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九月的巴丹吉林沙漠,酷熱漸漸過去,已經進入了一年中最適合旅行的季節。不過,儘管身邊沙海茫茫、風光獨特,梁晶依然顯得興致不高。

  「怎麼了?」梁野側頭看著自己猶帶稚氣的堂妹,「我好像記得你一直都盼望著早點出門執行任務。是為了這個季節看不到海市蜃樓?」

  「我才對海市蜃樓沒興趣呢!」梁晶歎了口氣,「本來以為到了沙漠裡就能打個痛快,但沒想到我們要去的是個旅遊景點,那要開打就不方便了。」

  「廟海子也不算什麼大熱的景點,畢竟進沙漠不容易,」梁野說,「不過那裡估計現在還是應該住著一些旅客。當然,有沒有他們都不重要,我們根本用不上蠹痕。」

  「為什麼?」梁晶問。

  「我們這次要去找的,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梁野說。

  「普通人?沒有附腦的普通人?」梁晶很吃驚,「那為什麼要你親自出馬?我一個人去不都夠了麼?」

  「因為那個人太狡猾了,」梁野說,「我不自個兒盯著不放心。對了,你下一下車。」

  「怎麼了?」

  「前面那座沙山坡度太陡峭,車要翻過去,需要盡量減少負重。你爬上去等我。」梁野說。

  「馬力不夠嗎?」梁晶說,「為什麼不開著你的悍馬?」

  「在這座沙漠裡廢掉的悍馬或者切諾基不止一輛兩輛了。」梁野說,「想要在這裡跑,還是自己改裝過底盤的北京吉普最管用。」

  梁晶聳聳肩,打開車門下車,輕快地蹦上沙山。前方一座接一座的沙山峰巒起伏,沙地上能看到延伸向遠方的清晰的車轍印和駱駝蹄印,雖然只是排成一條線,也說明這裡確實有遊人出沒。

  兩個小時之後,吉普車開到了位於巴丹吉林沙漠中央的廟海子。那裡是一片小小的村落,有著不多的幾間房屋和大群的駱駝,而且果然已經到來了十多名遊客,正在聽著當地蒙古族沙漠牧民用生硬的普通話講解:「……那邊就是巴丹吉林廟,是從乾隆年間開始修建的……」

  梁晶順著牧民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一座看上去嶄新而精美、色彩明亮的喇嘛廟,不由得有些困惑:「這看上去像新的一樣。」

  「十多年前重新修葺的。」梁野說,「有不少人專門供奉著這座廟,他們的住持也會出去雲遊化緣。」

  「如果最初是在乾隆年間修建的話,光是把材料運進來都要費很多工夫吧?」梁晶好奇地問。

  「很多材料都是喇嘛們自己從沙漠外扛進來的,」梁野說,「用肩扛,用手搬,用雙腿行走,因為駱駝無法協同搬運那些長長的木樁。而那些喇嘛,全都是普通人,並無附腦。」

  「沒有附腦的普通人?」梁晶感到難以置信,「他們就靠著普通人的手和腳做到的?」

  「這就是信仰的力量,」梁野說,「所以我總是說,不要低估普通人,他們也可能和我們一樣,充滿了堅定的信仰。」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梁晶做了個鬼臉,「早該想到跟著你出來執行任務就得聽你說教。說起來,老哥,在我的印象裡,就在一兩年前你都還是不怎麼喜歡說話的呢。」

  「也許是和那個饒舌的天選者在一起混久了吧,」梁野居然沒有否認,「不得不承認,那個混小子有時候還是有些感染力的。」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近了前方的人群。牧民和遊客們一起偏過頭來,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們。梁野沒有理會遊客們,逕直走向那位膚色黝黑的中年牧民。

  「我是來找人的。」梁野開門見山地說。

  牧民看了他一眼,忽然間眉頭微微一皺:「我知道你是來找誰的。」

  他伸手指向巴丹吉林廟:「去那裡,找我的弟弟哈斯烏力吉,廟裡的住持喇嘛。他會告訴你一切的。」

  梁野歎了口氣:「聽你的口氣我就知道,我要找的人已經不在這裡了。」

  「你晚來了幾天。」牧民說。

  「什麼?他已經跑了?」梁晶一下子急了起來。

  梁野卻絲毫不顯慌亂:「他要是不跑,反倒是怪事了。」

  「你早就料到他會跑掉?」梁晶吃驚地看著他,「那為什麼還要來這兒?」

  「為了見識一下沙漠風光,也許還可以順道蹭一頓手把肉。」梁野已經向著寺廟的方向走去。梁晶只能一頭霧水地跟在他身後。

  唸經時間已過。巴丹吉林廟裡唯一的喇嘛、住持哈斯烏力吉正在拿著笤帚仔仔細細地打掃著地面。聽到腳步聲,他並沒有抬頭。

  「喂,和尚,我們是來……」梁晶急吼吼地說。但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梁野攔住了。

  「說話禮貌一些。」梁野說。

  梁晶有些不服氣,正想反駁,喇嘛卻已經直起身來。這是一個黑黑瘦瘦的年輕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歲上下,看相貌平凡樸實,似乎也看不出什麼得道高僧仁波切的風采,紅色的喇嘛袍下面還露出印著小鴨子花紋的睡褲,梁晶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這就是這座著名的古老廟宇的住持?梁晶想,簡直像是個拙劣的coser。

  哈斯烏力吉卻始終神態自若,梁晶的嗤笑聲對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他的視線從梁晶的面龐上掃過,梁晶陡然間發現這個喇嘛的眼睛清澈澄明,不由得微微一驚。

  「這條褲子我穿了不少年了,雖然有些舊,但挺舒服的,所以就一直沒換。」哈斯烏力吉微笑著說。

  梁晶反而有些發窘,一時說不出話來。而對方的注意力已經放在了梁野身上。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梁野一番,緩緩地開口:「你就是……那群人當中的一員、姓梁的施主?來這裡找魏崇義的?」

  梁野搖搖頭:「不,我早就料到他會提前溜掉,畢竟那是一個比狐狸還狡猾的老頭兒。我來是為了見你的。」

  「二位請坐吧。」哈斯烏力吉指了一下地上的幾個蒲團,然後放下了手中的笤帚,當先在其中一個蒲團上坐了下來。梁野也跟著坐了下來,梁晶猶豫了一下,站在一旁沒有動。

  「我就開門見山了吧。」梁野說,「我注意到你們的存在已經很久了。雖然你們都是普通人,不像我們這樣擁有特殊的力量,但卻似乎掌握了很多秘密——就像魏崇義那樣。你和他是一夥的麼?」

  「恐怕不是。」哈斯烏力吉搖了搖頭,「我只和佛祖是一夥的。」

  這個和尚居然還會饒舌!梁晶簡直想撲過去揍他,但梁野仍然沒有動怒,她也不敢動。雖然梁野是她的堂兄,平時和她說話也始終很和氣,但家族裡上下級的等級劃分十分嚴苛,她必須聽從命令。

  「也就是說,他並不是你的同伴,可能可以算是……道義之交?」梁野問。

  「這個不必否認。」哈斯烏力吉說,「你們有你們的力量,但我們同樣有自己的信仰和堅持。我不會告訴你魏崇義的下落,也不會告訴你我們對那個魔鬼有哪些瞭解——對於擁有和魔鬼近似的力量的人群,瞭解得越多,越可能引發你們的邪念。」

  「邪念?」梁野嘲諷地笑了笑,「你是指這樣嗎?」

  說完這句話,整座廟宇裡忽然升騰起熊熊的火光。一團又一團的烈焰憑空產生,填充著巴丹吉林廟的各處角落,纏繞著雕樑畫柱和佛像,但卻不可思議地並沒有點燃任何東西。它們彷彿一條條擁有生命的火紅色毒蛇,帶著捕獵的惡意四處盤繞,只是在等待著召喚。

  「我連手指頭都不用動一下,這些火焰就可以立刻舔上廟裡所有的一切,而且沒有辦法用水或者滅火器撲滅。你們幾百年來的努力將會在頃刻間化為烏有。」梁野說,「這樣你也不害怕嗎?」

  「我當然害怕了,」哈斯烏力吉歎了口氣,「你這一把火燒過之後,我又得去跑遍全國雲遊募集重修的款項,會很累的。」

  「你害怕的就是這個?」梁晶忍不住插嘴說,「幾百年歷史的廟要被一把火燒成灰了,你想到的居然只是重建很麻煩?這些可都是文物啊!」

  「萬事萬物終有腐朽的時候。如果梁施主一定要毀掉它,那不過是業報的時候到了,我也無力去阻止。」哈斯烏力吉淡淡地回答。

  「那你的命呢?」梁晶目露凶光,「你對自己的命也那麼不在乎?」

  「在乎啊,沒有人不怕死的。」哈斯烏力吉回答,「但是在乎也沒有用,不是麼?我死不死根本不由我控制。」

  他低下頭,臉上又微微露出笑容:「不過,起碼我是穿著一條舒服的褲子去死的,這總算是一樁好事。」

  梁晶一時語塞,有些搞不清眼前這個穿著小鴨子睡褲的喇嘛到底是大智大慧還是裝瘋賣傻。但她注意到,梁野悄無聲息地收回了他的火焰。

  「果然如我所料,你是那種真正有勇氣、不畏懼任何威脅的人。」梁野說,「既然這樣,我覺得我可以和你好好談一下了。你可以先聽我講一些事情,再決定願不願意告訴我我所想要知道的——但我絕不會再脅迫你。」

  「我明白。」哈斯烏力吉點點頭,「要麼我說出真相,要麼我就會死。」

  「你先出去一下。」梁野對梁晶說。

  梁晶委委屈屈地離開寺廟。不過她畢竟年輕,嘴上嚷嚷著不打架沒意思,卻也很快被廟海子的風光所吸引。那些遊客都已經不見,應該是被帶到別處觀賞風光去了,村裡只剩下先前遇到的那個蒙古牧民。牧民好像也並不在意她的來意,居然還邀請她去騎駱駝。

  「你和你弟弟好像心都很大哎。」梁晶騎在駱駝上,對這個名叫哈斯巴雅爾的牧民說。駱駝正晃晃悠悠地向著沙山上攀爬,並沒有沙漠吉普那麼快,但卻更加穩當。而哈斯巴雅爾則步行在前方,替她牽著駱駝。

  「什麼叫心很大?」哈斯巴雅爾問,「我不大懂你們漢語裡的那些俗語。」

  「這也算是近些年才流行起來的俗語吧。」梁晶把「心很大」的意思向哈斯巴雅爾解釋了一下。

  哈斯巴雅爾笑了起來:「如果你也一輩子生活在這樣一座大沙漠的中央,想不心大也難。當然了,我們活得簡單,你們卻活得很難。我覺得你們的心,也很大。」

  「你們到底是一群什麼人?」梁晶問,「你們沒有附腦,只是普通人,但卻好像對我們的世界知道很多。」

  「也不能算太多。」哈斯巴雅爾說,「但正因為不多,才更加不能大心,而要小心。魔鬼的鏡子總是兩面的。」

  「我知道。」梁晶歎了口氣,「我見諸君皆不是好東西,料諸君見我應如是。」

  她一時間有些走神,手上稍微用力,好像是揪疼了駱駝毛。駱駝突然間駝峰一抖,把梁晶的身體整個摔了出去。哈斯巴雅爾大驚,眼看著梁晶就要摔在地上,但她的身體卻忽然間停滯在了半空中。在距離地面只有三十厘米左右的高度,她的身體橫躺在空氣裡,就像是躺在了一張隱形的飛毯上。

  「所以你……能飛?」哈斯很是好奇,但並不驚駭。

  「是啊,我堂兄之前騙我,說我可以抵消重力飛行的蠹痕用到沙漠裡捉人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他早就知道想要找的那個人已經逃掉了。」梁晶慢慢把自己的身子調整到豎直,然後降落在沙地上。

  「那他為什麼要帶你來?」哈斯巴雅爾問。

  「我也在奇怪。」梁晶說,「我堂哥平時倒是挺照顧我,但執行家族事務的時候從來不會徇私情。他絕不可能僅僅是為了讓我多增長一些見識,就把沒有用的我帶到這裡來。」

  「那他多半有自己的用意吧。」哈斯巴雅爾說,「我能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

  「可能吧,不過我始終看不明白他。」梁晶歎了口氣,「我們那個世界裡都是怪物。」

  「不,你們不是怪物。」哈斯巴雅爾笑瞇瞇地說,「會飛也好,會放火也好,力氣大得能舉起駱駝也好,你們始終是人,只不過是和我們有一點點區別的人而已。但是,你們確實和魔鬼離的很近,這也是我們所擔憂的。希望你這樣美麗的姑娘最後不要站到魔鬼那一邊去。」

  「我不會的。我們家族也不會的。」梁晶堅定地說。

  哈斯巴雅爾還沒來得及回答,臉上忽然微微變色,而梁晶也感覺到了異狀。

  「地震了?」梁晶問,「沙漠裡也會地震嗎?」

  「當然也會,不過,這並不是地震。」哈斯巴雅爾面色嚴峻。

  「不是地震?那會是什麼?」梁晶不解。

  「那是……巴丹吉林廟的末日。」哈斯巴雅爾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悲慼和蒼涼。

  「什麼?廟裡出事了?」梁晶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啊,那和你們一直所保守著的秘密有關。是不是我們的到來造成了什麼特殊的擾動?」

  「可能是,也可能僅僅是劫數到了,你們來或者不來,並無什麼分別。」哈斯巴雅爾一躍騎上了駱駝,「運用你的能力,飛得越高越好。」

  「你這是讓我躲開?」梁晶不服氣,「再怎麼著我也是個守衛人,遇到危險比你有能力自保,我得去看看。」

  「不,你堂兄把你帶到這裡來,不是要讓你去送命的。」哈斯巴雅爾搖搖頭。「你看上去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能想得到。」

  梁晶又是愣了一愣,隨即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臉色變得慘白。哈斯巴雅爾已經駕馭著駱駝飛快地衝下沙山,向著巴丹吉林廟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要跟過來!」哈斯巴雅爾頭也不回地大喊道,「你要記住你的職責!」

  梁晶原本已經向著沙山下飛翔的身體硬生生停住了。她怔怔地看著哈斯巴雅爾越來越小的背影,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職責……嗎?」

  她咬著嘴唇,思索了幾秒鐘後,沒有再往前飛,而是垂直地向上飛昇,飛到了大沙漠的上空。當然,需要加入一些障眼法,以免被那些此刻不知在哪個方向的沙山裡轉悠的遊客發現。

  雖然年紀很輕,但梁晶的蠹痕也算是家族裡少見的強大,只不過不方便用於直接戰鬥而已。她很快地飛到了自己的極限高度,腳底下的巴丹吉林廟小得就像一個火柴盒。她有些困惑地發現:這個小小的「火柴盒」在動。

  並不是那種地震中的左右搖晃,而是一種奇特的波動,彷彿整座廟和周圍方圓一公里的區域都被淹沒在了水裡,呈現出水紋狀的波動。她陡然間有一種錯覺,似乎廟海子不再具備實體,而是變成了虛幻的海市蜃樓。

  等等……海市蜃樓?

  梁晶猛然反應過來:這可能是蠹痕造成的異空間!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撲過去幫助梁野,但飛出幾十米之後,還是重新退了回去。她明白,能夠對真實空間產生如此巨大擾動的蠹痕,其蘊藏的力量絕對在梁野之上,她即便過去也不過是白白送死。

  「你把我趕出去的時候,就已經猜想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了麼?」梁晶輕聲說,「又或者,在來巴丹吉林之前,你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了?可你還是要來,為什麼呢?」

  在她的眼中,整個廟海子已經虛化了,好像變成了一幅彎彎曲曲的抽像畫,巴丹吉林廟的形狀忽而圓忽而方,寺廟旁的佛塔被極度拉長,就像是要直刺到天空中去。四圍的沙海真正成為了黃色海洋,翻滾起伏地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巨浪。

  梁晶舉目遠望,終於找到了那群遊客。他們果然正跟著另外一位牧民在沙漠中遊覽,此刻正站在一片相對平坦的沙地上,一個個驚惶無措,而那些原本馱著他們的十分馴服的駱駝,都已經開始四散奔逃,完全不聽牧民的召喚。

  看來,駱駝們也感知到了危險的臨近。

  而梁晶的耳朵裡也漸漸聽到了一些古怪的聲音。那些聲音剛開始時就像是拂過沙海的輕輕的風聲,卻在不斷地越來越響,有若狂風刮過空曠的山谷,帶出陣陣撕裂般的嘯聲,就像是——有成千上萬的惡鬼在呼號。

  這個聯想讓梁晶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在她的視線裡,身下極度扭曲的巴丹吉林廟彷彿變成了一道門,一道徐徐打開的大門,地獄裡的惡鬼正在急不可耐地湧向這道門,等待著一湧而出,等待著闖入他們垂涎已久的人間。

  這座沙漠深處的寺廟裡到底隱藏著什麼?幾百年來的守護者們又到底在守護著什麼樣的秘密?

  這一切至少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有答案了。梁晶眼看著巴丹吉林廟忽大忽小,忽圓忽方,心裡焦急地企盼著梁野趕快逃出來。

  但梁野並沒有出來,哈斯烏力吉也沒有出來。這兩個人就像是被地獄吞噬了一樣,始終沒有現身。然而,梁晶注意到,有一道細細的焰火從廟裡射出,升騰到了天空中,然後在半空炸開,化為一個圖形。

  那是一個看上去很凶狠的山魈的頭顱。

  梁晶看著這個火紅色的山魈頭顱,忽然間淚水湧出了眼眶。這是家族通知同伴們緊急撤離的訊號,當這個訊號發出來的時候,任何同伴必須無條件撤離,不得冒險施行任何救援。而之所以使用山魈,大概是為了某種自嘲——梁氏家族是最早採用後天附腦移植技術的大家族,一向被奉行通過先天遺傳獲取附腦的家族譏嘲為「猴子」。只不過,隨著這兩年形勢的惡化,包括路氏、王氏等在內的其他家族也不得不開始鑽研附腦移植,這個侮辱性的稱謂也就絕少有人提起了。

  這枚焰火當然是梁野發出來的。這個位列四大高手之一的強悍的男人,竟然也遇到了他解決不了的難題。

  「我終於明白你帶我來這兒的原因了,」梁晶歎了口氣,「你早就知道你可能會回不去了,所以只是需要一個目擊者,一個目擊了這一切還能活著逃走的目擊者。老哥,雖然我捨不得你,但我還是只能聽你的話。」

  為了穩妥起見,她把自己的飛行高度再提升了一些。這時候她終於注意到了蠹痕的存在。巴丹吉林廟四周都籠罩著一層極淡的土色,混在黃沙的背景裡,如果不是眼力極好的人根本看不出來,但梁晶還是捕捉到了這一點。錯不了,就是蠹痕。

  在那座由普通人修建、普通人看管的喇嘛廟裡,竟然爆發出了如此強大的蠹痕!

  梁晶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地懸停在半空中,等待著新的變化。突然之間,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眼的光芒,就像是廟海子忽然變成了一顆爆炸的原子彈,她不得不閉上了眼睛。而隨著這片光芒的亮起,那鬼哭神嚎一樣的聲音也響亮到了極致。

  真的像是鬼門洞開啊,梁晶想,如果現在睜開眼睛,是不是能看到千千萬萬的惡鬼奔跑在巴丹吉林的黃沙之上、鋪天蓋地地衝向人世間呢?

  過了好一會兒,強光漸漸黯淡下去,那些無法分辨的怪聲也消失了,她才敢重新睜開眼。低頭一看,梁晶一下子傻了。

  剛才那些近乎天翻地覆的異狀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黃沙不再洶湧起伏,空氣不再詭異地彎折,巴丹吉林廟和廟海子也恢復了原狀。再看看遠處,整片區域的大地都停止了震動,遊客們也逐漸恢復了鎮定。在他們的心裡,或許就是剛剛經歷了一次並沒有造成什麼危害的沙漠地震,雖然受到了驚嚇,卻也可以作為在社交網絡裡炫耀的經歷。

  一切都還原了嗎?梁晶搔搔頭皮,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巴丹吉林廟還在,這一點確鑿無疑,然而,這座廟好像……和之前看到的有些不一樣。

  到底是哪點不一樣?梁晶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渾身一震,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巴丹吉林廟變「舊」了!

  她判斷剛才的變故應該已經過去了,把心一橫,大著膽子降落到了廟門口。近距離的觀察是不會出錯的,巴丹吉林廟真的在短短的幾分鐘內變得陳舊腐朽。先前明亮的顏色完全褪去,挺拔的樑柱表面突然呈現出風沙剝蝕後的斑駁,某些牆面上更是顯得千瘡百孔,還能看到火燒的痕跡。

  就像是在這白駒過隙的幾分鐘內,巴丹吉林廟突然穿越了漫長的時光,回到了重建之前的古舊模樣。

  「這我真沒猜著……」梁晶喃喃地說。

  她定了定神,邁步走進廟裡。果然,廟裡的一切也都變得殘破陳舊,好像時間往回倒退了一百年。而先前還在廟裡的梁野和哈斯烏力吉,以及後來匆匆騎著駱駝趕回來的哈斯巴雅爾,此刻已經蹤影不見。

  梁晶在廟裡轉了幾圈,確定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喇嘛廟,沒有任何機關、暗道、密室什麼的。梁野和哈斯烏力吉、哈斯巴雅爾就像從空氣中蒸發了一樣,蹤影全無。

  看來是發生大事了,梁晶想,不僅僅是梁野或者梁氏家族的大事,恐怕會是震動整個魔王世界的大事。可惜,以我的力量,除了當一個目擊者之外,其他什麼都做不了。

  她心裡亂成了一鍋粥,慢慢地在一個破爛的蒲團上坐下來。過了一會兒,廟門外響起紛亂的腳步聲,那是遊客們在地震結束後重新回來了。他們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變得殘破古舊的巴丹吉林廟,嘰嘰喳喳地議論紛紛,手裡的手機和相機卡嚓卡嚓響個不停。

  真好呢,這已經不僅僅是社交網絡上的談資了,梁晶想,搞不好今晚就會有一大批國內國外的電視台坐著直升機趕到這裡。但你們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多麼可怕的事件,也根本不知道人類所需要面對的未知而飄渺的命運。

  做普通人真好,梁晶透過廟門看著漸漸沉向沙漠地平線的夕陽。怪不得那個傳說中曾經無比廢柴的天選者一直想要做一個普通人呢。

《覺醒日·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