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殺僧彎腰從湖邊抓起一顆石子,輕輕甩出去,石子接觸水面跳了幾跳,冒起一陣白煙,「絲」的一聲便化得無影無蹤了。
「這……」許仙見石頭被湖水所化,眼睛都被嚇直了。
「就是如此,」七殺僧說道:「現在的西湖可是能瞬間可將石頭化掉的毒湖,你那幾兩骨頭會比石頭還硬?不會避水訣就無法下湖,下湖必死,你好自為之吧。」
許仙不知該如何應答,呆立一邊。王押司過來拉拉他衣袖說:「這位師父也是美意,不如聽他的,我們在岸上等便是……」許仙回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王押司趕緊鬆手,只好嘴裡悄聲絮叨。
「哼,」七殺僧冷冷地從鼻孔裡哼了聲,看著許仙、王押司,還有隨後趕來的法海、小青等人,說道:「我等諸寺武僧團聚集上次還是十五年前,在蔥嶺的冰峰和有百首的那伽毒龍王決戰,這蛇怪還能比那伽毒龍王厲害?如今離大日如來啟動還有一個時辰,不想死就在這裡等著。」
說罷,七殺僧口中念動咒語,單手掐著避水訣,單手提著八稜銅棍跳進西湖。
「啊!」看到過石頭掉進湖裡化成灰的許仙被嚇壞了,趕緊用雙手摀住眼睛。
只聽「噗」的一聲響,等他睜開眼,只見綠色的毒水湖面上開了個水洞,可知那是七殺僧用避水訣在湖面上開的洞。如此一來,毒水不要說傷到他,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過了好一會兒,那水洞才慢慢合上,湖面平靜如初。
天機僧、天府僧等達摩堂四僧也都如法炮製,捏著避水訣跳進西湖,水面上又多了四個洞。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幾百名武僧掐著避水訣如同下餃子跳進西湖,水面上此開彼合出現幾百個洞,不到一盞茶功夫,所有武僧全都跳進湖裡。很快,湖面又恢復平靜,只有許仙等五個人還在湖邊。
「我們現在怎麼辦……」許仙呆呆望著綠色的湖面。
現場的五個人裡,只有法海和小青會避水訣,其他三個人都是凡人。這避水訣只能管得本人,顧不得別人,想指望法海和小青帶他們一起下水是沒可能的。
「要不……我們就聽那和尚的……」王押司小心翼翼的再次提議。
「住口!」許仙、小青和魯世開幾乎同時開口,王押司只好再次將說出的話吃回去。
「這些和尚只怕無法殺死蛇怪,」就在眾人一片沉默時,法海開口了:「若要滅此怪,你許仙才是關鍵的鎖鑰。」
「我……」許仙無語,這說法和濟顛的暗示別無二致,自己胳膊上那閃亮的印記似乎一不是假的。但是從金山寺到這裡,他一路險象環生,早就把逞英雄的念頭拋在了一邊。
許仙有些沮喪的說:「我不過是肉身凡胎,連避水訣都不會。不會避水訣便下不得湖,下不得湖,我又能做什麼……」
「你聽我給你說個故事。」
「法海師父,」聽說法海要講故事,許仙有些焦躁道:「如今都火燒眉毛了,你還講什麼故事。」
「就是的,你這禿驢這時候……」小青才要跟著許仙的話嘲笑法海幾句,卻瞥見法海一臉肅然正色,似乎是下了重大決心,她腹中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語,立即都停在了嗓子裡。
「你聽我給你說個故事。」法海低垂眉毛,手中從不離身的九環錫杖被他「光當」扔在地上,雙手抓著串珠,一顆顆撥弄著念珠,破爛的僧袍在湖風中「獵獵」抖動。
「很久以前,長江裡有個母螃蟹精,她變成人救了個溺水的書生。那書生感激萬分,說要娶她為妻,她滿心歡喜的等啊等,等啊等,書生卻一直沒來接她。後來,她決定到岸上去找書生,她的族人都不肯放她去,她卻去意已決。
蟹族族長說:‘你若是便成人,將不能用珊瑚裝飾你的鉗子,不能用珍珠裝飾你的甲殼,不能住在貝殼裡,不能自由自在的在灘涂上橫著走路,即使這樣你也願意嗎?’
她說:‘我願意,若能與他白頭偕老,這些我都可放棄。’
但是,她修行尚未足夠,如果離開水面過久,就會幹渴而死,為了能在地面上生活,她找到一位蟹族巫師,那巫師說:‘我有可以讓你在地面生活的藥水,但是你要要你的聲音來換。’
她說:「若能為人,我請願一生一世不講話。」
於是,她用聲音換來藥水,喝下後,八隻腳並成了兩隻,她真的變成了人。於是,她在人世間到處找那書生,歷盡千辛萬苦,她終於找到了書生,只是書生早忘記了她的相貌,她又不能說話。書生家很有錢,她投附到他家,做了個舞孃。她的腳是用藥水將八隻腳黏合成兩隻腳,所以每次她在宴會上跳舞,都會感覺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撕裂感。但是,她還是努力的跳著,因為書生非常喜歡她的舞姿,很是疼愛她、寵幸她,並使她懷了孕。書生說,他要進京趕考,只要中了狀元必定娶她為妻。
她滿心歡喜的繼續等著,等著,那書生真的中了狀元,並且歡歡喜喜準備結婚。只可惜,新婦並非是她,是相國大人的千金。
聽聞這消息,她肝腸寸斷,決意殺死書生,然後再自殺。可是當她拿著刀走入書生的臥房,看著書生在床上睡著後幸福的面容,她無法殺死書生。但是,她只有用書生心上血才能讓自己恢復妖怪之身,否則書生大婚之日,她就會化作長江裡的一捧泡沫。
前思後想,她還是無法殺死書生,她請願化作泡沫,了卻這段人間孽緣。只不過,她捨不得自己的孩子,於是她生下孩子,就咬斷他右邊最後一隻腳,用血將故事寫在包裹嬰兒的小被子上,然後將它放在木盆裡順長江漂流,祈願它被好心人發現並收養。
目送裝著嬰兒的木盆遠去,這位母親迎著大婚當日的朝陽躍進長江,化作了一捧泡沫。
後來,裝著嬰兒的木盆被金山寺長老撿到。他看完血書,憐惜苦命的妖怪孩子,就用本寺先長老玄奘的幼名,稱他為‘江流兒’。
江流兒因為是妖怪和人的孩子,從小在寺中受盡譏笑,師兄們都說他是妖怪,說別人要成證果修行一百年就夠,他要先修行一千年修成人形,再修行一百年才能成證果。
恥辱深埋在他心中,他恨透了自己妖怪的血統。如果他是人的孩子,別人便不會看不起他。於是,江流兒拚命的降妖除魔,嫉惡如仇,就是為了證明自己與常人無異。多年來,他除的妖魔比任何師兄都要多,他迷茫、彷徨在人妖之間,只有降妖的快感才能令他忘記身為妖怪的痛苦。
今天前,他遇到一對人和妖的夫婦,丈夫是書生,妻子是蛇妖,他這才知道,人和妖其實也可以舉案齊眉、相濡以沫。他對自己的產生了疑惑,自己這麼多年究竟在做什麼?是在逃避?逃避自己是妖怪的事實嗎?
苦思幾日,他終於想明白,想要證果,又何必拘泥於人形?佛法慈悲普度,便是世上一粒沙、一顆塵,亦可包容三千世界。只要能常懷慈悲之心,妖怪之身又如何?」
一口氣將故事講完,法海面露微笑,鬆了口氣,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講述這個故事。他繼續說道:「許仙,與你相識這幾日,這世上有錢不二這樣的惡人,有白素貞這樣的善妖,
讓我相信這軀殼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若是能助你救得臨安城,便是捨棄人身,又有何可哀傷的呢?」
「法海師父……」
許仙才要再問,只見法海說出幾句偈語:「本有今無,本無今有。三世有法,無有是處。」
話音方落,法海週身燃起白光,腳下延展開一副曼陀羅紋法陣。白光將法海完全包住,不斷變大、變大,大到像海船般大時,白光這才層層消退。
白光中顯現出的,是一隻缺失右後腿的青殼大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