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格斯一點也不為難,直截了當地講出來。他可沒什麼秘密好隱瞞,所有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科爾沁水師提督後裔,南下學習操船之術,要在草原上重建蒙古水師的榮光,為長生天帶來榮耀,等等等等。
「等到了最近的港口,你趕緊下去吧!」建文沒好氣地說。
騰格斯惱怒地捏緊了拳頭:「你不是要教俺操船之術嗎?就在這條船上教不成嗎?」
「這是靈船,不用操船,它自己會跑。你在這條船上,什麼也學不到。」
「那以後俺只開靈船就是了!」
「呸,你這個蠻子長得醜,想的倒是挺美!」
無論建文怎麼呵斥,騰格斯死纏爛打非要學操船不可。這傢伙雖然憨直,但是不傻,知道這是唯一一個願意教他的人。
建文被他纏的沒辦法,只好帶他來到船舵前:「你沖它喊話。」
騰格斯喊了一聲「加速前進」,沒有動靜,他又喊了一聲「右轉」,還是沒有動靜。他無論這麼嚷,青龍船都毫無理睬,跟沒聽見似的。
「明白了嗎?這船你操控不了。這四條靈船,要麼是有王命旗牌的水師提督,就只有帶著玉璽的天潢貴胄,才有資格駕馭。你在我這裡,什麼也學不到。」
騰格斯一拍胸脯:「天潢貴胄,我是啊,我可是黃金家族的後人呢。」
「你一個成吉思汗的後裔,還指望獲得我大明玉璽的認可……」
「一定是你有秘訣還沒教給我。學不會操船術,我不會下去的。」
「煩死了!」
在他們兩個吵吵嚷嚷中,逃亡的第一個白天就這麼過去了。
這條船上只存了不多的糧食,於是建文讓青龍船慢下來,拿出釣竿釣了幾條大海魚上來。沒想到的是,騰格斯居然是個烹飪高手,這傢伙在草原上大概烤慣了羊肉,如今把釣上來的魚用火烤著吃,火候恰到好處,風味絕佳。
建文和騰格斯兩個人風捲殘雲,拚命往嘴裡塞。只有七里保持著優雅的姿態,一小口一小口撕著脆響魚肉。
三個人吃飽喝足,在甲板上往外看去。此時夕陽沉沉落下水平線,收斂去所有的光芒。很快漫天星斗燦然,把海面籠罩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薄紗。今夜風平浪靜,真是個好天氣。
建文拿出一套牽星板,對著星斗測量了一下目前的位置,神色忽然變得嚴肅。他把七里和騰格斯叫到跟前,開口道:
「有一件事,我必須提前跟二位說明白。我剛才勘測了一下我們的位置,青龍船繼續向前走的話,就會進入南洋。」
「南洋?那裡有水師嗎?」騰格斯雙眼放光,躍躍欲試。七里保持著沉默,嘴唇卻不自覺地抿緊。
「北海與東海,有我大明水師鎮守,無論高麗、日本、琉球等地海域,大體可保平靜。可南洋卻是大明勢力無法顧及到的地區,小國無數,海盜縱橫,連年搏殺,是一片沒有任何秩序的殘酷之地。而且因為氣候的緣故,南洋之下的各種海獸、魔物也比其他諸海要凶狠得多,加上颶風、海嘯、瘴氣、巫毒、蠱禍、諸國逃犯等等,幾乎每一步都危機四伏,隨時可能喪命。」
這並不是杜撰,也沒有誇張。南洋的情況,建文在泉州港聽過往客商說過太多次了,那就是一片海上的修羅場。
建文掃視了兩人一眼:「我已經無路可走,南洋是最後一片可以容納我的流亡之地,我一定得去。你們如果不願意去,就提前告訴我,免得遇見危險才反悔。」
七里把海沉木捏在手裡,淡淡道:「百地一族當年,正是在南邊某個島嶼找到的這一塊海沉木。我父親留下的調查殘卷也提及。我想,南洋之上,應該有人能知道這東西的來歷——所以南洋正好也是我的目標。」
「南洋那麼大,我能學到操船術嗎?」騰格斯興奮地叫道。
兩個人的回答不盡相同,但表達出了同一個意見:「去南洋。」建文歎了口氣,這些傢伙真是涉世未深,不知道南洋裡藏著多少險惡。要知道,當年大明水師力抗風暴,也是在南洋之中,隨後父皇即被弒殺。這一片廣袤海域,可是充滿了血腥和惡意啊。
青龍船繼續朝前疾馳而去,艦艏劃開海面,方向不改。它的速度是尋常海船的三倍,只消一個白天,就能把大明海域遠遠拋在身後。
「等進入南洋疆域,趕緊找個港口把這兩位送走,然後找個地方躲藏吧。」建文想到這裡,看了眼天空,心中始終有種隱隱的不安。別人也就罷了,鄭提督和他背後的大明水師,神通廣大,這次青龍出海,真的能再次順利隱藏嗎?
建文轉過頭去,看向站在船頭那聘婷的少女身影,心中湧現出一股羨慕。同樣是殺父之仇,七里至少掌握了仇敵的弱點,復仇之事有眉目可循。而自己只會倉皇而逃,至於報仇的事,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有希望了。
「聽天由命吧。」少年拍拍手,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走到船舵前,吩咐青龍船降低速度。
青龍的力量不是無限的,不能持續高速行進,得張弛有度。反正夜間高速行船不甚安全,建文索性讓船和人都休息一下。
隨著指令的發出,青龍船兩側的盤龍輪逐次停下來,那拍擊水浪的聲音也消失了。嘩啦一聲,青龍船上方的桅桿,如同巨龍的脊刺一樣高高豎起一排,大帆迎風招展。現在的青龍船,變回了一條普通海船,依靠風力慢慢前行。
青龍船在大明艦隊中的定位,是憑借高速進行偵查、運送重要文書以及護送要人離開,所以腹部並沒留出太多艙位,只有八個。而且這八個艙位裡空蕩蕩的,什麼生活用具都沒有。
折騰了一天,三個人也都累了。他們從甲板上下去,各自選了一個艙室。臨睡前,七里問建文需不需要輪流守夜,建文打了一個呵欠,說不需要,青龍船自己會對周圍實施警戒。七里「哦」了一聲,縱身一躍,想要跳到房樑上去——這是百地家族的傳統,睡不可安,隨時要防備敵人偷襲。
只聽「啪」的一聲,她頭頂的珊瑚頭飾似乎撞到天花板上,整個人略帶狼狽地重新落了下來。建文以手撫額,有點尷尬地說道:「這條船的艙室比較矮,你還是席地而臥吧。」
「嗯……」
「頭飾沒碎掉吧?」建文多問了一句。這珊瑚頭飾七里一直戴在頭上,連換衣服時都不取下來,應該是十分喜愛。
「沒有。」黑暗中七里的表情看不太清,不過聽聲音不太高興。
與此同時,隔壁的騰格斯,已經鼾聲如雷。建文最後站在甲板上眺望了一下四周,黑沉沉的不見任何東西,只能聽見海浪的嘩嘩聲。船舵上鑲嵌的玉璽不時閃過微光,如同巨龍的眼睛一樣。
「晚安,青龍。」建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