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不理會, 緊緊盯著他,像是生怕一個眨眼魏無羨便跑了。魏無羨伸手去合他的眼睛, 他便把下半張臉埋進水裡, 咕嚕嚕地吐了一串泡泡。魏無羨哈哈笑著輕輕擰了他的臉蛋一把,道:「二哥哥,幾歲了呀?」
他拿起一旁的皂莢盒子和布巾,順著藍忘機的臉往下擦, 擦著擦著, 動作凝滯了。
方纔,藍忘機自己除下了抹額和髮帶, 黑髮散落下來遮住了上身。可現在, 他幫藍忘機把濕漉漉的黑髮撥到一旁後,那三十多道戒鞭痕, 還有胸口那枚烙印, 便顯露出來了。
戒鞭痕從藍忘機的背後, 蔓延到他的胸膛、肩頭、手臂, 交錯在大片白皙光潔的皮膚上。這些猙獰的傷痕, 生生破壞了這副原本可堪稱完美的男子軀體。
「……」
魏無羨忽然沉默, 低頭將布巾沾了沾水, 拭過那些鞭痕。
他下手極其輕柔, 可這些都是陳年舊傷了, 早已不會再痛了。即便它們都是新傷, 以藍忘機的性格,最痛的時候也一定不曾示弱半分。
魏無羨很想趁現在問他許多事。姑蘇藍氏裡有資格用戒鞭這樣懲罰藍忘機的, 只有藍曦臣和藍啟仁。究竟他犯了什麼錯,才讓他最親近的兄長或是一手將他帶大、一直以他為驕傲的叔父下這樣的狠手?還有那枚他並無印象的岐山溫氏烙印。還有他一直都惦記著的、他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含光君,你究竟是怎麼看我這個人的?
可每每臨到口頭,他卻都會在心裡找各種理由含混過去。什麼不急於一時,先陪他玩兒夠了再問;什麼不能這麼隨便,要鄭重一點坐下了再問;什麼也許醉後當不得真。
諸多借口拖到現在,真正的原因他很明白。
大概是因為他怯了。
他怕會聽到和自己期待中不一樣的答案。
忽然,藍忘機轉了個身,看了他一眼。魏無羨這才發現他洗著洗著就神遊太虛,把藍忘機的背上一片皮膚洗得通紅,像被人打了。魏無羨心想藍忘機這一眼莫非是不滿意他的伺候了?連忙住手,道:「抱歉抱歉,疼不疼?」
藍忘機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看他坐在浴桶裡安靜的模樣,魏無羨心道可憐,勾勾手指,搔了搔他的下頷,以示安撫。搔了下頜還不夠,他手癢心癢,還想去戳藍忘機的腹肌。可手伸到半路,卻驀地被藍忘機一把抓住手腕,沉聲道:「別亂動。」
他俊雅的面容輪廓和眼睫上還沾著一點透明的水珠,神情看似冰冷,目光卻炙熱得燙人。
今晚的魏無羨已經對藍忘機做了無數個這樣輕薄的小動作,早已習慣了藍忘機任他為所欲為,此刻忽然被制止,他還大著膽子,道:「為什麼?不都讓我動了這麼久了?」
藍忘機緊閉雙唇,一語不發,不知是不是生氣了。見狀,魏無羨有點心虛了,道:「好吧,我不動你了,你自己來吧。」
說著他丟了布巾就要逃開。誰知,藍忘機非但不放他走,握住他腕的手反而更用力了,命令道:「不准走。」
魏無羨掙了兩下掙不開,膽子又大了,道:「含光君,這就是你不對了。你又命令我幫你洗臉,又不許我動你,又不准我走。你究竟是要我怎樣?」
「……」
沉默片刻,藍忘機語氣幾乎有點蠻橫地道:「反正不准走。」
魏無羨撩撥了兩捧水花潑到藍忘機臉上,道:「你看看你,這麼霸道不講理!」
水花濺到藍忘機臉上,他也不閃不避,道:「讓你別亂動。」
這句似是警告。大抵是那酒後勁太足,魏無羨頭腦有些異常發熱。
他勾起一邊嘴角,道:「我若偏要亂動,你又能拿我怎麼樣?罰我抄書?關我禁閉?還是禁言我啊?」
藍忘機死死盯著他,目光中似有火花閃過。似是慍色。
這張臉、這種神情、這種目光、這種情形、這個人。魏無羨倒吸一口冷氣。
他像被一把惡火點燃一般,燒了起來,豁了出去,道:「含光君,你可別告訴我,你不喜歡我這樣動你!」
魏無羨接二連三不怕死的言行終於徹底激怒了對方。
藍忘機像被一條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拽,魏無羨感覺一陣恐怖的大力襲來,身不由己地被拽了過去。
水花撲濺,一發不可收拾。不知是誰先開始的,等到魏無羨稍稍清醒一點時,他已經坐在藍忘機腿上了。
兩人就用這種姿勢摟抱著唇|齒|纏|綿地親了好一會兒。魏無羨兩條手臂交纏在藍忘機脖頸後,和他吻得難捨難分,怎麼放肆怎麼來。忽然,他「啊」的一聲,睜開眼,手指在唇上狠狠拭去一點血跡,罵道:「藍湛!你怎麼跟狗似的又咬人?!」
他雙唇原本便被吻得發紅,一縷血染,更顯艷色。對他不合時宜的不滿,藍忘機的回答是又一口咬去。魏無羨被他又咬又吮弄得吃痛,眉尖連連蹙起,作為報復,又伸下一手,狠狠揉了他一把。
大概從來沒有人對藍忘機做過這種厚顏無恥又膽大包天的舉動,一次不夠還來第二次,他臉色驟變,抱著魏無羨的手收緊了,留下道道清晰的指印。魏無羨笑著喘了幾口氣,啄了一下藍忘機的嘴角,在他耳邊道:「怎麼樣,生氣沒?藍湛你知不知道,我就喜歡你生氣的樣子……」
溫暖的身軀覆在身上,魏無羨渾身脫力,從指尖軟到了頭頂,懶洋洋的連手指都不想蜷縮一下。好半晌,兩人呼吸才漸漸平復下來。
雖然被沉沉壓著,心內卻滿滿是靜謐和魘足。魏無羨在藍忘機發間細細親吻。纏裹兩人的除了那陣淡淡的檀香,還有一絲沐浴後的清新皂莢味。曖|昧的香味反而不明顯了。
魏無羨原本想問藍忘機的話在心底憋了許久都不敢問,直到此刻,兩人並排躺著了,他才覺得有了些把握,低聲道:「藍湛……你聽著嗎?」
須臾,藍忘機「嗯」了一聲。魏無羨道:「我有話對你說。」
輕吸一口氣,他道:「藍湛,謝謝你。」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如果他這一次回來之後沒有遇到藍忘機,魏無羨不知道現在的他會是什麼樣子的。其實他一個人亂闖,也不見得會有多糟糕。
但無論如何,他相信,不會比現在更好了。
可他沒有覺察,聽到這句之後,藍忘機的身體微微僵硬了一下。
洶湧的熱意才微微消退,魏無羨腦子還是暈乎乎的,胡亂道:「活了這兩世,你幫了我很多。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你特別好!除了謝謝,我也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反正,我對你……對你……」
但這根本不是重點。魏無羨從未對人表露過這種心跡,就算是他這種厚臉皮的人也多少有點難以啟齒,只敢先撿點隨便的說。他正在思考該如何剖白自己才能鄭重又真誠,藍忘機卻突然一把將他推開了。
猝不及防,魏無羨的背撞得一聲悶響。
他睜大了眼,懵不能動。藍忘機則坐了起來,胸口起伏,呼吸略顯急促。
兩人沉默地僵持了半晌,率先動作起來的,還是藍忘機。
他臉色蒼白,但眼神清明,撿起地上一件白衣先蓋到魏無羨身上,然後才去找自己穿的。
魏無羨還懵著,簡直不能相信方才發生的所有事。
這一推,像是一場旖旎美夢突然變成噩夢,又彷彿迎面一盆冷水,潑得他從頭到腳透心涼;更像是重重一記耳光扇到他臉上,打得他天旋地轉。好容易找回開口能力,他嗓子都啞了,試探著道:「藍湛,你……酒醒了?」
藍忘機已經穿戴完畢,遠遠坐在一側,右手抹了抹自己的額頭,轉身,面對滿地狼藉,背對魏無羨。過了一陣,才低聲道:「嗯。」
雖說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酒醒的,但既然清醒之後,藍忘機是這個反應,有一點顯而易見了。
方纔的事,他不願繼續。魏無羨的話,他也不願繼續。
魏無羨終於發現,自己方纔的行為有多惡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