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曠慢慢走回家。把調查的事情交給了線人丁文傑,這兩天似乎可以稍微清閒一點了。但她的腦子靜不下來,仍然在亂糟糟地響作一團,還在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難道我連自己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都無法控制了?她有些納悶,有些慌張,卻也隱隱有一些期待。
我能閱讀別人的思想,卻沒有辦法理清楚自己的思想。她忍不住搖晃了一下腦袋,也許我也需要一個岑曠來閱讀我的思想,告訴我我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青石城是九州最重要的牲畜貿易市場,岑曠沿路走著,不斷地會路過各種牛、羊、馬、驢子、騾子之類的牲口。她禁不住想,當初凝聚的時候,我為什麼沒有選擇這樣的生物為模板呢?至少它們的世界比人類簡單得多,不必要花費那麼多心思。
街上經常可以見到捕快經過,那都是為了搶劫官庫的案子。通過幾天的調查,已經初步得出結論,由於第一時間封閉城門,被打劫的庫銀肯定還沒有來得及被運出城去,所以這段時間青石城各門緊閉,出入車輛人員都要經過嚴格搜查。按照官方的推測,這群歹徒不可能離開自己辛辛苦苦打劫到的錢財太遠,他們多半也還潛伏在城裡。
左右無事,岑曠也想按照葉空山所教導的方法,通過人們的表情動作和眼神來篩查可疑人物,但觀察了一陣子之後,她決定放棄了。在她的眼裡,似乎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顯得緊張而心事重重,每一個人的動作都生硬而慌張,這顯然是由於她自己的主觀心理造成的。她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和葉空山還差得很遠,還得慢慢地磨練。
她想得出神,眼睛沒有看路,不小心撞到了前方的一個行人。那是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被撞後腳下一絆,摔倒在地,岑曠連忙搶上前,伸手把對方扶起來,嘴裡一疊聲地說著「對不起」。
「走路長點眼睛!」對方很惱火,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岑曠站在原地,有些發愣,她注意到,拉著此人站起來的時候,對方的身子顯得格外沉重,和他乾瘦的外形很不相稱。她忽然想到,這個人身上會不會是藏著某些重物呢?比如說——庫銀?
她悄悄地跟了上去,但結果令她失望,這個人身上果然藏了錢,卻並不是庫銀,而是從老闆那裡偷的錢。這是一個飽受虐待的染坊學徒工,因為對老闆不滿,偷了櫃檯裡的錢,悄悄用繩子綁在褲腿裡,想要逃回家去。
了結了這樁無關緊要的案子,岑曠鬱鬱地回到家。她並沒有因為順手辦了一件盜竊案而感到欣喜,因為那名學徒工一直在痛哭流涕地控訴著染坊主如何壓搾剋扣他們,如何把他們當成豬狗一樣使喚。岑曠是一個很善良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心軟,她聽著學徒工的控訴,幾乎就想要把他放了。可是衙門裡由不得她做主,律法無情,學徒工被收監了,可能會面臨重處。學徒哭得聲嘶力竭,癱軟在地,卻沒有絲毫辦法挽救自己的命運。
我到底幹了些什麼?我做捕快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幫助奸商欺壓可憐的學徒嗎?岑曠煩悶地想著,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頭緒來。這個時侯,她再一次強烈地希望葉空山能在身邊,能幫她把這些毫無頭緒的混亂念頭一一剖析一一解說,讓她不再迷惘,不再痛苦。
她忽然間確定了一件事:葉空山對她而言很重要,非常非常地重要。離開了這個人,也許她真的沒有勇氣在這個錯綜複雜令人困惑的人世中生存下去。
兩天之後,岑曠再次前往那間醃鹵店,丁文傑碰頭了。丁文傑並沒有食言,通過他遍佈全城的眼線,為岑曠打探到了很重要的訊息。但這個訊息卻透著相當的詭異,讓岑曠實在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說什麼?這個歪鼻子男人……出沒最多的地方是官庫附近?」岑曠急切地問。
「沒錯,有不同的人都曾在官庫附近見到他出沒,」丁文傑說,「除此之外,還有人在神醫上官雲帆的住宅附近見到過他。」
不會有錯了,就是這個傢伙!岑曠想。真是沒想到,這個人最感興趣的並不是上官雲帆,而是官庫,難道說,他就是打劫官庫的人?
可是也不對,這個人應該在十月一日的時候就已經被那個不明身份的白衣人所殺,屍體都被磨盤碾成了粉末。他怎麼可能去參與十月四日所發生的搶劫案呢?更何況,如果他來到青石的目的是打劫官庫這樣的大事,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找上官雲帆的麻煩呢?
現在顧不得想這個了,岑曠繼續問:「這個人,除了上官雲帆之外,還和其他人有過什麼接觸嗎?」
「他的行動很小心,幾乎都是獨來獨往,」丁文傑說,「但有一個小乞丐曾經看見他和一個年輕女人走在起。當時那名小乞丐試圖攔住兩人行乞,不小心把女人的衣袖撕破了,被那個歪鼻子男人重重踢了一腳,差點死掉。不過他也看到了女人的左臂上有一個骷髏頭刺青。」
「於是我們又多了一個左臂上有骷髏頭刺青的女人……」岑曠搖搖頭。從花如煙的屍體被發現開始,捲入的人越來越多,身份越來越神秘,但自己始終沒有能力把這些人串聯在一起。上官雲帆可能是知情者,但他直到現在還處於瘋瘋癲癲的狀態,以致於自己始終不敢去閱讀他的思想。現在她只能祈禱葉空山早點完成任務,能夠抽出時間來幫助自己。
這一次,老天終於站到了她這一邊,官庫搶劫案有了重大進展。葉空山雖然對此案頗為不屑,但還是認真地動了腦筋。他研究了官庫附近的道路和建築,斷言匪徒們一定是把贓款藏到了附近的某所民居裡,並帶人監視了附近的街區,查找到了一戶人家形跡可疑。
果然,這一家人是在劫案案發當晚被劫匪們劫持的,劫匪們在他家住了下來,贓款也藏在他家的地窖裡。這是因為他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劫案發生前三天,青石城富商劉海良的夫人去世了,結果劫案當晚,正好是劉海良重金請來的導亡師為亡妻進行導亡的法事。為死者導亡是東陸流行的一種迷信,但這場毫無依據的迷信活動意外地阻擋了劫匪們事先規劃好的逃路。迫於無奈,他們只好強佔了那間民居,暫時躲了起來,打算等風聲小一點時再做打算。
當然,他們已經等不到那一天了。捕快們佈置了嚴密的抓捕方案,就在岑曠和丁文傑二次碰面的第二天,包圍了那座宅院。九名匪徒被抓住了七名,只有兩人僥倖脫逃,但卻都已經受了不輕的傷,考慮到他們在青石城人生地不熟,被抓捕歸案只是時間問題了。
儘管自己的案子還沒有能理清頭緒,但身為捕快,見到同事們解決了一樁大案,總還是讓岑曠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而此案解決的後果才是真正能讓她心情大好的,葉空山總算可以脫身出來了。
「你說得沒錯,不過還得再等兩天,」葉空山說,「上頭擔心那些笨蛋們不會審案,非要讓我去旁聽,就好像老子當年曾經打劫過官庫一樣。」
「但是你如果真的去打劫官庫,一定會比他們出色得多,所以你一定能揣摩他們的思想,讓他們的謊言無處遁形。」岑曠說。
葉空山被這個高級馬屁拍得非常舒服:「看起來,從來不會說謊也不完全是壞事,起碼聽了你這話我能夠舒坦小半天呢。有興趣一起去聽聽審案嗎?」
「反正我暫時無事可做,」岑曠說,「就當是換換腦子吧。何況我還從沒有現場聽過審訊犯人呢。」
「我可事先告訴你,那東西一點也不好玩,」葉空山說,「正相反,枯燥得要命。」
葉空山沒有說錯,審訊的過程的確是枯燥得要命,細緻到一塊布片的來歷都要問半天。岑曠強打起精神聽著,發現這些匪徒的確是相當狡猾,能混賴的一定混賴,能不答的一定裝聾作啞。而葉空山顯然熟諳犯罪心理,每每都能問到對方侷促不安甚至啞口無言。他就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手,逆風都能聞到狐狸的味道,能找出一切落在地上的不起眼的狐狸毛。
審訊到第四個劫匪的時候,被押進來的是一個女劫匪,臉長得還算有些俏麗。她帶著一臉的滿不在乎,進來時甚至衝著葉空山拋了個媚眼。岑曠心裡暗歎一聲,覺得這個女匪未免太小瞧葉空山了。
果然,葉空山似乎是被這個媚眼激怒了,他使出渾身解數,每一個問題都切中要害,讓女匪窮於應對,很快額頭上的汗水就滾滾而下。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她抬起左手,理了理髮髻,就在這個動作做出來之後,岑曠尖叫一聲,嚇了所有人一跳。
骷髏頭刺青!這個女劫匪的左臂上,赫然紋著一個骷髏頭刺青。那正是丁文傑為岑曠調查出的內容,曾經和歪鼻男人有過接觸的那個年輕女人,左臂上就有這麼一個刺青。
那個歪鼻男人,竟然是搶劫官庫的劫匪們的同黨。
審訊結束後,岑曠迫不及待地向葉空山說明了這一重要情況,葉空山聽完後,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也就是說,我們再提審一下那個女匪,就能夠弄清楚歪鼻子男人的身份了!」岑曠興奮地說。
「那是當然了,你幹得很不錯,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可以仔細想想這個案子裡最有意思的一點。」葉空山說。
「最有意思的一點?哪一點?」岑曠不大明白。
「一個胸懷大志想要搶劫青石官庫的人,就算和上官雲帆有著再大的仇恨,會不會就在他們行動之前的這段時間打上門去尋仇?如果是你,你會這麼做嗎?」葉空山問。
「我……應該不會,」岑曠說,「那樣是因小失大。」
「可他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去找了上官雲帆,我們的第一個解釋:這傢伙瘋了。那麼假如他沒瘋,第二個解釋是什麼?」葉空山作循循善誘狀。
「第二個解釋是……是……」岑曠苦苦思索著,忽然間眼前一亮,「他想要上官雲帆幫他打劫!」
「就是這個了!」葉空山拍了拍巴掌,「所以我們的神醫上官雲帆,其身世背景恐怕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加複雜。這起案子,恐怕又會牽連到一些數十年前的隱秘呢。我們趕緊先提審那名女匪,先把歪鼻子男人的身份弄清楚。」
女匪已經對葉空山產生了畏懼,所以沒有費什麼周折就全都交代了,再結合之前匪徒們交代出來的內容,這起案件的案情已經十分清楚了。
這一群匪徒一共有十個人,除了歪鼻子男人之外,其他九人都屬於同一個小團伙,各自身懷絕藝,平時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一定都是大案子。這些年來他們在宛州的各大城市作案多起,南淮、淮安、白水等城市的數件懸案,都是他們的手筆。眼下這幫人被一網打盡,足夠南淮各地的捕快們放鞭炮慶祝了。
但打劫青石官庫,卻並不是他們的主意,而是那個歪鼻子男人的點子。此人真名叫做秦望天。一聽到這個名字,葉空山就忍不住狠狠握了握拳頭,就連岑曠都忍不住大吃一驚。她雖然無法親歷,卻在過往的卷宗上見到過這個名字。
「秦望天?二十多年前在天啟城盜走了皇帝收藏的名畫的秦望天?」岑曠問,「這可是大內侍衛追捕了二十多年都沒能抓到的重犯啊,還有好多人說他已經中毒死掉了。我想起來了,他的確面部受過傷,只不過關於受傷部位的說法不一。」
「就是那個秦望天了,」女匪點點頭,「你們想想看,如果不是他這樣身份的人物出馬,怎麼能輕易說動我們來做這樣危險的事情。」
根據女匪的說法,秦望天找到了他們,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原來他當年中毒後始終沒能拔清餘毒,已經罹患絕症,只剩下半年到一年的壽命了,因此希望能夠在自己去世之前,幹出一票大事來。能夠和秦望天合作,對這九名悍匪來說,也是一種榮耀。他們審慎地查清了秦望天的身份,甚至綁架了名醫來確認他所說的絕症並非謊言,最終同意了一起幹這一票「能夠讓九州震驚的真正的大買賣」。
「他先於我們來到青石城,說什麼要提前做一些準備,讓我們晚幾天過去和他會合,」女匪說,「我們來到之後,他果然已經做好了相當周詳的規劃,包括逃跑的線路郡設計好了,這讓我們更加信任他。可是沒想到……臨到行動前三天,他突然失蹤了。由於他和我們的聯繫是單向的,他不來找我們,我們根本找不到他。」
「我們九個人產生了分歧,有人建議不要做了,直接離開,但大多數人覺得,既然詳細的行動計劃都已經有了,少了秦望天一個人並不會造成什麼障礙,我們還是應當動手。最後商議的結果就是,我們還是行動了。」女匪有些懊喪地說。
「那你們知不知道他所說的『提前做一些準備』是指的什麼?比方說,要找什麼人幫忙?」葉空山問。
「我們以為,就是他所策劃的行動步驟和路線圖,」女匪說,「別的就不知道了。」
「真是一群笨賊!」葉空山毫不猶豫地下了定論,「怎麼可能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個外人?」
「不、我倒覺得可以理解……」岑曠小聲說,「根據我看到過的卷宗和資料,秦望天的確是全九州的盜匪心目中的……偶像。要是換了我,我也會無條件相信他的。」
「沒出息。」葉空山從鼻腔裡哼了一聲。
「現在,至少有一半的線索可以串起來了,」岑曠很高興,「秦望天去找上官雲帆,一定是為了找他為打劫官庫提供幫助,沒想到不但上官雲帆沒有答應幫忙,秦望天自己也意外被殺,於是剩下的九個人沒有秦望天那樣的豐富經驗,留下的破綻太多,終於被發現了。」
她緊接著又有些愁眉不展:「可是,秦望天究竟是被誰殺的,花如煙又是怎麼死的,還是摸不著頭緒啊。難道說,這兩件案子純屬偶發,和打劫官庫的事件其實並沒有什麼聯繫?」
「你的聯想能力還應該再豐富一些,」葉空山說,「在我看來,花如煙的死和秦望天的死,至少有兩個共同點。」
「哪兩個?」岑曠急忙問。
「首先,你有沒有發現,秦望天的死法和花如煙的死法,都相當的慘烈?」葉空山說,「通常情況下,人們殺人時只追求速死,對屍體加以種種凌虐摧殘的,往往心裡已經扭曲了。而秦望天和花如煙的死法,甚至於用一般的心理扭曲或者變態都難以解釋。殺死秦望天的人,竟然用磨盤把他碾成了真正的肉醬,這會是怎樣的一種切齒仇恨?」
岑曠默默地點點頭,想起自己從地下挖掘出那些碎肉時的情景,仍然忍不住一陣陣地反胃。葉空山接著說:「而花如煙體現出來的又是另一種怪異了。因為仇恨一個人而不惜鋌而走險毀掉對方的容貌,原本也並不算是新鮮事,可是這樣細緻入微地剝下一個人的臉,用防腐溶液認真保存起來,裝防腐液的竟然還是昂貴的水晶瓶,這就不能用單純的仇恨來解釋了。還是我上一次和你說的話,這已經不符合一般意義上的變態殺人狂了,必須要把花如煙的死因想透徹,才有可能解決這個案子。」
「那麼第二個共同點又是什麼呢?」岑曠又問。
「第二個共同點其實就很表面化了,只是你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而已,」葉空山說,「仔細想想,花如煙和秦望天死之前幹過一樣性質相同的事情,是什麼事?」
岑曠皺著眉,回想著兩人生前的最後活動,忽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他們都和上官雲帆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們的死都和上官雲帆有直接的關係!」
她很激動,聲音都有些發抖了:「我明白了!一定是上官雲帆身邊有一個什麼人,專門來對付這些和他發生爭執的人!雖然上官雲帆並沒有直接動手,但這個人都一一替他解決了!」
「這麼想就比較接近事實真相了,但還只是接近而已,」葉空山依然很冷靜,「因為這種說法固然可以完美地解釋秦望天的死,還是不能說明花如煙的死。但現在我們手裡的線索還不足,還需要繼續調查。」
「往哪個方向調查呢?」岑曠問。
「上官雲帆,」葉空山回答,「這位神醫的身世,看來絕不僅僅是個濟世教人的好大夫那麼單純,我們需要挖掘一下他的過去了。他一定會有著一些黑暗的、不可見人的過去。」
「一說到這種話題你就興奮……」岑曠大搖其頭。
挖掘上官雲帆的過去,說起來很簡單,實行起來卻相當的困難。岑曠開始調查後才發現,上官雲帆彷彿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此人三十歲來到青石城行醫,在青石已經呆了二十三年了,這二十三年間做了無數讓青石百姓交口稱讚的善事,如果寫成書的話,一定可以裝訂成厚厚的三大本。
但他三十歲之前的經歷是一片空白,從來沒有人知道來青石城之前他幹過些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來自於何方。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生於越州的九原城,三十歲前一直跟隨著一位隱於世外的高人學習醫術,學成之後,按照師父的遺願,來到青石城懸壺濟世、治病教人。但這只是他自己說的,沒有人曾在九原見過他,也沒有人聽說過他所說的那位高人。
當然了,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上官雲帆的過去半點也不重要,他們只需要知道,這是一位在青石城行醫的好大夫就足夠了。所以現在岑曠想要打聽上官雲帆的過去,實在是困難重重,某些被她問到的曾受過神醫恩惠的病人索性就翻起白眼:「你問這麼細什麼意思?懷疑神醫的人品嗎?你也配?」
岑曠當然覺得自己不配,所以她只能灰溜溜地離開,內心充滿了挫敗感。她又想方設法聯繫到了其他的一些宛州名醫,甚至包括品德卑下、曾經被葉空山狠狠整治過的另一位神醫胡笑萌,都沒有能夠得到答案。
「上官雲帆嗎?我不知道,」胡笑萌翻翻白眼,「知道我是全宛州醫術最高明的神醫就足夠了,我哪兒有閒工夫去管別人的事情。這個人嘛……反正醫術是肯定不如我了,就是會一些假仁假義假慈悲,賺取一點沒用的口碑罷了。所以我不會關心他師出何方,反正都不如我。還有,回去告訴那個姓葉的捕快,我已經想明白了,橫豎不過是休妻,我不會害怕那個潑婦了,告訴他以後別再拿芳芳的事情來威脅我,老子不在乎了!」
其他醫師倒是客氣得多,但都表示,在此人來到青石城之前,從來沒有誰聽到過上官雲帆的名字。這個人完全就是憑空出現在青石城的,彷彿過去完全沒有存在過。
就在岑曠鬱悶的同時,官庫搶劫案卻已經宣告完美告破。逃跑的兩名疑犯也被抓住了,於是九名犯人全部落網。皇帝大大讚揚了青石衙門的破案效率,並且派出了三名朝廷專用的行刑人。
「七個人判了車裂,兩個主犯判了凌遲,而且是最高規格的凌遲。」葉空山告訴岑曠,「每個人都要割三千六百刀,據說要分三天行刑,犯人才能死。這樣的凌遲,一般地方上的劊子手是做不了的,非得要朝廷派專家來才行。三千六百刀,多一刀不行少一刀也不行,而且恰恰要在第三千六百刀取人性命,早死一刀的時間都不成……」
「別說了,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岑曠聲音顫抖地說,「為什麼你們人類要發明這麼多酷刑?光是剝奪人的生命還嫌不夠嗎?」
「因為有些人根本不在乎生命,」葉空山說,「其實我也很不喜歡酷刑,嚴刑峻法帶來的高壓會給國家的穩定帶來巨大的隱患。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時期,也只有嚴刑峻法才能把犯罪的風潮打壓下去。更何況,車裂、腰斬、凌遲之類的酷刑,還兼備著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殺雞儆猴。國家要用受刑人的慘狀去警告百姓:不要成為下一個。即便如此,還是有那麼多人非要往刀口上撞呢。」
「可怕的人類。」岑曠喃喃地說,也不知是在說罪犯還是在說制定刑罰的人。
她把自己在尋找上官雲帆的過去方面碰的釘子告訴了葉空山,葉空山並沒有感覺意外:「這就是人們的一種心理定勢,一個人不管過去作了多少惡,只要最後做了一件好事,人們就都會記住他的好,甚至原諒他的壞;反之,一個人過去做了再多的好事,只要有一件壞事出現,他就有可能聲名盡毀,被當成十惡不赦之徒。」
「這也太不公平了。」岑曠說。
「的確很不公平,但卻真實存在,」葉空山說,「說起來道理也很簡單,如果一個人總是做好事,你對他做好事就已經習以為常了,他做再多的好事,在你看來也不過和喝杯茶一樣隨意。但他如果做出了一件壞事,那就是與往常大不相同的醒目舉動,會迅速得到所有人的關注。而人們對上官雲帆的回護也處於這兩個方面:首先他們心目中的上官雲帆是個大好人,過去是否做過惡並不重要;其次他們也擔心真的找出上官雲帆曾經作惡的證據,那樣就會毀掉這位神醫的形象。這兩點表面上看起來是相互矛盾的,但同時卻又是共存的。」
「人類太複雜了。」岑曠歎息著。
「所以那些寫小說的人也總這麼幹嘛,」葉空山補充說,「你去看看這年頭的小說就知道了,很少有什麼人能從頭壞到尾的,一個惡貫滿盈的大惡人,只要在故事的結尾突然做了一件好事,讀者馬上就會被打動,覺得這個傢伙很可愛,甚至於對他的喜愛超過了原本對故事主角的喜愛。」
「你要是個小說家,一定很暢銷。」岑曠由衷地說。
打聽不到上官雲帆的過去,岑曠頗為焦慮,葉空山卻並不著急:「我們還是有曲線救國的辦法的,我已經發出了急件,等兩天就會有回音了。」
但岑曠要問他具體的方向是什麼,葉空山又神神秘秘地不肯說。她的焦慮並沒有因此而減少。有空的時候,她時常來到證物室,對著那個水晶瓶子發呆。花如煙的臉就浸泡在水晶瓶裡,容顏宛然,栩栩如生,彷彿輕啟朱唇便還能唱出美妙的歌曲。岑曠忍不住想,你要是還能說話就好了,就能告訴我兇手到底是誰了。
這一天,忙完一天的事務後,岑曠又到病房去探望上官雲帆。上官雲帆依舊癡癡呆呆,不過已經不再有自我傷害的傾向了,只是仍然沒有清醒的神智,也無法對外界做出任何回應。不過他發瘋的消息傳出去後,青石的民眾紛紛送來了各種各樣的禮品,他的老僕人也來抗議過好幾次了,希望能由自己把主人接回去奉養。但上官雲帆牽涉到花如煙的命案,必須留在衙門裡。
岑曠看著他那張呆滯的臉,忽然把心一橫,想要嘗試著閱讀一下他的思想。雖然這樣很危險,但她實在有些按捺不住,這樁古怪的案子就像一根刺在指縫裡的木刺一樣,讓她一碰就十分難受。她想要解決掉它。
於是她走進了病房,來到對她的進入毫無反應的上官雲帆面前,咬咬牙,把手指搭上了上官雲帆的額頭。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就好像掉入了一個冰火地獄,四圍一片刺眼的白光,一陣滾燙的燒灼感和另一陣嚴寒的冰凍感交替傳到了身上,而腦袋裡更是疼極了,像是被無數把尖刀插進去用力攪動一樣。她大叫一聲,拚命退出了上官雲帆的思想,然後身體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已經脫力。背上的衣衫完全濕透了。
好險啊,岑曠覺得自己的心臟開始狂跳不止,剛才真是千鈞一髮。看起來,瘋子的思想果然是不能強行進入的,那是一個完全沒有邏輯的混亂世界,根本沒有辦法閱讀。如果不是及時脫身,也許自己的思維也會被吞噬。她坐在地上,一陣陣地後怕,好半天才注意到了上官雲帆的舉動。
——她剛才的讀心術雖然未能成功,卻好像刺激到了上官雲帆的精神。這位發了瘋的神醫站了起來,面向著南方,嘴裡唸唸有詞,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