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馮斯結束了無聊的枯坐、準備離開籃球場的時候,文瀟嵐正和范量宇一同,遭遇了她生平第一個可以稱得上「敵人」的人。在此之前,她所經歷的無非是考試的競爭對手、看她不爽於是在背後散佈惡毒流言的女同學、學生會裡篡位奪權互相傾軋的投機分子,在公司裡暗中使壞的同期實習生,或者諸如此類的角色。這些人都曾經困擾過她,甚至於極大地困擾過她,但當真正面臨死亡的威脅時,她才發現,那些日常齟齬簡直就是微不足道的毛毛雨。
也好,她有些發狠地握緊手裡的啤酒瓶,上次俞翰發狂的時候,畢竟事態還勉強可控,而這一次,我正好能真切地體會一下馮斯所遭遇過的一切。
「我跟你說過了,你派不上用場,乖乖躲起來,別妨礙我。」范量宇冷冷地說。
「你可以不管我,我死了反正也不關你任何事!」文瀟嵐同樣冷硬地回應說。
范量宇不再說話,似乎真的再也不去理睬她。文瀟嵐縮身在桌子下面,著實有些難受,何況到現在為止,這個所謂的敵人一直都沒有露面,她眼力所能看得到的,只有范量宇的一驚一乍。她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范量宇受重傷之後神經過敏產生了錯覺。
但很快地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房間裡的溫度越來越冷了。這時候是夏末秋初,她也並沒有開空調,氣溫卻一點一點地下降,完全超過了夜晚降溫的幅度,甚至有了一些凜冬的感覺,讓她禁不住牙關發顫。而這種冷,和冬季的天寒地凍還有所不同,就像一種看似沒有鋒銳的鈍刀,一點一點把那種陰冷的感覺送入到你的骨頭裡去。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廚房的窗戶位置發出了一陣不同尋常的怪響,就像是有什麼塑料薄膜被輕輕撕裂了一樣。而隨著這一陣聲音,陰冷的氛圍也越來越重,幾乎讓她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凍僵了。
然後她就聽到了腳步聲。文瀟嵐有些意識過來,剛才的怪響大概是這個敵人越窗而入的聲音。她記得因為下午樓外有工人清理下水道,窗外傳來陣陣異味,所以廚房窗戶是關上了的。而剛才並無玻璃碎裂的聲響,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難道是直接從玻璃上穿過?
雖然害怕,她還是禁不住有些好奇,悄悄探出一點頭,想要看看來人是什麼樣子的。但目光還沒有觸及到對方,身邊的一切就陡然間發生了變化。
飯桌不見了。地板不見了。狹窄的客廳不見了。整個寧章聞的家都不見了。
她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廣袤的草叢之中,放眼望去,四圍一片空曠,完全看不見邊際,只有搖曳的長草在月光下不斷搖晃。而這些長草……全都是黑色的。
這是一片黑色的草原。
她再抬起頭來,看到夜空無比清朗,卻沒有一顆星星,也沒有任何雲彩,因而顯得很不自然。唯一一個掛在天空中的物體,是一輪如鉤的殘月,但這輪殘月的顏色,是血紅色。
「這就是……蠹痕?對嗎?這是蠹痕所創造出的那種虛幻的空間?」儘管在極度的震驚中,文瀟嵐仍然沒有失去理智。馮斯對她講過的那些經歷從心底浮現出來。
「是的,恭喜你也一起進來了,」范量宇的語氣裡充滿了譏諷,「至於能不能活著出去,就很難說了。」
「活還是死,一會兒再說,」文瀟嵐放下啤酒瓶站了起來,開始活動手腳,「哪怕是死,也不能等死。」
「你在幹什麼?」范量宇問。
「我學過跆拳道。」文瀟嵐簡單地說。
范量宇哈哈大笑起來。文瀟嵐有些惱火地看著他:「你笑什麼?」
「姓馮的那個小子那麼喜歡你,倒也不是全沒道理的,」范量宇搖晃著他的大頭,「你們倆都是這麼不要命,這麼自不量力,雖然都很二,有時候倒也有點給人提氣的作用。」
文瀟嵐臉上一紅:「他喜歡誰關你什麼事?還有你才二呢!」
「不關我的事,不過麼……」范量宇伸手向前一指,「你先看看你要面對的敵人,再考慮一下,你的跆拳道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場吧。」
文瀟嵐的目光移向前方。在這片黑色的原野上,忽然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白色,恍若一場春雨之後愜意綻放的白色野花。但這些白色的體積卻越來越大,高度也越來越高,漸漸地可以看出來,它們絕不是普通的花朵,而是……
文瀟嵐摀住了嘴,抑制著不讓自己尖叫出來。借助著血紅色的月光,她已經可以看清楚,那些從地上冒出來的並不是什麼白色的野花,而是一具具慘白的骷髏。它們從泥土裡鑽了出來,伸展著已經成為白骨的四肢,彷彿士兵一般開始列隊,密密麻麻地足有上百具。這一隊由骷髏構成的軍隊,白色的骨骼上泛著紅色的月光,猶如鮮血在滴淌,黑洞洞的眼眶裡閃爍著綠瑩瑩的光芒,足以令任何一個人正常人見之而喪膽。
文瀟嵐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敢去看這一幕地獄般的恐怖場景。但幾秒鐘之後,她咬了咬牙,又重新睜開了眼睛。儘管整個身子都在簌簌發抖,尤其是兩腿發軟,她卻仍然堅持著站立起來,站到范量宇身邊,和他並肩而立。
「雖然抖得厲害,不過也算不錯了。」范量宇的語氣裡仍然少不了譏刺,卻也隱含著讚許。
「我那是冷了!」文瀟嵐大喊一聲。這一聲與其說是和范量宇鬥嘴,倒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膽。不過效果還不錯,這樣嘶聲怒吼一下之後,她覺得膽氣壯了不少,身體也基本上不抖了。
「那麼,女俠,你準備怎麼對付這些骷髏呢?」范量宇問。
「來一個拆一個!」文瀟嵐惡狠狠地說,「老娘是練跆拳道的!」
「那就來一個試試吧。」范量宇怪笑一聲,身子突然像彈簧一樣彈了出去。沒等文瀟嵐看清楚,他已經回到了原地,手裡卻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隻被他抓住的骷髏戰士。此刻這具猙獰的白骨正在范量宇的大手中拚命掙扎,咽喉處的軟骨發出近乎嘯叫般的刺耳聲音,白森森的兩隻爪子幾乎就要碰到文瀟嵐身上,嚇得她本能地向後退出去好幾步,差一點就要手腳發軟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但看著范量宇眼神裡譏嘲的眼光,一股「就是不能在這個王八蛋面前服輸」的狠勁從心底升騰而起。她狠狠一跺腳,大踏步上前,飛起一腳踢在了白骨的胸口。她用的是跆拳道裡基礎的下踢動作,雖然只是業餘學員,但天生一絲不苟的性格讓她練得很是認真刻苦,這一腳的動作也足夠標準。卡嚓一聲,配合著靴子的硬度,骷髏的肋骨被她踢斷了兩根,但她的腳受到了相同的反作用力,令她一下子向後跌倒,腳踝像要斷裂一樣的疼痛。但她只是悶哼了一聲,又掙扎著站了起來,看上去鬥志十足。
這並不比伸腳去踩一隻肥大的蟑螂更讓人有心理壓力,她想。
「可以了,停下吧,」范量宇說,「你已經證明了你的膽量,接下來交給我就行了。」
他手上輕微用力,這具文瀟嵐用盡全力才能踢斷兩根肋骨的骷髏立刻四分五裂,變成了一根根單獨的骨頭散落一地。然後他向文瀟嵐伸出了他的左手。
「握住我的手,」范量宇說,「這樣我的蠹痕才不會傷到你。」
文瀟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放到范量宇的掌心裡。范量宇的大手寬闊而粗糙,而且體溫很低,那種冰涼的觸感簡直不像是活人。
范量宇的蠹痕開始散佈出來,果然如他所言,雙手交握之後,文瀟嵐沒有受到蠹痕的傷害。她也可以稍微安心地仔細觀察一下蠹痕了。的確如馮斯所形容的,如果仔細去看的話,蠹痕很像是把無形的空氣化為了有形的實體,然後硬生生從中挖去一塊,再填充上。范量宇的蠹痕呈淺灰色,並不是很顯眼,甚至不容易看清邊界,但她卻知道,這個雙頭怪人的力量足以令這個時代的其他守衛人難以望其項背,甚至可以讓妖獸也嚇得顫抖。
但是這一次,范量宇的身上帶著重傷,可能會讓他的威力大打折扣。至於對面的這個她還不知道身份的敵人……
「我說,這個敵人……不會就是讓你受傷的那個吧?」文瀟嵐急忙問。
「是其中之一,」范量宇的話語裡充滿傲氣,「我殺掉了一個,漏掉了這一個。」
「真是沒種,先是以二敵一,然後趁著你重傷來討便宜。卑鄙的孬種。」文瀟嵐撇撇嘴,故意把這句話說得很大聲。她平時並不會用這樣尖銳甚至粗俗的詞彙,但此時此刻,她想著,能夠幫助范量宇刺激一下對方、讓對方心浮氣躁也是好的。
「倒不能這麼說,」范量宇對文瀟嵐似乎越來越有耐心,居然願意對她多做解釋,「戰鬥、勝負、生死,從來無所謂卑鄙不卑鄙。我對自己的實力太有信心,沒有想到會一下子遇到兩個接近我的人,這是我自己的疏忽,怪不得別人。」
「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地方,范先生,」遠處傳來一個飄飄忽忽的聲音,「你總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總是把一切的挫折歸咎為自己的不完美,這樣的驕傲讓人欣賞。」
文瀟嵐抬頭看過去,只見前方的白骨軍團分開了一條道,一個竹竿一樣的高瘦身影慢慢走了過來。這個人看上去二十歲出頭,至少有一米九的身高,身材卻格外消瘦,慘白的臉頰上幾乎沒有什麼肉,兩條長長的胳膊看起來比女人的手臂還要纖細。他指揮的固然是一群骷髏,但他自己看上去也和骷髏沒有太大的分別了。
「你已經邀請我進入了你的領域,也該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了吧?」范量宇冷冷地說,「這兩年來,像你這樣來自於不知名家族、卻擁有驚人力量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在你們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幕後的指使者。」
「這些麼,等你死後再去慢慢尋找吧。」竹竿一樣的年輕人吹了一聲口哨,哨聲尖利刺耳。然後他飄飄悠悠地退開,消失在遠處,渾似一個沒有重量的風箏。
這口哨聲彷彿就是命令。骷髏們開始分散,形成一個圓形的包圍圈,把范量宇和文瀟嵐包圍在其中。它們和范量宇差不多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既不往前逼近,也不向後退。過了一陣子,有一隻骷髏試探性地抬腳跨入了范量宇的蠹痕中,它渾身的骨骼立即響起了一陣碾房裡磨子碾壓穀物一樣的聲響,半秒鐘後就化為了一堆細密的碎片,散落在黑色的草原之上。
「我記得馮斯和我說過,這種異域裡的妖獸,其實是真實存在的,但它們非得依賴魔僕才行啊。」文瀟嵐問。
「人類也是會進化的。人和魔僕之間的界限,並沒有那麼不可逾越。」范量宇有些陰沉地回答。
「你是說這個人……」文瀟嵐摀住了嘴。
「是的,他大概已經半人半魔了,」范量宇說,「不過力量還不足。這些骨頭渣子看起來嚇人,殺傷力並不強。」
「是啊,我都能踢斷它們的骨頭……」文瀟嵐下意識地揉了揉腳踝,「但是現在它們在幹什麼呢?」
「在試圖引誘我擴大我的蠹痕的邊界,」范量宇說,「那樣會消耗我的力量。這些骷髏,就是用來做炮灰的。」
果然,骷髏們開始一隻一隻地步入范量宇的蠹痕。它們並不急迫,並不一擁而上,而是每一次只進入一隻。在范量宇碾壓一樣的強大力量下,他們幾乎瞬間就化成了齏粉,但因為他們的存在,范量宇也始終不敢收回蠹痕。他只能不斷地收縮蠹痕的範圍,以便節省力量。
文瀟嵐在腦子裡分析著形勢,范量宇本來就有傷在身,假如繼續這樣耗下去的話,遲早會有支撐不住的時候,現在他最好的選擇應該是主動出擊,爭取先把對面那個殭屍一樣的年輕人幹掉。但他卻始終並沒有任何行動。
她忽然間意識到了:這都是為了她!因為她也同樣身陷這片異域之中,卻又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所以范量宇不能丟開她自己行事,而不得不以靜制動,呆在原地不敢出擊。
范量宇說得沒錯,我原本不該摻和進來的,強烈的悔意湧上文瀟嵐的心頭。如果當時按照范量宇的說法,趕緊逃開,躲得越遠越好,不被捲入這片異域,現在也就不會成為拖累了。她忽然有點明白過來,為什麼范量宇說起馮斯的時候,經常都是那副譏刺加厭惡的神情,因為沒有人比這個雙頭怪物更明白實力有多重要。在沒有能力幫忙的時候,硬要握著啤酒瓶做出幫忙的樣子,其實根本於事無補,反而只會害人害己而已。
這個怪物說的話雖然冷酷,卻總是很有道理。也許這就是他能一直活到現在、斬殺無數敵人的原因。
「對不起……」文瀟嵐低聲說。
「對不起是這個世上最沒有用的三個字,」范量宇沉聲說,「如果我們今天會死在這裡,你說一萬個對不起也不能救回我們的性命。現在,你得聽我的。」
「下命令吧!」文瀟嵐深吸了一口氣,「如你所說,現在除了盡力彌補自己的錯誤,沒有其他選擇了。」
范量宇把右手食指塞進嘴裡,用力咬破,然後把食指放到了文瀟嵐的面頰上,將鮮血塗抹在其上。文瀟嵐一陣戰慄,卻並沒有躲開,她能夠猜到,這是一種讓她可以在范量宇的蠹痕內不受傷害的方法,否則的話,范量宇的左手不能離開她的身體,一旦真的發生激烈的戰鬥,也許第一個被范量宇蠹痕所殺的會是她自己。
范量宇鬆開左手,把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很重,但你必須用盡全部力氣撐住,然後扶著我向前衝,我需要集中精力。我受了傷,不能保證蠹痕內力量的均勻,如果有漏網的骷髏靠近,你要用自己的身體做肉盾,替我擋住它們的攻擊。」
文瀟嵐堅定地點了點頭:「我會的。不過下次你最好砍掉一個頭,你那麼重就是因為頭太多了吧?」
「好,下次砍!」范量宇哈哈一笑,隨即發出一聲怒吼,「現在……沖吧!」
文瀟嵐用盡全身的力量,托著范量宇的身體向前奔跑著。這具身體確實很沉,即便沒有她開玩笑所說的「頭太多了」,誇張的肌肉比例也讓這具身軀像橄欖球運動員一樣沉重。但文瀟嵐咬緊了牙關,近乎拚命地支撐著范量宇的身體。范量宇的鮮血塗在她的臉上,早已失去溫度,但她卻有一種那血液依然滾燙的錯覺,這樣的錯覺讓她突然間無所畏懼,周圍那些猙獰狂舞的骷髏變得就像兒童玩具一樣滑稽可笑。
而在范量宇的蠹痕中,這些骷髏的命運並不比兒童玩具強多少。灰色的蠹痕擴張開來,就像是一團突如其來的暴怒的龍捲風,被捲入蠹痕的骷髏都在頃刻間像是被扔進了攪拌機一樣,在尖銳的嘯叫聲中被攪得四分五裂,繼而粉身碎骨,只剩下細微的骨渣。在這片黑色的原野中,范量宇就像一個瘋狂的惡魔,將所到之處的一切都毀壞到極致。文瀟嵐托著他所走過的這一段距離,到處散落著白色而不規則的碎骨片,黑色的野草化為齏粉,露出下面紫色的土地,彷彿是開闢出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雖然范量宇並沒有明確描述過他的蠹痕,但文瀟嵐已經可以猜到,這種灰色蠹痕的作用,就是破壞,毀滅性的破壞。破壞神經,破壞血肉,破壞鋼鐵,破壞泥土,破壞被蠹痕捲入的一切事物。這是一種粗野而狂暴的能力,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和優雅絲毫不沾邊,如海邊的礁石般粗糲、堅硬、頑強。
任何人都不會願意和這樣的傢伙為敵,但當他是你的同伴的時候,卻會給你一種值得信任的安全感。
然而骷髏們並不是人,它們也並無畏懼之心,在范量宇以極大的破壞力一口氣摧毀了三四十具骷髏之後,剩下的骷髏得到了新的指令。它們不再像之前那樣試探性地上前,而是成群結隊地向著范量宇的蠹痕發起衝擊,前赴後繼。
如范量宇所說,他在受傷的狀況下無法保持力量的均勻,隨著骷髏們的大批湧入,他漸漸不能做到第一時間消滅掉他們。骷髏們雖然仍然在不斷地倒下、粉碎,但倒下的方位卻距離兩人越來越近。五米、四米、三米……
而那個枯瘦的年輕人仍然距離兩人有至少一百米左右的距離,正抄著兩隻手,十分悠閒地看向這邊,好像是在等待著他們最終被那群凶悍的白骨戰士徹底淹沒。
文瀟嵐不覺有火,不顧肩背和雙腿的酸疼,反而加快了腳步,繼續扶著范量宇前進。而就在這時候,終於有第一隻骷髏衝到了兩人跟前。它被蠹痕攻擊了一下,但力量不夠集中,只毀掉了它半邊身體。它耷拉著彷彿被炸掉了半邊的森白頭骨,搖搖晃晃地又向前逼近了兩步,殘存的左爪高高揚起,向著范量宇的頭顱狠狠抓了下去。
文瀟嵐一驚,一時間顧不得多想,身子略略一斜,肩膀用勁把范量宇稍微頂開了一點,躲開了這一下攻擊,卻把她自己的右肩暴露在了骨爪之下。她閉上眼睛,等待著被骨爪抓中時的劇痛。
噗的一聲響,她忍不住身子顫抖了一下,但奇怪得很,別說痛感了,連一丁點輕微的觸感也沒有。她睜開眼睛一看,不由呆住了:竟然是范量宇伸出右臂,替她擋住了這一下。現在骷髏的五根爪子就嵌在范量宇右臂的小臂上,由於刺入得很深,連血都沒有流出來。
「你……不是說好了我替你擋著嗎?你怎麼……」文瀟嵐有些語無倫次。
范量宇咧嘴一笑:「說說而已的,女人,不要太當真。繼續往前!」
他暴喝一聲,蠹痕再度發動,攻擊他的這半個骷髏發出一聲短促的怪叫,整個化為了粉塵。不知道怎麼的,文瀟嵐忽然覺得精神極度振奮,連腰酸腿疼都忘了。她也像練跆拳道時那樣,威勢十足地喊叫了一聲,想像自己並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一個真正的守衛人,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可以支撐她托住范量宇邁開大步奮力向前。
終於,范量宇用他恐怖的力量消滅了所有的骷髏,兩人也可以和那個殭屍一樣的年輕人面對面了。此刻的黑色草原上,到處都是被范量宇的蠹痕所破壞出來的痕跡,就像是一道道紫色的傷口,白色的碎骨片更是到處都是。
「不愧是范先生!」年輕人笑容可掬地鼓著掌,「我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強悍的對手,我哥哥死在你手裡半點也不冤枉。不過看起來,以你現在的狀況,想要再幹掉我,恐怕就有些難了。」
的確,范量宇的狀況不大妙。在與白骨們纏鬥的同時還要保護文瀟嵐,讓他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和精力,肚腹上的傷口也重新開始流血。此刻他那顆醜陋的大頭正在不住地喘息著,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穩,只能依賴文瀟嵐來充當枴杖的角色。
「我一輩子都在做各種各樣的難事,」范量宇發出一聲獰笑,「越難越有趣。」
他輕輕拍了一下文瀟嵐的肩膀,文瀟嵐會意,很有默契地扶著他向前跨出兩步。范量宇擴大了蠹痕的範圍,把年輕人包裹在其中。但年輕人依舊站立在那裡,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痛楚的表情。仔細看去,他的身體周圍有一圈淡紫色的蠹痕,這蠹痕保護著他不被范量宇所侵害。
「范先生,你有點中氣不足啊!」年輕人譏諷著,「看樣子你的蠹痕沒辦法傷到我了,那我就不客氣地還擊了啊。」
他的雙目忽然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紫色光芒,隨即,淡紫色的蠹痕開始暴漲,一瞬間壓倒了范量宇的灰色蠹痕。范量宇反應也快,急忙縮小蠹痕的範圍,僅僅保留了半米左右的半徑,剛剛好護住他和文瀟嵐。
「識時務者為俊傑!」年輕人仰天大笑,「你也看出來我們之間實力的差距了嗎?」
文瀟嵐呸了一聲,正想反唇相譏,范量宇搖搖頭:「鬥口無用。他的力量比前天兩人合攻我的時候更強了,我就算不受傷,也只能和他戰成平手。」
「兩天的時間而已,怎麼可能?」文瀟嵐很吃驚。
「沒什麼不可能的,附腦本身就是可以不斷強化的,」范量宇冷笑一聲,「唯一的風險無非是附腦壓倒了本腦,從此失去控制、成為魔的附屬而已。所以我們幾大家族的人都會很謹慎,但別人自然有他們自己的想法。」
「鋌而走險,只是為了所謂的力量,值得麼?」文瀟嵐搖搖頭。
「人生就是鋌而走險,無所謂對錯,」范量宇說,「別走出我的蠹痕,不然你會死得很難看。」
不必范量宇提醒,文瀟嵐也絕對不敢離開他半步。這個年輕人的蠹痕已經迅速擴展到了接近百米的半徑,有著十分清晰的紫色界限,在這個界限之內的黑色野草,都在一點點地——液化。它們失去了固態的形體,化為黑色的漿液,在地上縱橫流淌。同樣的,被范量宇擊毀的那些骷髏的碎骨也都跟著液化為白色的濃漿,混在黑色液體裡,十分醒目。不過范量宇的蠹痕把這些液體全部擋住了,沒有沾到兩人身上。
「像不像咖啡拉花?」范量宇咧嘴一樂,「不過你要是碰到一點這種『咖啡』,你的身體就會溶化。」
文瀟嵐打了個寒戰,簡直動也不敢動了。范量宇的蠹痕就像是這條黑色河流中的孤島一樣,島上的兩人苦苦支撐,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
「現在該怎麼辦?」文瀟嵐低聲問。
「等,看誰的力量先用盡,」范量宇說,「蠹痕之間的較量就是這樣,誰扛不住了,就會被對方擊破、吞噬。現在看起來,先扛不住的大概是我。」
「也就是說,我們得死在這裡了。」文瀟嵐歎了口氣,很是憂鬱,卻並不顯得太害怕。在她的周圍,范量宇蠹痕的勢力範圍之外,整片草原幾乎都已經全部溶解為黑白混雜的劇毒漿液,還不斷泛著氣泡。如范量宇所說,先是年輕人蠹痕範圍內的一切發生液化,然後這些毒液再去沾染溶化蠹痕之外的野草,形成一條毒液的長河。當范量宇力量耗盡而無法維持蠹痕之後,他們兩人也將會和那些黑草與碎骨一樣,化為液體,消失無蹤。
「你好像不怎麼害怕?」范量宇斜眼看她,「我還以為你會捶胸頓足嚎啕大哭呢?」
「我才不會!」文瀟嵐白了他一眼,「就算要死,我也得注意形象,死也要死得好看!」
「說得也是,」范量宇笑了笑,「這裡景色不錯,挺適合尋死的。不過你未必會死。」
「未必會死?什麼意思?」文瀟嵐一愣,「難道我們還有辦法反敗為勝活下去?」
「反敗為勝是有可能的,活下去也是有可能的,不過,不是『我們』。」范量宇抬頭看著天空中的紅色殘月,神情仍舊十分淡漠,似乎這個人除了發火殺人之外,就再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感波動。
「你在說什麼?」文瀟嵐更加迷糊。
「沒什麼,」范量宇擺了擺手,「想辦法好好活下去吧。」
說完這句話,圍繞在兩人身畔的蠹痕突然間起了一點奇特的變化,顏色變成了令人不安的慘綠色。文瀟嵐猛然間意識到了點什麼:「你想幹什麼?等一等!」
范量宇還沒來得及答話,突然之間,地面開始了劇烈的震顫,如同地震一般。地上的黑色河流奔湧翻騰有如潮漲,劇毒的浪花朵朵綻放。
「這是怎麼回事?」文瀟嵐也禁不住有些慌亂。她側頭看向范量宇,范量宇的表情卻輕鬆了一些,似乎是又發現了轉機。
「看來是有人擾動了這個傢伙的精神。」范量宇伸手指向對面的年輕人。
果然,年輕人顯得有些慌亂,慘白消瘦的臉上現出了不安的神情。他也開始回收蠹痕的範圍,像是遭受到了某種不明的威脅。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的救星來了?」文瀟嵐有些不敢相信。
「大概是吧,」范量宇悶悶不樂,「但願不要是我所猜想的那個人,那樣實在是太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