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寧章聞斜靠在床上,背後墊了兩個厚厚的墊子,正在讀著一本書。關雪櫻推門進來的時候,他趕緊放下書,想要接過關雪櫻手裡的湯碗,但胳膊剛剛伸直,身體就僵住了,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

  關雪櫻衝他笑了笑,擺擺手示意他躺著別動。她先把乘著熱氣騰騰的混沌的湯碗放在一旁,替寧章聞支上了一張床上用的折疊小桌,再把湯碗放上去。

  「真是麻煩你了,小櫻,」寧章聞說,「我老是這樣給你添麻煩,唉。」

  關雪櫻再次笑了笑,表示沒關係,做了個手勢要他趁熱吃,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屋裡。還沒來得及在椅子上坐下,門口突然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她愣了愣,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衝了出去。

  寧章聞已經在屋裡喊了起來:「是馮斯回來了嗎?」

  「寧哥,你怎麼弄成這樣了?」馮斯坐在床邊看著寧章聞。

  寧章聞尷尬地笑了笑:「前幾天小櫻給家裡做大掃除,我想幫她的忙,就搭了板凳去擦客廳的燈罩,結果不小心摔下去了,肩膀摔傷了。沒什麼大礙,就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我本來想給小櫻幫點兒忙的,結果反而成累贅了。」

  「你啊,四體不勤就別逞能了。」馮斯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想起他肩膀受傷,又把手縮了回去,「安心賺錢就行了。最近交給你打理的那幾個遊戲怎麼樣?」

  「都還不錯,每次他們封掉我的外掛之後,一小時內我就能出更新版。」寧章聞說,「反正暫時是不缺錢了。倒是你,好久沒見了,怎麼看起來還是愁容滿面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愁容滿面了,那多半是世界末日已經注定、愁也沒用的時候了。」馮斯歎了口氣,「寧哥,你先休息著,我有事想要找小櫻聊聊。」

  寧章聞點點頭。馮斯離開他的房間,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香氣,知道關雪櫻又在廚房裡忙活了。過了一會兒,關雪櫻捧出一碗餛鈍遞給他。

  「好久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了,真懷念啊。」馮斯也不客氣,坐在飯桌邊大口吃起來。關雪櫻包的餛鈍都是用鮮嫩的雞肉剁餡兒,裡面再加入一整顆蝦仁,每每吃得馮斯欲罷不能。

  放下筷子後,馮斯拍了拍肚子,滿足地長出一口氣:「比起你包的餛鈍,那些飯館裡賣的都應該直接拿去餵豬……」

  關雪櫻把碗筷放進洗碗池,然後拉著馮斯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心地關上門。她在書桌旁坐了下來,擺出一副等待聆聽教誨的姿態。馮斯笑了起來:「幹嘛啊?我又不是要逼你交作業。你是個自由的人,而且我始終堅信你是個好姑娘,有些事我就是想找你問問。你如果不願意回答,我絕不會勉強你。」

  關雪櫻咬了咬嘴唇,還是在手機上打下了這段話:「文姐姐已經生我氣了,如果你也生氣,我理解。但答應了的話要算話,不能說的還是不能說。」

  馮斯點點頭:「我當然明白。信守諾言永遠是高貴的品質,而且她也不會真的生你氣,可能只是為了擔心我而著急,畢竟你姨媽他們這夥人太不尋常了。」

  關雪櫻瞪大了眼睛,萬分驚奇,馮斯說:「我已經見過你的姨媽上杉舞子了。她三番五次找你,不就是想要讓我幫她做事兒麼?我答應了。」

  關雪櫻看上去明顯鬆了一口氣,緊跟著又有些擔心。馮斯擺擺手:「你別擔心,這一年來我遇到過無數的難題了,不差這一個。不過,既然已經沒有保密的必要了,有些和她有關的細節,你能不能跟我說一說?畢竟那牽涉到我該如何對付她的問題。當然,這件事還是只有你和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文瀟嵐和寧哥。」

  他看著關雪櫻。關雪櫻猶豫了一小會兒,最後終於點了點頭。她在手機上講述了上杉舞子第一次到家裡找她的經過,然後給馮斯看了她母親的照片。

  「你媽媽長得真漂亮啊。」馮斯看著電腦屏幕上上杉雪子的照片,「嗯,她的臉型確實也很像你。可惜我沒有親眼見過她。那後來呢?她第二次找你也是為了見我?還真是夠執著的。」

  「第二次,她約我在學校外面見,然後用車子把我帶到一個地方,好像是家醫院。」關雪櫻說,「她跟我說,守衛人世界裡有一個人,許多年前和媽媽是認識的,後來據傳被人殺死了。但他們經過仔細調查,發現那個人沒死,可能是被路晗衣藏起來了。他們想通過你去找到那個人。」

  「原來那個人和你媽是舊相識啊,」馮斯說,「他們只是叫我去找人,卻並沒有說明這一點。另外,他們有沒有說明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找?按理說,他們那麼神通廣大,自己去找也不難啊。」

  「我也問了,但他們沒有解釋。」關雪櫻回答,「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馮斯愁眉苦臉,「一個是我媽,雖然一直在騙我,但總是她把我養大的;一個是我的好朋友;剩下那個是我前女友。抓住任何一個我都得跪,何況是一氣兒抓走了仨。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去替他找那個人了。」

  「她有沒有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關雪櫻問。

  「這就是最讓我心煩的,」馮斯說,「她自己都沒親眼見過那個人,更不用提照片了。她告訴我說,那是一個年齡大概在四十多歲的男人,曾經身高一米七八左右,體型中等——但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這個人相貌不詳,體型不詳,因為她堅信路晗衣一定會想辦法更改這個人的容貌——比如給他做整容手術。」

  「那能怎麼找啊?」關雪櫻都傻眼了。

  「只能是想法子和路晗衣套近乎,或者跟蹤他的行跡了。」馮斯說,「不過麼,還是有那麼一點有用信息的,至少這個人的身份你姨媽告訴我了。」

  關雪櫻用問詢的目光看著馮斯,馮斯歪著嘴,擠出一絲古怪的微笑:「那個人姓路,叫路鍾暘,是路晗衣的親哥哥。」

  關雪櫻下意識地張開了嘴,雖然不能發聲,仍然顯得驚詫萬分。過了好半天,她才顧得上接著打字:「路哥哥的親哥哥嗎?如果他在路哥哥的手裡,那路哥哥不是個大壞人嗎?」

  她斟酌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可能說壞人不大對。你教過我的,這個世界不是簡單地分為好人和壞人。但是,把自己的親哥哥關起來,還關那麼多年,很殘忍吧?」

  「是很殘忍,和他的外表看起來確實不搭界,」馮斯說,「但守衛人永遠都不能靠外貌去衡量。比如范量宇,文瀟嵐就老是誇他,說他外表看起來嚇人,其實心腸不錯。雖然我被他揍過那麼多次,半點也沒看出他有哪點不錯……但誰知道他偏偏就那麼照顧文瀟嵐呢?至於路晗衣,我一直是覺得他心機深沉,雖然表面上和和氣氣,我是真不敢和他太接近。」

  「那他那麼厲害,你想從他那裡打聽秘密,不是很危險嗎?」關雪櫻顯得很擔心。

  「危險也沒辦法,反正我都習慣了,」馮斯說,「天選者永遠不死嘛。」

  關雪櫻還是一臉憂色。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在手機上飛快地打出一段話:「如果事情和文姐姐有關的話,范哥哥一定會幫忙的吧?」

  馮斯眼前一亮:「你真是天才!我怎麼沒想到去找范量宇幫忙呢?只要是文瀟嵐的事兒,他一定會出手的!」

  「不,他不會出手的。」身畔忽然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馮斯悚然,先一把把關雪櫻拉到身後,這才扭過頭。關雪櫻明明已經關上了房門,但不知怎麼的,房間裡卻忽然多了一個人。

  「你是誰?」馮斯看著這個雖然相貌美麗、卻散發出一身煞氣的年輕女子。

  「我來自范氏家族,」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范量宇那個廢物現在力量還沒有恢復,所以我來替他做這件事。」

  「他怎麼了?」馮斯問。

  「被人襲擊,附腦的力量被抑制,現在還沒有完全恢復。」女人說。

  「附腦的力量被抑制……是那幫日本人幹的嗎?」馮斯問。

  「哦,那幫人還沒告訴你麼?」女人瞥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他們要你幫忙做事兒,就會多說些事情呢,看來還是純粹把偉大的天選者當成一件工具啊。」

  如果放在過去,這樣的一句話多半就要激起馮斯反唇相譏的怒火了。但最近一年經歷了太多,他的性情已經不再像過去那麼毛毛躁躁,何況聽口氣,這個女人似乎是願意幫助他營救文瀟嵐等人。那別說挖苦他幾句了,要他跪地唱征服只怕也在所不惜。

  「天選者本來就是守衛人世界裡的一件工具,」馮斯微微一笑,「所以被大家用來用去早就習慣了。你是范量宇的妹妹嗎?」

  女人倒是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馮斯能這樣甘心受辱而毫不還口。她打量了一下馮斯,然後說:「不,范量宇是被撿來的。我和他沒有絲毫血緣關係。」

  馮斯從這句話裡隱隱聽出了她對范量宇的深深恨意。但他也沒工夫細究,只能繼續保持著笑容:「但我還是得請教一下你的芳名啊,總不能說起話來就你你你吧?」

  女人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有些不情願地說:「范為琳。」

  「好吧,幸會,范為琳小姐。」馮斯說,「你也知道,我雖然是個天選者,但大體上很廢物,能混到現在還沒被捏死,只能說是運氣不錯。在這件事上,我會聽你的指揮,不知道你有什麼主意嗎?」

  「暫時還沒有想到特別好的方法,」范為琳倒也爽快,「即便不為了這件事,我們家族也常年有人注意路晗衣的行蹤,但路晗衣是一個十分狡猾的人。路氏家族產業眾多,他平時極力做出為族長——也就是他姐姐——分憂的樣子,經常出入各個產業的地址,分配非常均衡,完全讓人看不出破綻,不知道他會把人藏在哪裡。而且最關鍵的在於,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要找的是個什麼樣的人。舉例而言,假如這個人的身體都完全壞掉了,只剩下附腦支配著頭顱還活著,那麼只需要一個保險櫃就能藏下這個人。又或者,這個人被某些洗腦術更改了思想,再做了整容手術,那他完全可以是路氏家族裡的一個普通員工,也許和我們擦肩而過都根本認不出來。」

  「是啊,照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根本就無從找起。」馮斯聽完也頗有些頭疼,「關鍵問題就在於,這個人失蹤了十多年,完全可能被更改成任意的模樣——你們守衛人實在是太神通廣大了。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失蹤之前,路晗衣的這位哥哥,叫路鍾暘的,到底相貌如何、是個什麼樣的人?」

  「幾乎沒有什麼人見過他,」范為琳說,「唯一流傳到外面的照片是這樣的。」

  她掏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給馮斯看。照片倒是彩色的,但從清晰度能判斷出是掃瞄的,照片上是一個身高差不多一米八的青年人,身材雖然不壯,也並不瘦弱。但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很明顯的拘謹,甚至可以說是近乎懦弱。

  「這張臉還真有點像路晗衣,但是氣質完全不一樣,」馮斯說,「路晗衣就算是捧著碗鹵煮蹲在路邊吃,看起來也有走紅毯的范兒,但他哥哥……怎麼說呢?也不能說屌絲,還是蠻帥的,但就是、就是……」

  他斟酌了好半天詞句,也沒想出合適的,倒是范為琳替他說下去了:「像不像你?」

  「像我?」馮斯一愣。

  「分明不想承擔某些責任,卻又不得不承擔,所以表面上看起來站得很直,心裡已經被壓彎了。」范為琳說。

  「心裡已經被壓彎了……」馮斯怔怔地重複了一遍,「你這麼一說,還真像是這樣。他看起來像是心裡藏了很多事,卻又沒法拋下,有點心事重重無可奈何的樣子。不過,我一般不像他那麼外露……」

  「這個人在公開場合很少露面,倒不是路氏家族故意把他藏起來什麼的,完全就是他的性情使然。」范為琳說,「所以其他家族對他的瞭解也很少。大致就是知道這個人很早就被確定為家族未來的繼承人,但性情軟弱,好像很不情願接這個位置,搞得上一代的族長、也就是路家三兄妹的父親都很惱火。」

  「路家那麼一個大家族,能人那麼多,光是路晗衣就是四大高手之一,為什麼一定要一個不願意當族長的人去接替這個位置呢?」馮斯有些不明白,「我記得以前聽路晗衣還是梁野說過,接任族長不看身份,最重要的是能力。」

  「路鍾暘身上當然是有特殊能力的,特殊到儘管他的性格蔫成那樣,路家還是那麼器重他。只可惜,這樣的能力一直到他被傳死去,都沒能得到很好的施展。」范為琳說。

  「他在傳聞中是怎麼死的?」馮斯問,「我問上杉舞子,她也語焉不詳。」

  「因為這件事原本就是一件懸案。」范為琳說,「你聽人講過在日本發生的第四股勢力的唯一一次現身嗎?」

  馮斯點點頭。范為琳接著說:「那起事件之後不久,梁野的家族和那批人中的一個接觸過——那個人就是小啞巴的媽媽,上杉舞子的姐姐上杉雪子。上杉雪子自稱叛離了她所在的組織,願意把那群日本人的秘密交出來,代價是獲得梁氏家族的保護。梁家如獲至寶,當然不肯放棄這個機會,派出了若干精兵,包括家族裡最強的一個人:梁野的叔叔梁豐。當時梁野雖然年紀很輕,卻也已經很厲害了,只是因為身在國外有其他的任務,所以沒有去。但他也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撿回了一條命?」馮斯想了想,「這麼說,那些梁家的人都被幹掉了?」

  「全都死了,在西南的某一處山區。上杉雪子也不知所蹤。」范為琳說,「據說當時的現場慘不忍睹,有人被炸成了碎塊,有人被燒成了焦炭,即便是梁豐那麼強的人,都死無全屍。沒有人知道殺人兇手是誰,但在現場附近,有人意外發現了屬於路鍾暘的一件家族飾物,上面還沾著後來經化驗屬於他的血跡。路家並沒有就此事表態,但是不久之後,路鍾暘的妹妹、也就是路晗衣的二姐路顏,被宣佈正式成為家族下一代族長接班人。」

  「這不就相當於是默認了路鍾暘的死亡了嘛。」馮斯說。

  「這件事當中存在很多疑點。作為一個連自己的家族事務都不想插手的人,怎麼會突然跑到遙遠的西南去?但是路家什麼都沒有說,梁家也始終沒有透露過調查結果,整個事件也始終是懸案。」范為琳說。

  馮斯還想問些什麼,忽然看到關雪櫻的表情有些奇異,似乎是有問題想問:「小櫻,你是有什麼問題想問這位姐姐嗎?」

  關雪櫻點點頭,在手機上輸入完畢:「如果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後來你們守衛人是怎麼發現媽媽和我的呢?」

  「是梁野調查出來的。」范為琳說,「梁野自幼喪父,梁豐於他而言就和父親差不多。梁豐死後,他花了十年的時間,瘋狂地搜尋各種蛛絲馬跡,最後終於找到了你們。但那時候,你母親已經死了,而他通過觀察,發現你對母親的過去一無所知。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動,其他守衛人家族也只能先觀察著你。」

  「難怪不得我第一次去到四合村的時候,守衛人們來得那麼快,」馮斯說,「看來不完全是因為天選者的緣故,還因為各家族原本就一直注視著那麼。不過,也真巧,偏偏我就和小櫻認識了。」

  「如果路晗衣的哥哥真的是被他藏起來了的話,他想要做什麼呢?」關雪櫻又問,「為什麼媽媽帶到中國來的秘密那麼重要,每一個人都想得到?」

  「因為那些日本人的研究可能克制守衛人,也可能克制魔王,就看怎麼用了。」馮斯回答,「我親眼見到過他們的武器的威力。而且,就連范量宇那麼囂張的貨色,現在不也中招了嗎?」

  范為琳微微一笑,彷彿馮斯埋汰范量宇一句都能讓她感到開心。她看了馮斯一眼:「我的蠹痕可以把身體化成近似空氣一樣的虛態,既可以用於跟蹤,也可以穿越任何壁壘,但是持續時間並不長,所以沒有辦法通過持續跟蹤路晗衣的方式來找到路鍾暘的下落,除非是能預判他的行蹤。但如果你有辦法調查出路晗衣到底把他哥哥藏在哪兒,我就能把人帶出來。」

  「所以得靠我去找路晗衣套近乎,那可真麻煩……」馮斯搔著頭皮,「以他的警覺性,稍微有點最小的破綻都肯定會被他抓住。你們守衛人四大高手裡,雖然范量宇折騰我最多,王璐最喜歡背後使壞,但要說我最害怕的……恐怕還是這位路大帥哥啊。我從來都無法判斷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范為琳沒有說話,但看得出來也認可馮斯的判斷。沉默了一陣子之後,關雪櫻突然又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遞到馮斯面前。馮斯慢慢地讀出屏幕上的文字,然後皺起了眉頭,久久沒有說話。

  關雪櫻說的是:「如果故意露出破綻呢?」

《覺醒日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