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爭雄斗死繡頸斷

諸葛家和韋家,都是諸子百家的遺族,被筆塚主人悉心扶持,遂成了筆塚傳承的兩大流派。歷代筆塚吏多出自兩家門下,都是綿延千年的大族。

這兩家從創立之日起,就一直隱隱有著競爭關係,彼此互別苗頭,都想壓過對方一頭。自從南宋末年筆塚關閉以來,兩家為爭奪有限的筆靈資源,更是勢同水火,一度視若仇寇。

但無論兩家爭鬥如何激烈,有一條底線卻是始終不曾跨越——即是從不動搖對方根本,不趕盡殺絕斬草除根。這是因為儒門如日中天,勢力太過強大,作為筆塚傳承的兩家,實際上是唇齒相依。這一個傳統,這些年來從未被拋棄過。

一直到現在。

顏政沒有想到,這一次對韋莊發動攻擊的,居然是諸葛家。這可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攻勢,而是從一開始就拉足了架勢的滅族之戰!

先是天人筆和儒林桃李陣,後是諸葛家的總動員。

很明顯,諸葛家已經投靠函丈組織,甘為函丈的前驅。

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諸葛家筆塚吏,顏政咬咬牙,放棄了衝到費老和魏強面前質問的打算。他們根本無法與人多勢眾的諸葛家抗衡,而今之計,是盡快進入內莊,向裡面的人發出警告。

看到顏政和秦宜往莊內退去,隊伍中的費老冷然道:「蕞爾小患,不用理他們。」

諸葛家的筆塚吏一起點頭稱是。費老又道:「剛才天人筆只吞噬了一半衛夫人《筆陣圖》,現在韋莊內的筆塚吏恐怕還有不少。你們務必要跟隨自己的團隊行動,保持對敵人的優勢,不要落單。」

「那我們,要不要開始突擊?」

「就這麼慢慢走過去就好。」費老淡然道,表情露出些許疲憊,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似乎這一切並非出於本願。

於是諸葛家的隊伍仍舊保持著鬆散隊形,緩緩朝著內莊移動,逐漸形成一條半圓形的包圍線。這包圍線疏而不亂,內中暗藏殺機。一看便知,他們是不打算讓一個人逃脫。

遠遠地,有兩個人並肩而立,正朝著內莊方向望過來。一人身穿長袍,一張略胖的寬臉白白淨淨,不見一絲皺紋,鼻樑上還架著一副玳瑁黑框眼鏡,正是諸葛家的現任族長老李;而另外一個人瘦高細長,通體皆白,面色木然鐵青,儼然是一個筆童的模樣。

「你們諸葛家,真是打的好算盤哪。」那筆童冷冷說道。它說話的時候,只見到嘴唇嚅動,其他面部肌肉卻沒有一絲變化,顯得極其生硬冷峻,就像是一個木偶,只有雙目炯炯有神,如同被什麼力量附體。

老李聽到它說話,微微側過頭來:「我們諸葛家不惜拋棄了千年以來的原則,來助函丈尊主,難道還不夠有誠意嗎?」

「還不夠。」函丈斷然道,「我要求的是絕對的奉獻,絕對的服從。」

「諸葛家五十六位筆塚吏,除了如椽筆以外全數在此。這對尊主來說,還不夠嗎?」

「哼,精銳盡出?儒林桃李陣被人攪亂時,你的護法在哪裡?」函丈未等老李分辯,它又說道,「你的心思,我豈會不知。你故意拖延遲至,先挑動我的天人筆與《筆陣圖》爭鬥,再縱容他們破壞桃李陣。如此一來,既削弱了韋莊的實力,又未讓天人筆實力大至不可收拾,你好從中漁利。」

老李露出溫和的笑容,他未做任何辯解,反而咧開嘴坦然道:「尊主明鑒,這正是我定出的方略。」

筆童不以為然道:「哼,你們這些小輩,總試圖玩這種小伎倆……我的殉筆童,可是損失了二十幾具呢!」

「反正尊主實力卓絕,並不在意這些錙銖之事。晚輩身為族長,畢竟得為族裡考慮嘛!」老李平靜地回答。他知道眼前這個傢伙,有著深不可測的實力與超凡的智慧,與其耍小聰明,還不如把一切都攤開來說。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你算是哪一種?」筆童突然問道。

「往小處說,是為了諸葛家的存續;往大處說,是為了國學復興。是利是義,一念之間而已。」

筆童的雙目閃過一絲值得玩味的光芒,它機械地抬起手臂,指向內莊:「天人筆只吸取了五成筆靈。韋莊之內,尚有半數。你的人進去,恐怕也得費上一番手腳。」

「這種損失早已在晚輩計算之內。」老李恭恭敬敬道,「但回報總是好的。至少這一半韋家筆靈,我可以收回大半——倘若放任尊主的天人筆吸取一空,諸葛家固然可以輕易攻陷韋莊,但也只得到一個空殼罷了。」

這種赤裸裸的利益分析,似乎很對筆童的胃口。它稱讚道:「想法不錯。這樣一來,你諸葛家的實力又可以上升一階了。」

「尊主的天人筆,乃是七侯之中的至尊,又對諸葛、韋家經營那麼多年,取走了許多筆靈,晚輩再不精打細算,將來怎有實力與尊主一戰呢?」老李說到這裡,仍是穩穩當當,面帶笑容,彷彿他匯報的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這兩人說話都十分坦蕩,把桌底下的心思完全擺上檯面,全不用擔心對方會存著什麼後手。對於老李的大膽發言,筆童大笑了三聲。只可惜這筆童沒有任何表情,和笑聲配合在一起異常詭異。

「那麼,接下來的攻擊我不插手,就看你的手段吧。」

「恭送尊主。」

老李衝著筆童一躬到底,等到他抬起身子來時,這筆童雙目已經暗淡下去,表情更加木然,已經恢復成一尊童僕,再無半點生息。它的雙肩突然歪斜,「嘩啦」一聲,整個身體一下子土崩瓦解,化作一堆竹灰。

而原本懸浮在半空的天人筆和地上的黑衣人,不知何時也悄然消失了。

恢復孤身一人的老李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原本泰然自若的神態消失了,一直到這時,他的冷汗才從額頭、脖頸和後背湧出來。他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彷彿一個溺水者剛剛爬上岸來。

「天人筆……真是個大麻煩。」

剛才他僅僅只是站在筆童身邊,就能感受到那強烈的壓力。這還只是附身筆童,如果是函丈親來,還不知道威勢會大到何等程度。天人筆使儒學中興了兩次,其實力用深不可測來形容,都嫌不足。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在與一個歷史傳奇在燒紅的刀尖上跳舞。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要麼被傳奇終結,要麼成為新的傳奇,沒第三條路。

老李想到這裡,搖搖頭,拿出手機,用冰冷的語氣說道:「費老,開始突擊吧。」

家主的命令一下,原本慢吞吞的諸葛家隊伍行進速度驟然加快,五十多個筆塚吏迅速分成了數十個戰鬥小組,從不同方向突入韋莊,幾分鐘內就抵達了內莊的入口——竹橋。

突擊正式開始。

過了竹橋,正對著的是韋家祠堂。可最先衝過來的幾個筆塚吏發現,韋家祠堂前的這一片開闊地變成了一片水澤,水深過膝,舉步維艱。那幾個筆塚吏剛想要拔腿出來,從內莊深處的建築裡突然飛來數條絲線,登時把他們綁了一個十足十。

其中一個筆塚吏見勢不妙,大吼一聲,渾身肌肉暴漲,把絲線撐斷。可是他的同伴們就沒那麼幸運,被絲線縛住手腳以後,平衡都無法掌握,「撲通」一聲栽倒在水裡,很快就沉了下去。那筆塚吏大為著急,雙臂探入水中去夠同伴,卻沒提防一朵小巧的黑雲飄到水面之上,驚雷直下。

水能導電,那筆塚吏一瞬間渾身跳滿電花,整個人抽搐了幾下,再也動彈不得。

毫無疑問,剛才是韋家的人做出的反擊。只是他們剛剛遭受天人筆的荼毒,居然這麼快就從混亂中恢復過來,還能組織起如此有條理的反擊,倒是出了諸葛家的預料。

吃了點虧的諸葛家沒有陷入慌亂,老李是個有心人,他很早以前就苦心孤詣按照現代軍事教程來培訓自家筆塚吏,此時終於體現過硬的心理素質來。

諸葛家的第二波攻擊來得非常快。那一片水澤突然之間被凍成了堅冰,十幾名筆塚吏踩在冰面上朝前飛快地跑去。對面的絲線又再度射了過來,隊列中的一個人右手一揮,那些絲線登時僵在了半空,然後一節一節地冒出火苗,很快便化成了一串灰燼,灑落到地上。那朵小雷雨雲有些急躁地飄過來,一連串雷電打了下來,一面鏡子憑空出現在雷電與諸葛家之間,雷電正正砸在鏡面之上,紛紛反射到了四面八方,一時間無比耀眼。

這些筆塚吏分工明確,合作默契。就在幾名主力對抗韋家的時候,其他幾個人打破了堅冰,把先前幾名遭難的同伴撈出來。立刻就有具備醫療能力的筆塚吏跟上前來進行搶救,旁邊有人張起護盾,擋在他們身前。

一名筆塚吏用雙手在眼前結了一個環,掃視一圈,面無表情地說:「前方右側房屋內三人,左側房屋兩人,房頂上還有一人,距離六十五。」

兩名筆塚吏點了點頭,四掌齊出。那幾棟青磚瓦房感應到了一股迅速上升的熱力,然後像紙糊的一樣燃燒起來。幾個韋家的人慌張地從燃燒的房屋裡逃出來,又紛紛跌倒在地,渾身冒出血花。原來房屋周圍早就被佈滿了隱形的刀鋒,他們只要一出來,就立刻會被割傷。

「收筆隊,上!」指揮官下了命令。

立刻就有四五個人手持著筆架、筆筒、筆海等專收筆靈的器具,衝到那些韋家筆塚吏身前。老李在事先就已經確定了目標:盡可能多地把韋家筆靈收為己用。所以諸葛家的人出手都還掌握著分寸,輕易不會痛下殺手。

收筆隊的人俯身下去,查看這些人的鼻息。其中一個韋家人突然睜開眼睛,一拳打在收筆隊員的鼻子上,然後身子急速倒退,朝天一指。一隻泛著筆靈光芒的巨大蒼鷹飛撲而下,兩隻爪子一爪捉起一名受傷的韋家人,飛上半空,朝著藏筆洞方向飛去。

可惜這蒼鷹飛到一半,就被一柄流光溢彩的飛劍刺穿,斜斜落到了地上……

陣亡者的出現,讓整個事態都朝著狂熱和絕望的懸崖滑落,雙方都知道對方已經下了強硬的決心,誰也已經無法回頭。類似這樣的攻防戰在內莊各處都在轟轟烈烈地展開,整個內莊被分割成了無數個小戰場。筆塚吏的吼聲與筆靈的嘶鳴混雜在一處,一時間喊殺聲四起,冰火交加,時不時還有巨大的轟鳴聲傳來。

諸葛家勝在人多勢眾,而且無論單兵素質還是同伴配合都非常出色;韋家雖然開始在天人筆手裡折了半數筆靈,但這一次面臨家族傾覆之劫,同仇敵愾之心大起,反成了哀兵。再加上韋家尚有許多無筆成員,也為了保衛家園而紛紛上陣,依靠地理優勢殊死抵抗,兩邊陷入了僵持狀態。

費老看到這番景象,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真的要做到這一步嗎?」費老心裡湧現疑問,筆靈乃是文人才情,是風雅從容之物,現在卻變成了殺戮用的武器,豈非背離了筆塚主人的本意嗎?

這些疑問費老只能隱藏在心裡,他絕不會去質疑家主的決定。而且他現在是現場的指揮官,任何遲疑與猶豫都會害了他的族人。

「預備隊。」費老頭也不回地說。他身後立刻有四名男子挺直了腰桿,「你們去韋氏祠堂往裡的青箱巷,那裡的直線距離離藏筆洞最近。那是我們最終的目標,務必打開通道。」

「明白。」

那四個人一起躬身應道,然後飛快離去。他們都是費老精心調教出來的幹將,以四季為名,即使在諸葛家也少有人知。

這四人的筆靈都是寄身,但這四支筆靈生前並稱四傑,性情自然相近,加上四人自幼一起生長,配合默契,極擅長集團作戰。他們單打獨鬥未必是尋常神會筆塚吏的對手,但若是四人對上四個神會筆塚吏,勝面卻在九成之上。

他們四人得了費老指示,對兩旁殊死爭鬥的兩家筆塚吏不聞不問,直撲青箱巷。一路上擊退了數個不知死活的韋家族人之後,四人很快就到了青箱巷口。

而就在他們的身影隱入青箱巷的時候,又有兩個人出現在巷口。一個是妖嬈的成熟美女,一個卻是愣頭愣腦的壯實少年,渾身都是斑斑的血跡,雙目赤紅。他們一前一後,來到巷口,停住了腳步。

「我說二柱子,真的是從這裡走嗎?」秦宜皺著眉頭問道。她的頭髮已是亂七八糟,身上的名牌衣服也破爛不堪,就連高跟鞋都丟了一隻,看得出也經歷了一番苦戰。

二柱子答道:「沒錯,這是現在通往藏筆洞唯一的一條路。」他說話的時候根本不看秦宜,整個人冒著熊熊的殺氣,與他平日裡的憨厚形象截然不同。

秦宜心中大疑:「怎麼我上次去的時候,不是從這裡走啊?」

「這是現在通往藏筆洞唯一的一條路。」二柱子把「現在」二字咬得很重,然後不肯過多解釋。這是內莊的秘密之一,長輩們反覆叮囑過不可以對外人說起,尤其是不可信賴的外人。

二柱子對這個女人一點都不信任。他記得很清楚,當初他跟隨著彼得和尚出山,正是為了追捕這個女人。他還曾經靠著一套少林拳法,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後來雖然這事就算是過去了,但在二柱子的心裡,這女人始終是那個竊取家中筆靈的壞人。

這一次,他們兩個是在混戰中相遇的。秦宜破壞完儒林桃李陣之後,本來是和顏政一起退入內莊,卻正趕上韋家的筆塚吏從藏筆洞趕回村子佈防。她生怕與韋家人發生衝突,就暫且和顏政分開,躲在一個院子裡。好死不死,那些韋家筆塚吏和一批諸葛家的人正在這個院落附近相遇。韋家在院子裡據險抵抗,諸葛家把院子團團包圍,雙方相持不下,秦宜更加不敢露面,生怕被波及。

就在院落行將被攻破之時,二柱子帶著十幾個平日裡一起練習拳腳的小夥伴拿著刀槍衝了過來。他們沒有筆靈,卻有著年輕人特有的熱血與衝勁。憑著一口銳氣,那些諸葛家的筆塚吏竟被這些功夫小子打得人仰馬翻。院落裡的韋家人趁勢衝了出來,接應二柱子,居然一時間佔據了優勢。

不料諸葛家覺察到這裡的異常,立刻派三個小組的筆塚吏前來接應。當諸葛家認真起來的時候,韋家便抵擋不住了,死傷慘重。二柱子力戰到了最後一刻,被諸葛家一支筆靈打飛,落到了隔壁院中,正撞見了趁亂逃出來的秦宜。

秦宜急於趕去藏筆洞,於是便一把抓住二柱子,要他帶路。二柱子根本沒心思理她,自己的族人正被殺戮,自己的家園正被敵人踐踏,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拼盡全力去抵抗,別的一概不予考慮。秦宜沒奈何,只得說出了羅中夏、顏政的名字。

二柱子對他們是極熟極親近的,聽到他們如今也身在韋莊,對秦宜的敵意就去了一半。秦宜趁熱打鐵,說有重要的事情必須稟告族長,事關韋家存亡。聽到她這麼說,二柱子只得答應下來。他的思維邏輯很簡單,這女人是不是騙子,自有族長判斷,他只要把她帶過去就可以了。

就算她騙人,還有羅大哥、顏大哥教訓她呢!二柱子這麼想。

「走吧。」二柱子說。

他們兩個剛要閃身走進,卻看到迎面走來四個陌生男子。他們看到二柱子和秦宜,一起停住了腳步,眼神裡露出狐疑的神色。其中一個人環顧四周,忍不住說道:「這裡,不是我們剛進去的地方嗎?」

這四人正是剛才那諸葛四兄弟。他們走進青箱巷之後,本以為可以一通到底,卻沒想到裡面越走越複雜,岔路很多,轉來轉去,最後居然又轉回起點了。

「看來這裡也有韋家的人,不妨問問看。」諸葛秋舔了舔嘴唇,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其他兄弟仨立刻站開一個陣勢,把他們兩個圍住。諸葛春盯著二柱子和秦宜打量了一番,冷冷問道:「快說,去藏筆洞該怎麼走?」他語氣倨傲,也不提任何交換條件,顯然是認為對方只有老老實實回答一條路可走。

二柱子二話不說,立刻攥緊了拳頭,準備拚命。秦宜卻按住他的肩膀,悄悄說:「把他們交給姐姐。」然後她走上前去,笑意盈盈道:「你們是上哪位老師的課?」

諸葛兄弟四人聽她一說,不由得都是一愣。諸葛家培養筆塚吏的手法很有軍事色彩,平時會按照筆靈性質把筆塚吏分成數班,每一班都有專門的文化講師負責有針對性的培訓;到了戰時,同班的人都編入一隊,由講師統領,默契度與凝聚力都極高。所以諸葛家的筆塚吏,平時互相介紹時,都自稱是上某某老師的課,便知是哪一部分的。

秦宜這一句問的,十足是內部人口氣。諸葛兄弟暗想:「難道她是自己人?」諸葛春立刻回答道:「我們上費老師的課,看小姐你的樣子,很陌生啊……」

秦宜笑道:「呵呵,我是上夏老師的課,平時出現得少。」諸葛家的各個班級之間很少互動,所以學員彼此不熟也屬正常。諸葛秋眼珠一轉,搶著問道:「夏老師?那諸葛長卿就是你同學嘍?」秦宜笑容一斂,彷彿受到什麼重大侮辱:「哼,別提他,我可丟不起那人。」

諸葛春一直盯著秦宜的表情,沒看出什麼破綻。她從一開始的驚訝、淡然到憤慨的轉折都十分自然,沒有任何突兀的地方。諸葛長卿通敵賣家的事,諸葛家內部早已通報,她如果是諸葛長卿的同學,這種反應可以說是恰如其分。

「可你怎麼孤身一人在這裡?你的隊友呢?」

秦宜道:「都被打散了,誰知道這些韋家的人反抗如此激烈啊!事先老李可不是這麼說的。」說完她聳了聳肩,顯得很不耐煩。

這下子可真是不好判斷了。諸葛家和韋家不同,老李的原則是有教無類,只要能與筆靈契合,就算不是諸葛一族的人,諸葛家同樣兼收並蓄,不做任何歧視。時間一長,諸葛家其實已經是個大雜燴,三教九流的什麼人都有,個個個性十足。想從衣著氣質上來判斷秦宜是不是諸葛家的成員,委實有些難。

正相反的是,韋家的人一向對血統看得極重,連帶著對族人衣著的要求也很嚴格,反而可以輕易辨認出來。

「看這女人穿著與做派,肯定不是韋家的人。」諸葛春至少能肯定這一點。經過一段時間猶豫,他終於點了點頭,指著二柱子道:「他是誰?」

秦宜聽他這麼問,知道對方已被自己騙過,她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膀,親熱地說:「他啊,他是韋家的一個小傢伙,現在被我控制了。」二柱子睜大了眼睛,卻被秦宜一下子拍了把麟角鎖在身體裡,表情立刻僵硬起來。

諸葛春掃了一眼,發現他沒筆靈,興趣立刻就少了一大半。一直沒說話的諸葛冬忽然開口說道:「這個韋家子弟,可能知道藏筆洞該怎麼走。」

這一句話提醒了諸葛春,諸葛家也抓到過幾個人來問,怎奈韋家人個個剛烈,竟沒一個肯與他們合作的。不知道這個憨厚少年,是否會和他的族人一樣強項。

他走到二柱子跟前,盯著他問道:「你知道去藏筆洞如何走嗎?」二柱子緊緊閉上嘴,不肯回答。

「不回答的話,可是會吃苦頭的。」諸葛春平靜地說。秦宜卻攔住了他,很不高興地說:「喂,這可是我的俘虜。我好不容易才快要探聽到,你們來搗什麼亂?」

諸葛秋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他們是費老的嫡系部隊,平時眼高於頂,怎會理睬秦宜的牢騷。諸葛夏一拱手:「事急從權,我們奉了費老指示,務必要打通藏筆洞的通道。若是耽誤了,恐怕你我都要挨批的。」他這話說得綿裡藏針,還抬出費老來壓人。秦宜卻冷笑道:「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會搶我的功勞。總之這人是我抓的,要問也得我來問。」

「要顧全大局。」諸葛春有點急躁地說。諸葛家的統一大業就在眼前,你還在這裡嘰歪個人利益。

「我顧大局誰顧我啊?」秦宜似乎意識到這樣也不好,垂頭停頓一下,復說道,「反正我是必須要跟著的。」

「只要進得了藏筆洞,你就跟著我們好了。」諸葛春如釋重負,這種小要求太容易了。秦宜湊到二柱子耳邊,指了指諸葛四人,又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褲袋,二柱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原來韋家的藏筆洞,與內莊的相對位置是不固定的,按照時辰與月份的不同,通往藏筆洞的巷子也不同。韋家的人,都家傳了一套歌謠,歌謠裡包含了如何計算日期的方式。只要會背這歌謠,就可以推算出哪年哪月是哪條巷子通往藏筆洞。

二柱子在前面走,秦宜和諸葛兄弟四人在後面跟著。諸葛冬掏出手機,想要通知其他人,卻被秦宜攔住了:「先別告訴其他人,萬一這小子故意說錯位置,豈不丟臉?等確定了藏筆洞的位置,再說不遲。」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但諸葛春卻聽懂了潛台詞:「何必讓別人搶去頭功?咱們拿走就是了。」諸葛春瞇起眼睛,對這個利慾熏心的女人有些不以為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秦宜嬌笑道:「憑初唐四傑聯手,難道還有害怕的人嗎?」諸葛春哈哈大笑,終於說道:「好吧,真是輸給你了,就依你的意思。」於是他們五個押著二柱子,走入青箱巷。

這條巷子又深又窄,岔路極多。這六個人走得越深,四周就越發靜謐,遠處嘈雜的喊殺聲逐漸變小,到最後幾不可聞。不知何時,有淡淡的霧靄飄蕩在四周。諸葛秋最先耐不住性子嚷嚷道:「我們是被騙了吧,這哪裡是藏筆洞?分明是帶著我們兜圈子啊!」他用手在二柱子後頸比畫了一下,意思是得懲罰一下這小子,秦宜卻瞪著他:「這是我的俘虜,你不要越俎代庖。」諸葛秋怒道:「你這臭八婆,我們帶你來,已經給你面子,少得寸進尺!」

兩人正要開吵,二柱子忽然停下腳步說:「到了。」諸葛兄弟和秦宜都鬆了一口氣,一起望去。

巷子的盡頭,是一片開闊地,三面皆是高逾數十米的石壁,壁上崖下種的全是鬱鬱蔥蔥的翠竹。正對著青箱巷口的是一片岩層呈赤灰色的峭壁,峭壁半空懸著一個半月形的洞窟,兩扇墨色木門虛掩。洞口兩側是一副楹聯:印授中書令,爵膺管城侯。洞眉處有五個蒼勁有力的赤色大篆:

韋氏藏筆閣。

「這兒就是韋家藏筆洞?」諸葛秋大喜,正欲邁步向前,忽然發現洞腳處的小平台上,早已有幾個人等候多時。

羅中夏、顏政,還有韋定國。

《七侯筆錄(筆塚隨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