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聽完丁小齊的話,馮斯並沒有感覺太意外。在他看來,守衛人或者黑暗家族要是有那麼一分鐘不跳出來鬧事兒,反倒有些不正常。

  「黑暗家族嘛……我明白了,」馮斯說,「我再去試試找一下劉豈凡,把他帶走吧。」

  「不,你不明白,」丁小齊搖搖頭,「這次來的,可能是西藏的那群鬼佬,他們和你所見過的任何敵人都不一樣。」

  「西藏?既然是來自西藏,為什麼又是鬼佬?鬼佬不是外國人的意思麼?」馮斯不解。

  「因為他們既不是藏人,也不是其他中國境內的傳統民族,而是源流於歐洲的白人,當然後來也慢慢吸收融合了其他民族……」丁小齊說,「沒工夫細說了,現在只能靠你了。我聽說你一向運氣不錯,就去碰碰運氣吧,要不然,這裡會死很多很多人。」

  馮斯的確聽得滿腹疑團,尤其是丁小齊提到,這個家族來自西藏,卻大都是外國人,聽來著實有些詭異。但一想到「會死很多很多人」,他也知道此刻不能浪費時間,連忙發問:「那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想辦法找到敵人,幹掉他們。」丁小齊說。

  馮斯簡直要吐血:「大哥!你這話就好比說,只要把球射進球門,中國隊就能拿世界盃……我他媽要有本事幹掉你們這些怪物,還至於活得那麼憋屈嗎?」

  「抱歉,我知道有點強人所難,」丁小齊說,「但是你非得去試試不可,因為不拼這一把運氣,這裡的人都會死光,你還是活不了。」

  「好吧,看來我是沒什麼選擇了……」馮斯左看右看,更衣室裡似乎除了一把長柄墩布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趁手的打架用具了。他無法可想,上前抄起墩布,丁小齊在背後叫住了他。

  「別忘了我是警察,」丁小齊說,「給你一把警用電擊槍,雖然估計作用不大,但是聊勝於無吧。」

  「這玩意兒我喜歡!」

  馮斯脫下籃球服,重新穿上便裝,抄著電擊槍,帶著狐假虎威的感覺走進體育館,館內已經是一片混亂。他努力收束心神,試圖感知到一點點蠹痕帶來的頭痛刺激——這是他唯一可以用來尋找蠹痕的方法。雖然笨點,倒還算滿靈光,以至於文瀟嵐促狹地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頭痛俠」。

  頭痛俠?其實我更像是一條頭痛搜毒犬……馮斯自嘲地想著,逆著亂紛紛的人流在場地裡快步疾走,希望能盡早找到那種頭痛的感覺。但奇怪的是,小跑了一圈之後,他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感受到頭疼,反而在接近某幾個角落時,感覺很舒服。

  是的,舒服,或者說愜意,好似頭腦莫名間變得澄明,反應也更靈敏一些了,以這個狀態去參加考試說不定能多拿十分。並且,他感到了一種情緒上的調動,明明面對的是極度危險的狀況,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嘈雜令人心煩的環境,他內心的緊張不安卻在消退,相反感覺到的是一種自信的提升。

  沒什麼大不了的,老子是天選者,馮斯對自己說,老子可以碾壓一切。

  等到遠離了那幾個方位後,這種瞬間突發的豪情又很快消散,他才意識到有些不對,並且立刻產生了一些聯想。在哈德利教授死亡的那段時間裡,自己在幻境中雖然主要體會的是愛情的美好,但和剛才那種情緒卻有著某些共通之處——都是一種強烈的正向情緒感染,就好像被打了一針興奮劑。

  這是黑暗家族的蠹痕在起作用!他猛然間反應過來。看來如丁小齊所說,這些「來自西藏的鬼佬」,擁有著和他所見過守衛人不大一樣的力量,並不能令他頭痛欲裂,卻反而可以讓他振奮精神。

  「媽的,怎麼有一種『我們才適合做朋友啊』的感覺呢……」馮斯喃喃自語著。

  他努力把握著這樣的感受,很快地來到了場館內電子屏幕的下方。他發現有一條黑影正矗立在那裡,抄著手一動也不動,在驚慌失措的學生當中顯得頗有些與眾不同,不過此刻週遭都是一片混亂,除了馮斯之外,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這個人就是丁小齊口中的歐洲後裔麼?馮斯不敢輕易靠近,站在遠處先觀望了一會兒。突然之間,那個黑影轉過頭來,臉朝向馮斯所站立的方位。儘管看不到對方的眼睛,馮斯卻已經明白過來:對方也發現了他的存在。他歎了口氣,知道裝傻充愣無濟於事,只能走上前去。

  這果然是個歐洲人,即便黑暗中無法辨清膚色,五官輪廓也一目瞭然,是個三十來歲的男性白人。馮斯笑了笑:「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在魔王世界裡遇到國際友人,幸會幸會。」

  對方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什麼動作,馮斯卻忽然間憑直覺感到了危險的臨近,不由得警覺起來。拜高度興奮的頭腦所賜,他的耳朵隱隱聽到從頭頂方位傳來一些異響,來不及多想,他在本能的指引下就地一滾,隨即耳邊聽到一聲玻璃碎裂和金屬撞擊混雜在一起的巨響,同時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痛感,像是被飛濺的不明碎片劃傷了。

  側頭一看,馮斯一下子嚇得手腳都有些發軟。一堆亂七八糟的碎片正堆在他先前站立的地方,向四面散落出去足有好幾米地板上都被砸出了一個大坑——那是籃球館頂部的一盞照明燈!幸好剛才躲閃得快,要不然現在自己即便不變成一灘肉醬,腦袋開花頸骨粉碎那也是輕鬆隨意的事情了。

  毫無疑問,這盞燈是這位來自西藏的歐洲人使用蠹痕拆下來的。

  這傢伙一上來就想幹掉我!馮斯一下子有些懵。他遇到過的守衛人和黑暗家族加在一起也可以開個相親會了,有些想要活捉他,有些用殺戮來威逼他,青城山的魔仆倒是想吃掉他,目的也是為了獲取他體內那股至今沒有人能說得清道的明的古怪力量。

  但從來沒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要取他性命的,從來沒有過。因為他是天選者,人們面對他時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有人想誅殺魔王,有人想臣服於魔王,有人想獲取魔王的力量,這些想法或者說慾念,都得著落在天選者身上來尋找和實現。所以即便是面臨著層出不窮的危機,他也並沒有慌張到手足無措——他還是有用之身嘛,一般不至於馬上就有生命危險,就算是吃唐僧肉不也得先洗剝乾淨再上鍋蒸麼?

  然而,眼前的這位洋大人卻大大地與眾不同,上手就是殺招,險些就把偉大的天選者直接開了瓢。逃過一劫的馮斯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得趕緊爬起來逃命,但雙手一撐地,正按在一塊玻璃碎渣上,疼得他手臂一抖,整個身體狗啃屎般趴在了地上,下巴也不客氣地被紮了幾下。

  你大爺的,這幾下要是被拍下來,夠得上家庭滑稽錄像的標準了,馮斯悲憤地想。

  不過我大概也沒命去欣賞自己出糗的影像了,馮斯勉強抬頭,看著半空中掉下來的第二樣東西——一大段斷裂的鋼樑。看這架勢,這段鋼樑將會更好落在自己的腰際,把自己卡嚓一聲切成兩段,就像切開一根油條。

  馮斯絕望地閉上眼,在這短促的一瞬間甚至無暇思考,然而一秒鐘過去了,然後是兩秒、三秒……十秒鐘過去了,鋼樑依然沒有落到身上。他睜開眼睛一看,不覺呆住了:那段鋼樑竟然像直升機一樣在半空中懸停住了,距離他的身體只有幾十厘米,卻並沒有落下來。

  他連忙在地上再滾了一圈,先逃到相對安全的地方。打這個滾的時候,他已經猜出來了,這奇特的一幕是劉豈凡干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劉公子在千鈞一髮之際令時間停滯,救了他一命。

  馮斯驚魂未定地站起身來,扭頭一看,果然,劉豈凡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半坐半靠在一張椅子上,而周圍的一切,無論是正從半空下墜的重物,還是那些正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的被困學生,都停止了動作,那個試圖殺掉他的歐洲人也不例外。

  「謝謝你,你還真是出乎我意料呢,」馮斯對劉豈凡說,「不過為了救我命的話,你只需要讓這一小塊領域時間停止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把範圍擴大到整個籃球館呢?你的身體支撐不住啊。」

  劉豈凡伸手指了指周圍,喘著氣說:「這個人的蠹痕……能造成建築物變形和共振……他想要毀掉整個籃球館。」

  馮斯一驚:「不是吧?這傢伙果然是瘋子。他是想要殺我嗎?」

  劉豈凡搖搖頭:「可能是為了殺我,因為他看到我之後就追我,我逃,然後他……」

  劉豈凡艱難地喘著氣,一時間說不下去,馮斯卻已經猜到了是怎麼回事。這個歐洲人試圖追殺劉豈凡,但劉豈凡卻已經利用時間停滯逃掉了。然而對方可能是通過蠹痕的味道發現劉豈凡還沒有離開籃球館,於是一發狠,利用他自己的蠹痕先封閉了所有出入口,然後開始——拆房子。

  「這他媽完全是不顧自己死活的路數啊……」馮斯搖搖頭,「這真是一群腦子有問題的傢伙。那現在怎麼辦,你不可能撐很久的。」

  話一問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沒有比眼下的形勢更明朗的,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了,必須打倒這個歐洲人,令他停止釋放蠹痕,否則的話,等到劉豈凡支撐不住,時間重新運行,這座籃球館也就逃不開崩塌的厄運了。

  而這事兒還得立即完成,因為劉豈凡看上去會比這座籃球館更先掛掉,他已經完全癱軟在了地上,胸口像拉風箱一樣,連話都說出不來了。

  「挺住,我馬上幹掉他!」馮斯撂下這句話,大步流星地跑向歐洲人。他知道,此刻在劉豈凡時間停滯的蠹痕內,歐洲人暫時沒有反抗能力,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劉豈凡已經如強弩之末,每多耽擱一秒鐘,這一片區域內的時間都可能重新運行。

  他衝到歐洲人身前,掏出電擊槍,卻發現這把槍並無反應,不知道是剛才摔壞了,還是在時間停滯的狀態下無法啟動。他也來不及多想,倒轉槍柄,像揮舞一把錘子一樣向著歐洲人的頭頂砸了下去。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電擊槍砸到歐洲人頭上時,並沒有那種沉重的打擊感,反而一股柔和而堅韌的力量從歐洲人身上彈出來,令他猝不及防,被反彈回去好幾步,差點摔倒。他定了定神,仔細一看,發現歐洲人的身體竟然在微微地移動。儘管動作極慢,幅度很小,看起來簡直像是慢鏡頭或者街頭藝術家的行為藝術,但他的確是在動。

  這個傢伙,竟然對劉豈凡那麼強大的蠹痕也有輕微的抵抗能力!馮斯似乎有點明白為什麼守衛人們對這支來自西藏的家族忌憚非常了,這幫人的確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他又嘗試了一兩次攻擊,每次都盡量跑得曲裡拐彎,試圖讓歐洲人反應不過來。但那一道護體的蠹痕實在是比人的神經還要反應迅速,每一次都消解掉了馮斯的力道。

  試了幾次之後,馮斯倒也發現,對方的反彈力和自己用力的大小有關,似乎是有點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味道。如果自己用力足夠小,就不會被彈開,但力道太小了卻也不可能對這個強壯的歐洲人造成絲毫傷害。

  回頭看看劉豈凡,基本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完全是在依靠本能維持著蠹痕。但等到他完全失去知覺的時候,蠹痕依舊會消失,到那時候,這座體育館大概也就保不住了,而館裡的人,都得死。

  馮斯滿頭大汗,恍惚中又想起了不久前在四川青城山時的遭遇。在最後生死一線的時候,他所經歷的也是這種和時間賽跑的驚魂時刻,那時候他眼睜睜地看著林靜橦的鋼針一厘米一厘米地接近魔僕,卻不知道最終到底鋼針能不能趕在魔僕進入新空間之前幹掉它,那種焦慮的等待實在是太煎熬了。

  等等……鋼針?

  鋼針!

  馮斯猛然間反應過來,自己身上原本還藏著一件寶貝——從胖廚師身上搶來的毒針。按照胖廚師的說法,毒針上混合著麻醉劑和「酒」,是對付守衛人的不錯的武器。如果用這根針扎中歐洲人,或許能起到作用。

  這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馮斯手忙腳亂地掏衣兜,這一掏登時手腳冰冷:毒針不見了。

  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想先前發生的一切,並且很快想到,大概是剛才在地上翻滾躲避那段鋼樑的時候,裝著毒針的吹管不慎從衣兜裡滾出去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那一堆殘骸裡,手在地上拚命扒拉著,完全顧不得那些尖銳的碎片不斷劃破手上的皮肉。運氣不錯,在耗費了十多秒鐘寶貴的時間後,他終於摸到了那個圓圓的木質吹管,不過吹管已經開裂了——況且不開裂他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用。他索性用牙齒從衣服上咬下一塊布,包住拳頭,然後一拳砸下去,把吹管砸裂了。

  馮斯從吹管碎片裡摸起幾根鋼針抓在指縫裡,然後再以連滾帶爬的姿態回到歐洲人身邊,儘管心急如焚,仍然控制著自己以緩慢的動作把毒針一點一點送到歐洲人的脖頸處,再一點一點把針尖扎進去。

  「大哥,你可千萬得起作用啊,」生死繫於一線的時候,馮斯倒也不忘臭貧兩句,「千萬別拿『中國人和歐洲人的體質不一樣』來嚇唬我。」

  不過運氣不錯,看起來,在「酒」和麻醉劑面前,管他是中國人還是歐洲人,都得乖乖地躺下。當劉豈凡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真正陷入昏迷的一剎那,他的蠹痕消失了,這一片區域裡的時間開始運行,但歐洲人的蠹痕也緊跟著失效了。那具北極熊一樣的龐大軀體轟然倒地,不再動彈,馮斯這才鬆了一口氣,並且開始感覺手上疼得厲害。

  「每個月都有這麼幾天……」他歎了口氣,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突然間很想就這麼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大睡一覺,什麼都不管了。但他也很清楚,這樣的願望永遠無法實現。別的不提,單說眼前的劉豈凡,身上開始慢慢溢出一種奇特的光彩,那大概是他老人家的力量又要控制不住的徵兆。

  馮斯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劉豈凡身邊,打算如法炮製扎他兩針,這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沒用的,他現在這個狀況,光靠『酒』已經不行了。」

  「帥哥,你來了,我他媽的就放心了。」馮斯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釋重負。他聽出來了,說話的這個人,就是成天打擊挖苦他的雙頭怪人范量宇。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范量宇能夠出現,在他眼裡簡直就像是天仙下凡。

  體育館的大門已經打開,虛驚一場的學生們開始有秩序地往外撤離,男生們發揚著紳士風度維持秩序讓女生先走。除了寥寥幾個人之外,沒有誰知道,他們其實是在生與死的鋼索上走了一趟。

《覺醒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