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賭中賭 二

此時七里搗了搗建文的胳膊,建文轉過頭去,發現獨眼泰戈已經轉到兩人身前。他本來就是個小心眼,又在巨龜寺永遠失去了獲得海藏珠的機會,要論起對建文一行人的怨恨,這人還要比貪狼更甚。

「好啊,」建文又飛速沖泰戈說道,「你選文鬥還是武鬥?武鬥就是比銃法,文鬥……」

沒想到,身後的貪狼直接接了茬:「當然是選文鬥。」

貪狼這話一出,不光建文和七里面面相覷,剛衝到前線的泰戈也有點手足無措。但旁邊的毛利似乎立刻領悟了什麼,趕忙使個眼色過去,泰戈便站直了,篤定地回答:

「對對,選文鬥。既然你說了武鬥的比法,我一會兒就來說一說文鬥的比法。你……你先去準備吧!」

建文和七里離開營帳,彼此都是摸不著頭腦,他們絕沒料到這幫大老粗竟然無視武鬥的比法,直接選擇了迷惑性的選項。所謂文鬥,當然是把比鬥中那些刀光劍影的對抗去除,但在建文看來,這並沒有比武鬥好到哪裡去。

「貪狼竟然用這種方式避開賭銃,他一定是有所準備了。」七里時刻看著帳內的情況。

「可是他們這幫海盜,大到經世致用、文墨千秋,小到賬房珠算、文物金石,還有哪種文比能比我熟悉?」建文苦苦思索。

過不多時,只見泰戈從帳內鑽出來:

「小子,你不是喜歡捉魚麼,我們就來比下海捕魚。」

「下海……捕魚?」這算哪門子比法?建文分明看到七里在旁邊扶住額頭。

「當然,既然是文鬥,這捕魚也需要另有說法。」泰戈倒是志得意滿,顯然肚子裡懷著鬼胎。

建文不禁望了一眼碼頭外的波浪,那裡有無數三角形的鯊魚鰭在海面簌簌移動。

騰格斯啊騰格斯,你可真把我害慘了。

遙遠而遼闊的蒙古草原以北,冬天還沒有過去的跡象。太陽在蒙古包的天窗上晴又了陰,老薩滿在蒙古包裡睡了又醒。

老薩滿年紀大了,他忘了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也忘了為什麼自己穿著瓦剌部落的打扮,卻坐在蒙古包裡。尖尖的熊皮帽子不知戴了多久,火辣辣的燒刀子不知喝了幾碗,這半睡半醒的也不知是第幾次了。

透納天窗被烏尼龍骨齊嶄嶄地分成六十塊,像整個天穹,又像一個日晷。高勒慕圖火灶升上的煙霧繚繞在穹頂下,把陰天的那點微光襯成一束束極細微的指針,根據這光的方向,老薩滿立刻得知現在是午時。

一天一天,過去與未來,就是這樣算出來的。至於是誰教他這些的?老薩滿同樣也忘了。

老薩滿的記憶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他總覺得自己經歷過這樣的正午:在晴朗的科爾沁草原上,馬和牛正把牧草貪吃著,新郎正把新娘子迎接著,愜意得很。

但現在這裡不是故鄉,這蒙古包的地面搖搖晃晃,毛氈帳子呼啦啦地飄動——老薩滿伸手撫平自己臉上顫動的褶子——不用說就是架在一輛輪子高高的勒勒車上,正在瓦剌的冰天雪地裡飛馳哩。

至於那個車把式小伙可真不錯,二話不說就把自己從林海裡的瓦剌部落搶過來,說要帶著他去草原,去大海,去組建一支蒙古人的水師。

大海?老薩滿心想,那片黑咕隆咚的東西可真是太可怕了。

老薩滿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努力克服車輛的顛簸,朝前方走去。蒙古包裡暖和得很,如果掀開這道布簾,外面就是風雪交加。

布簾被老薩滿掀開一條縫,風雪灌進來,無數刀子似地割在老薩滿臉上。四周淺黃的苔草和墨綠的杉樹飛一樣地後退,勒勒車輪匡啷啷地巨響。老薩滿朝前面駕車的人高聲問:

「騰格斯!還有幾時到哩?」

駕車的蒙古漢子回過頭,寬闊的大臉苦笑一下,接著一低頭,一枚響箭擦著他的頭頂飛過。

「快回帳子吧!外面這幫瓦剌人認生,俺要快點駕車!」風裡傳來了他的聲音。

這駕車的漢子正是騰格斯,他身前的的三匹大馬在寒風中奔了兩個時辰,之前已經有一匹跑炸了肺,倒在雪地裡永遠起不來了。瓦剌人號稱「林中百姓」,騎著馬兒牽著狼狗,在林海雪原裡像飛一樣,一開始他們有三十個人三十匹馬追,被騰格斯甩了半天,現在有十個人十匹馬追,只是他們箭囊裡好像有射不完的箭,一刻不停地朝騰格斯和他的勒勒車飛來。

騰格斯的勒勒車也像這開弓的箭,跑開來就絕不會再停下。因為這車馬是從瓦剌人那裡搶的,蒙古包是一直在車馬上紮著的,老薩滿是一直在蒙古包裡躺著的——

換句話說,騰格斯是跑進人家的營帳,勸說不成,直接把這個老頭連人帶家搶了出來。

這個老頭就是騰格斯四個月來一直要找的人。

說來也奇了,這蒙古包並非銅牆鐵壁,它的哈那圍欄是柳木條的,它的陶日噶圍子是氈布的,但無論瓦剌人怎麼放箭,就沒有一支是射穿蒙古包,全繞開它衝著騰格斯去了。

一切彷彿長生天賜予的祝佑,只不過祝佑根本沒有落在騰格斯頭上。

「就是俺老祖宗成吉思汗請丘神仙講法,也沒遭過這麼大的罪!」

聽到騰格斯在風雪中發出怒吼,老薩滿滿意地笑了笑,又鑽進了帳子裡。

《四海鯨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