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兩把躺椅

一個能為青年解疑答惑的禪宗門庭,最重要的就是擁有一把舒適的躺椅。

建文緩緩在這把籐椅裡躺倒,觸手之處儘是斑駁古舊的痕跡,一看就有不少人曾在這上面開悟過。

蓮濤宗舫也捉了一把方凳,放在籐椅一側,手中拿個木魚,在凳上結了個跏趺坐。他並不與建文對面而坐,是為了在建文領悟禪理時不必被他直面,精神上可以有些轉圜的餘地。從這一點看來,他的確是一位經驗豐富的禪師。

建文道:「禪師,我近日來經常夢見……」

沒想到蓮濤宗舫卻伸出手,直接地打斷他:「施主什麼都不必想,想睡便睡。」

「可我還沒說要問什麼……」

「自己便知道自己要問什麼呢?老衲一聲木魚過後,你盡會自行醒來。」

蓮濤宗舫的話彷彿有魔力一般,讓建文閉上了眼睛。

寺內僧眾敲起令人心思空靈的鐘磬,山間的松風似乎也裹挾著燃香的氣息,建文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正被十幾個七殺輕柔地推著水母油一樣,整個人清涼無比。加上剛剛泡過溫泉身體有些消乏,他一時間竟真的如墜夢境。

建文知道這冥想得來的境界只是一個引子,就像殿試的題面那樣,是為了隨後的機鋒做話頭。

「施主是不是看到了什麼?」蓮濤宗舫的語氣循循善誘。

「一片海,水流頗急,海上升起一片迷霧。」建文閉著眼睛,不自覺地道。

「人生正如這無明瀑流,人在其中,時時漂溺。施主頗有慧根。」建文聽出蓮濤宗舫語中讚賞之意,「往前走,你能在霧中看到什麼?」

「青龍的角。日本島的碼頭。蓬萊的影子。西洋的艦隊。好像還有金陵皇都的輪廓在海上升起……」

「施主的思慮甚是深重,乃是背負諸多使命之人。」在建文的耳中,禪師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可是啊,施主自己又在哪裡呢?」

自己?建文在冥想中呼吸著霧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好像是在海淘齋做朝奉的時候穿的那身布衣。他剛剛驚呼一聲,又覺得頭頂甚重,摘下來一看,竟是一頂大明皇帝的冕旒。四周人影幢幢個個披盔戴甲,建文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的霧氣緩緩散開。待他抬頭看時,一片碧藍海面之上,竟又出現佛島那鬱鬱蔥蔥的輪廓。

佛島……不是毀了嗎?建文稍一疑惑,便想起這好像是自己和夥伴們初次登上佛島時的印象。之前在蓬萊島時,建文曾經夢到過這裡,七里離開後他也夢見過這裡,但在蓮濤宗舫指引的冥想中,這次的佛島顯得尤為真實。

「青龍——」看到身邊並沒有青龍船,建文跨著大步趟著海水,朝岸上走去。

沙灘上自己的腳印連成一長串,他信步而上,路邊有無數供著佛像的洞窟,遠處大大小小的佛像更是不計其數。

在諸多石窟中,建文發現其中一個十分特別——石窟裡面,一座如來佛祖的站像還沒有建好,只是徒具大略的形狀——當然這沒什麼特別,特別的是——從沒雕完的石窟內,竟無端生出一根古籐。

時間久遠,古籐已經無花無葉,只剩下一根枯乾,像一根拄杖似地,斜斜地指向天空。古籐邊刻有三個擘窠大字:化龍杖。字跡隨石勢,一派天然,又不知是哪位高僧所留。

建文記得這化龍杖的典故乃是宋時一位高僧雲門禪師的故事,說的是他以一根拄杖示眾,說我可以將這根杖化成一條龍,吞下整個乾坤,那麼哪裡來的大地山河呢?他言盡於此,沒有更多說教,這則公案卻因此流傳下來。

如今四下滄海茫茫,左右更無一人,建文不由得又想起這一節。他從小讀的經書本就繁雜,知道禪宗機鋒是閒來時值得玩味的點——這「擲杖化龍」的雲門公案偏又是截斷眾流,如鐵壁立海的經典——但是自己為何會看見這個,難道這其實是那次登島後忘掉的真實經歷?

他越想越摸不著頭腦,忽然聽得「咚!」一聲木魚響後,化龍杖和佛島、海水盡皆不見,眼前又是一片明月松風。

「施主?施主快醒來。」聽到蓮濤宗舫的呼喚,建文坐起身,見四周僧人矗立,齊齊盯著自己,竟有種嚴陣以待的感覺。

建文知道這是機鋒的真正開始,便高聲詢問:「如何是化龍杖?」

蓮濤宗舫迅速回道:「龍角可拔得下來麼?」

寺中眾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低聲稱讚不已。這些僧人都知道打機鋒的妙處,便是有一個化龍杖的話題在那裡。建文看看眾僧的反應,也明白如果放過這個話題,便是丟失開悟的機會,但如果是撿了話頭就一遍遍強答,反而就算是鑽了龍角尖,算不得好機辯家。

想到這裡,建文乾脆問:「既然不可一遍遍答,何苦要一遍遍問?」

剛一出口,卻見蓮濤宗舫笑著向他攤了攤右手。

「原來如此!」建文忽然恍然大悟,這個問題正是蓮濤宗舫可以反問自己的——相當於這高僧引導建文,挖了一個坑讓他自己來跳。

就著這個問題,建文盤腿坐在籐椅上,開始回憶起剛剛冥想中見到的那些東西。那似乎是自打從父皇的寶船上跳下後,種種因果在爭相地出現,一個個親友來了又走,想要他做個選擇。

「這便是解答我疑惑的門徑嗎……」

「哪裡,老衲怎會知道施主想進哪扇門?但剛剛幫施主找到的,卻是你要進的那扇門的鑰匙。」

「化龍杖。」建文看到蓮濤宗舫已經把木魚交還給寺僧。

月已經升至極高,雖說他只得到了這個公案,但這一刻,卻的確是他在七里走後的這段時間裡,最為輕鬆的時刻。當下建文便下了籐椅,辭別蓮濤宗舫,回去休息了。無論如何,他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去救哈羅德。

天一大亮,建文就喊上騰格斯出海,他們並沒有驚動將軍,而是選擇靜靜地離開。

剛到青龍船上,王狼就撲了過來,表達對他們的熱情歡迎以及想念。

騰格斯蹲下來揉了一把王狼的脖頸,笑哈哈地回道:「俺和安答也想你了。」

離開日本後,建文和騰格斯行駛在小東洋,一路順利。不過兩日之後,眼看青龍船要抵達海圖上標注的哈羅德可能所處的位置,海上卻突然下起大雨來——這季節的大雨可不太常見。

青龍船的舵盤在外面,柁樓本來只供休息議事,現在建文和騰格斯躲在裡面,聽著大雨砸在這艘夜航船上的聲音睡覺,王狼把耳朵貼在甲板上隨時關注船內外的動靜。

但後半夜的雨聲實在太大,兩人一狼給吵得睡不著,紛紛坐起來。騰格斯睜著惺忪的睡眼看向建文,也不知道幹什麼好。

「有件大事需要準備。」建文一拍腦門,登登登從屋裡台階跑進下層船艙。

騰格斯懵懂地看著艙底亮起微弱的燈火,過了一會建文抱著一大竹筐東西又爬上來,順手扯開一張大油布料在地上攤開——原來是想做包袱皮。

「你來看。」建文一樣樣往包袱上放東西,什麼毯子、藥瓶、淡水和鹽塊,甚至還有整整兩筒炸藥。「這哈羅德也沒說清楚島是什麼島,山形水勢如何一概不知,所以只能按照最壞的情況打算了。」

「安答放寬心,哈羅德那人,便是在島上扔三年都死不了。」

騰格斯嘴裡一邊吃著日本帶回來的柿餅子,一邊大大咧咧地道。

「倒也對,怕是島上的海鳥都會被他吃光,多帶點吃的和淡水。」建文往包裹裡扔了個椰子,「不會有什麼野獸怪物吧?」

「再大的野獸能打得過王狼?安答不放心,多帶兩把火銃是正經。」

建文點點頭:「那要是哈羅德自己已經受了傷……我看看夾板還夠不夠。」

騰格斯看建文忙來忙去,不禁笑了:「有安答你在,還怕什麼受傷……」接著又撓撓頭:「哦我又忘了,你現在治傷也是老薩滿唸經,時靈時不靈。」

想起老薩滿,騰格斯突然不說話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方向,復又一笑。

建文包袱裡的東西越來越多,最後竟捲成了一個大包裹。

「為什麼包袱總是越背越大呢!」勞累一番的建文叉腰而立,覺得這簡直是句讖語。

「七里妹子不在,安答自己便婆婆媽媽起來。」騰格斯乾脆上前把包袱提起來搭在半人多高的王狼身上,大小倒是正合適。

又行了半個多時辰,窗外的大雨還是沒有停。時而有巨大的閃電,掛龍似地充斥在天海之間。

騰格斯看向窗外,突然,一道銀亮亮的閃電照亮了海面上,他似乎看到那裡冒出一個白色的巨大物事,遠遠地反著光。

騰格斯揉揉眼,那東西卻又看不清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嚓」的電擊聲。

「安答你看,那是什麼!」

建文被騰格斯帶得也緊張起來,隨他一起看向所指方向,齊心等待著閃電的再次降臨。

又是一道耀目的電光降臨熄滅,滾滾的電擊聲再次掃過青龍船。

建文看向騰格斯:「看清了?」

騰格斯猛力點頭:「看清了安答,是個透明的蒙古包。」

建文聽他這麼說,倒是一怔:「可我看到的明明是一座小島。」

兩人一起看向王狼,覺得畜牲的眼睛要比人的還銳利。王狼背著包袱,無辜地看看騰格斯又看看建文,努力甩甩耳朵又搖搖頭。

建文回過頭,努力向天際眺望那片神秘的海域。剛才電光閃起和雷音入耳間有一個時間差,根據哈羅德教過他的「閃電雷音」判斷法,那片海域距離此地不遠,似乎正是求救海圖上的標記點。

「不管是什麼,青龍,加速開過去!」

青龍船排開瓢潑大雨,在暗黑的海面上高速行駛,直到那片閃著亮光的海域不需要閃電照亮也能顯出樣貌,才降低了速度。

建文站在柁樓向外瞧,看到眼前奇景,他和騰格斯、王狼一樣都是如癡如醉,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正如建文所看到的那樣,在那片暴風驟雨肆虐的黑色洋面上漂浮著的,竟是一座美不勝收的仙山瓊島。但騰格斯說的也沒錯,那島外面罩著一層透明的圓形穹頂,正像一座蒙古包那樣。儘管外面是暴雨傾盆的黑夜,內裡的島上竟然是太陽高照!

建文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連天的雨水潑打在那層穹頂上,只是流下一層層水跡,說明的確是它隔絕了島外糟糕的風雨。穹頂內部直接生有一團亮斑,太陽般高懸,看來這天穹裡應該是另有一套風雨陰晴。

「奇了,這是怎麼罩住的?」騰格斯比劃著那罩子的大小,嘖嘖稱奇。

建文令青龍船緩緩接近那島,島上的風情也一點點展露出來。那島內山勢起伏,鬱鬱蒼蒼,下有細膩的沙灘環繞碧藍色的海面。

青龍船行駛愈近,再看島中的那座頂峰便已經是仰望了。

主峰的腰處,似乎還有亭台樓閣從高處露出飛簷,彷彿生在雲間;更有瓊花般的瀑布沿著崖壁傾瀉,白猿青鶴在崖間縱躍不已。

若說佛島外表是金銀眩目,瓔珞成雨,處處寶相莊嚴,見之如聞梵音妙樂,那麼這座島便是素雅之間難掩風流,可謂是一座看起來就令人身輕體快的洞天福地了。

船再近些時,王狼輕聲嚎叫,騰格斯也指著島上說有人。建文定睛觀看,的確人影幢幢地,有山林野客、漁樵相對,享受著與海外決然不同的艷陽天。既然這些人看起來像是在此地居住已久,就可證這裡並不是一片廢棄的島嶼,只是不知道這些人是如何來到這座島上。

「吞舟湧海底,高浪駕蓬萊。神仙排雲出,但見金銀台。」建文不禁吟哦起這兩句詩。

破軍的機械島取名「蓬萊」畢竟只是假托,說的是建立者對海外樂土的嚮往。看到今天這座島嶼,建文甚至有個大膽的猜想——也許那些先人苦苦尋找卻又不知其所終的,就是這座飄飄然遺世獨立的仙島?歷代尋仙者或入山嶽,或出海外,難道這裡就是所有出海尋仙者旅途的終點?

他命青龍船緩緩轉過一個角度,將那片海灘盡收眼底。

海邊有幾艘舢板樣的漁船往來,岸上還有曬海帶的架子,雖沒有多少仙氣,倒也是一派自給自足的漁家景色。岸上有小孩兒奔來跑去,可見是一片安全的海域。建文回頭對騰格斯道:「如果哈羅德就在裡面的話,咱們的一番準備卻都用不上了。」

騰格斯點點頭:「你看那裡人更多。」

兩人接著朝島上看,又見三五個姑娘小伙,均著簡單的布衣,圍著沙灘上一個半躺樣式的交椅送著什麼水果盤子。那躺椅上躺著一個人,赤腳穿著一條僅到膝蓋的鮮艷短褲,上身白色單衣,臉上蓋著一個歐羅巴樣式的海盜帽。

「那人……是不是有點眼熟?」建文指向那個躺椅。

只見椅子上那人右手胡亂摸了一個果子,左手拂開海盜帽,把刺眼的陽光擋在眼前。儘管蒼白的手擋在眼前,那頭金色卷髮還是出賣了他——

「什麼,哈羅德竟在島上享這種福!」建文和騰格斯齊聲在淒風苦雨中怒吼。

他們兩個人經歷數般險阻,總算是到了這裡,已經是身心俱疲,但是看哈羅德這傢伙在裡面游手好閒,一副告假勿擾的樣子,也不知道所謂的寶物找到沒有,一切實在令人氣憤。

眼見這西洋人屏退了眾人,左吃一串葡萄,右拿一塊菠蘿,正在陽光下大快朵頤,吃得興起還翹起二郎腿,對著海面吐葡萄皮,建文突然想到,畢竟島外殊少光照,沒準哈羅德在裡面也算個睜眼瞎?他問騰格斯:「你說這傢伙看得見看不見咱們?」

「咱們也進這蒙古包,上了神仙島看看就知道了!」騰格斯顯然還在義憤填膺。

建文陷入了思索。這島圓周是一個穹頂,連閃電和水幕都能阻隔,又不像神風戰場一樣是一座風幕,那求救的機械鳥又是如何放出來的?還是說,只有在惡劣天氣下才會有這層穹頂?

但這座島實在過於陌生,又沒聽任何人提起過,任他一個人瞎猜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大一會,此時天色已經將要大亮,海平面已經有亮光翻動,雨也在慢慢停止。雖說騰格斯連連道「反正這小子現在吃香喝辣,我們也不用急著救他」,但建文心裡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比如哈羅德為什麼要放個機械鳥出來求救?但眼前這世外桃源又不像作偽。

他們接著往哈羅德的方向看去,這荒無一人的海灘上似乎連潮汐都沒有,那金色光斑卻越降越低,哈羅德打了個哈欠。

「那裡是夕陽了。」建文喃喃道。

「島!島要動了!」騰格斯見王狼突然奮起直吠,便指著那片沙灘大喊。

建文一看,那島外的穹頂果然左右掀動了一下,裡面的島嶼也像碗裡凝酪,整個顫動了一周。由於這島太過巨大,看得建文心裡一顫,不禁抱住身旁的柱子,彷彿如此傾來覆去的是他們所在的青龍甲板。

那山間的恬淡的長煙擾動一番,捲起幾縷雲絲,瀑布更像是從茶博士的壺嘴裡傾出,在山前抖抖索索,更有幾個猿猴直接從瀑布上的籐蔓間失手墜了下去,消失在深潭中。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建文和騰格斯都忍不住伏低了身子。

再看沙灘上的哈羅德,他彷彿一點不以為意,抓緊躺椅的扶手任憑大地搖晃。

海水鼓蕩,在他身前搖動不止,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生生形成一次漲潮。潮只有一次,它褪下後,沙灘被重刷得平滑如鏡。

銀色光斑升起,似乎還能看出是個下弦月,旁邊有數點亮星。穹頂裡的哈羅德見潮停了,便看看天,站起來整整衣袖,走到沙灘上。

接著,他開始用輕快的步伐行走蹦跳,好像跳舞一樣,一會就把光潔的沙灘踩得亂七八糟。

騰格斯十分納悶:「這傢伙在幹啥呢?」

建文沒說話,他也疑惑地看著在這一切。現在沙灘就好像一個戲台,他和騰格斯兩個人是觀眾,看的卻是哈羅德這怪異的獨角戲。

「他在寫字。」建文看了一會,語氣嚴肅起來。「第一行是——第五十七天。」

「這麼久?」騰格斯大駭。

看來,這種生造的潮汐與日出日落,已經在島內持續了不知多久。島外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初陽的光線雖然貧瘠,卻已經照得建文眼角微痛,那島外的日光與島內的夜色形成強烈的反差,正和他們剛剛初見仙島時的情形截然相反。

「停住了。」建文道。

果然,島內經過一番動盪,馬上恢復了恬靜,現在正是一派明月皎皎,照出深山松影,連瀑布的流動似乎都放緩了。這就像李白山間夜宿時吟誦的場景,危樓百尺,高聲不復,一切彷彿仙人的一個哈欠。

哈羅德仍然在月光下走走停停,腳下的漢字也明晰起來,囉哩囉嗦的一共有三行。做完這一切,他望向青龍船的方向。

這一瞬間,建文和騰格斯兩人覺得哈羅德是不是看見他們了,不由得舉起手向他打起招呼。然而遺憾的是,這洋人長呼一口氣,就離開躺椅,往島的深處走去了,任憑兩人失聲高喊也沒有再回頭。

蒼白的沙灘上,只留下一地春蛇秋蚓的扭曲漢字,在星輝明月的照耀下,竟顯得分外詭異:

「第五十七天

過往君子快救咱家

小生哈羅德敬上」

《四海鯨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