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相比起一年前,這座廢棄已久的瘋人院顯得更加破敗,但之前那些瘋長到半人高的野草卻都被割得乾乾淨淨,顯得有些違和。

  「連草都割乾淨了,看來諸位守衛人大人們真的把這間瘋人院挖地三尺了。」姜米說,「您老的超級蠹痕能感覺到點兒什麼玩意兒嗎?」

  「除了能聞到死耗子的腐爛味道,我什麼也沒發現。」馮斯說,「蠹痕感受不到任何異樣。而且,如你所說,大爺們把這個地方的下水道只怕都翻遍了,常規的搜索方法,我絕對不可能做得比他們更出色。」

  「但是你還是會去找一遍。」姜米說,「不撞南牆你肯定不肯回頭。」

  「沒錯,馮大爺的信條就是這樣。」

  但結果並沒有任何意外。馮斯從下午找到深夜,在瘋人院裡竭盡所能地尋找了每一處角落,甚至於故地重遊去看了他曾經被關押於其中差點兒發瘋而死的地牢,並沒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在農家小院裡花錢睡了幾個小時後,馮斯不屈不撓,把姜米留在她的房間裡繼續睡覺,自個兒又溜了出去。他簡直恨不能自己可以化身為一隻穿山甲或者土撥鼠,能夠自由地鑽入瘋人院的每一處縫隙,去尋找那一丁點兒的可能性。

  最後,他帶著滿臉的灰黑,沮喪地重新回到瘋人院門口。姜米已經在那裡等待著他了。

  「我本來想給你帶點兒早飯來,但想到你作為哆啦A夢無所不能,就不必費勁了。」姜米說著,拿出一包濕紙巾,打算給馮斯擦臉。

  「你剛說了我是哆啦A夢,哪兒需要用這種低檔次的東西?」馮斯說著,手裡故意像變魔術一樣抖了一下,蠹痕創造出了一條正在蒸騰著熱氣的濕毛巾。

  「你還真會享受,越來越有小資的臭毛病了。」姜米聳聳肩,收起了濕紙巾。

  「說不定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那還不得抓緊時間及時行樂?」

  馮斯說著,擦乾淨臉後在瘋人院的台階上席地坐了下來。時值正午,但天色陰霾得有若黃昏,北京的天空依然被濃重的霧霾籠罩著,這個距離河北更近的郊區空氣質量尤其糟糕,鼻腔裡似乎都有一股火辣辣的二氧化硫的味道。地面上雖然沒有了之前的野草,卻也新增了許多狼藉的雜物,除了馮斯提到的死耗子之外,幾條瘦的皮包骨頭的野狗旁若無人地在院子裡溜躂著,翻翻揀揀可以入口的東西。

  「這些野狗倒是活得比人更逍遙自在。」姜米從背包裡翻出一包吃剩下的牛肉乾,取出幾塊扔在地上,野狗們立刻撲上來嗚嗚嗷嗷地爭搶。

  「得了吧清新姐,我讓你像它們這樣每天在垃圾裡刨食逍遙自在,你幹不?」馮斯嘴裡這麼說,卻還是用蠹痕創造出了一塊生肉,同樣扔在了地上。但是奇怪的是,幾條野狗圍上來嗅了嗅,立即轉身走開了。

  「看來你的技藝還沒有磨練到家啊,小馮同志,」姜米嗤笑著,「這可真是貴國人民愛說的那句話:你做的東西狗都嫌棄。」

  馮斯搔搔頭皮:「不應該啊,你要說現在我變不出分子料理的味兒我倒也認了,就這麼一塊兒生肉,怎麼也不至於狗都嫌棄吧?除非……」

  「除非什麼?」姜米問。

  馮斯擺擺手,示意姜米不要打斷他的思路。他坐在台階上托著下巴思考了好幾分鐘,最後站了起來:「還有牛肉乾嗎?或者其他零食?」

  「沒啦。我不是說了麼,既然你自己什麼都能變出來,我何必背那麼多沒用的東西來裝腔作勢假作賢淑?——那包紙巾不算啊,那是我沒反應過來。」

  「我知道你一貫二逼其外賢淑其中,所以,賢淑小姐幫個忙,幫我回村裡買塊豬肉,就和我變出來的這塊差不多的五花肉。」

  姜米先是有些疑惑,繼而似乎明白了馮斯的用意。她不聲不響地一路小跑回村,不久之後帶回來了一塊新鮮豬肉。

  「好肉!這樣的半肥瘦拿來紅燒最好。」馮斯贊曰。他把裝著肉的塑料袋在手裡提了一會兒,然後創造出一塊幾乎一模一樣的。

  「實驗開始。」馮斯說著,把兩塊生肉都扔到了地上。野狗們再次竄了過來,仍然像先前那樣圍著兩塊肉嗅了嗅,立刻開始汪汪吠叫著爭搶其中的一塊——姜米剛剛從村裡買回來的那一塊。而對於馮斯創造出來的這一塊,它們仍然不加理睬。

  「這恐怕……不是你技藝不精的問題了吧?」連姜米都看出來了其中的蹊蹺。

  「我對蠹痕下的命令,是創造出一塊和你買回來的豬肉一模一樣的肉。」馮斯說,「我不知道蠹痕能不能做到原子級別的精確複製,但至少,大面上的形狀、口感、味道肯定是一樣的。但這些狗卻完全不碰它。」

  「因為它們發現,這塊肉和普通的豬肉不一樣……是因為它們嗅出了蠹痕的味道?」姜米很驚訝,「狗的感覺真的能有那麼靈?我平時吃你變出來的東西可是完全吃不出和普通食物有什麼差別的。」

  「也不是,還記得被關在海島上的時候王璐曾經給我們送過來幾條狗麼?」馮斯說,「雖然我們倆都不擅長養狗,後來還是把狗送回去了,但在送走之前,我創造出過各種不同的食物餵狗,它們從來沒有過半點挑剔。」

  「還真是。」姜米也想起來了,「它們那會兒甚至於連狗糧都不想吃,就喜歡啃你變出來的排骨。」

  「所以,這幾條野狗的反應明顯是不正常的。我弄出來的肉絕對不會出現味道上的不對,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它們察覺到了蠹痕的氣息。」

  「這只是幾條野狗啊,連普通人類都捕捉不到的蠹痕的氣息,它們怎麼可能注意到?」姜米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只有一種可能性。」馮斯說,「這些野狗經受過了某些特殊的改造,所以才變得對蠹痕的氣息敏感。」

  「改造?守衛人幹的嗎?」姜米問。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守衛人,有可能是黑暗家族,有可能是魔王的直接手下。」馮斯說,「但是,還真讓何一帆說對了,只有我用蠹痕創造出來的東西,才能檢測出這幾條野狗的異樣。其他人來到這裡,怎麼也發現不了問題居然出在野狗身上,就算把瘋人院整個炸掉也什麼也找不到。」

  「那我們接著怎麼辦?跟蹤這些野狗找到改造它們的人?」姜米摩拳擦掌,作躍躍欲試狀。

  「文明人的標誌就是會使用工具。」馮斯身上蠹痕一閃,手裡已經多出了幾個像蒼耳一樣的小玩意兒。他隨手一扔,「蒼耳」粘在了野狗們的皮毛上。

  「野蠻人不需要使用工具。」姜米氣哼哼地說,「只要能指揮會用工具的文明人就行了。」

  於是兩人總算可以回到農家院裡,安安穩穩地休息一下午。吃完晚飯後,馮斯的蠹痕感應到了跟蹤器的異動。

  「那些野狗不再在瘋人院附近轉悠了,」馮斯說,「它們開始集體行動,去往了這個村子的北面山坡的方向。沒記錯的話,那裡好像有個什麼騙錢的神仙洞,狗大爺們大概正鑽進了那個洞裡。」

  「我看看旅遊地圖啊……沒錯,叫什麼什麼『孝天洞』。」姜米手裡攤著一張印刷粗劣的彩色紙張。瘋人院所在的區域,也算是京郊一個稍微有點名氣的旅遊景點,本地人還特地捏造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民間傳說以增添旅遊者的興味。姜米所說的這個「孝天洞」,大致講的就是明代一個大孝子在這個山洞裡挖草藥為母治病,結果山洞崩塌把他埋在了裡面,老天爺感其孝心,讓他毫髮無損地採到草藥回去了,於是後來這個洞就被命名為「孝天」。

  「這年頭的旅遊景點真是附庸風雅到極點,我以為哮天犬呢。」馮斯搖了搖頭,「走吧,咱們去瞅瞅這個神奇的孝天洞。」

  「需要找老闆借自行車嗎?」姜米問。

  「不用了,哆啦A夢現在進步很快,區區兩輛自行車,口袋裡就能掏出來。」

  「別忘了再變點兒熱帖出來。晚上太冷了,當心騎到半截就凍成冰棍。」

  馮斯真的創造出兩輛像模像樣的山地車,車頭上還貼心地固定了野外探照燈。在姜米的取笑聲中,兩人騎上車一路向北,到達那片山坡後再騎車爬山。好在這裡的山勢平緩,並不比香山難爬多少,姜米又有著豐富的野外探險經驗,兩人沒有費太大力氣就來到了孝天洞洞口。

  「有蠹痕的氣息。」馮斯壓低了聲音,「還真被我蒙對了,野狗大爺們的背後大有文章。不過,這蠹痕很奇怪。」

  「奇怪?奇怪在哪兒?」

  「我一下子也難以形容,但是……和我以前感受到過的其他人的蠹痕,以及我自己的蠹痕,都不大一樣,可又說不清楚具體哪點兒不一樣。要不……你在外面幫我把風?或者要不然回村裡去?」

  「我要是跟著你進去呢,好歹身邊能有個天選者保護。自個兒留在外面,不是更危險?你就不怕我一回村就被人抓走?」姜米悠悠地回應。

  馮斯哀鳴一聲:「說不過你……走吧。」

  洞裡的路並不難走,地面明顯經過人工整葺,那是因為這裡已經開闢成為旅遊景點,總要照顧遊客們的行走方便。洞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安裝好的照明燈,以至於進洞後連手電筒都不必打。

  「這也太沒有氛圍了。」姜米嘀咕著,「簡直快趕上賓館走廊了。」

  「偷著樂吧。這地兒要是白天來還得收門票錢呢,我們這算是薅社會主義羊毛。」

  「那就有點兒奇怪了。」姜米琢磨著,「還記得當時我們在青城山尋找所謂的寶藏麼?都是這麼熱鬧的地方,真有什麼守衛人之類的,怎麼藏身啊?難道又是那種壓縮過的異域空間?」

  「說不定,這年頭什麼蛾子都不缺……等等,有點兒奇怪!」馮斯忽然說。

  「怎麼了?」姜米忙問。

  「那些野狗現在所處的位置,根本就不是人能到達的,就算是壓縮的異度空間,也得有人去放置啊。」馮斯皺起了眉頭。

  「不是人能到達的?什麼意思?」姜米問。

  「我在野狗身上放的跟蹤器,是我給蠹痕下的特殊要求,不但要讓我精確掌握它們的位置,還能讓我感應到周圍的地形。」馮斯解釋說,「看到前面那個小洞了嗎?現在幾位狗大爺從這個洞鑽下去,鑽進了一條非常狹長的山縫,只有貓狗兔子之類的小型生物才可能進去,正常人是絕對進不去的,小孩子都不可能。難道那是一個畸形的侏儒?」

  姜米打了個寒戰:「侏儒?想想都挺詭異的……」

  「守衛人的世界有哪點兒不詭異?」馮斯笑了笑,「要不就是能變化形體的,甚至於像王璐那樣能穿牆變幻空間的。等著吧,看看野狗見到那個人之後我能感應到什麼信息。現在那條山縫越來越窄,連狗大爺們鑽起來都有點艱難。」

  「不會卡在裡面吧?」

  「倒不至於。你沒注意到這些野狗都挺瘦的麼?很有可能是操控它們的人刻意讓它們保持消瘦,以方便隨時在這裡進出。」馮斯說。

  「這個人還真有趣。」姜米說,「而且也挺謹慎的,居然躲在那種地方,一般人確實沒辦法找到他。哎,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他是個侏儒,覺得自己外形太醜不願意見人所以才……」

  「守衛人世界看重的是力量。」馮斯說,「你看范大頭醜不醜?誰敢在他面前有半點不敬?——啊,也不一定,我們的文大小姐就敢。」

  姜米撲哧一聲,樂出聲來。正想要說點什麼,馮斯忽然擺了擺手示意她噤聲。她連忙閉嘴,生怕干擾了馮斯。

  半分鐘後,馮斯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的表情顯得甚為古怪。

  「我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位仁兄……」馮斯邊說邊搖頭。

  「是誰?你認識嗎?」

  「非但認識,還有過不少親密接觸。」馮斯一本正經地說。

  「熟人啊?那你能把他請出來麼?」

  「請出來是不行的,得用計。」馮斯說著,用蠹痕創造出了一樣東西,放在地上。

  姜米低頭一看,不覺一愣:「這是什麼玩意兒?怎麼看上去像一個香薰盒?」

  「沒錯,就是香薰盒。」馮斯說,「我至今還記得把無火香薰認成『無火香蕉』然後被文大小姐嘲笑了半個學期的屈辱……不過這根無火香蕉的功率比普通人用的大多了,可以把氣味直接送進山縫裡。」

  姜米一頭霧水:「送什麼氣味?為什麼要送氣味?」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馮斯賣了個關子,隨即自言自語,「很久不見了,老兄,還真是懷念你呢。」

  姜米使勁吸溜著鼻子,但並不能分辨出什麼特殊的氣味。她忽然明白過來點兒什麼:「啊,這種氣味人聞不到……這是一隻動物!」

  「沒錯,是一隻動物。」馮斯說,「我已經感覺到野狗們跟著它往我們的方向鑽出來了。看來這一招還算管用。」

  姜米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瞬地注視著那個的確只有狗洞大小的洞口。幾分鐘之後,洞口突然有一道黑影閃過,一個不明物體猛地從洞裡鑽出,向著姜米的身上撲過來。姜米嚇得大叫一聲,眼看就要被撲中,眼前卻又閃過了一道銀光。那個黑影撞在了銀光上,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縮成了一團,癱在地上不停掙扎。

  姜米驚魂稍定,這才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原來馮斯的手裡不知什麼時候握住了一個金屬圓筒,從圓筒裡射出一張銀色的大網,那個黑影是被大網罩住了,此刻正在網子裡拚命翻滾抓撓,卻只能被越纏越緊,無法脫身。

  那是一隻瘦骨嶙峋然而骨架並不小的黑貓,身上的毛又髒又亂掉了一小半,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遍佈傷痕和潰爛的膿瘡,看得出來經歷過不少磨難。儘管形貌狼狽不堪,那雙綠油油的眼睛裡卻放射出凶狠悍惡的光芒,姜米和這樣刀鋒般銳利的眼神一對視,居然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就是我的老相識,黑貓金剛,它的主人就是瘋人院院長魏崇義。」馮斯說,「剛才我就是利用無火香蕉把魏崇義的味道送了進去,才把它引出來的。」

  「魏崇義留下遺言叫文瀟嵐去瘋人院,並不是因為瘋人院裡藏了什麼東西,而是為了讓她找到金剛。因為他知道,金剛一定會回到瘋人院附近,等待主人的歸來。它終究還是一隻忠心的寵物。」

《覺醒日·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