,完全可以製造兩秒左右的單人體積大小的蠹痕,足夠我們四個穿過去了,為什麼只要她做輔助?」梁野插口問。

  「這是顯而易見的。」雙頭怪人咧嘴一笑,路晗衣也跟著笑了笑。

  梁野皺了皺眉頭,隨即又舒展開了:「我明白了。因為在我們面前,尤其是在范量宇面前,王璐絕對不敢使出全力。別說全力,三成的力她都不敢用。」

  「而范兄是不會介意在我們面前全力發揮的,」路晗衣說,「說到底,我們三個無論怎麼鉤心鬥角互相制衡,終歸還是人,而范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個怪物。」

  雙頭人范量宇哈哈大笑:「多謝誇獎。我最喜歡聽你們這麼誇我。」

  他扭過那顆充滿邪惡的大頭,沖王璐勾了一下手指:「幹活吧,小璐。只需要半秒鐘,製造一個三十厘米見方的空域,就足夠我的蠹痕侵入了。」

  王璐「嗯」了一聲,雙目半閉,低垂著頭,似乎是在積蓄力量。很快地,籠罩在她身畔的蠹痕開始擴張,從其中透出一絲清晰可見的紫色光線,照射到墓穴的石門上,並且迅速地穿透而入。在那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裡,石門被紫光照射的一部分忽然間變得如玻璃般透明,紫光在這一塊透明的空間中聚集散射,緊跟著消失。就在紫光消失的一剎那,這一塊透明的石壁也消失了——就好像厚重的石門上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塊,變成了真空。

  范量宇抓住了這一剎那的時機,自身也擴展出一片蠹痕。他的蠹痕帶有一點淡淡的灰色,放射出肉眼難以分辨的微光,恍如一道青煙一般侵入了那片被王璐擴張出來的「真空」。一陣細微的聲音從石壁內部響起,就像是有什麼小型的機械在輕輕震動。這震動的聲音始終沒有變大,反而越來越細微,近似於靜夜裡白蟻啃噬木料的沙沙聲。然而,就在這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一些驚人的變化正在產生。

  當震動的聲音完全停止時,毫無任何徵兆地,石門上突然塌陷了一大片,一塊兩米見方的大石塊竟然無聲無息地碎成了粉塵,甚至無法找出一塊有稜角的小碎渣。透過這個空洞可以看見,厚厚的石門已經被打穿。

  「你又變強了,」梁野伸手抓了一把那些粉塵,放在眼前看了看,「要殺你更不容易了。」

  「那當然了,」范量宇陰陰地一笑,「不越變越強,怎麼能讓你們害怕呢?我最喜歡感受你們內心的恐懼。」

  他當先鑽進了那個剛剛被他製造出來的空洞,其餘三人猶豫了一下,緊跟在他身後。他們同樣沿著血跡找到了那座神殿,並且看到了躺在神殿外奄奄一息的萬東峰。

  「這個人好像是村長,」王璐探了探他的鼻息,「快要不行了,是被這個村豢養的魔僕所傷的。」

  「魔僕一般不會傷害供養者,除非……」路晗衣伸手指了指神殿內,「它自己選擇了滅解。」

  「這可不大妙了。」梁野眉頭微微一皺。

  三人對話的時候,范量宇卻已經徑直走入神殿。此刻的神殿中央,馮斯和關雪櫻被觸手捆綁著倒在地上,和馮斯形貌一模一樣的魔僕化身,正站立在那裡等待著四個敵人的到來。看到這個畸形的雙頭人走進來,關雪櫻嚇得渾身一顫,馮斯卻不以為意,那大概是因為他這些日子見到了太多遠比雙頭人更奇怪的事物。倒是其他三人也跟著進入之後,他一眼就認出了梁野,梁野卻並沒有向他多看一眼。

  「你果然選擇了滅解啊,」范量宇充滿興趣地看著魔僕,「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你是目前已經發現的魔僕中,保持活動狀態生存時間最長的一個。為什麼最終你會選擇滅解?」

  「因為我選錯了進化方向,」魔僕平靜地說,「我試圖尋找出一條既能保證為主人奉獻,又有餘力保護自己的道路,遺憾的是,我失敗了。」

  「你指的是渾身長滿觸手嗎?」范量宇還沒有說話,馮斯已經插嘴了,「你的原始形態應該沒有那些觸手才對。」

  范量宇偏過那顆大頭,看了馮斯一眼:「不錯啊,雖然是個半點本事也沒有的廢物,倒還有點膽氣。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早該嚇尿了吧?」

  「還好,還是不如你,」馮斯毫不避讓地和他對視,「我要是長成你這樣,早就找根繩子把自己勒死了。哦,對了,你有兩顆腦袋,得用兩根繩子。」

  范量宇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殘酷的笑意。隨著這一絲笑意的浮現,儘管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動作,馮斯卻陡然間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傳遍全身。之前他也體驗過好幾次劇烈的頭痛,但那些疼痛僅僅局限在顱腔裡,而這一次的疼痛卻是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個部位,並且——痛感要強烈得多。

  那一瞬間,馮斯就像是同時經歷了古今中外的所有酷刑,針刺、燒灼、鞭笞、凌遲、車裂……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痛感如潮水般湧來,讓他在毫無防備之下立刻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慘叫。但在這一聲短促的慘叫之後,他立即強行忍住了,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的面孔扭曲著,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牙齒把下唇咬出了血。儘管如此,他還是堅持不發出聲音,相反睜大了眼睛死命瞪著范量宇,目光裡充滿不屈和抗爭。

  「差不多了吧,范兄,」路晗衣忽然發話,「你的蠹痕太霸道,再這樣下去,他的神經系統會受到損害。」

  「我不在乎啊,」范量宇晃晃他的大頭,較小的那顆毫無生氣的頭顱也跟著搖晃起來,看上去分外詭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氣。比起收拾那些敢於招惹我的渣滓,就算這世界毀滅掉我也無所謂。我的蠹痕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路晗衣聳聳肩,不再說話。梁野也抄著手站在一旁,似乎視若無睹。過了一小會兒,馮斯好像是真的忍耐不住了,咬著牙關大吼一聲:「喂!我……投降!」

  范量宇哈哈大笑起來。隨著這一聲笑,馮斯身上的痛感終於消失了,但肌肉仍然因為之前的劇痛而緊繃,甚至有些痙攣。路晗衣歎了口氣,打了個響指,馮斯立刻感到渾身一麻,痛楚消失了,內啡肽的分泌讓他產生了一種十分舒暢的欣快感。

  「我終於明白毒品上癮是怎麼回事了……」他咕噥了一句,沖路晗衣點頭致謝。

  范量宇不再搭理馮斯,繼續轉向魔僕:「剛才那個小子說,你進化成了『滿身觸手』的形態。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為了擺脫掉魔僕獨立生存能力幾近於零的缺陷,想要在體力上有所增進才那麼幹的吧?」

  「不然的話,我覺得自己很難熬到主人醒來的時候。」魔僕回答,「這個村子裡的人對我倒是絕對不敢生起叛逆之心,但是這些年困居在這座山村,我覺得自己的精神越來越不敏感,和主人的聯繫越來越微弱。並且,我感到這個村子一直在被人控制著,某些幕後的主使者試圖一直困住我、監視我、研究我。我不明白他們最終的用意是什麼,但我可以肯定,一定是對主人不利。」

  聽到「幕後主使者」這幾個字,馮斯心裡一動,明白魔僕所指的正是他的父親和祖父所屬的那個家族。果然,他們並非臣服於眼前這個怪物,而是試圖掌控它,從它身上挖掘更多的秘密。怪不得村裡人那麼害怕這個家族,他們的野心果真非同凡響。

  「馮氏家族,對嗎?」范量宇說,「他們果然是處處都領先一步,先於我們控制住了一個千年魔僕,先於我們找到了天選者。我們四個家族自詡實力強大,卻連人丁凋零的馮氏家族都玩不過,真夠丟臉的呢。」

  「不過,你們最終還是跟蹤著天選者來到了這裡,嗅覺還是很靈敏的。」魔僕的聲音依然像電子合成音一樣沒有絲毫感情,聽不出是真心讚揚還是挖苦。

  「如果不是你故意通過滅解釋放出精神擾動,我們恐怕還嗅不到這個味道,」路晗衣說,「至少我和梁野兄本來只是打算在村外觀望一下的。所以我估計,其實是你故意吸引我們來的。這幾千年來,魔僕要麼潛伏不出,要麼悄悄對落單的我輩中人實施偷襲,像你這樣明目張膽的還真少見。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前面已經說過了,我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進化之路,再也無法為主人出力了,」魔僕臉上的肌肉輕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表現出一丁點兒悲傷的表情,但面部肌肉還是過於僵硬,「所以,我的生命已經沒有什麼價值,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臨死之前再為主人盡一份心。」

  對面的四個人靜靜地聽著,當它說到「唯一能做的」這五個字時,四人都已經做好了準備,籠罩於身體周圍的蠹痕縮小到距離身體不到半米的半徑,其中的顏色再也不像先前那樣若有若無,而是逐漸清晰起來。此時可以看得很分明,范量宇的蠹痕呈淺灰色,王璐的蠹痕是淡紫色,梁野的蠹痕閃爍著紅光,而路晗衣的蠹痕是一種黯淡的黑色。

  「都很不錯,很不錯,」魔僕的口吻活像是教官進行點評,「作為人類,能把附腦的力量發揮到這個地步,足見你們在這幾千年裡一直在拚命努力。遺憾的是,凡人依舊是凡人,不必說主人了,即便是與我這樣一個進化失敗的魔僕相比,也是遠遠不如的。」

  它一面說著,一面抬起了手,但又像是忽然想起了點什麼:「對了,差點忘了,天選者可承受不起這樣的衝擊。說來也真奇怪,承擔著如此沉重使命的人,卻又如此脆弱。」

  話音剛落,那些沒有參與組成身體的魔僕碎塊——不管此刻是什麼形狀——像是得到了統一的指令,一齊向著馮斯和關雪櫻飛撲過來。馮斯被捆得像個粽子,完全無力躲閃,眼睜睜地看著碎塊聚集在一處,迅速變形黏合成一層蠶繭狀的外殼,把兩人包裹在其中。

  一片黑暗之中,馮斯聽到魔僕的聲音透過繭殼模模糊糊地傳了進來:「現在,我可以殺死你們了。」

《覺醒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