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劉大力緊緊握住手裡的警棍,一步一步地靠近倉庫。作為一個膽小的建築工地保安,在聽到建材倉庫裡傳來種種異響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不要去管。當保安的,要麼日曬雨淋要麼熬夜加班,一個月就那麼點微薄的薪水,何必去給自己惹麻煩呢?

  但是他很快又想起了同事的教訓。就在上個月,因為一樁夜間盜竊案,一位同事丟了飯碗。這年頭要在城裡找到工作可著實不容易,當保安也總比下工地搬磚輕鬆,劉大力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抓起警棍走了過去。

  倉庫裡的聲音十分怪異,像是有人在極度痛苦地喊叫,但聲音卻像是經過了消音器過濾一樣,聽起來十分微弱,如同從很遠的地方遙遙傳來一樣。

  難道是有誰躲在倉庫裡看什麼恐怖片或者打鬥片?劉大力這麼想著,膽氣稍微壯了一點點,他猛地一腳踹開倉庫大門,衝了進去。

  然後他就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他看見倉庫裡明明沒有亮燈,卻有一層奇怪的淡黃色光芒鋪滿了整個倉庫。在這一圈柔和的黃光的籠罩之下,倉庫裡已經是一片狼藉,正中央站立著一個可怕的怪人——一個長著兩顆頭顱的畸形兒。

  此刻這個雙頭怪人正叉著腰站在倉庫中間,佈滿傷疤的醜陋大臉上滿是一種無所謂的極度傲氣。在他身邊的地上,七零八落地散佈著許多血紅色的東西,劉大力仔細一瞧,看清楚了那些都是什麼,立刻嚇得魂不附體:那些血紅色的玩意兒,竟然全都是被粉碎的人的身體!看看那個雙頭怪人的神情姿態,似乎這些散落一地的胳膊、小腿、內臟、頭顱全都是被他撕碎的。

  劉大力這回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嚇尿了,括約肌已經完全不受控制,褲子一下子就濕透了。他扔掉警棍,轉身就想跑,但不知怎麼的,剛剛跑到倉庫門口,腳底下就有一股莫名的阻力讓他的腳步變得遲滯而沉重,令他無法邁開步伐。

  緊跟著,他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全身的力氣飛快流逝,就好像從一個破了口的水杯裡漏水一樣。他腿腳發軟,再也無法支撐身體,一頭栽倒在地上。而奇怪的是,儘管摔得很重,他卻並沒有感覺到太疼,似乎整個身體的感覺都變得遲鈍麻木。他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覺得太陽穴一陣陣跳動,肺裡只有出的氣、卻很難再吸進哪怕是一絲的新鮮空氣。他的心臟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樣,跳得越來越輕越來越慢,眼前變得一片漆黑,視線裡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劉大力用盡最後的力氣,努力抬起眼皮,但他的視線已經看不見遠處了,只能勉強看到自己的手。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手在這短短的不到一分鐘時間裡變得枯瘦如柴、青筋暴露,上面佈滿了老人斑。

  我難道是……老死的?這是劉大力最後的念頭。

  從劉大力闖進倉庫,到他倒在地上不可思議地活生生老死,那個雙頭怪人都並沒有正眼向他瞧上一眼。倒是等劉大力死後,他的目光看向了倉庫一角:「小路,看來任何地方都少不了你啊,而且選擇最後時刻再出來也是你的風格。」

  「范兄,殺人是你的樂趣,我當然不好掠人之美,」從倉庫的那個角落裡走出一個相貌俊美的年輕人,「只是剛才那個最後闖進來的普通人,我擔心你會放他走,所以才搶了你的生意。」

  這一美一丑兩個對比到了極端的人,自然就是守衛人家族中的兩位翹楚:范量宇和路晗衣。范量宇的蠹痕帶來的是極致的破壞與毀滅,所以會留下那一地碎屍殘肢;而路晗衣,卻具有讓人迅速衰老至死的能力,不幸的保安劉大力,就是死在他的手下。在路晗衣那張秀美得有點像女人的面孔之下,在他總是掛在嘴角邊的溫和笑容之下,隱藏的是一顆從不軟弱憐憫的冷酷之心。

  「擔心我會放走他?」范量宇眉毛一挑,「這話倒真是有新意。」

  「要是過去的你嘛,我肯定就袖手旁觀了,」路晗衣笑了笑,「但是現在的你不一樣了,我擔心你的心裡會產生軟弱的種子。」

  范量宇歪頭看著對方:「哦,你的意思是不是指那個姓文的小姑娘?」

  「還能指誰?」路晗衣一攤手。

  范量宇咧嘴一笑,忽然間身上淺灰色的蠹痕暴漲,排山倒海般向著路晗衣席捲而去。路晗衣並沒有躲閃,也釋放出黑色的蠹痕,籠罩住全身。兩股蠹痕猛烈相撞,發出低沉的轟鳴,隨即光暈散去。范量宇紋絲不動,路晗衣的身子卻搖晃了幾下。

  「我最近已經很努力地在提升自己了,還是不如你。」路晗衣搖搖頭。

  「不錯了,換成過去的你,你至少得後退三步。」范量宇哼了一聲。

  「不過話說回來,我不過是開了你一句玩笑,你何必動那麼大火氣,莫非是被我說中了,你真的對那個姑娘產生了好感?」路晗衣壞笑著。

  范量宇抄著手,冷冷地盯著路晗衣:「我不會口是心非。我對那個姑娘有好感,完全不需要否認,也不會在意你是否笑話挖苦。但你要清楚,我從來不會軟弱,任何人、任何原因都不會讓我軟弱。下次你再說這種話,我也許真的會考慮殺了你。」

  路晗衣高舉雙手:「好吧好吧,我承認我說錯了,繳槍不殺。該聊聊正經事兒了。你殺死的這幾個黑暗家族的傢伙,你知道他們的來歷嗎?」

  「我用最高的痛覺刺激折磨過他們,但他們還是不肯說,」范量宇說,「所以我只能幹掉他們了。聽你的口氣,你知道他們的來歷?」

  「他們本身不值得一提,無非是一些不入流的黑暗家族。但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和那個西藏家族有關。」路晗衣說。

  范量宇微微一怔:「西藏?難道是那幫奇怪的混蛋有什麼動向了?」

  「是的,就是那幫奇怪到極點的混蛋,」路晗衣點點頭,「幾百年來,他們一直沒有什麼大動作,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最近,他們好像是有了一些異動。」

  「為了什麼?」范量宇問。

  「暫時還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此事和兩年前的某次西藏考古有關。」路晗衣回答。

  范量宇眉頭微皺:「你是指……那群遇到了地震,然後莫名奇怪像被鬼攆了一樣逃回來的科學家?」

  路晗衣點點頭:「那次地震的地點十分敏感,我和姐姐當時就判斷,他們有可能找到與我們的世界相關的東西,所以馬上派家族人員去調查。但結果……」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范量宇已經明白了。他沉思了一陣子,慢慢地說,「如果西藏的那群傢伙真的又出現了,整個守衛人世界恐怕都要面對一場慘烈的血戰……倒是他媽的滿合我胃口的。」

  「你天生就是個殺人狂嘛。」路晗衣苦笑一聲,「我可是希望這一仗能不打則不打,否則的話,代價太大。」

  「我無所謂。流血越多,我越開心。」范量宇齜牙一樂。

  「如果你想要守護的人也有流血的危險,你也開心嗎?」路晗衣問。

  范量宇臉色微微一沉,沒有回答。過了半晌,他才重新開口:「我倒是有另外一個問題要問你。這些日子以來,我注意到,來到北京的奇怪的黑暗家族越來越多了,但他們的目標卻並不全是天選者。還有那麼一小部分人,似乎對住在寧家的那個啞巴小姑娘更感興趣。」

  「我也注意到了,」路晗衣說,「但我和你一樣,同樣沒有弄清楚那個小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我專門探查過,並沒有發現她身上有附腦。當然也有可能和天選者一樣,是那種由於未知的原因暫時沒法喚醒的附腦,也許需要科學儀器的檢查才能發現——真夠諷刺的。」

  「她不會是……第二個天選者吧?」范量宇思索著。

  「應該不會,天選者在孕育階段就會造成巨大的精神擾動,」路晗衣說,「而且在有限的樣本裡,我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同一時代兩個天選者的情況。」

  「正因為樣本空間太小,所以也不能完全否定這樣的可能性。」范量宇說,「我會想辦法再去觀察一下的。」

  路晗衣笑了起來:「說起來,還真得感謝這些黑暗家族呢。我們四個家族,尤其是你我四人,這些年來鬥得你死我活,消耗掉了不少的力量。但是自從半年前天選者出現後,我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對付接踵而至的黑暗家族身上,自相殘殺倒是少多了。也許我們能有更多的合作。」

  「如果真心想合作的話,剛才你就不該對我撒謊。」范量宇冷冷地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路晗衣神色如常。

  「我是說,在那支西藏的神秘教派身上,你的家族掌握了遠比我們所掌握的要多的信息,但你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范量宇盯著路晗衣的眼睛。

  路晗衣歎了口氣:「你知道得太多了。」

  范量宇搖晃著他的兩顆頭顱:「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愛殺人麼?就是因為我知道所謂的人性,是一種完全不可救藥的東西。形勢已經緊張到這種程度了,各大家族所考慮的,仍然是各自的利益。我們表面上帶著笑臉合作,轉過身就悄悄捅刀子——你能指望這樣一群人來打倒魔王?」

  「你說錯了,」路晗衣同樣搖頭,「我們根本就不能算人。」

《覺醒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