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白素貞早上起來,就把「歇業」的木牌掛到了保安堂緊閉的大木門上。有街坊和病人過來詢問,她便微笑著致歉,說許官人有些許小事要處置,暫時歇業兩天,不打緊的病人且去別家藥房,若遇急病,可從後門進來。
安排完店中事項,白素貞急急忙忙前往許仙的書房。經歷了昨晚王三家的事,白素貞一直沒由來的心慌,總覺得這事有什麼地方她異常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來。
不過她還是相信許仙的結論:無論王三一家發生了什麼,都一定有傳染性,說不定是某種厲害的瘟疫。若是現在無法及時控制住,只怕整個臨安府都會遭受荼毒。
走到書房門口,白素貞放慢了步子,提著裙擺前襟,輕手輕腳往裡走,生怕驚擾到全神貫注的許仙。
此時許仙正在用一塊包裹了草藥的濕毛巾裹住嘴和鼻孔,手裡拿著一枚玻璃球鏡,一邊輕輕撓著之前粽子的燙傷,一邊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一個鈞瓷小盞。盅裡是他從王三身上取下來的血肉。
從早上起來,許仙在書房保持著這個姿勢觀察,她出去轉一圈辦了多少事,回來許仙還是像尊石像那樣呆呆坐在那裡,完全忘記了外界的事情。
白素貞走到許仙身邊,輕輕叫了聲「官人」。許仙就好似沒聽到一樣,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白素貞稍微提高聲音又叫了聲「官人」,許仙好像還是沒聽到,於是白素貞又提高聲音叫了幾聲,許仙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回了一聲:「嗯?」
白素貞搖搖頭,忍不住用衣袖遮著嘴笑起來。她這個官人總是比別人反應慢半拍,做起事來也呆呆的,但就是認真。她喜歡許仙這股呆勁,當年也是一眼就相中了站在斷橋上打著傘的這個傻小子。
「官人,燙傷不能撓,你是行醫的,怎麼這個還要別人說。」
聽到夫人相勸,許仙這才發現,自己手臂上的三道印記,已經微微腫起,再撓就要破了。
許仙揉揉眼,放下玻璃球鏡,解開繫在臉上的濕毛巾,深吸一口氣。濕毛巾和草藥過濾的空氣,味道實在很難聞,堅持這麼久,鼻子都幾乎麻木了。
他和白素貞這個蛇精老婆過了好幾年,家裡時不時常有妖怪來串親戚,也算見多識廣。但昨晚王三家的驚變,還是把他給嚇著了,腿到現在也軟綿綿的沒知覺。
「這一家人白天還好好的,怎麼就都變成怪物了呢?」 許仙和娘子說的第一句話,還是關於王三的。
白素貞笑著搖搖頭說:「我的傻官人,我半夜醒過來一看旁邊人沒了,就知道你肯定睡不著去了書房。誰知你在書房一呆就呆到天亮,連早飯都還沒吃呢。」
「吃什麼早飯,攤上這等大事,哪裡還有心思吃早飯?你看看這些,到現在都還沒有個結果啊。」
許仙指著桌子上擺著的十幾個鈞瓷小盞給白素貞看。白素貞湊過去一看,原來,許仙把從王三身上採集來的血肉,分成了十幾盞,然後放入了不同的藥物,並用天干地支給培養盞編號,希望通過對比,看汁液會產生什麼變化。
「有什麼結果嗎?」白素貞問許仙。
「要是有結果,我還能這樣傻坐著?」許仙悻悻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我觀察了幾個時辰,所有培養盞中的組織都沒有什麼變化,可疑的綠色部分依舊活躍,看來這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疫病。」
白素貞點點頭:「過去倒是聽說,在極東之地有個小城,發生過類似的事。疫情突然爆發,全城人都變成妖物,連縣衙都被襲擊,從縣令到衙役、百姓無人倖免。得病者全身發綠,性情狂幫暴,力氣變得極大,逢人便咬,被咬到的人十二個時辰內被傳染也變成綠色妖物,又去咬別人。這樣一來二去,全縣的人都變成了妖物。」
許仙聽得雙目圓睜,急忙催促道:「原來真的有過這等事?娘子,娘子快詳細說給我聽!」
「我也說不清,只是聽人講的,也沒有在意。昨晚看到王三家變成那般模樣,我就想起這件事……」 被許仙一問,白素貞反倒有些遲疑,這事過於久遠,她一時竟然記不清,到底自己是聽說的,還是見過。
「那小城後來如何了?」
「後來?」白素貞想了想:「沒有什麼後來了。」
這個答案讓許仙有點心驚,豈不是說,整個小城全被毀了?
「好啦好啦!」白素貞拉住許仙的衣袖,「許大官人,吃早飯去,小青趕早買的頭鍋油餅,再不吃該冷了。」
許仙被白素貞半拉半推出了書房,他們誰也沒注意,擺在桌子上的幾十個培養盞中,有個貼著「巳」字號紙條的藍色天目釉兔毫培養盞,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啵」。
許家夫妻正在吃飯,王三家院子裡卻不太平。
府尹大人的綠呢大轎停在黃繩裡,幾個轎夫蹲在轎子旁聊天。上千名圍觀群眾裡三層外三層圍在黃繩外,附近的屋頂和大樹上也都坐滿了人。差人們手拿小竹棍來回走動,呵斥閒人退後。那些敢於伸頭探腦越過黃線,企圖盡量近一點朝敞開的大門裡窺探的大膽者,立即會遭到一記竹棍敲頭的懲罰。
一夜之間,一家六口慘遭滅門。這在臨安城裡,可不是小案子。這不?連府尹大人都驚動了。
在院子裡的屋簷陰影下,放著一把羅圈椅子。臨安府尹身穿官衣,正端坐在椅子上。
府尹大人十八歲進士登科,一路順風順水做到臨安府府尹,今年已經五十多歲,留著整齊的三綹花白長髯,是個深諳官場之道的老官僚。和他的前任們比,他的政績並不怎麼突出,但是近十年來,人口百萬的臨安府安安穩穩,人妖和諧,也足以令他自豪了。
誰知道偏偏就在這十年雍容的府尹任期快滿時,突然出了這沒頭沒腦的王三滅門案。簡直就像是用蘸滿黑墨汁的大筆,在他完美的政績單上劃了個大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