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老阿姨。開始以為她只是一個招搖撞騙的薩滿,之後發現連銅雀都對她恭恭敬敬,現在她又表現出某種難以言喻的神秘,像極了那種在路邊拉著你說:「公子,你印堂發暗我看必有血光之災。」透露你一點點若有若無的信息,等把你套牢了,又甩出一句「天機不可洩露」加以搪塞的江湖術士。
「哦,婆婆說見就見吧。」建文對再見什麼人物已經失去新鮮感。
「說得倒輕巧,」老阿姨感覺到建文的懶怠,她從騰格斯手裡接過瑟符,騰格斯好奇地等著她講解,她卻繼續和建文說道,「你以為可以說見就見?我可是認真考察了你的器量,又考察了你同伴,才決定讓你去見破軍。」
「考察我的同伴?」
「是啊,你難道相信銅雀所說的,被我拿走的那個寶貝,銅雀潛水需要積蓄很長時間能量?他是看出我有意考驗你們,才故意那麼講的。沒想到,這兩個小子倒是任務完成的不錯呢,而且這蠻子的性情我很是喜愛。」
老阿姨說的是哈羅德和騰格斯,如果不是他們倆人通力配合,這次海底探險的任務還真是不知該怎麼完成。
「這傢伙到底算站在哪邊的?」建文滿心不歡喜地在人群邊上找到銅雀,別看他躲得遠遠的,還是在朝這邊看,八成是想通過自己和老阿姨的唇型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俺等半天,你快點告訴俺,這小破石頭有啥用?」
騰格斯見老阿姨拿著瑟符一直跟建文講話,不耐煩地在旁邊插話。老阿姨拿起石頭朝騰格斯手裡一塞,「這東西你好好留著吧,只要帶著這玩意兒,你以後就不怕暈船了。但是切記不可離開三尺以外,那就不靈了。」
聽說這石頭可以用來治暈船,騰格斯兩眼放光,歡天喜地趕緊用雙手小心捧住了,「這般稀罕物,俺在上面鑿個洞作成手鐲,吃飯睡覺洗澡屙屎,今生今世也不摘了!」
「對了,這班土人對你景仰得很,要給你加大酋長尊號,你願意留下嗎?」
「這裡可能跑馬?可有羊腿吃?」
「只有魚和椰子什麼的,都是對身體有好處的優質食物,要不你以為我為何選這個地方隱居?」
「那算了,俺還是跟著走,要是想加什麼號,我看做八都魯就挺好。」八都魯是蒙古語「勇士」的意思,騰格斯是蒙古漢子,真要是讓他生活在這沒馬騎、沒羊肉吃的荒島上,真能把他活活悶死。
老阿姨對著土人們「嘰裡呱啦」說了一通,土人們歡聲雷動,一起大喊著「八都魯八都魯」將騰格斯舉過頭頂、拋上天空。
騰格斯被土人們扔高高,興奮得亂叫。建文繼續問老阿姨:「總而言之,要去佛島就必須找破軍嗎?」老阿姨轉過身朝著村子方向走了幾步,朝著他招招手。建文猜想她是有什麼好東西要給自己,趕緊跟上。
「正是,虧了先遇到我,要不就算找到破軍,他也不會告訴你們。啊……不,也許你們剛一問出口,就已經被用鹽醃好掛在桅桿上曬成肉乾了。至於現在……」
老阿姨邊走邊說,穿過鬆軟沙子和硬土的分界線,進入距離海灘不遠的一小片椰子林。椰子林後有間很大的草房,草房是用草繩紮緊的椰子樹幹搭建的骨幹,地板為了防潮離開地面足有三尺,屋頂鋪設著乾草。這間草房門口擺著各種古怪的木雕和成百上千串的貝殼,看樣子是老阿姨的住所。
「在這裡等我一下。」老阿姨說著進了屋,接著是一陣翻箱倒櫃聲,再出來時多了面黃色旗幟。她雙手抓住旗角用力抖上面的灰塵,這旗幟不知多久沒用過,抖出來的灰竟將老阿姨的身影都遮住了,建文捂著鼻子後退好幾步,只聽灰塵裡老阿姨的咳嗽聲。
等灰散乾淨,建文仔細看這面展開的旗幟,只見這面黃色旗幟上用毛筆畫著字不字、圖不圖的古怪圖案。
「婆婆,這上面畫的是什麼?」建文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只好問老阿姨。
「這個嗎?其實是我和破軍約定的標記,將這面旗幟掛在桅桿上,他看到自然不會傷害你們。」說著,老阿姨把旗幟疊好交給建文。
「那上面是什麼意思?」
老阿姨捏著下巴瞇起眼回憶道:「哦……當時怎麼約來著?大意似乎是『別殺我,自己人』的意思。」
建文嘟著嘴將旗幟夾在了腋下,嘟囔著,「這麼衰的旗幟真要掛出去嗎……」
「啊,對了還有這個。」老阿姨又將那隻銅雀交給建文,「替我把這個還給銅雀那老小子,我看他要是沒了這玩意兒恐怕一事無成。」
「相信婆婆,我絕對不會害你們。」說著,老阿姨對著建文豎起了大拇指。
荒島上最大的樹只有椰子樹,騰格斯指揮土人們砍下許多椰子樹並砍掉外皮,推到青龍船面前。青龍船體開始發出青色光暈,並擴張出一小塊兒,像人含住食物那樣,一點點將椰子樹吃下去,惹得土人們跪了一片,連連叩拜。不料,青龍船剛把椰子樹樹幹吃下一半,立即就吐了出來,騰格斯再給它喂木料,卻是再也不肯吃了。
騰格斯急壞了,趕緊找正在收集物資的建文來看。建文摸著青龍船的腦袋良久,這才明白原來青龍船是嫌椰子樹幹太難吃,它寧可爛得只剩龍骨也不肯再吃。可是,荒島上能找到最大的樹只有椰子樹,建文只好哄孩子那樣哄著青龍船吃了幾棵,在船體的幾處大裂縫癒合後,青龍船就再也不肯吃了。
眼見修理得半半拉拉的青龍船連平時航速的三分之一都到不了,建文急得直撓頭,還是老阿姨建議不如請虎鯨們幫忙把船拉到破軍所在的基地,建文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唯有同意。於是在收集完足夠的食物和淡水後,青龍船被十幾頭虎鯨拽著,晃晃悠悠出發了。
「你知道破軍的基地怎麼去嗎?」建文問銅雀。
「那誰知道,反正朝東南一直走就對,那片海域都是破軍的地盤,他會主動發現我們。」銅雀對著建文擠擠眼,自從拿回銅雀後,他的心情好多了。
「莫非你去過?」建文見銅雀氣定神閒的模樣,猜想他是見過破軍的,之前跟貪狼和七殺,他也是一副常打交道的熟稔模樣。
果然,銅雀點了點頭,「我們做海上生意的,哪個碼頭不得拜到?不過過去和他只是生意上往來,這次和過去不同,不知他會以哪副面孔相對呢!」
建文再想問破軍是何等人物,銅雀又是微笑不語,不再說了,這傢伙總是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模樣,看樣子他是希望讓建文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
「祝你們好運,如果能從佛島活著回來,記得來看看我。」
老阿姨拄著她拴彩條的烏木杖,親自送建文他們登船,土人們則聚集在沙灘上對著騰格斯歡呼著「八都魯」。
「等俺科爾沁水師復興之日,必定回來接你們,給你們人人弄個百戶、千戶當當。」騰格斯意氣風發,他這輩子手下還從未有過那麼多人,他決定未來要將這些人都編進他的大艦隊。
「那句話咋說的來著?懷什麼什麼人的?」騰格斯問哈羅德。
哈羅德想了半天才搞明白,騰格斯想說的是懷柔遠人。
「對,俺就是要懷柔遠人,你看著,未來這片廣大的海域,都是俺科爾沁水師的地盤。科爾沁水師征服四海的傳說,就從這小島開始!」騰格斯對著漸漸縮小的荒島和島上螞蟻般的人們,插著腰做出指點江山的動作。
旁邊七里冷冷地說:「你先把暈船的毛病治好了再說吧。」
「別看不起俺!」騰格斯現在說起話來格外有底氣,他舉著瑟符說道,「有了婆婆的這玩意兒,俺再也不會暈船了,俺要把這玩意兒做成手鏈戴在手上。」
在之後前往破軍地盤的航程裡,除去吃飯睡覺以及給幫忙拖船的虎鯨們喂小魚乾做獎勵時到甲板上走走,騰格斯都窩在自己的船艙裡鼓搗。
建文好奇地去看了一次,只見他用紙捻堵著耳朵,拿小木條、鬃繩和修船的小鑽頭做的弓形鑽,躬身坐在自己床上,光著腳夾住瑟符一點點打鑽。建文和他講話他也不回,倆眼死死盯著手裡的活計。
那石頭硬得很,鋼鑽頭鑽在上面發出「嘎啦嘎啦」的尖銳噪音,建文回到自己船艙還能透過艙板聽到那聲音。
青龍船在海上航行了十幾日,這日將近黃昏,大家在甲板上擺了桌子準備吃晚飯。沒等端起碗,只見騰格斯蓬頭垢面、頂著黑眼圈跑上來,手腕上明晃晃帶著條絲繩手鏈,正中間穿著那塊瑟符。
騰格斯高舉起戴有瑟符手鏈的右手,「啪」地拍在桌子上,震得桌面上的魚乾和水果等食物都跳起來。
「看看俺手藝!」
騰格斯快活得像個孩子,眾人這才發現,騰格斯這漢子別看外表粗獷,倒真是秀外慧中,生了一雙巧手。他給自己做的這條手鏈使用了七八種顏色的絲繩,背面還巧妙地用絲繩編成扣子,配色竟是極美的,那塊大大的瑟符被巧妙地穿在絲繩中間,配著他的大手渾然天成。
「俺從小跟著娘學的,不賴吧?真盼著來場大暴風雨什麼的,俺就站在船頭迎著,倒看看還暈不暈。」
騰格斯話音未落,一發炮彈「通」地射到青龍船右舷外,激起的水柱直濺射到甲板上。青龍船因為受傷失去一半以上的動力,船體的平衡也遠不如前,遭遇到這猛烈射擊竟劇烈晃動起來。虎鯨們遭遇到突然襲擊,都慌亂地「嘎嘎」叫成一片。
「敵襲?」
騰格斯和七里都做出迎戰的架勢,銅雀卻說對方這炮打得奇準,這炮故意不打中他們,看樣子只是要警告一下闖入地盤的陌生人。海面上果然出現兩條中國式沙船的船影,一左一右正將青龍船夾在中間。
「對面船上有人在揮小旗子,不知是何意思?」
建文見到其中一艘船上的桅桿刁斗裡,有人正用兩面紅綠小旗子對著這邊揮舞。哈羅德仔細辨認著對方動作,解讀道:「敵船打來旗語,問我等可是誤入這片海域。」
原來對方打來的竟是佛狼機旗語。佛狼機國擅造遠程快炮和遠洋船隻,民間官方均有許多冒險家與商人駕船航行於各大洋間。為避免在海上發生誤會,佛狼機國航海人創造出一套旗語專用於船隻交流,在歐羅巴航海家中已是司空見慣,但在東方的海域卻鮮有人懂,是以建文也沒見過這種通信方式。
旗語使用的是佛狼機字母,一個動作是一個字母,是以極其麻煩,哈羅德解讀一句話要花上很長時間。
「這裡是……破軍大王的地盤……若有不軌,即行擊沉……」
聽到破軍兩個字,建文又是高興又是驚奇。歡喜的是航行多日後總算是遇到破軍的手下,驚奇的是果然如銅雀所說,只要進入破軍的領海,很快就會被他手下的船隻發現。身為一名海盜,竟然能將自己的領海牢牢抓在手中,輕易發現每一艘進入領海的船隻。即使是大國海軍也未必能做到這點,要知道,在茫茫大海上,兩艘船相遇的幾率並不比從一袋大米中找到一粒沙子高多少。
建文想起了老阿姨臨走前送他的那面旗幟,他因為嫌棄一直扔在床下,幾乎要忘記了。他趕緊跑回船艙將旗幟取出來交給七里,要她懸掛到桅桿頂端。七里接過旗幟後退幾步,朝著桅桿急速快跑,跑到切近時發動珊瑚之力筆直地朝著桅桿上跑去。待跑到頂端,抖開旗幟四角輕鬆掛到纜繩上,這才腳尖點離桅桿,幾個漂亮的後空翻穩穩落在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