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帆拿著錢滿意地離開了。這位阮猴子的後人又擁有了一筆賭金,然後會在可以預期的未來裡把這些賭金全部輸光,繼續他窮困潦倒的可悲人生。
而馮斯和姜米顧不上去為這位賭棍感歎了。剛才的那個故事,把之前那些斷斷續續的殘片都串聯起來了,許多一直想不通的關節,都已經漸漸明晰起來。
「張獻忠的這個地宮,一定有大文章!」姜米興奮地說,「絕對不會是什麼寶藏!裡面所藏的,一定就是那個魔僕!」
「不只是單一的魔僕,」馮斯說,「還有黑色的花朵。那個所謂的靈穴,就是魔僕和黑色花朵的藏身之所,而張獻忠……要麼是受人指使的,要麼他本人就是個知情者!」
姜米點點頭:「沒錯。這個殺人魔王霸佔了靈穴,營造成地宮,一定是想要在裡面培養些什麼,說不定就是為了養那種奇怪的花。然後玄化道院的道士找到了地宮,雖然付出了慘重代價,但還是搶走了一朵花。僅僅是那麼一朵花,就造成了整個道觀『升天』,太可怕了。」
「那朵花……感覺像是對蠹痕的能量進行放大的放大器,」馮斯說,「但是為什麼會造成道觀消失、卻又一直停留在一個異度空間裡,這一點我還猜不透。只有找到那個地宮才能有答案了。」
他又說:「而且還有一點全新的狀況。剛才阮帆不是講了麼,阮猴子被魔僕拖進山洞之後,感覺只過了很短的時間,出去後才發現已經過了五天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魔僕有干擾時間的力量。我不太明白這具體說明什麼,但是和玄化道院裡的一切跨越幾百年仍然沒有變化的狀況,一定是可以聯繫起來的。」
「那接下來,我們去找張獻忠的地宮?」姜米躍躍欲試。
「我們?」馮斯愣了愣,「我本來想,你可以留在成都,我自己去就行了。這一路一定會有很多危險,我擔心你……」
姜米繞著馮斯走了一圈,忽然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邊大聲說:「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擔心太多會變老的!」
「好吧好吧你贏了,一起去吧!」馮斯揉著耳朵,「其實你完全可以當領導遙控指揮的。」
「領導更要身先士卒!」姜米揮著拳頭。
「我倒是想起想起小時候我爸說的話,」馮斯說,「那會兒他總是說:『我們家,大小事務都由我全權負責……』」
「哇,你爹那麼厲害?」
「還有後半句呢:『……領導下了命令,我就全權負責去辦!』」
兩人開車回到成都市區,採購了一些登山裝備和野外生存必需品,然後連夜開往青城山。青城山景區分為前山、後山、外山,青城外山就是過去的青峰山,山下是一個叫大觀鎮的古鎮,古稱大觀鄉,正是阮猴子阮嵩的家鄉。
儘管不如前山後山那麼有名,畢竟都屬於青城山的資源圈,旅遊業依然有聲有色。兩人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住處。此後兩天,兩人在山裡走了一圈,發現頗不容樂觀——因為整個青城山系被開發得太完善了。這座山本來就不大,各路旅遊資源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再加上歷史上屢屢掀起的尋寶熱,他們很難相信這裡還有哪個角落是沒有被人踩過的。
「我還以為這裡會和大興安嶺一樣大到沒邊、搞不好走到哪兒就會冒出個野人呢,」姜米十分憂鬱,「現在看起來,就算是野合的男女想要找個不被人撞見的清淨地兒都很難。」
「不要思想那麼低俗骯髒嘛小姜同志!」馮斯說著,自己也開始愁眉不展,「這裡的風景雖然漂亮,但確實……人氣太旺了。我沒法想像有什麼大規模的地宮會藏在這裡而不被發現。這樣的一座山,實在不像是可以和『尋寶』『秘密』一類的詞彙沾邊的地方。」
「會不會是被那個阮帆給騙了?」姜米忽然想起來。
「應該不會,如果他要設計騙我們,成本太高了,而且沒有必要。」馮斯說,「他的故事裡所包含的那些信息,全部指向魔僕,外人是不可能編得那麼像的。而假如他是守衛人或者黑暗家族裡的人所假扮的——收買無數的路人甲配合他、精心編造這一套謊言來騙我們,圖什麼?直接把我們抓起來或者幹掉不是更方便?」
「說得也是。」姜米點點頭。
「我倒是有另外一個猜測,」馮斯說,「所謂的規模龐大的地宮,可能既存在,也不存在。」
「你把我都說糊塗了,怎麼個既存在又不存在……啊!」姜米猛然反應過來,「你是指……就像玄化道院那樣!」
「是的,最初我曾經懷疑,這個地宮壓根不存在,也許是張獻忠用了三百條人命來做的幌子。」馮斯說,「但後來我琢磨了一下,在阮嵩的敘述裡,他確實親自參與了地宮的建設,而且結構還十分複雜,那應該不會是假的。所以,也許只有唯一的一個可能,地宮存在,卻像玄化道院那樣,離奇地遁入了另外一個空間。」
「那可怎麼辦?你那天流了那麼多血,最後也不過能從玄化道院的幻影裡抓出一個木盒子。這個地宮如果真的也那樣消失了,那豈不是根本沒有辦法進去探尋了?」姜米很是發愁。
「其實呢,就像你說的,大不了當成一次旅遊吧。」馮斯拍拍她的肩膀,在心裡悄悄歎了口氣。
寧章聞又幫馮斯搜索了大量和張獻忠寶藏有關的信息,可惜全都是些荒誕的民間傳說,一看就是極盡誇張之能事的無稽之談,並不能帶來任何的幫助。不過有一條舊日新聞倒是引起了他的關注。
那是寧章聞從某個專門收藏解放前舊報紙影印版的偏門網站上找到的。當時包括《川報》《四川日報》《四川民報》《華西晚報》等在內的諸多報紙媒體,都報道過一則新聞:1943年4月,一位居住在成都的愛國商人在自己所住的公寓內離奇失蹤,現場只留下一個全身凍傷的日本女間諜的屍體。而當時的成都,正處在溫暖的春季。
一看到這種離奇的死法,馮斯立即想到了死在巨大冰塊裡的詹瑩。而在報道的剩餘內容中,所提到的信息更加驚人:這位名叫陳廣澤的商人,經營著一家名叫「錦江淘銀公司」的企業,這家公司的全部業務內容,就是尋找傳說中張獻忠當年埋藏的寶藏!而且,就在他失蹤的當天以及前一天,錦江淘銀公司的打撈船真的從錦江裡撈出了一頭石牛和一面石鼓,這兩樣東西,正是傳說中張獻忠為了日後尋寶做下的標誌。
當然了,如今馮斯已經確信,所謂的張獻忠寶藏是不存在的。他有了一個推斷,這位陳廣澤,或許本身就是為了掩人耳目才開辦淘銀公司的。他試圖通過事先準備好的石牛石鼓以及其他一些從河裡撈出來的「財寶」,把人們的視線從青城山轉移開,轉移到完全沒有威脅的錦江。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在青城山大肆尋找,是有可能把那個秘密地宮找出來的,否則知曉地宮秘密的人們不會如此大費波折地去掩飾。問題就在於,到底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找到它呢?
眼看距離秘密的揭開只差最後一步了,卻偏偏就卡在這一步,兩人實在是焦躁不堪,卻也沒有辦法解決。無法可想的時候,只能強迫自己放鬆。馮斯忠實地履行著姜米對他的勸告,「心思不要太重」,乾脆陪著姜米去把青城前山後山都玩了一遍,心情倒也慢慢好了一些。
「就當是陪我來玩啦!青城天下幽!」姜米對馮斯說。
唯一的一個好消息是,北京的朋友們沒出什麼狀況,對馮斯而言,朋友們不出狀況就足夠讓他燒高香了。寧章聞一面幫馮斯照管網游和查找資料,一面在抽空學習安卓編程,看來是真的想要開發遊戲;關雪櫻在家裡按照馮斯給她找的教材自學文化知識,學習之餘繼續研究廚藝,監視她的人也一直再也沒有現身;文瀟嵐依然是學霸兼社會活動家,在學校裡若干個社團裡忙忙碌碌,這幾天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明顯可以聽出她心情有些不好。
這一天晚上,兩人在一家農家飯館吃了著名的一兔三吃:辣炒兔肉、萵筍燒兔肉和紅油兔丁,吃得大快朵頤。馮斯吃得太飽,飯後有些懶得動,姜米於是獨自一人去小鎮裡散步,他則回到賓館房間裡,看到寧章聞例行的每日網絡留言。寧章聞告訴他,已經好幾天沒見文瀟嵐了,上一次見面時,聽說她在忙什麼「學生創業大賽」的組織工作,似乎是一團亂麻狀況無數,她簡直恨不能克隆一百個自己去辦事。
關掉聊天窗口,馮斯想了想,撥通了文瀟嵐的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了,那邊的背景音很是嘈雜,好像有女人在聲嘶力竭地唱著惡俗的網絡歌曲,還有人用汪吐死瑞的本地腔英語起勁地喊著節拍。這他媽是哪家迪廳如此沒節操?馮斯暗想。
「事情太多了,忙不過來,」文瀟嵐疲憊地說,「不過我還撐得住。」
「也不能為了革命不顧惜身體嘛!」馮斯前一句還諄諄教導,後一句又露出了他無恥的本色,「話說就那些學校社團的唧唧歪歪的破事兒,向學校請願滅蟑螂啦,忽悠男生幫女生打開水啦,抗議食堂沙子裡摻的米飯太少啦……也虧你幹得津津有味。」
「是是是,我知道你檔次高,收復釣魚島全靠你了……我得去睡會兒了。先掛啦。」
馮斯放下電話,心裡想著,連兩人例行的鬥嘴環節都被省略了,看來文大小姐是夠忙的。正在想著,姜米卻已經回來了,按兩人預定的「每次三聲、連敲三遍」的暗號敲了門。只是姜米天性不安分,每次都要搞搞怪,這回她一邊敲一邊模仿著美劇裡的科技宅:「胖妮!胖妮!胖妮!」
「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馮斯把她放進來。
「下小雨了,我擔心下大淋成落湯雞,就趕緊回來了。」姜米說,「真可惜,我還沒看夠呢。」
「看夠什麼?猴戲?」馮斯隨口問。
「不是,是鎮上大媽的廣場舞!」姜米簡直眉飛色舞,「我在美國的時候就聽說過大媽廣場舞啦,但是百聞不如一見嘛,真的好有趣!那些大媽比起美國本地大媽有激情多了。」
「是啊,可不是有激情麼,周邊鄰居都能聽到想激情殺人……」馮斯哼哼著。
「而且那些配樂很好聽啊,」姜米說,「節奏感很強,歌詞樸實直白。而且似乎是兼具東西方音樂的特色。」
「這些玩意兒,在中國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農業重金屬。這是中國繼火藥、指南針、造紙術、印刷術之後的第五大發明,將來中國向外輸出價值觀就靠它了。」馮斯一本正經地說。
「切,一聽就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有品的網絡憤青編出來埋汰人家的!烏鴉落在豬身上!」姜米撇撇嘴,「我真的覺得挺好玩的啊,我今天正看到那些大媽分成幾派在斗舞,簡直跟武俠小說裡的武林大會似的。每一隊還專門有DJ大媽喊口號呢,而且有一隊的大媽喊的是英語,別提多有范兒了!」
「您這樣的審美能力,到了網上指定被劃入胸大無腦流……等等!」馮斯忽然一下子臉變得凝重起來。
「你怎麼啦?」姜米一怔。
「你剛才說,有一個老太太用英文喊話,喊的是不是『1,2,3,4……』?」馮斯一把抓住姜米的手。
「是、是啊。咋了?」姜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另外,你能不能給我哼一下,喊『1234』的時候老太太們伴舞的音樂?」馮斯說。
「歌詞記不住,反正就是愛來愛去飛翔來飛翔去的,調子倒是蠻簡單流暢……」姜米隨口哼了幾句。雖然找錯了一兩個音,但馮斯還是能立即分辨出來,這是一首最近在網絡上被炒得十分火熱的所謂「神曲」。聽到這首神曲的曲調,他如墜冰窟,渾身發涼。
「你到底怎麼啦?」姜米看著馮斯的表情,不自禁地有些害怕。
「就在幾分鐘之前,我剛剛聽到了這首神曲,也聽到了老太太用蹩腳英文喊的節奏。」馮斯緩緩地說。
「那你的耳朵不錯啊,」姜米有些驚奇,「那邊離這裡還有段距離呢,中間又有幾棟樓隔音。換了我我還真聽不見。」
「不,我不是在窗口聽見的,而是在電話裡聽見的。」馮斯說。
「電話?」姜米不解。
「和文瀟嵐通的電話。」馮斯神情陰鬱。
「和文瀟嵐通的電話……不會吧?」姜米一下子明白過來,臉色變得蒼白。
兩人面面相覷,巨大的恐懼在內心生起。就在這時候,姜米的眼睛瞥向了牆角:「奇怪,進了些蟲子。」
馮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房間的牆角果然有一些小蟲子在爬行。這種蟲子形狀近似甲蟲,但比甲蟲小得多,體型基本只有一隻蚊子的大小,而且顏色血紅,看著就讓人有毛骨悚然之感。再仔細一看,這些蟲子是從門縫裡爬進來的,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入,而且一進來就順著牆分散到了房間的四周。
就像是一種有意識的包圍。
姜米抓起枕巾,想要扑打,馮斯一把攔住她:「別輕舉妄動!這一帶旅遊業做得那麼好,就算有蟲子,也絕對不可能這麼成群結隊地進來。這些蟲子,是特殊的人帶來的,千萬別亂碰。」
他把「特殊的人」四個字故意說得很響亮。片刻之後,門外響起了一聲陰笑:「馮斯啊馮斯,你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是真心不想和你為難。」
這個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裡充滿了邪惡,但馮斯卻發現,這聲音聽來很是耳熟。姜米也湊到他耳邊說:「這個聲音好熟啊。不過腔調太怪,我一下子分辨不出來。」
「等他進來,我們就清楚了。」馮斯說著,提高了聲調,「請進來吧!」
門把手轉動了一下,門開了,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衝了進來。那是文瀟嵐。此刻的文瀟嵐顯得委頓不堪,頗為憔悴,馮斯連忙扶住她:「你怎麼樣?沒事兒吧?」
文瀟嵐含著淚搖搖頭:「我沒事兒。對不起……我並沒有把你的行蹤說出來,但我們的電話被監聽了。然後我被抓到了這裡,我沒有能力反抗……」
「這不是你的錯,不反抗是對的,而且就算說出來也沒關係。」馮斯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身旁卻忽然響起一聲尖叫。他急忙回頭,看到姜米用手捂著嘴,滿眼都是無法言說的深深驚駭。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門口,這一看也讓他像遭受到了雷擊一樣,渾身一震。門口站著一個他絕對想不到會是敵人的人,但無情的事實擺在眼前,這個人就是敵人,那一臉的凶悍、冷酷、惡毒、陰狠,是他過去從來沒有在此人臉上見到過的。
馮斯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季阿姨,你好。」
是的,這個監聽了他和文瀟嵐的通話、把文瀟嵐從北京綁架到青城山,如今帶著一臉凶相走入房間的敵人,赫然是季華。
姜米的親生祖母季華。溫和、平易、充滿知性氣質的季華。一直對待兩人親切慈祥、有如家人一樣的季阿姨。
而現在,她的臉上再也沒有了數天前的從容優雅。此刻的季華,臉色灰敗,咬牙切齒,眼睛裡佈滿血絲,一向梳理得很整齊的頭髮也顯得凌亂不堪。最可怕的是她的神情,既兇惡又歹毒,還混雜著一絲抹不去的惶恐與緊張,這讓她的臉看上去像一條凶殘的母狼。
「判若兩人」這個詞,在季華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然而更加驚人的,是季華接下來所說的話。當聽到馮斯喊出「季阿姨」三個字之後,她撇了撇嘴,忽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尖笑。笑畢,她一步步地走到馮斯跟前,臉上帶著嘲弄的笑意:「季阿姨?不,你弄錯了。這個名字只是我隨口編的。我也並不是楊謹的母親。那一天,是我殺了楊謹,但還沒能來得及逃走就被你堵在了屋裡。出於某些禁令,我不能殺你,於是只好偽裝成楊謹的母親來騙騙你了。」
馮斯和姜米對望一眼,心裡都翻騰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那並不只是被人欺騙的憤怒與傷心,更加有失去一個原本親近的親人的失落。姜米忽然大聲問:「那你不是季華,到底是誰?」
對方的臉上再度浮現出嘲諷的笑容:「我是誰?其實馮斯本來應該認識我的,不過他總是呆在自己的世界裡,擺出一副蔑視權貴的清高德行,這才會輕輕鬆鬆被我騙過啊。」
馮斯聽得莫名其妙:「我應該認識你?你到底是誰?」
「季華」故意擺出一臉的神秘:「我問你,你知道當初,是誰把你的養父馮琦州請到北京的嗎?」
馮斯霍然向後退出好幾步,開口時連聲調都變了:「你!你!你是那個副校長!主管基建的副校長!」
「季華」似乎十分滿意看到馮斯這副驚駭的表情:「沒錯,就是我。我的名字叫做李濟,但你在學校裡一年有多,卻從來沒有留意過我的存在。」
「你原來是個女人!你是女人!」
「我當然是個女人。誰告訴你校長就必須是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