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生舉起他那根又粗又長的千里鏡向遠處看了看,又馬上放了下來,指肚伸進物鏡那頭的鏡筒轉了一圈。
原來剛才那一通出冰入火,鏡筒裡面的鏡片已經碎了個一乾二淨。他只能叫哨兵拿出一個小點的千里鏡打探一下四周的情況。
現在天還沒亮,鏡片的視野裡不太清晰,哨兵轉著圈使勁看了一會,說只能看到周圍白花花的,平的是浮冰,尖的是冰山,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其他特別的東西。
此刻眾人都聚集在一片大塊浮冰上,得到哨兵給的訊息後開始商量對策。
騰格斯也拿過鏡子看了一眼:「俺在蒙古北邊的海子裡走過冰,一會出了太陽,冰化了、浮冰散開了,都不好辦,更不能生火休息。」
這地方寒風一吹,冷得眾人發抖。大家商量來商量去,最終都同意先朝蓬萊的方向走起來。
這「寒熱生殺」四大死陣過後,蓬萊失了十幾條船,百人有餘。現在蓬萊將士的遺體和殘船都已經重歸大海,北海茫茫,也沒有什麼發送求救信號的必要,倒是省了等待的焦灼。蓬萊眾撿了一些沒被鐵飛魚毀掉的兵刃和補給,還有一根連著長鏈的鐵錨,就此朝南行去。哨兵竟然還找到了失去桅桿的那艘大福船上面那柄令旗,旗面早已經燒光,他便扯下一塊鮮紅鮮紅的布條綁在旗頂,隨後將令旗在冰面上一插,也跟上了隊伍。
現在並肩在殘存的冰川上行走的十三人,有建文原本的小隊、琉球三老、小郎君和廖三垣、樂通天兩判官。哨兵和阿拋、連同僅剩的一個小兵拖著推潮鬼的小船,走在最後。
為了防止落水,除了浮冰和浮冰之間的空隙需要小心越過,有時還需要用鐵錨把能走的浮冰並在一起,才能繼續行走。是以在這幾里浮冰上走了一刻西洋鐘,竟然還能一眼望到令旗上飄揚的紅布條。
眾人雖然從死陣中活了下來,但好像死了一般,都是各懷心事地走著。依照鐵冠道人所說,靈船平日只是細水長流地運用四靈之力,四靈一旦沒有了靈船的束縛,它們的威力竟然如此具有毀滅性。這個秘密別說建文,恐怕連驅使慣了四靈船的鄭提督也知之甚少。
建文走在隊伍頭裡,心中不住盤算接下來的去處。七里沒在身邊,而是在不遠處和琉球三老用日本或者琉球的語言說著什麼。他雖然聽不懂具體內容,但和七里相處久了,連猜帶蒙的也能知道是七里在讓三老先回去。三老卻一人一嘴夾雜不清,不知道在答覆什麼。
走了幾步,卻聽身後忽然「撲」的一聲,回頭看去,卻是樂通天把刀柄插入浮冰,那金黃的金剛杵全然沒進冰中。樂通天站立不穩,搖搖晃晃地從懷中拿出一個錫壺,「咚咚」往口中灌了幾口。
他酒量其實並不算好,幾口下肚,立刻赤紅上臉,睜開一對長目道:「打這一仗之前,我還想新修的柏舟廳,總算能再添幾根桅桿了。」他長髯顫動不休,上面還滾落著幾滴酒液。
小郎君劈手奪下他的酒壺,默不作聲地瞪視他幾眼,樂通天也不敢說話,只是嘴唇間有些囁喏。廖三垣見狀,上前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你這樣長吁短歎地便有用麼?」但饒是他這麼說,語氣中也滿含著遺憾。
建文道:「樂兄弟不必難過了。咱們兵力並非不強,反應也不慢,但之所以打了這場敗仗,大頭還是輸在消息上。」
「消息?」眾人被引發了興趣。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聽說那個國師不在,急於收回青龍,卻根本不知道那兩個司官做了法術埋伏,以至於大敗收場。」
小郎君道:「第六衛所散佈海外,可以說是海上的丐幫。本來咱們蓬萊的情報,十之六七是他們收集來的。」
建文點點頭,現在推潮鬼和他的一幫乞丐手下早已經魂歸北海了,蓬萊的消息來源也瞬時間少了許多。眾人念及此處,還是越走越不忿,一個個呼吸滯重。騰格斯看著手中弓箭,想起和銅鳳凰比箭之約也不成了,只能拍著王狼的背連連搖頭。
王狼低哼一聲,向前趕了幾步。它越跑越快,在浮冰之間左右跳躍,竟「蹭蹭」躥到一座高大的冰山上,朝著點點晨星、一彎淡月,仰頭「嗷嗚——」地長嘯起來。
海外何曾聽到過狼的嘯聲?
小郎君先讚了一聲好,眾人不禁細細聆聽起來。幾個小兵耐不住這巨獸的吼聲,都捂了耳朵。
可王狼肺力奇高,這嘯聲綿綿不絕,像海浪般一層疊一層地越激越高,十數息還沒停下來。眾人心中感於嘯聲的蒼涼,聽了一陣,竟覺得一番幽憤就此紓解了大半,剛才鬱悶至極的樂通天也拔起刀來,不再借酒澆愁。
建文道:「邊走邊說吧!」和眾人仍是繼續走,過了一會,又道:
「我想,去買下騎鯨商團的消息也好,請貪狼、七殺來截獲消息也好,總歸要搞清楚這些人的真正來路。」
廖三垣皺眉道:「但他們奇又奇在,好像對大海沒什麼興趣,彷彿我們只是像塊絆腳石,還是可以一腳踢開的那種。」
建文知道廖三垣的弦外之音。他是這幫人裡面最年長的,素來心思深重。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姚國師只是沖四大靈船來的,蓬萊若不是恰好激於血性迎頭痛打,完全可以不趟這趟渾水的。這番話說與建文總不太好聽,但即便是這麼委婉地提示了一下,還是讓建文猜到他內心的想法了。
建文正色道:「廖先生,我們剛剛只是略有衝突,這妖僧就不吝犧牲兩個長老來換取我們全部陣亡,可見他是對某種更大的目的極為在意,一點差池也不願出。」
廖三垣和其他人都不太瞭解這些異教人士,此刻被建文說破其中關節,都是心中凜然,目光彷彿電掃。
建文又推心置腹地道:「若是哪天,蓬萊免不了真的成了這個怪物的絆腳石呢?」
廖三垣連忙躬身道:「那這個妖僧拼下更多血本,也要埋葬整個蓬萊。」眾人也都點頭稱是。
就這麼邊走邊聊著,後面的旗標漸漸又遠了些。隊伍末尾的三個小兵只剩了兩個,原來其中一名走了一會已經病倒了下來,被哨兵和阿拋放在推潮鬼的小花船裡,在冰川上拖行。所以他們三人在過浮冰的時候,需要把船一推,去到那邊用錨鏈拉過來。
建文上前看了看,那小兵是風寒,不是凍傷,所以也沒法治一治,只能休息。小兵躺在船裡瑟瑟發抖,見建文來看他,只是弱弱地問他這次對付的到底是誰,說自己怕得很,又冷得很。
建文知道這神異般的生剋陣法,已經超越了他們的常識。這小兵年紀好像比自己小三四歲,還要參加如此殘酷的海戰,當真是經歷了一場大劫。他問道:
「你們叫什麼名字?」
得病的小兵說自己叫何志,阿拋介紹說他原來是姚勇的部下。那個開船很快的哨兵說自己叫諾飛舟,這姓不常見,名字也怪,原來他祖上就是勤廉一帶的漁家,從小就開慣了船的。
建文見何志在小花船裡迷迷瞪瞪的,怕他睡著了便醒不過來,便講了個祖皇爺和常遇春、劉伯溫他們打仗的故事。
「當年我祖皇爺在淳安和騰格斯他祖上打仗,常遇春剛打下了金華府,原擬兩軍在衢州會合。那時候祖皇爺夜間行軍累得很,進了一個林子就呼呼大睡,身邊劉伯溫神機妙算,覺得衢州那邊遲遲不來消息,一定是有什麼意外,就弄醒了祖皇爺讓他趁早趕路。」
他講起故事來妙趣橫生,別說小兵現在睡不著,連蓬萊幾個判官也有意無意湊過來聽。廖三垣捋著鬍鬚,把鐵鞭在指間轉了兩下,顯然聽得極有滋味。雖然蓬萊人都討厭燕帝,也不怎麼喜歡建文他父皇,但大明開國皇帝的事,還是有理由聽一聽的。
「我祖皇爺揉了揉眼睛,見四周天色漆黑,劉伯溫說衢州有變又沒什麼理由,就一定堅持要等雞叫了再走。他剛剛又睡下沒多大會,你猜怎麼著?林子裡竟然有雞在打鳴。」
廖三垣摸腮奇道:「黑夜怎麼會有雞鳴?」
「這卻不重要,問題是祖皇爺一聽到雞叫,心中諸事湧上心頭,哪裡還能睡得著?當下就起來繼續行軍,趕到衢州時果然見常遇春的部隊正中了埋伏,左右難支。多虧兩支隊伍內外夾擊,這才把衢州打下來。」
接著他拍拍何志肩頭:「所以你現在可千萬別再睡了。」
何志點點頭道:「那幾聲雞叫……」
建文小聲道:「那聲雞叫,自然是劉伯溫情急之下親自上陣了。」
判官們想到這一代名臣學雞叫的滑稽模樣,都哈哈大笑起來。建文見大家聽得興起,一掃剛才的沉重,就又講了幾個小時候在宮裡的故事。
他講了一會,何志勉力從小花船裡支起身,好奇問道:「那大王三年沒回過皇宮了?」
建文聽他語中有幾絲遺憾,心說:「到底是窮苦出身的孩子,原來對宮裡的生活這麼憧憬。」
他毫不猶豫地說:「和我有關係的那些親友,大概都被現在的皇帝對付得差不多了吧,也沒什麼值得回的了。」他這麼一說,突然憶起之前說來找自己的那個不愛穿褲子的王子。
何志遲疑道:「怪不得咱們底下人都說……都說大王是因為走投無路才到蓬萊的。」七里聽到這,忍不住微勾唇角,笑著看向建文:「原來你名聲這麼弱。」
建文回過神,才知道了這其中的誤解,道:「我來蓬萊,從來不是因為走投無路。」
不過這麼一句簡單的解釋聽起來也沒有什麼說服力,他知道這事最終還是要看行動。
眾人從最初的幾點晨星,聊到天光大亮,日頭剛出海時本來像個紅丸一般,努力爬升了一會也變得煞白蒼茫,周圍鼓著一圈白虹,浮冰立刻化得快了,但判官們臉上已經不復絕望的神色,甚至在這暫時鋪滿海面的冰川之上縱聲大笑。
就在他們準備跳進海裡,浮游到最近的陸地的時候,白日之下又有一艘模樣怪異的船隻從遠處浮現了身影。
那船行得近了些,哈羅德突然蹦了出來,朝著船那邊手舞足蹈。
眾人大奇,紛紛問他:「這船你認識?」
「當然是耳熟能詳!這是咱家坐過的西洋船啊!」
建文驚道:「西洋船?到底還有多少人來這裡……」
雖然這佛郎機公爵之前把哈羅德拋下,聽起來不太是個東西,但哈羅德沒放下這唯一的希望,嘰裡呱啦喊起佛郎機話大聲呼救。蓬萊眾沒聽他講過母語,現在感於他口中舌頭不停翻滾,心下均想:「原來他念西洋話這麼流利的?」
但哈羅德念了一會卻停了下來。哨兵諾飛舟也發現了異常——那船上水手只有一名,戴著兜帽,一身勁裝裹得嚴嚴實實,卻不是西洋人打扮。
「不是佛郎機人?」哈羅德奇道,「看來定然是找到了公爵拋棄的船。」
那兜帽人左行幾步,右行幾步,把風帆拽得在風中晃動不休,風鼓鼓囊囊,一個人干了三四個好水手的活。
「好!」
蓬萊人不禁紛紛喝彩,七里卻道:「來者不善。」
船再近一些,只見那兜帽人身形纖細,竟是一個女子,能獨自驅動這麼大一隻船,的確是來者不善。她兜帽下面看不清顏面,只戴著一個獅子魚似的面罩,有根根尖刺蓑衣似地刺向後面,顯得有些可怖。
騰格斯喜道:「一定是宛渠的人來了,要俺過去提船。」
那兜帽人見到浮冰上的眾人,果然將船停了下來。蓬萊眾不知這人是敵是友,剛要出聲詢問,那女子卻道:
「不用在意,我只是來看看你的。」
看誰?也許是透著面罩的緣故,她聲音混雜著水聲,分不清原來的聲音是什麼,這一句開場白更是毫無道理。蓬萊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她到底與誰是舊友。
兜帽女子從桅桿旁跳到船艏,伸出手居高臨下地指了一圈——最後落在建文身上。
建文一怔,他並不認識這人。當下便訕笑道:「是七殺大姐親至嗎?您別鬧了。」
那女子卻沒有反應,把手叉在腰間。
建文又猜了一次:「不是?小武!一定是你!」
「唉。」兜帽女人似乎很失落地歎了口氣。建文想,看來自己一個都沒蒙對。
只見那女人身形一轉,在船艏上挪了幾步,上衣下擺有意無意地掀起,露出兩條大腿。
蓬萊眾人驚呼一聲,沒想到這個身形高挑的女子,大腿外側的整片皮膚竟然是青黑色的。不,與其說那是皮膚,不如說是在大腿外側皮膚上覆蓋了一層起伏翕動的鱗片。大腿內側卻是雪白雪白,形成強烈的反差,膝蓋及之下則全是布條綁腿,更顯得這兩側魚皮觸目驚心。
建文不由低聲道:「對啊。小武皮膚是曬黑的小麥色。」七里抱著胳膊,白他一眼沒說話。
建文自知失言,捂著嘴心道:「難道又是鮫人族之類的?」
女人見建文盯著自己大腿異狀發呆,略帶挑逗地彎下腰問道:「你很喜歡這個?」
建文大窘,連連搖頭否認:「這位朋友,蓬萊路經這裡,現在有些困難,還請搭把手搭救一下,我們日後必有重謝。」
那女子卻道:「我說了只是來見見你。」言外之意似乎不準備救人。
「你……」建文把從心裡翻了一遍,也不記得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個女人,更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針對他。他小心向七里求證:「七里,你認識她嗎?」七里卻沉默著沒說話。
蓬萊眾早就竊竊私語起來:「原來大王還有這等風流債。」「總算有破軍大王的遺風了。」
琉球三老卻摩拳擦掌地湊上來。山北道:「尊主,這小子一定是裝糊塗,這下哥幾個更不能回去了。」
山南接茬道:「尊主發話,是否還留他到過年呢?」
「哎,你們兩個老頭,摻和年輕人的事做什麼?」中山不耐煩道,「——我在考慮恢復和大明的邦交了。」
「好了!」七里道,「我又不是時時在他身邊,他認識誰跟我有什麼關係。」
廖三垣一躬身,低聲道:「三位前輩,我家大王名聲在外,追隨者特別多。或許是這姑娘暗中瞧上他,女孩家不好意思說,非得賴在他頭上不可。」他說話角度一貫刁鑽,又把鍋扔在神秘女子頭上,就算琉球三老三張嘴配合無間,竟也一時沒能挑出錯。但這三個老頭閉了嘴,蓬萊眾還是亂作一處,一時間有些嘈雜。
小郎君見建文和七里好像有點僵持,一時福至心靈,出來打了個圓場:「我看這人不像是成心幫我們的。」就看建文接不接這話了。
建文果然默契地接道:「所以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如果是有什麼事要讓我們蓬萊辦,我們定然知恩圖報。可是您不說清楚,我們也為難得很。」他把重點放在蓬萊上,自己也覺得這嫌不得不避了。
「你當真不記得我?我可記你一輩子。」女子好像真的有些情緒了。但她控制了一下,話鋒一轉道:「啊,也是,你身邊已經有如此能幹又俏麗的助力。」
這次七里有點動了真怒,她總覺得這個女子出現以來,雖然把話句句說給建文,卻有六七分是在暗諷自己。
見她手悄悄往刀柄摸去,那女子好像吃了一驚,伏在船艏上忙道:
「我走了,你們上船吧。只要你不死,我們就還會再見面的。」
她往遠處看了看,回頭時最後看了船下一眼,雖然她戴著那個鯖魚似的罩子,但建文還是看出,她的視線根本是落在七里身上。他剛捕捉到這個細節,兜帽女子就「哧溜」一聲跳進了海中,水花極小地翻湧一下,便歸於平靜了。蓬萊眾嘖嘖稱奇,建文卻篤定地對七里道:
「七里,我知道你認識她對吧?她這麼奇怪,一定就是——」
迎著蓬萊眾期待的眼神,他接著正色道:
「——阿夏號的鮫人女侍長。」
蓬萊眾扶住額頭,七里更是差點背過氣去。連小郎君聽他這麼說,也瞬間轉過頭來,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指指自己太陽穴:「我說大王,女侍長怎麼口口聲聲說來看你,你這裡被凍壞了嗎。」
七里推開建文和小郎君,沒好氣地道:「好了,我要先上船。」她沒幾下便跳上這船。接著幾聲刀刃破空之聲從甲板上傳來,並沒有劈到什麼東西,但是聲聲清冷肅殺。七里從船舷伸頭出來道:
「沒有危險。」
眾人聽到剛剛那幾聲刀鳴,都覺得頸後一冷,縮了縮脖子,連忙登上這艘神秘人送來的神秘船。
一圈巡視過後,他們發現這船上的確沒有什麼人隱藏,看起來安全得不能更安全。這令人更好奇了:這女子到底為什麼要幫他們?
但有一條船的確比呆在浮冰上好百倍,哈羅德說這船雖然不大,裡面設施倒是一應俱全,有幾個房間還有西洋壁爐。眾人便在壁爐旁分批烤衣服、換衣服,隊伍裡只有七里一個女人,便留了她單獨一個換衣服的房間。
建文也在單獨的房中換衣服,他剛脫下上衣,便覺得眼前有個身影一閃而過,接著七里的臉便出現在他面前。
建文嚇了一大跳,拿衣服在身前一擋,脫口而出:「我真的不認識她。」
七里卻逼視過來:「誰問你這個了。」
建文緩和了一下,還是道:「不過聽她這口氣,好像和你我都十分熟識,而且好像是圖我身上什麼東西似的。」
七里突然噗嗤一笑:「你現在還有什麼東西?」
建文聽她突然間笑得這麼放鬆,指著她道:「我就說!七里,你認識她對不對?」七里卻又背過身去。
建文知道她一時不想說的事,再問也問不出來,便也不再問了。
要命的是,這麼一安靜下來,數日來的疲憊放下,建文忽然回憶起自己被青龍催長的水草扯下海底,七里為自己渡氣時那一絲觸感。
七里緩緩回過頭,也是被篝火映得滿臉嫣紅。此時篝火躍動,房中更無他人,兩人相顧無言,彼此都不覺被自己的腳步牽引,向對方走近了一步。
建文覺得自己腦袋和七里越湊越近,但就在這當口,他忽然想到一個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猜測。
「與我兩人如此相熟,示人之相又這麼神秘,難道——」
他突然渾身一顫,眼神竟然回歸清澈澄明,一時間徹底清醒了起來。看著一寸寸向自己靠近的七里的臉,建文突然一陣手忙腳亂,轉而將七里抱進懷中,渾身竟有些顫抖。
七里不明就裡,也慌張地問:「你怎麼了?」見建文緊緊抱著自己答不出話,七里和他一樣,不再追問下去了,只是試著輕輕環住他裸著的上身,拍了拍他以示安撫。
一切就像離開水母島時那樣,好像兩人對彼此隱瞞的一段心思又開始作祟了。
只不過,七里在那時想的是:「你永遠不知道,我在那佛龕裡看到的是什麼樣的情形。」
而現在,建文的猜測卻是:
「剛才的神秘女子,難道就是水母島中幻化的另一個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