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軍烙

一節慘白的人類指骨,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握住。那只粗糙的手上,只有四根肉乎乎的指頭,小拇指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觸目驚心的傷疤。

一隻鑲嵌了金邊的狹長頭蓋骨,盛滿了海草醇酒,正在朝一張充滿臭氣的大嘴裡傾倒。看那架勢,好似那嘴要連酒帶頭骨一起吞下去。

被石灰粉乾燥過的一隻枯眼球,咕嚕嚕地從桌面滾到地上。它風乾得太久,上面的瞳孔已萎縮成一條線,看起來就好像正午時分慵懶的貓。很快它被重新撿了起來,簡單吹了吹,隨後又被塞回空空的眼眶裡。

一把銹跡斑斑的關王刀立在石地板上,它的刀柄尾部被刻意截斷,接上了一截金剛杵。杵尖深深刺入地板,讓整把刀像桅桿一樣獨立挺拔,不需扶持——可想而知,放刀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氣。

三個小小的食人魚頭,並排拴在一把鋼骨綢扇之上。這些頭顱只有指頭大小,似乎被施以某種秘法。更可怕的是,隨著扇子晃動,這些魚頭還會利牙咬動,轉動乾枯的眼球。

一串佛珠手鏈,在被慢慢搓動著。在佛珠之間,夾雜著幾粒紅豆、人齒、硨磲珠、陰陽魚珠和大明銅錢,讓手鏈雜亂不堪,嘩嘩作響。

一管修長的青漆竹身兔毫筆,優雅地在轉動著。它的筆毫極細極長,沒沾著半點黑墨,每旋一圈都會輕柔地擺動片刻,如白雲出岫,又似潰雪奔來。只是筆身上多了一道明顯的刀痕,像一條難看的蚯蚓。

以上每一件物件的持有者,都是一個名動四海的桀驁梟雄。每一件物品背後,都隱藏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而每一個故事裡,總會有一個相同的重要角色——破軍。

對這些人來說,破軍就是君王,是神。只要破軍一聲令下,這些桀驁不馴的梟雄,可以毫不猶豫地跳下最深的海淵,去與最可怕的海獸搏鬥。

所以那些形態各異的物件,在海盜中有一個統稱,叫做「破軍烙」,意味著他們發誓效忠破軍的契約。每一個擁有破軍烙的人,都有資格在蓬萊佔有一席之地,被人稱為判官。

這就是為什麼這些梟雄此時齊聚在蓬萊城的柏舟廳裡,而且每個人還把「破軍烙」帶在身上。

破軍在時,蓬萊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是海上的國都。

但是那位君王現在已經消失了。

所以他們必須弄清楚——接下來自己的忠誠必須獻給誰。

三十多名判官此時端坐在寬闊的大廳之內,各據一角。這些凶殘之徒們各自亮出自己的破軍烙,彼此瞪視,每個人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煞氣。他們毫不避諱地喝著美酒、互相吵著架,眼神和陰謀彼此交錯,混亂的嘈雜充斥整個柏舟廳,一如如今的南海海域。

在他們之中,只有蓬萊如今的執掌者——小郎君——左手托腮,右邊的機械手安靜地垂在身側,整個人已經陷入沉思,不知在想著什麼。

他是目前呼聲最高的破軍繼承者,也已經實際統治了蓬萊一年多。可有一件事情沒解決,小郎君始終無法放心。

這時,廳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所有的海盜都停止了動作。廳內霎時安靜,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門口。

腳步聲很平穩,不疾不徐,像鼓點一樣準確。很快一個身穿破舊長袍的少年闊步走進來。他的年紀不大,可嘴邊已有了淡淡的鬍鬚,眉眼間帶著和年紀不符的成熟。皮膚黝黑,四肢肌肉隱然可見,一看就是常年奔波於海上。他旁邊還跟著一個身穿東瀛忍者服的少女,身材頎長,容貌明艷,行走間的步態卻無法讓人捕捉到韻律。

但真正讓所有人視線集中的,卻是那男子腰間懸掛的一枚珠子。

珠子不大,表面不甚透明,似乎已有石化跡象,珠面甚至還有一絲裂縫——可沒有人能小覷它,因為它也是破軍烙的一種,而且比別的破軍烙更具權威。

因為它是破軍的海藏珠。

雖然主人已死,海藏珠已然失去了功效,可它代表的是一代梟雄最終的宿命,是破軍臨終前交給這位少年,寓意深刻。

而這個少年的身份,也絕不簡單。他乃是曾經的大明太子建文,陰差陽錯流落到南洋,與破軍結識。關於建文有很多傳聞,最離奇的傳言說他甚至找到了當初被武則天苦苦搜尋卻未果的佛島。

如果說這些都只是傳說的話,那近一年來,他在海上東奔西走,勸武止殺,維持破軍原本打下的局面,贏得一個「小靖王」的綽號。這個名號與破軍的「靖王」名號一脈相承,足見南洋海客們對建文的認可。

他在這個敏感的時候突然出現,到底是圖什麼?所有人都在暗暗猜測。

《四海鯨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