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愛打籃球的男生在大學校園裡總是很受女生歡迎的,但系隊的情況比較特殊,除了馮斯等極個別例外,大多數隊員都長得比較——骨骼清奇。假如有女生懷著尋找流川楓的夢想來看系隊打球,最後收入眼簾的大抵都是赤木剛憲魚住純高宮望之流。因此雖然系隊打球還是不少女生來看,但球員們基本都是光棍一條。
所以現在文瀟嵐坐在板凳席邊上,隊員們一個個都渾身不自在,像是球衣里長了毛刺。他們不斷地偷偷打量文瀟嵐,卻又不敢上去搭訕。
唯一的例外是隊長。這是一個高尚的、純潔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或者換句話說,是個白癡。由於滿腦子都是籃球,連談戀愛的事情都極少去想,他反而能自如地和文瀟嵐說話:「文同學,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王八羔子……啊,對不起,能不能告訴我馮斯這段時間到底去哪兒了?我反正是不相信那孫子……他會真的病那麼久。」
文瀟嵐抿嘴一笑:「他的確是裝病,不過麼,也算是身不由己。」
「怎麼身不由己了?」隊長問。
「學長,你們以前學線性代數和概率統計的時候,是不是一位姓白的女老師教的?我們系這兩學期就是她。」文瀟嵐擠了擠眼睛作神秘狀。
隊長怔了怔:「是啊,很凶的一個老女人,聽說快四十了還沒結婚,我們都說她……算了,說出來不雅。她怎麼了?」
「她,和馮斯之前產生了一點小誤會。馮斯為了躲她,只好裝病了。」文瀟嵐拚命憋住笑,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誤會?」隊長和其他隊員們先是莫名其妙,然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大張著嘴,發出齊齊的驚歎。
「我靠!還真沒看出來了,馮斯這小子的口味那麼……那麼不走尋常路。」隊長的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這才叫情聖!真給咱系隊長臉。」
委屈你了,白老師,文瀟嵐在心裡想著,誰叫你上學期沒給我90分?
好在中場休息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球員們戀戀不捨地暫停八卦,準備上場,到這時候隊長才發現問題:「咦?情聖呢?換個衣服要換到過年啊?坦克,快去把他給我……」
他正準備命令綽號「坦克」的中鋒去把馮斯揪出來,忽然之間,所有人都眼前一黑——體育館裡的燈滅了。與此同時,音響系統發出尖銳的嘯叫聲,DJ的喊叫與動次打次的音樂也隨之而停止。
「停電了?」隊長有些疑惑,「不會是馮斯那孫子故意搞壞了電路好不上場吧?」
「你只是要他打幾分鐘籃球而已,又不是要他去和鳳姐約會,」文瀟嵐哭笑不得,「他哪至於那麼不分輕重!」
這場比賽原本就打得沉悶乏味,跑來看球的學生們早就已經有些不滿,現在再趕上停電,更是莫名郁燥,很快黑沉沉的體育館裡充滿了嘈雜的噓聲、口哨聲、喝倒彩聲。好在這是個智能手機時代,相當於誰的身上都隨身帶著手電筒,一些學生索性起身離席,用手機照著路準備提前離開。
但他們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體育館的所有出入大門都被關上了,而且似乎是從外面鎖死了,無論是正常的出入通道還是應急通道,全部封閉,一個都打不開。
大學生們這才驚慌起來,通道被封閉的壞消息迅速蔓延開,不安的氛圍開始湧動,膽小的女生已經發出了驚叫聲。一些比較鎮定的學生一面打電話報警呼救,一面開始嘗試撬門和撞門。但十分奇怪,門外似乎是被什麼份量十足的重物頂住了,即便鎖已經被撬壞了,門還是無法被打開。
在這片喧囂而驚惶的聲浪中,場地中的籃球隊員們也有些不知所措。文瀟嵐卻比旁人想得更多,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正當馮斯身處體育館中尋找失蹤的劉豈凡的時候,突然發生這樣的事件,恐怕既不是偶然也不是意外。但她也沒有辦法開口向身邊的人解釋,只能悄悄地離開摸不著頭腦的球員們,向著更衣室走去,想要先找到馮斯再說。
文瀟嵐來到球員通道的出入口處,正準備走進去,忽然感到有人在扯她的衣袖,回頭一看,竟然是她和馮斯一直在找的劉豈凡。雖然黑暗中看不清楚面部細節,但文瀟嵐不用看也能猜得出,劉大少必定還是那副滿頭大汗、面色發白或者發青發紫的德行。
「少爺啊,我找你找得腿都快跑斷啦!」文瀟嵐沒好氣地說,「媽媽沒教過你……」
她原本想說「媽媽沒教過你出門之前說一聲嗎?」,忽然想起劉豈凡母親慘死的事情,又趕忙住口。好在劉豈凡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剛剛說了些什麼,急急忙忙地開口了:「糟糕了!抓我的人來了!」
文瀟嵐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照這麼說,體育館停電和門被堵住,應該是這幫人幹的了?」
劉豈凡點點頭:「肯定是他們。」
文瀟嵐哼了一聲:「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最怕和人接觸嘛,怎麼會跑到這人和人扎堆的地方來了?」
劉豈凡囁嚅著答不出來,文瀟嵐擺擺手:「先不說這個了,快跟我去找馮斯,我們想想辦法解決掉那些傢伙。喂,你還戳在那兒幹什麼?還不趕緊跟我走?」
「找到馮斯也沒有用的,」劉豈凡說,「他什麼也做不了。」
「你這話最好當著他的面說,這樣他就有機會在你身上磨磨他發癢的拳頭了,」文瀟嵐說著,伸手去拉劉豈凡,「總之先找到他再說。他在更衣室裡。」
她的手伸了出去,卻一把抓了個空。仔細一看,劉豈凡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她先是一驚,然後很快想明白了——劉豈凡動用了他令時間減緩流逝的蠹痕,從自己的身前溜掉了。
這個孫子還真敢!文瀟嵐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生氣,而是吃驚。在聽了馮斯的描述以及和此人進行過短暫接觸之後,她曾經背地裡給劉豈凡下了論斷:「這個人太蔫了,完全是個極品小受。」
「不要用你們文藝界那些低俗的詞彙!」馮斯當時正色說,「其實他就是個三棍子悶不出個屁的貨色。」
「我低俗也比你粗俗好!」
不過現在看起來,劉豈凡似乎也沒有想像中那麼蔫。他先是對一直控制自己的黑暗家族進行了反抗,現在又不聽自己的話,好像在內心深處也藏著一點屬於他的自由意志。
那就看你的囉,文瀟嵐想著,不過我還是得找到那個王八蛋。這麼想著,她繼續邁開步子走向更衣室,卻不小心被混亂中的人流撞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這一下摔得好重,她齜牙咧嘴地在地上坐了半天,才算緩過勁來。揉著屁股慢慢站起來時,她發現體育館裡的局勢已經接近失控了,群體性恐慌的蔓延速度比烈性傳染病還要快。其實此刻雖然被堵著出不去,也並沒有其他危險局面出現,沒有火災,沒有毒氣,沒有扛著槍的蒙面匪徒,沒有吃人的怪獸,但人們還是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慌。封閉和黑暗,原本就是恐懼的來源。
一些膽小的女生甚至已經開始哭泣,文瀟嵐不敢再多耽擱,一瘸一拐地跑向更衣室。她看見更衣室大門敞開,馮斯卻已經不知去向。手機發出的電筒光照到牆角一個倒在地上的身影,那是一個陌生人,並不是馮斯,看年紀也應該不是大學生。
「你是誰?馮斯呢?」文瀟嵐問。
「文小姐,你好。」對方的聲調裡帶著痛楚,雖然素未謀面,卻準確道出了她的姓氏。
「看來,你也是個守衛人了?」文瀟嵐說,「發生了什麼?馮斯去哪兒了?」
「要出大事了,」地上的傷者歎了口氣,「現在就看馮斯有沒有本事解決它了,如果解決不了……」
「解決不了會怎麼樣?」文瀟嵐急忙問。
「不會怎麼樣,只不過……這座體育館大概會被夷為平地,」傷者說,「而體育館裡的所有人,都會死。」
文瀟嵐下意識地摀住了嘴。她原本也有一些不祥的預感,卻萬萬沒有想到事態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得多。
「整座體育館……都會被夷為平地?這怎麼可能?」她吃驚地問,「我記得馮斯跟我說過,無論是守衛人,還是守衛人的對立面黑暗家族,平素都盡量行動低調、不事張揚,盡量不做出讓外界發現魔王世界存在的事情。你們搞一些暗殺是沒問題的,當眾殺人都已經足夠罕見了,在全世界最大的城市之一摧毀一座大學裡的體育館,那怎麼可能?」
地上的傷者苦笑一聲:「是啊,你說得半點都沒錯,按照常態推測,的確是這樣的,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守衛人之間的決鬥都會遁入幻域,以免蠹痕碰撞造成的破壞過大。即便是范量宇那樣的殺人狂魔,也大多會選在守衛人控制的地盤或者無人地帶出手,然而,事實總有例外。」
不知道怎麼的,聽到范量宇的名字,文瀟嵐的心裡突地一跳。她定了定神:「這一次來的,就是你說的……例外?」
「是的,這是一群大大與眾不同的傢伙,」傷者說,「我原本以為來的是普通的黑暗家族,萬萬沒想到是他們。他們根本連人都不能算,就是一群瘋子,一群魔鬼。」
「原來這世上還有連守衛人都害怕的角色啊,」文瀟嵐搖搖頭,「果然惡人需要惡人磨。那我們現在怎麼辦?以及,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另外一個問題,馮斯哪兒去了?」
「這兩個問題其實可以合併成一個,」傷者回答,「就看我們的天選者能不能創造奇跡了。」
他一陣劇烈的咳嗽,看來是傷得不輕,而且文瀟嵐能看出來,他並不願意對自己透露太多。反正守衛人們都是這副多說一個字就會死的德行,她想,也甭問了,乾等著吧。
她在更衣室的椅子上坐下來,臉上若無其事,心裡還是忐忑不安,生怕這座巨大的體育館真的轟然崩塌,那可真會變成轟動全世界的大事,自己這條渺小的生命也算是從此能在史書裡佔據那麼幾行字了……
不過她也略帶點驚奇地發現,自己並不如想像中害怕得那麼厲害,細細一想,大概是自從和范量宇一起對抗過那些骷髏戰士之後,自個兒的膽氣比過去更壯了。
「我也在變成怪物麼?」她自言自語著。
她在黑暗裡默默地坐了幾分鐘,腦子裡回想著過去這些月發生的種種事件來分散注意力減輕緊張感,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她生平的最高光時刻——用自己纖細的身軀硬生生架住重得像塊岩石的范量宇,幫助他和黑暗家族作戰。在那個生死繫於一線的時刻,面對著身邊猙獰狂舞的白骨,原本應當直接嚇暈過去的她居然忘記了害怕,只有一種「老娘和你拼到底」的血氣在燃燒。
她不得不承認,那是范量宇的功勞,這個百無禁忌而又無所畏懼的大魔頭,帶著那副嘲諷一切蔑視一切的囂張嘴臉,似乎總能激發起旁人在他面前不甘示弱的雄心。而且很奇怪的是,別人見到范量宇都怕得不行,她卻並沒有這種感覺,而范量宇對她似乎也和對別人稍有不同。可惜的是,這個雙頭怪人對他的過去種種依然守口如瓶,從來不肯告訴文瀟嵐他的身世經歷,尤其是那個項墜裡的女孩的照片……
正想到這裡,耳朵裡忽然傳來一陣和先前不大一樣的聲浪,人群似乎顯得很激動。她連忙站起來,重新跑回體育館裡,發現學生們正排著隊,以匆忙而有序的步調向館外奔跑出去,還不斷有人高喊:「注意腳下!不要摔倒!不要踩踏!」「都別慌張!女生先走!」
——被封閉的通道門終於打開了。
文瀟嵐這才算鬆了口氣,發現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微微發抖,內衣也已經被冷汗浸透了。馮斯這個渾小子總算還是做到了,她欣慰地想,一場巨大的劫難總算是可以避免了。
她也不著急,等大部分都離開後,才慢慢跟在後面走出體育館。體育館外此刻熱鬧非凡,驚魂未定的學生們,接到電話趕來救援或者看熱鬧的其他學生以及教職員工,接到報警後趕來的警察,把體育館外的空地擠得滿滿當當。
又開始下雪了。文瀟嵐扯了扯汗濕的衣服,知道再這樣待在外面多半要感冒,決定先不找馮斯了,直接回宿舍換衣服,然後到寧章聞家裡去等著。禍害萬年在,她自我安慰著,馮斯那種混蛋才不會那麼輕易就嗝兒屁。
她一路小跑回宿舍,沖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換好衣服騎上車直奔寧章聞家。剛一進門,她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客廳裡的茶几和飯桌,都被挪到了角落裡,客廳中央的地面上平躺著一個人——劉豈凡。此刻的劉豈凡,看情狀和今天清晨時差相彷彿,不過似乎更為糟糕,因為他的身畔已經開始有一些七彩的光斑在跳躍,預示著某種可怕的能量失控。
不過最讓文瀟嵐吃驚的還不是劉豈凡的狀況,而是站在劉豈凡身邊的三個人。這三個人正以隨意的姿態站在一邊,但身上隱隱透出的淡淡光暈說明他們在催動蠹痕,而這些人她居然全部都能認出來。
先是她已經十分熟悉的老戰友,兩個腦袋的范量宇;而在范量宇的身邊,是上次把關雪櫻送到寧章聞家裡來的梁野。第三個人則是一個俊美的年輕人,那張臉活脫脫像是從美型日漫裡走出來的,要是穿上奇裝異服到COS展上晃一圈,絕對會引發無數少女的尖叫。儘管從未見過,她也可以猜得到,這大概應當是那個叫路晗衣的守衛人。
梁野、路晗衣和范量宇。這三位守衛人世界的巨頭居然匯聚一堂,都站在寧章聞家狹小的客廳裡。
這簡直就像一個貓籠子裡擠進了三頭獅子,單是看一眼就足夠讓人呼吸發緊,文瀟嵐想。她又想,對於寧章聞來說,在自己的陋居裡接待這三位大人物,也算得上是蓬蓽生輝了。
想到寧章聞,她才注意到這三位無比搶鏡的主角身邊的三個小龍套——馮斯、寧章聞和關雪櫻。三人正肩並肩站在寧章聞的臥室門口,朝著客廳中央賊兮兮地張望。她不敢打擾三位巨頭,躡手躡腳貼著邊走過客廳,先問馮斯:「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三位大爺又怎麼全跑家裡來了?」
「這三位大爺是來救劉大爺的,」馮斯衝著正像一塊寶石一樣發著光的劉豈凡努努嘴,「當然他們也並不是出於好意,只是誰也不清楚劉大爺力量失控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還是安全第一為妙。」
「他為什麼會失控?」文瀟嵐問,「難道……」
「沒錯,剛才在體育館裡,是劉大爺拯救了大家,」馮斯說,「當然,我也出了一點點小力氣,算是為挫敗階級敵人破壞革命的陰謀做出了貢獻。」
他一面說,一面活動著自己的手腕,似乎關節處受了傷,還不是很靈活。他的臉上、手上也有一些小傷口,像是被尖銳的物體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