菰蒲無邊水茫茫
荷花夜開風露香。
漸見燈明出遠寺,
更待月黑看湖光。
這首蘇軾的《夜泛西湖》,說的是大蘇學士夜間泛舟遊歷西湖所見的風景。時間過了幾十年,風月依舊,泛舟的大蘇學士卻早成了江邊一抔黃土。
不過大學士人雖亡故,身後卻留下許多福澤後世的東西。比如精妙詩詞、比如東坡肘子,再比如這一座他任本地知府時率領民工疏浚西湖,用湖泥砌就的蘇堤。
蘇堤這個地方,白天遊客如織,但夜裡就很少有人問津。因為湖對岸的燈光和水上的漁光照不到這裡,即便是月明星稀之夜,也人跡罕至,只有蘇堤上一排排柳樹,宛若衛兵一般。
可今夜,卻和往常不同。
篤、篤、篤。咚、咚、咚。
蘇堤之下,似有鐵器敲擊泥土石塊的聲音。一群黑影悉悉索索地聚在一起,似乎在揮鋤挖著什麼。
「噹」
又是一聲響脆響,一個黑衣人的鋤頭終於挖到了硬傢伙,周邊幾個同伴都嚇了一跳。旁邊一名面色焦黃、身著青色衣褲的男人低聲訓斥:「兔崽子!告訴你們挖的時候小聲點!要是被人聽到報官就麻煩了。」
「挖……挖到了!」 黑衣人壓低聲音說。
「挖到石門了?」
「沒……沒錯,肯定是……石門!」
青衣男子面色一凜,招呼其他幾名同伴放下工具,湊了上來。他小心從懷裡掏出火折子,點著蠟燭觀看,裡面是一道青石板的蓋子,上面還有個銅鈕頭圈子,這是當年大蘇學士修蘇堤時留下的石門。
幾個人拿來撬棍,插進石板上的圈子裡,又有人搬來塊大石頭墊在下面。眾人小聲齊喊「一二三」,一起用力壓下去,石門應聲抬起,下面果然有條黑漆漆的通道露了出來,正如他們所期待的那樣。
「看來東西應該就在下面了!故老相傳,果然誠不我欺!」
「是誠不欺我吧?大哥。」
「沒文化!那是倒裝句!」
青衣男子斥退手下,卻難掩興奮之情。這一個月以來,他們每夜來蘇堤辛苦挖掘,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讓那個首先挖到石門的人帶頭鑽進去,那黑衣人看著黑洞洞的通道口,嚥了口唾沫,不禁有些躊躇道:「大……大哥,這下面真……真的是通向西湖底?看著烏漆墨黑的好……好生嚇人,要不小弟為哥哥們殿後吧?」
「笨蛋!咱們要做大事,哪那麼多婆婆媽媽的,滾下去!」
青衣男子臉色一繃,命人把蠟燭和火折子都交給他。那黑衣人無奈,只好硬頭皮鑽了進去。一會兒功夫,通道被蠟燭照得透亮,似乎沒什麼危險。青衣男子這也才矮身跳了下去,三四個夥計靜悄悄跟在他身後,只留下一名後生守著出口。
一行人默不作聲地走了約莫一兩里地,最前面的黑衣人忽然不走了,回頭小聲對青衣男子說:「老大,到……到頭了,有石頭。」
「石頭?什麼石頭。」
「不……不知道!好像是駝石碑的王八。」
「沒文化,那叫贔屭!」
青衣男子不耐煩地超過黑衣人,讓他拿著蠟燭靠近照亮,自己瞇著眼仔細端詳。這一看,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不是贔屭,背上也沒有石碑,分明是一座活靈活現的巨蛇石像生。蛇口大張,幾顆白森森的尖牙看著甚是駭人,一雙蛇眼森森地盯著青衣男子。
在巨蛇身上,貼著一道破舊的黃紙。「唰」的一聲,青衣男子順手把黃紙撕下來。他自負學問超群,平時連戲文書都能看懂,可這黃紙上面的字彎彎曲曲,竟一個都不認識。
青衣男子把黃紙揉揉塞進懷裡,回頭再看石像生,卻嚇了一跳。原來那巨蛇的大嘴裡突然湧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氣。他再仔細一看,蛇口中白森森的尖牙上,竟開始滴滴答答流出了黑綠色液體。
青衣男子定了定神,說把這尊石像給我掘倒嘍。幾個夥計都有些猶豫:「大哥,聽說這西湖地下鎮著妖魔,這麼弄倒了,會出事吧?」
「廢話!要的就是出事,不讓妖魔鬧出點事來,杭州人怎麼知道它們的壞處?挖!」
於是幾個人七手八腳,把那巨蛇石像生光噹一聲,推倒在地,底座露出一個漆黑的洞口。這洞口磨盤大小,陰氣森森,如今五月天氣,周圍竟結了一層冰霜。這回那黑衣人可死活不願意下去了,青衣男子怎麼罵都沒用。
這些人正彼此推搡著,忽然洞口裡傳來一陣細微聲音,似是什麼長條的東西在沙地上爬行,還間或有吞吐信子的悉悉聲。青衣男子先是大喜:「妖魔出來了?」 隨後大驚,因為洞口開始湧出煙霧,似是妖魔探出爪牙。
「哎呀!」拿蠟燭照亮的黑衣男子大叫一聲,原來他被寒氣一打,拿蠟燭的手哆嗦了一下,石像生口中的黑綠色液體竟滴到了手上。他感覺被液體滴到的地方又冷又麻,手一軟,蠟燭掉到地上滅了,洞中頓時一片黑暗。
青衣男子那張黃臉立刻變得扭曲起來,五官不覺抖動起來。他大喝一聲:「快走!」幾個人如蒙大赦,回身摸黑跑向洞口,連滾帶爬,相互推擠踐踏,一會兒功夫跑了一個乾淨。
沒人注意到。在黑暗中,那側倒在地上的巨蛇石像生一動不動,牙齒繼續滴著黑綠色的液體,一滴、兩滴、三滴,慢慢滲入鬆軟的泥土,滲入西湖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