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天氣,怎麼那麼悶熱。」穿著厚厚官服的府尹大人低聲抱怨,頭上的汗在一層層出,背後的衣服也濕了一片,手裡折扇的效果幾近於無。
十幾個衙役和官吏垂手在旁侍立,身穿黑袍的王押司見府尹大人有些煩躁,連忙湊過臉去諂聲說:「快了快了,就快好了。」 然後,他又轉過臉,對不遠處的顧難得與仵作叫道:「哎,我說,你們倒快著點啊,府尹大人日理萬機,不能為樁小案子總在這裡耗著。」
一身皂衣,挎著腰刀的顧難得滿頭大汗,他和仵作蹲在大太陽下的院子中間,已經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王三一家六口的屍體並排躺在那裡,身上蓋著竹蓆。仵作在正午的陽光下撐起一把大大的紅傘,陽光透過紅傘,將屍體都照得紅彤彤的,這是先輩仵作教給他的屍檢法子,他整個人都隱入到紅光裡,從死者身上慢慢抽出銀針。
顧難得使勁看著仵作,希望他趕緊說出點什麼,可仵作拿著半截已經變黑的銀針左看右看,除了搖頭,就是不說話。
「兄弟,究竟怎麼樣?你倒是給個話啊!」顧難得實在等不下去,先張嘴問仵作。仵作哭著臉說:「不好說啊,先報上去吧。」 他轉身跪向府尹大人,口稱呈報。
府尹大人扇扇子的手停了下來,身邊的王押司問:「屍身狀況如何?」
仵作恭敬答道:「五具屍身皆通體發綠,銀針插入體內呈黑色,帶有黃綠色不明汁液,疑似中毒狀況。」
「是何毒所至?」
「疑似蛇毒所至。」
「可有其他傷痕?」
「婦人屍脖頸部有劍傷、頭部炸裂,老者屍頭身份離,男屍一具、老婦人屍一具、兒童屍兩具,皆眉心貫穿。」
「六人何時死亡?」
「大約亥時一刻死亡。」
「等下!」顧難得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說:「怎麼會是亥時三刻死的?小人聽說發生變故趕到時,已是快過了子時三刻,中間相差將近一個時辰。如果按照屍檢結果,那我等豈不是見詐屍了?」
仵作抬起眼皮:「這屍檢的法子都是前代老仵作手把手教的,小人做這行二十多年,屍檢從沒走過眼,難道偏偏今日錯了?」
「好了好了,就是說,這一家應該都是被蛇毒毒死的,死亡時間是亥時一刻。後來顧捕頭趕到,不知何故毀傷屍身。本官分析的可對?」 府尹大人用不容置疑的聲音問仵作,但眼睛卻看著顧難得。
「大人英明。」仵作連忙叩頭。
「大人!」顧難得對府尹大人道:「王三一家絕不是亥時一刻死的,亥時三刻小人還眼睜睜看著他們活蹦亂跳。昨日除了我,王押司和楊捕頭也親眼得見,他們可以為我作證。」
府尹大人聽罷,鼻子裡「嗯?」的一聲,回頭望了王押司一眼,王押司趕緊陪著笑扇扇子,未置可否。又望了站在衙役中的楊捕頭,楊捕頭連忙低下頭。
府尹大人對顧難得說:「你看,他們都不清楚,你又何必堅持。王三一家是中蛇毒身亡,這端午節原本就是蛇蟲肆虐的日子,所以才要多飲雄黃酒。顧捕頭,你為何毀傷屍體,本官就不問了,想必是你們做捕頭的規矩,本官也不懂。」
「大人……」
「好了好了,此事到此為止,就算結案。顧捕頭,你留下填寫屍格,眾人隨我回府。」
說完這話,府尹大人甩甩肥大的袖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大門口停著的轎子走去。王押司和眾人緊隨其後。
跪在屍體旁的顧難得歎了口氣,隨口問仵作:「就只有這些嗎?」 仵作想想說:「還有個小事忘記報了。」
「講!」
「六具屍身的不同位置,都有人牙齒咬過的痕跡。」
「咬過的痕跡?」顧難得覺得渾身一抖,他想起了這兩天陸續出現的街頭咬人事件,這恐怕是極重要的線索。
「你怎麼不早說!」 顧難得訓斥了一句,起身要去叫住府尹大人。仵作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小聲說:「顧捕頭,你這些年伺候大人算是白伺候了,這般不會看眼色高低?」
「哼,什麼眼色?」
「府尹大人顯然不想把事情搞大,你怎麼就那麼傻,非要爭個子丑寅卯來?你看人家王押司、楊捕頭,都比你聰明,知道什麼時候閉嘴。你現在難道還要和府尹大人爭不成?」
顧難得聽了仵作這番話,重新冷靜下來。是啊,這一任府尹大人,最怕的就是生亂,平時耳提面命,穩定為主,穩定為主。如今碰到這兇案,大人自然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這案子已經結了。他個小小捕頭,難道還能讓府尹大人把說出來的話再吃回去?可是……
顧難得猛然站起來,拉著他衣角的仵作沒料到顧難得力氣這般大,竟被拖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大人且留步,小人有事稟報!」 他大聲吼道。
突如其來的大嗓門,把正在為府尹大人掀轎簾的王押司嚇了一跳,手裡轎簾桿脫手,正打在屈身進轎的府尹大人頭上。府尹大人皺著眉頭瞪了王押司一眼,王押司嚇得連連後退。
府尹大人回過身,滿臉不悅地盯著顧難得,拉長聲調問:「嗯——還有什麼事啊?」
顧難得一咬牙,雙拳緊抱:「府尹大人!這案子有蹊蹺!」
不待別人插嘴,他連珠炮似的,將他近日接到的多起街頭咬人案件,和剛剛屍體上發現的牙印等等說了一遍。顧難得當眾說出這些事,心頭的大石頭一塊塊被搬開,圍觀府尹老爺的臉卻是越聽越白,旁邊的王押司臉乾脆越變越青。
等顧難得說完,府尹大人「哼」了一聲,接口問:「就是說,以你之見,這王三一家,可能是被什麼邪道人咬了,所以毒發變聲妖人的?」
「正是!」顧難得說:「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向王押司、楊捕頭詳加詢問,我外甥許仙夫婦,也親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