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拿虎鯨當祖宗崇拜的部落土人們來講,能和虎鯨交流的老阿姨無疑是當地最為尊貴的大薩滿,今天這樣的人竟一下子來了兩個,一個和老阿姨那樣能和虎鯨交談,另一個在頭上摸摸就能把小虎鯨的失聲症治好,著實是老天爺降下祥瑞。
土人們伺候這群遠來的半神之人格外慇勤,椰子、香蕉之類熱帶水果和新鮮的魚以及不明植物的根莖堆滿空地,女人們「嘰嘰喳喳」吵鬧著露天生火烹調食物,男人們在樹蔭下搭起涼棚,絡繹不絕地用芭蕉葉包著做好的食物端進涼棚,盛情邀請建文等人坐下就食。
建文一口氣吃了好幾條烤魚和許多煮熟的不知名根莖,又吃了好幾把香蕉,飢餓感才暫時被壓制下去,他捧起土人首領親手削好的椰子插上草管吸上口甘甜的椰子汁,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滿足感油然而生。
銅雀稍稍吃了點水果和魚肉就不再進食,後半場一直是七里和哈羅德在吃,七里小小的身軀竟然能裝下那麼多食物,建文覺得好生神奇。
「還沒吃飽嗎?我看你已經吃掉多我好幾倍的食物了。」建文盯著七里的小肚子,別看她吃了那麼多,腹部竟扁平如初。
七里「哼」了一聲,從土人手裡接過條油汪汪、噴香四溢的烤魚,張大嘴露出兩排漂亮的小銀牙,三兩口將魚吃得只剩一條骨頭:「忍者的身體是最強武器,自由操控食量也是必修課。需要的話我可以吃掉一整頭牛,也可以三天什麼都不吃。」
建文彷彿看到嘴裡鼓鼓囊囊塞滿食物的倉鼠,和飢餓中的人沒法好好說話,他決定還是和銅雀聊聊。銅雀從船上拿下來自帶的茶具和茶葉,濃濃地沏了一壺,看似悠閒地吹著茶葉。然而,建文看得出,他的眼睛一直在朝著海面偷瞄。
剛剛虎鯨群還在近海游弋,老阿姨和騰格斯乘著小船去了海面上一塊黑漆漆的大礁石上,正在和虎鯨頭領交流。自從治好小虎鯨的失聲症,虎鯨們的敵對態度明顯消失,老阿姨決定嘗試著同它們談話,騰格斯自告奮勇跟著一起去了。
老阿姨似乎是請了什麼上身,手舞足蹈、連蹦帶跳的,嘴裡還發出古怪的「嘎嘎」聲。騰格斯則努力試著用他的那一套和虎鯨交流,也是笨拙地手腳並用,忙出一身大汗。兩個人的背影在礁石上迎著海浪上躥下跳,企圖將信息傳遞給一大群看似完全蒙掉的虎鯨,看起來甚是滑稽。
舞蹈良久,看樣子倆人都累壞了,這才駕著小船回到海灘。
騰格斯擦著額頭大把的汗水,他在光禿禿的礁石上又是被大太陽炙烤,又要劇烈運動,進到涼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來跟著又是吃又是喝。
「那班虎鯨們如何講?」建文見老阿姨也跟著彎腰進了涼棚,趕緊問道。
老阿姨好似沒看到努力躲閃她目光的銅雀,自顧自坐下,拿起銅雀泡的茶也給自己斟上一杯,連續喝了三杯這才回答建文:「虎鯨是極聰明的,比有些人都要可靠。」說到這裡,她故意看了眼銅雀,銅雀原本豎起耳朵想跟著聽聽,見老阿姨看過來,趕緊又往回縮了縮。
老阿姨繼續慢悠悠說道:「這班虎鯨的首領,正是你和騰格斯治好的小虎鯨的生母,做母親的見孩子病治好了,沒有不歡喜的,人類如此,披毛帶鱗之輩也是亦然……」
「那麼它們願意放我們走了?」建文急急打斷老阿姨的話問道,他現在就希望趕緊修好船出海。
「不要急嘛,聽我慢慢道來。」老阿姨伸手比劃著讓建文不要急:「它們自然不會再與你們為敵,只是說你們既然如此神通廣大,還希望你們幫忙做些事。附近海底據說有一處奇怪沉船,近日來不分白晝都會發出異樣的光芒和聲響。這片海域是虎鯨的傳統漁獵區,自從此物出現,虎鯨們都不敢接近。它希望你們幫忙解決下。」
建文聽了感覺整個人都好不來了:「為何什麼事都找上門?人的事讓我管,虎鯨的事也要我們管,以後飛禽走獸都來找,玉皇大帝也忒悠閒了。」
「原本我也是那麼想,本來要回絕的,只是沒等我開口,你們這位兄弟就滿口答應了,還說辦不成此事今生今世都不走了。」
聽老阿姨說居然說是騰格斯主動答應,還說什麼辦不成今生今世都不走了,別說建文,連銅雀、七里和哈羅德也都氣得直瞪騰格斯,心想這蠻子如何這樣說話不知輕重。騰格斯被眾人瞪視反而甘之若飴,他大大咧咧地撕著烤魚和菠蘿,滿不在乎地說:「你們怕啥,俺是說辦不成俺自己不走了,又沒說不讓你們走。虎鯨們不能在附近海域捕食太可憐啦,聽說它們好久沒吃飽過肚子了,餓肚子的滋味俺這次算是嘗夠了,這滋味難受啊。」
這個被他們當做蠻子的蒙古漢子,在天蒼蒼野茫茫的科爾沁草原上長大,與駿馬飛鷹為伴,心胸也如草原般寬廣。他的心像七八歲小孩子一樣純淨無垢,他做事從來不追求利益,只是履行自己認定的道義,讓建文這種生在宮闈、長在市井,遇事思維複雜的人感到很是慚愧。
「吃好了!」騰格斯甩甩滿腦袋的小辮子,把髒手在衣服上蹭蹭,站起來舒緊褲腰帶:「俺這就下海去,虎鯨還等著俺呢。答應人家的事,就要趕緊辦,要是俺回不來,你們自己走好了。」
騰格斯剛要走,建文趕緊把他叫住:「你要怎麼去?」
「怎麼去?」騰格斯一臉輕鬆:「小虎鯨馱著俺下到海底,要是看到什麼妖怪,俺一刀殺了它就是。」說著,騰格斯還從腰裡抽出羅剎女戰士送他的匕首做出狠狠紮下去的樣子,然後將匕首插回腰間,邁開步子要走。
「外行人真是可憐。忍者自小學習潛水,可以十分鐘不呼吸,你又可以潛水多久?你知道需要下潛的區域有多深?海況如何?」七里在一邊拋出連串問題,騰格斯僵住了,他只想著下水底幹完就走,忘記潛水還有呼吸這回事。
「這個……俺還真沒想過。」騰格斯撓撓頭:「那咋辦?你有辦法嗎?」
「有什麼辦法?換我根本不會答應,自家闖的禍自家想辦法。」七里其實也真是沒辦法,忍者最多也就叼著竹管在小河溝裡潛潛水,誰沒事到海裡潛水去?
騰格斯又看向老阿姨,老阿姨搖頭表示她也沒辦法。想來也是,她要是有辦法,又怎麼會想要推脫呢?他又看向銅雀,眼巴巴希望銅雀能在這時候再拿出什麼寶貝,可惜銅雀也讓他失望了,他的銅雀雖然曾經帶著他們潛水進過巨龜寺,但那一次花掉的能量至今還沒補充滿,就算老阿姨將銅雀還回來,他也沒辦法帶他再潛進海裡。
「所以說啊,該怎麼潛下去呢?我看你還是回去好好和虎鯨說說,回絕掉好啦。」
聽了七里的話,涼棚裡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喝茶的喝茶,吃水果的吃水果,誰也想不出個好辦法,騰格斯站在涼棚門口,不知道該不該走。
「要是摩伽羅號也在該多好,想必貪狼會有辦法解決。」建文居然懷念起那個凶神惡煞的海盜來。摩伽羅那船神奇得很,在船外吹出空氣泡,竟可以下到深海海底。青龍號偏偏沒這本事,要不不知能省下多少麻煩。
「算了算了!」騰格斯見大家都幫不上他,頓覺怒火中燒,跳著腳喊道:「大不了死在海裡,反正俺留下也是個拖累,你們自己找佛島去。」吼完了抬腿要走,正在喝茶的老阿姨聽他說到「佛島」,露出詫異的表情。
「你這蠻子問了一圈,成與不成的何不也問問咱?」
說話的是哈羅德,他看騰格斯把所有人都問了,唯獨不來問自己,心裡很是不悅。他伸著脖子等了半天,就想騰格斯來求自己。不料他獨獨跳過自己。
「你能有甚辦法?」騰格斯和哈羅德相處多日,知道這佛狼機人平日瘋瘋癲癲,是以根本沒想著他能幫上啥忙。
「當然,咱諸子百家多有學習,縱游天下十餘載,未嘗誤事歟……」
建文見哈羅德拽起來,趕緊拉他胳膊:「哈兄,你有何好辦法快說出來,大家一條船上吃了多日飯,都是生死弟兄,莫要賣關子。」
哈羅德並不為所動,他也捧起個削好的椰子,叼著草管吸起椰子汁來,直把椰子殼吸得「咕嚕咕嚕」直響。
騰格斯也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這小子要的只是個面子,不過是想自己求他。趕緊就地跪下「光光光」連磕三個響頭:「哈大哥,你若是有甚好辦法,早早說與俺知道,俺給你做牛做馬報答。」
哈羅德「噗嗤」一聲笑出來,嘴裡的椰子汁差點噴到騰格斯臉上。騰格斯臉色一變,直起身子凶巴巴看著哈羅德說:「莫非你其實並沒有好法子,只是在耍俺?若是如此,看不抽死你!」
哈羅德笑得沒法再喝椰子汁了,趕緊放下椰子說:「看你如此赤誠,咱自然不會讓你吃虧,你且看這是何物?」他身上穿的衣服縫滿了口袋,每個口袋裡都裝著他搜羅來的神奇植物標本和礦石之類。這次從兜裡掏出來的是炭條筆和紙,眾人都好奇地圍過來看,只見哈羅德趴在地上在紙上畫起來。
建文雖然自己不會畫畫,倒也看過別人畫,只是哈羅德畫畫的方式與眾不同。只見他那著炭條筆鉤鉤劃劃,沒幾下竟畫出張素描圖來。圖上畫著一個穿著怪裡怪氣服裝的人腰上綴滿東西,叼著長長的管子在水底走。
「在歐羅巴,有許多人都設計過潛水裝備,早在希臘古典時代即有亞里士多德製造的所謂亞歷山大潛水鐘。這是咱殫精竭慮想出的潛水裝備,不想今日竟能派上用場……」
說到機械裝置和發明設計原理什麼的,哈羅德總是能洋洋灑灑說上半天,這回他的發明能派上大用場,自然風光無限,說起來沒完。騰格斯有求於他不敢打斷,儘管聽不懂也只好不聲不響老實陪著。
等哈羅德說完了,老阿姨表示只要能搞得到的東西儘管提出,她自然吩咐土人們去搜集。哈羅德要了多張上好海豹皮、石頭船錨,從青龍船上搬下幾件大錫器,又找了幾名擅長女紅的土人婦女以及幾個強壯土人做幫手,樂顛顛去實現他的設計圖。
海灘上架起大鍋化錫器,婦女們根據哈羅德的設計圖縫衣服,哈羅德自己前前後後忙活指揮,惹得土人們議論紛紛看熱鬧。不多時,被哈羅德稱為「潛水服」的東西做好了,他叫騰格斯去試穿。建文等人都覺得好奇,跟著跑出來看。只見騰格斯脫得赤條條套上海豹皮衣服,哈羅德要土人婦女將所有有縫隙的地方都用針縫緊密了,這衣服穿在身上緊巴巴的,騰格斯怕被婦女的針扎到,嚇得哇哇直叫。
建文和銅雀拿起用化掉的錫器鑄造的圓形頭盔嘖嘖稱奇,頭盔前端還鑲嵌著玻璃片,頭頂接著軟管,看起來很是新奇。哈羅德搶過頭盔給騰格斯戴上,將周圍縫隙用裁成細條的海豹皮繞了許多圈,然後又將幾隻石頭船錨用繩子拴在他腰上,這才算是大功告成,滿意的在一邊欣賞他的作品。
騰格斯穿著這潛水服渾身不自在,眾人都覺得樣子怪得很,連七里都覺得實在滑稽。
「此一去必將大功告成,此乃亞里士多德之後人類征服海洋之創舉也!」
哈羅德得意地拍著騰格斯厚重的錫頭盔,自告奮勇一起跟船指揮潛水。土人們找來島上最大的船隻,騰格斯覺得全身重得快走不動了,在十幾個土人幫助下才被連推帶拉弄到船上。
說是大船,其實不過能承載十幾個人罷了,騰格斯一上船,吃水線明顯沉了許多,惹得建文給七里講起「曹沖稱象」的故事來。大船載著騰格斯、哈羅德和四五名打下手的土人壯漢,晃晃悠悠上了海。
大船變成白花花雲彩和藍汪汪海面間飄蕩的小樹葉,十幾個三角鰭乘風破浪將船隻團團圍住,帶著他們來到發生古怪狀況的海域正上方。小虎鯨一躍而起跳出海面,叫了幾聲鑽進海裡,似乎是要給騰格斯帶路。騰格斯艱難的挪到船幫,正在猶豫要不要下水,哈羅德在身後飛起一腳將他踹進海裡。由於失去沉重的騰格斯,船隻竟大幅度搖晃起來,船上土人們有的緊緊拉住繫在騰格斯腰間的繩子,有的小心輸送用來呼吸的軟管,看樣子一切都很順利。
看到一切按照哈羅德的安排順利進行,建文總算舒了口氣。
「你們……要去佛島?」
老阿姨忽然在旁邊問道,她身材高大,比建文高出一頭多,海風吹得她的灰白亂髮在胸口任意飄灑。建文看看她再看看銅雀,好奇心大起,沒有回答老阿姨的問題,反問道:「婆婆和銅雀早就認識?」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先告訴我,我再回答你的問題。」
「好啊,」老阿姨拄繫著彩條的烏木手杖,側過頭來看銅雀:「銅雀啊,你要不要一起來說說?」
「不必不必,在下去別處走走。」銅雀說罷,慌慌張張沿著沙灘跑掉了,跑得很遠還能聽見他嘴裡在念叨:「今天早上給自己佔了一卦凶卦說命犯女人,誰想竟是這婆娘。」
「這孩子,還和當年一個樣。」
聽老阿姨管銅雀叫「孩子」,建文吃驚地迎著太陽光端詳老阿姨。只見老阿姨臉上基本光光的,並沒有幾條皺紋,兩塊蘋果肌紅撲撲的,目光炯炯有神,灰白的頭髮也是黑白各佔一半,怎麼看都不到六十歲。他忍不住問道:「婆婆今年貴庚幾何?」
老阿姨掐指頭算算,回答說:「去年好像虛歲剛好一百五十歲吧。」
建文睜大眼,仔細端詳老阿姨,怎麼看也不似一百五十歲的老人:「婆婆之前說過,銅雀老爺子得到銅雀不過四十年,莫非是他四十年前從婆婆這裡得到的?如此說來,他初次與您相見,婆婆便已然百歲有餘了?」
「我等修習秘術之人到一定歲數,面容就固定不變了。四十年前銅雀這孩子來見我時,我的容貌和今日並無太大區別。」老阿姨大約是對自己駐容有術還是極有自信的,說到這裡語氣裡滿滿都是自豪,她從海灘上撿起一隻漂亮的貝殼:「我們這樣的人,人生如同是這只貝殼,外表看起來五彩斑斕,裡面也許早就朽透了。」
「那麼……銅雀當年是和婆婆學的操鯨術囉?」
「是啊,當初這孩子背著包袱闖到我那裡,說是要學習操鯨術。我不理他,他在門口哭了七天七夜,說他們鬼室一族日漸敗落,他只有學會操鯨之術才能重振家門。我憐惜他可憐叫他進來,這孩子衣不解帶小心伺候我七天七夜,絕口不提學習操鯨的事,後來我說到手邊有只寶貝銅雀,他鬧著要借來看看。我見他老實,便拿銅雀借給他看,他拿去看了七天七夜竟然參透其中玄機,趁夜捲著跑了。再之後,聽說南洋那個什麼騎鯨商團再次出現,又說商團首領是個操鯨高手叫什麼銅雀,我就猜必定是他。再後來……真是造化弄人,我隱居到這鬼地方,居然又遇到他。」
說到這裡,老阿姨輕輕歎口氣,海水一波又一波推上沙灘,浪花拍上沙灘滲進白色沙子裡就不見了。她蹲下來,雙手捧著將那貝殼放在海水裡,一波海水湧上來,水退下時貝殼也跟著往海裡退一點,幾波海水沖下來,竟將貝殼完全捲走吞沒了。
「太子爺,說說佛島的事吧。」
建文正看著貝殼出神,他想起在巨龜寺賭貝時從貝殼裡敲出的海藏珠,以及得到這粒海藏珠後發生的種種事情,聽老阿姨竟然說破自己身份,驚得不知所措。
「婆婆,你……你如何知曉我是太子?」建文努力回憶,不管自己還是銅雀,應該都沒向老阿姨透露過自己身份。
「呵呵!」老阿姨喉嚨裡發出兩聲古怪的笑聲,她繼續蹲在原處在小水坑裡用海水洗了手,繼續說道:「我初見你時,看你天中隱隱有七顆星,山根高聳有紫氣環繞,印堂卻是黑得一塌糊塗。我掐指偷偷偷算來,已料你八九分是大明太子,加上銅雀這人唯利是圖,如果不是這般人物,他怎會和你歷盡萬千劫漂流到這南洋一隅的荒島上,何況你還擁有大明四靈船之一的青龍船。」
「婆婆果然是神人,在下正是大明太子。」建文知道瞞老阿姨不過,加上老阿姨和銅雀又有這段因緣,建文也不想隱瞞什麼,將自己出海逃生、與貪狼和銅雀相遇、得到海藏珠、與七殺共禦明軍的事都講了一遍。
在建文講的過程中,老阿姨一直保持著緘默,她甚至並不曾看建文,而是一直在看著海面上的小船,哈羅德還在賣力地指揮著同行的土人們輸送空氣管子,只是點頭。
等建文講完了,她突然問建文:「前往佛島的路途究竟有多危險,我看你知之甚少,但勸你也是沒用。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前途渺茫,此去大概有去無回。」
「婆婆認為我這一去必然會死在海裡嗎?」
「不,我相信找到佛島並不是問題,如我之前所說,你印堂黑得一塌糊塗。這股黑氣並非今時今日才有,乃是日積月累所至,你若非機緣巧合早早出海,只怕身體早就積重難返,今日已是你的忌日。你幼年時可有接觸到什麼奇怪的事?或者奇怪的人?」
沒想到自己居然霉運纏身,建文真希望老阿姨是老眼昏花錯看了。他仔細將自己童年時光回想一遍,自己母親早亡後父皇並未立新後,每日忙於政務很少和自己相見,除了右公公和鄭提督陪自己玩,並沒有接觸過太多人。
想來想去,他想起父皇忙完政務,總愛將自己關在密室內,一關就是九天,右公公說父皇是在煉內丹。有時,父親出關後會要自己念些奇怪的口訣,告訴自己切切記牢,有時還要考較自己。若是背出來,父皇就笑瞇瞇摸著自己腦袋,陪著自己玩;若是背不出,平日溫和的父皇臉色會變得極其可怕,自己還要被罰站。
「但是……」建文看著老阿姨,她的關注點還是大海中間的哈羅德,他話鋒一轉:「婆婆說我有去無回的口氣,像極了七殺,她也這樣說過我。婆婆和七殺很熟?」父皇是建文心裡最大的痛,出海以來聽到太多關於父皇的負面消息,他想逃避與父皇相關的一切話題,於是趕緊將話題轉到七殺。
「哦?嗯,何止是熟。」老阿姨看到哈羅德在用力甩胳膊,讓土人們拉繩子,看樣子騰格斯那邊的事結束了,於是站起身來:「那姑娘小時候被她養母帶著去毗奢耶那伽羅帝國的果阿城拜見過我,當時我的身份還是毗奢耶那伽羅帝國的國師。」
「唉?婆婆做過國師?」
「哦,那算什麼,當時印度十幾個邦國的國師都是我,後來被求煩了,乾脆辭職隱居到這鬼地方。」
建文本以為老阿姨只是個普通很厲害的老太婆,沒想到她竟是如此深不可測:「那……那貪狼婆婆可認識?」
「哦,那個孩子啊……」老阿姨努力回憶起貪狼少年時拖著鼻涕的滑稽模樣:「你應該知道,我當時身為國師,出門時護衛隊有多長。別的百姓都是五體投地趴在地上迎接我,只有這淘氣孩子跑到我乘坐的肩輿旁邊抓我的袖子,要我告訴他哪裡能找到海藏珠,還說要做南洋的海盜王。」
「那……那三大海盜裡最後的一個婆婆也見過囉?」
「見過,何止見過。抱著一摞目錄,要求我將上面的書都借給他看。我不理他,他就沒完沒了地央求,他現在叫什麼來著?嗯……對了,叫破軍,我記得七殺和貪狼的名字也是他給起的。」
「破軍?」建文聽到名字,心中默念,七殺、破軍、貪狼,這三大海盜的名字正是「殺破狼」三星。三星同宮,這在紫微命格裡表示的是動盪不安的局勢,三星匯聚之日,天下必將易主。
「所謂破軍星本是將星,又是天下第一的惡曜,這破軍給自己起這樣的名字,只怕絕非一般的海盜。」想到這裡,建文突然產生衝動,想見見破軍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回來了回來了,我們去迎接他們吧。」
老阿姨向建文招呼道,騰格斯那邊果然已經將身上所有作為配重的石錨都扔掉,被小虎鯨頂著回到船上,哈羅德正朝著這邊揮手報平安。七里和銅雀還有岸邊的土人們都在朝著大船回航的方向跑去。
等大船到了岸邊,騰格斯一個縱身跳到水裡,摘下錫制的頭盔重重扔到淺水處。這頭盔份量極重,被他一摔竟深深陷進沙子裡,哈羅德心疼地跳下船去撿起來。
「真是沒想到,俺潛著潛著啊,海底下竟然出現個洞。小虎鯨招呼俺進去看看,俺手裡一直拿著匕首啊,裡面黑洞洞啥也看不清,真怕有什麼妖怪藏在裡面。等俺進了洞裡,竟然有條船!天知道這麼大條船怎麼進到海底洞裡的。那船爛得就剩下龍骨了,俺就拿著匕首在龍骨裡撥拉,撥拉來撥拉去找到這發光的玩意兒,趕緊拉繩子要上面人拉我……」
騰格斯在人們簇擁下對七里和銅雀講著在水下的歷險,拿著他的戰利品,朝著老阿姨和建文這邊走來。
老阿姨一眼看到騰格斯手裡拿的東西,那是塊鵝蛋大小、金黃色的透明石頭,被打磨成一個不甚規則的多面體,即使在陽光下也能看到它發出的淡淡光暈。
「哞——哞——」
突然,擱淺在不遠處的青龍船發出尖銳的鳴叫,騰格斯手裡的石頭光芒竟變得強烈了,彷彿在呼應青龍船的鳴叫。
「果然是瑟符啊……」老阿姨看起來早料得八九不離十,是以並不顯得吃驚。她驀然轉過頭來,建文正要開口問她什麼是「瑟符」,她倒先說話了:「看樣子,不送你去只怕難了此局,你想見破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