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動盪年代 第01章頭狼

本該有四季的地方,在這個全新的時代,依舊有著四季,只是含義有些不同。

春天意味著甦醒,大到暴熊、石龍,小至吸血蠅和螢光跳蚤,都會從沉眠中醒來,飢餓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它們自然格外的兇猛。吸血蠅這一類的小傢伙危險程度並不比鐵甲暴熊差多少,這個時代天知道有多少種可以迅速致人於死地的瘟疫,而幾乎每一類細菌抑或是病毒,都將吸血蠅當成最合適的載體。而每一年,瘟疫的種類都在急速增加著。醫生這個職業,從來沒有如此重要過,也從來沒有如此無力過。

然而春天仍然是最好的季節。

夏天是酷熱的,陽光中強烈的紫外線對於大多數生物來說都是致命的,甚至於那些變異的動物或者人類也不例外。秋天不再是收穫的季節,舊時代的糧食和水果早已因為不適應新的環境而滅絕,因此一切生物,需要發愁的都是食物。那些能夠在最惡劣環境下仍愉快生長的植物,大多數甚至要比石龍還要危險。至於冬天,要考慮的惟一問題就是在春天到來前沒有餓死。

天空中薄薄的灰雲不斷變幻著,露出了一片極美麗的藍天,陽光如火一般傾倒下來,澆在因酷熱而乾裂的大地上。

在陽光落下的瞬間,特納就放下了頭盔上的護目鏡。

這個產自舊時代的單兵護目鏡能夠過濾強光和紫外線,保護眼睛。雖然如今的紫外線已經比過去強烈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倖存下來的人類也在適應著新的環境,至於那些嬌弱的人類早就變成了荒野中的枯骨。透過護目鏡的紫外線雖然強烈得足以致盲,但對特納來說,這不過是稍嫌耀眼而已。在他身後跟著的八名士兵也足夠強壯,此時的陽光雖然會讓他們不舒服,但還不致於影響行動。

特納右手扶在翻新過的M3A自動步槍上,看了看周圍的地型,左手打出個手勢,隊伍便跟隨著他繼續前進。隊伍中的每一個士兵都穿著迷彩服,裝備著自動步槍,而且裡面還包含著一枝榴彈槍。雖然士兵的制服有些破舊,而且武器的式樣也不統一,從舊時代精銳的M3A到大眾的AK系列都有,可這仍然表明他們是一支真正的軍隊,而不是暴民土匪那種隨意拼湊的武裝隊伍。這支軍隊有軍銜、有戰術、有後勤、有訓練,最重要的,則是能夠養得起這樣一支軍隊的組織肯定不小。

四十三歲的特納有近二十年的軍旅經驗,也是一個可以依賴的好長官。此刻他率領著隊伍走在一條光禿禿的山脊上,這樣的好處是視線很好,可以將十幾公里的範圍盡數收在眼裡。至於有沒有可以遮擋陽光的樹林,特納並不在意,大片的綠色往往意味著無法預知的危險。

群山中迴響起了腐狼的嚎叫,特納立刻向狼嚎的方向望去,他的瞳孔迅速擴張收縮,眼球的形狀也相應地微微改變。無需望遠鏡,他的目光便鎖住了數公里外的幾個小黑點。特納這才舉起望遠鏡,鏡頭裡面,可以看到幾頭毛色灰黑的腐狼正在紅褐色的山巖上不安地轉來轉去,時不時仰天發出幾聲長嗥。

特納的視力範圍是正常人的1.5倍,代價則是耗費了一個進化點,或者直白點說,一次基因改造的機會。普通人或許一生只有一到兩次基因改進的可能,大多數人選擇的是強化肌肉力量或者是身體防禦力,特納卻毫不可惜自己將進化點用在了視力上。荒野中的戰鬥,能夠早一刻發現危險,便意味著多了一點生存的機會。

「該死的!看上去這些傢伙的個頭又長大了。」

特納咒罵了幾句,便領著手下轉向山谷進發。

這幾頭腐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居然在陽光這麼強烈的白天出來活動,它們可是習慣夜行的族類。不過特納並不需要知道這些,根據經驗判斷出山谷中有個狼窩,這就足夠了。夏天也是腐狼繁育的季節,這個時候狼窩裡應該有幾隻才斷奶的小狼。他的任務就是摸清這一帶腐狼及其它生物的變異進行情況,察看有沒有新的未知生物出現,以及每隔三個月就要帶回幾隻腐狼的屍體供基地研究。

一般說來,這個任務需要特納和他的手下在荒野中走上大半個月,但難度並不高。這片方圓一百多公里的荒涼地區,特納早已瞭如指掌,什麼地方適合哪種生物棲息生存,他閉著眼睛都能數得出來。以他這只九人小隊的火力,就是遭遇了擁有上百隻腐狼的大狼群,也完全應付得了。

然而問題在於,在這個時代,一切都在飛速變化著。特納是眼看著腐狼的個頭逐漸增大,最初只需一發子彈就能解決的成年腐狼,現在往往要兩個三連發點射才能殺死。它們正在變得速度更快軀體更強。用基地研究主任的話來講,就是在過去的12個月中,成年腐狼的平均體重增加了12%,肌肉力量增加23%,敏捷提升18%,而抗擊打能力提高35%,對輻射強度的抵抗力則是增加了50%。

特納當然記不住,也沒興趣去記如此精確嚴謹的表述,他的思維方式更加簡單形象:腐狼正在變大,而且越來越危險,他的小隊從前可以對付一百五十隻腐狼,現在只能應付不超過一百隻的狼群,就是這樣。雖然好像一切都還在基地的掌控之中,但是特納每次出任務,心裡不安的感覺都會變得更加強烈一點。想像得出大如老虎、並且擁有和人一樣智慧的腐狼嗎?特納就曾經不止一次地夢到過這個。

幾公里的山路對於特納和他精擅山地戰的小隊來說,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路程。看到特納等人的到來,山巖上的成年雄性腐狼伏低了身子,呲著直滴口水的獠牙,不住從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咆哮。

這是非常典型的腐狼保護領地的行為,說明它們身後有個狼窩,裡面還有不少尚未斷奶,沒辦法跟得上大狼腳步的幼狼。

腐狼的領地通常很大,到處都是洞窟的山谷可能只有這群腐狼。特納可不想一個一個山洞去搜尋,他作了個手勢,身後一個老兵便端起自動步槍,第一個點射將一頭腐狼打得凌空飛起,然後第二個點射接踵而至,三發子彈全部射進腐狼不住掙扎的身軀,將它打得連翻了幾個跟頭。

餘下的腐狼們嗚咽著,顧不得同伴,夾著尾巴向山谷深處逃去。

特納將M3A一擺,道:「盧卡斯,看你的了!」

「明白!」

一個看上去剛剛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摘下了面罩,露出足足比平常人大了一倍的鼻子,一路嗅著向山谷深處走去。儘管山谷中到處都是腐狼刺鼻的氣味,但盧卡斯的鼻子並不比腐狼差,對於他來說,每頭腐狼的氣味都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再加上它們剛剛離去,因此根本不會認錯。

九人小隊不緊不慢地走著,漸漸到了山谷中央。他們的目標已經十分清晰,就是一個幾百米外的洞穴,洞口還可以看見幾根乾枯的骨頭。

和以往一樣,特納留下兩名戰士守在洞口,自己率領著其餘的戰士進洞搜索。他並不擔心埋伏,在狹小深長的洞穴中,高射速、大威力的M3A幾乎是不可抗拒的。何況這次帶來的有八個人中有五個是出過十次以上任務的老鳥,他們都至少強化過一次基因,足以應付任何情況。已經有隊員開始組裝簡易獸籠,一個活的腐狼狼崽的價值要超過十頭死狼。

洞穴不深,只往裡面走了三十多米,就到了盡頭。然而那裡除了成堆的枯骨,就只有大堆的乾草,根本沒有小狼的影子。

特納面色鐵青,死死地盯著乾草堆,眼角不住跳動著。他忽然用槍口劃開草堆,下面露出的是粘滿穢跡的岩石,還是沒有任何小狼的影子。

「盧卡斯,你……」

有人剛說了半句,就被特納粗暴地打斷了:「你他媽的給我閉嘴!盧卡斯不會犯錯!」

特納蹲了下來,掏出刺刀,挑開一團看上去還很新鮮的狼糞,仔細看了看,猛然站起,嘩啦一聲將M3A的槍栓拉開,喝道:「他媽的,這是個圈套!我們走!」

後面一個老鳥跟了上來,道:「嗨!頭兒,誰給我們下的圈套,你可別告訴我是腐狼!哈哈……」

他笑了兩聲,發覺周圍根本沒人應和,只得悻悻打住,無奈地聳了聳肩。他也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只不過這種時候開個玩笑應該是緩解緊張的好辦法。

特納加快了腳步,低沉地道:「多半是腐狼!上帝,真希望我錯了!」

他們甩開大步,幾步就繞過最後一個彎,來到了洞口。然而守在洞口的兩個人卻彎著腰,顫抖著,一步步退到了洞裡!特納一言不發,直接衝到洞口,一把將那兩人拉開,向洞外望去。

特納的雙眼驟然睜大,在那深褐色的瞳仁中,已被密密麻麻的腐狼填滿!

「老天!至少有三百頭腐狼!」

特納的心猛然抽緊,幾乎不能呼吸!

特納鼻中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臭氣,多年戰鬥養成的本能使得他立刻向後倒躍,同時向洞口空處打了一個長點射。

一道黑影如電般在空中掠過,鋒利的牙齒在本該是特納後頸的位置上全攏,然後五發熾熱的子彈便將它的整張肚皮完全掀飛!

這是頭足有三十公斤重的強壯公狼,它被子彈的衝擊力帶得飛出去數米遠,落地打了幾個滾後,幾乎所有內臟都已脫落的它竟然還能掙扎著站起,搖晃著向洞口發出威懾的低哮,直到另外一隻公狼一口咬斷它的頸骨為止。

撲通!特納重重地仰摔在地上,順帶撞倒了兩名手下的士兵。當他被攙扶起來之後,才發現冷汗早已將內外衣服都浸了個通透!

一名老鳥向洞外望了一眼,面色立時蒼白起來,道:「頭兒,看樣子我們被困住了。」

另外一人察看了一下手中的步話機,搖了搖頭,說:「完全沒有基地的信號。」

「我們的食物和水還可以支撐十天。」

「我們的彈藥只有一個基數了,這可不夠殺光它們的。」

幾名老鳥自行報著物資情況,特納越聽臉色越是難看。他小心翼翼地站在距離洞口一米遠的地方,向外望去,越看心底裡的寒意就越重。

強壯的腐狼都在來回逡巡著,它們的涎水滴滴落在山谷灼熱的岩石上,蒸發出嗤嗤的白煙。然而它們雖然飢餓,卻都停留在距離洞口五百米外。似乎它們也知道,超過這個距離,自動步槍的威力和準頭都會大減。山谷中超過三百隻的腐狼使特納小隊突圍無望。如果脫離了山洞的庇護,快速敏捷的腐狼只消四面合圍,一個衝鋒便可將整支小隊撕成碎片。

特納退回了洞裡,靠著洞壁坐下,道:「看來這些腐狼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裡。洞口放兩個人守著,每兩小時換一次班。盧卡斯,伯格,你們兩個先開始,其他人休息。希望我們的運氣足夠好,基地的援軍能夠找到我們。」

士兵們紛紛靠著洞壁坐下,閉目假寐,現在必須節省體力,誰也不知道需要在這裡呆多久。

但幾乎無人能夠真正入睡,所有的人心中始終有一個徘徊不去的疑問,這些腐狼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聰明了?它們知道設下圈套,還懂得躲開自動步槍最有殺傷力的範圍。而且它們儘管飢餓,卻沒有一頭狼會越過那道無形的界線,這樣的表現,簡直就像是……

軍隊!

「頭兒!快來看!」

盧卡斯突然急促的叫了起來。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像是生怕驚動了什麼。

特納小心翼翼地移動到洞口,向外望去。順著盧卡斯手指的方向,他終於看到了狼群的首領。

這是一隻與眾不同的狼,巨大的身軀、光滑的純黑毛皮都是腐狼中不多見的,然而最令人震驚的卻是,這隻狼是站著的!

頭狼偶爾也會四爪落地,然而大多數時間它都是人立著,用長短高低不一的嗥叫和前爪指揮著腐狼群。

一名經驗豐富的老鳥仔細聽了許久,才驚歎道:「少說也有三十多種音節!如果這些音節還能夠組合的話,簡直就是語言了。這真的是腐狼?」

特納已靠在洞壁邊坐下,閉上了眼睛,低沉地說:「它當然是腐狼。腐狼會說話,也沒什麼可奇怪的。這年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得想辦法殺了它!」

伯格是小隊中的狙擊手,他架起SVD狙擊槍,慢慢用瞄準鏡中的十字星套住了頭狼。頭狼距離山洞足有一千米,它又顯然比尋常腐狼更為警覺和敏捷。在這個距離上想要一擊命中,除非是強化過二次狙擊專精的能力域者,並且使用的是新時代大公司出品的新式狙擊槍械。伯格既不是狙擊專精達到二階的射手,手上拿的還是舊時代的古董狙擊槍,能否射中,只能看運氣。

「……得想辦法殺了它!」

伯格不斷在心裡對自己重複著,十字星耐心地隨著頭狼不住移動。

終於,頭狼挺直了身體,伸長鼻子在空中嗅著什麼,如此難得的機會伯格當然不會錯過,他立刻果斷地扣下扳機!

砰!巨大的後座力沉重地撞在伯格肩上,將他推得退後了十公分。然而伯格在瞄準鏡中看得分明,就在槍口噴出火花的瞬間,頭狼忽然以不可思議的敏捷伏下,隱沒在狼群中!一秒鐘後,一朵碩大的血花在一隻腐狼身上綻開,將它柔韌有力的腰身幾乎全部截斷。然而伯格的心卻沉到了谷底,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既然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伯格無力地將頭埋在手臂當中。

一隻粗糙、有力且溫暖的大手拍了拍伯格的肩膀,隨後特納獨有的沉穩聲音在伯格耳邊響起:「過去二十年,我辦砸的比這更糟的事可是不少。別想太多了,小伙子。如果你辦不到這個,那我們這裡更沒有人能夠辦得到。有很多時候,我們只需要盡力去做,而把成功與否交給運氣。」

三天過去了。

頭狼依舊在協調指揮著狼群的行動,並且維持著秩序。那些不肯服從的腐狼都被它一一裂殺。在必要的時候,它依舊人立行走,但從不在一個地方多作停留,更多的時候,它則是完全隱沒在狼群中。除了狼的外形,從哪個方面看,它都更像一個冷靜、殘忍而且狡猾的人類指揮官。

「得想辦法殺了它……」

山脊上,一隻碧綠色中夾著灰色條紋的眼睛正盯著頭狼。他不知何時伏在了這道可以俯視整個山谷的山脊上,厚重的黃褐色毛毯裹住了全身,使他與周圍的岩石完美地整合在一起。他不知觀察了多久,終於,一隻纏滿了棕色布條的槍口從毛毯下一分一分的伸出來,槍口上方的老式準星慢慢地套住了頭狼的狼頭。

槍身伸出了小半,可以看出這是一枝老式步槍的增強改進型,並且經過了一些手工的改裝。槍身經過簡潔的固化改裝,可以發射更有威力的子彈,槍管上則增加了一段鋼管,使射程變得更遠。可是步槍上並沒有任何新時代的先進瞄準具,甚至連老式的表尺都沒有,只有一個最原始的準星。從槍口到頭狼,直線距離超過了一千五百米,就算這枝老式步槍的射程足夠,能否擊中,也只能依靠運氣,而且還得是非同一般的運氣。

「又得看運氣了……」

步槍的槍口隨著的頭狼的移動而微微擺動著,這種移動幾乎精準到了微米。

砰!巨大且粗暴的槍聲響徹了整個山谷!

頭狼厚實的胸口幾乎整個炸開,它低下頭,剛剛看到自己恐怖的傷口,就栽倒在地。

頭狼倒下,腐狼群立時陷入了混亂。大多數的腐狼被激怒,在整個山谷來回奔跑,尋找著敢於向整個狼群挑釁的兇手。然而山谷中迴盪著的風中除了不知何處瀰散的火藥味,完全沒有異常的氣味,幾隻嗅覺最敏銳的腐狼已經衝上了山脊,但那裡早已空空如也。數十隻暴怒的腐狼則向早已存在的目標——特納等人藏身的山洞衝去。

這樣的衝鋒無異於自殺。四十餘隻強壯的腐狼最遠的只接近到衝到洞口十米開外,就被密集的彈雨一一射倒。惟一的成效,就是消耗了整個小隊三分之一的彈藥。

又過了半個小時,腐狼群開始陷入更大的燥動和不安之中,一隻強壯的公狼開始頻頻發出咆哮和長嗥,試圖接替頭狼的位置。看到這一幕,特納小隊的戰士又變得緊張,雖然這頭狼和普通腐狼比起來只是強壯得多,並沒有原本頭狼那明顯超出同類的智慧,然而狼群重新產生了頭狼後,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

砰!又是一聲震撼人心的槍聲響起,新的頭狼應聲而倒。

這次伯格終於看到了對面山背上冒出的一縷青煙,他立刻拿出望遠鏡向對面望去,鏡頭中只有看到一片山石,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射擊距離是多少?」

特納不知何時伏在了伯格身邊,問道。

伯格估了估距離,低聲道:「……一千四百米。」

他的聲音嫉妒與羨慕兼而有之。能在這個距離上準確命中,而且是兩發全中,這意味著對方是一個比他至少高了兩階的狙擊手、這意味著對方已經經過了至少三次的基因進化。

槍聲粗獷、厚重,帶有老式槍械獨有的金屬火藥味道。特納小隊無論是新人還是老鳥,幾乎都是槍械領域的行家,這種槍聲聽在他們的耳中,確實別有一種韻味。能夠在1500米命中目標的老式槍械,顯然是為了射程犧牲了其它。然而這個隱藏在暗處的高階狙擊手顯然同時精通運動和隱藏,連腐狼都找不到他的行蹤,再加上他超長的狙擊距離和恐怖的命中率,哪怕是暴露了行蹤,其實也沒什麼關係。想在這個人的狙擊槍下生存,真的需要運氣。

山谷中恢復了寧靜,午後的太陽更加熾烈,灼得腐狼燥動不安。它們雖然以恐怖的速度進化得更加的強壯並且更加的狡猾,可是對陽光的厭惡和忍耐力卻並沒有提高多少。

失去了頭狼的約束和帶領,腐狼群從紀律嚴明的軍隊又變成了只靠本能行事的野獸。就在距離黃昏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它們已失去了最後的耐心,開始三三兩兩地離開了山谷。

山洞中的戰士都鬆了口氣,就連特納也覺得自己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這三天來,小隊中所有的戰士都是在死亡的陰影下煎熬著,身體上雖然放鬆,精神上卻是極度緊張。如果死亡方式的糟糕程度也有排序,那麼被腐狼吃掉恐怕僅次於被活屍分食。

臨近黃昏時分,對面的山坡上出現了一個身影,黃褐色的罩頭斗蓬使他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而他背後那枝幾乎與他身高等長的步槍看來就是連續狙殺兩隻頭狼的凶器。山谷中還在逡巡的幾隻腐狼立刻咆哮著衝了上去,隨著幾聲巨大的槍聲,幾頭腐狼登時毫無懸念地栽倒在地,不住哀鳴、抽搐著,再也沒有爬起來的能力。

他並沒有動用背後的步槍,左手中則多了一把威力大得異乎尋常的手槍,顯然也是經過改裝的貨色。自動步槍需要兩個點射才能放翻的腐狼,它只需一槍就可以,這已經不是槍械本身的威力能夠解釋的,只有連續幾槍都命中了腐狼的要害,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這把手槍的槍聲和它的威力一樣震撼人心,幾乎不比背後那桿狙擊步槍小了多少,粗糙、厚實,簡單,直接,如同一個滿臉胡茬的強壯男人。

接連擊斃六隻腐狼後,這個人手指彈動間,手槍彈鼓已開,六枚熾熱的彈殼掉落,又有六發子彈經由靈巧的手指填進彈鼓中,然後卡嚓一聲,彈鼓歸位,幾乎未經瞄準,槍口稍向上一抬便又噴出長長的火舌。在響徹山谷的槍聲中,第七隻、也是撲向那人的最後一隻腐狼全身一震,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從那人頭頂飛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不住嗚咽,血無休止地自身下湧出,可是這個姿勢看不出傷口在哪裡,也就讓人不明白這一槍如何能夠將以凶悍頑強聞名的腐狼給放倒。

山谷中仍有十餘隻腐狼在徘徊著,然而隨著自動步槍清脆且密集的槍聲響起,所有留下的腐狼都未能從熾熱的金屬彈雨下逃脫。

特納的M3A發出一陣輕快的吼叫,將最後一隻試圖逃跑的腐狼射倒在半山腰上。他這才將槍口斜指地面,穿過山谷,向立在對面山坡上的神秘人走去。特納的手虛握在步槍握柄上,這個姿勢下,只消手腕稍有動作,M3A的槍口就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彈起來。他身後的士兵們則似是漫不經意地分散了些,如果需要,那麼每個人的火力都可以立刻覆蓋到那個神秘人身上。

可以說,幾乎整個小隊的命都是那個人救的,然而戒備陌生人已是每個人生存的本能。那個人雖然已將手槍插回到腰間,然而那把手槍實在令人印象深刻,幾乎每個人都還記得槍內仍有五發子彈。以那個人能在一秒鐘內完成更換完子彈動作的敏捷動作,如果他心懷有惡意,那麼在特納小隊射殺他之前,至少可以射出三槍。而從那人此前的槍法來看,三槍就意味著三條命。

特納在他面前十米處停了下來,仔細打量著這裝束古怪的人。藉著明亮的夕陽,在黃褐色的厚重斗蓬下,可以看出他的大半面孔都隱藏在密實的繃帶下,一隻黑色的眼罩蓋住右眼,淡金色偏灰的碎發則遮住了大半個額頭。雖然在這個人身上,能夠看清楚的地方只有左眼,但那修長、剛勁、微彎的眉毛,碧色鑲灰紋的眼瞳,以及勾勒出眼部輪廓的線條,一同構成了近乎於完美的畫卷。

特納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發乾,儘管從體型看這人應該是個男的,甚至於還不能確定繃帶下隱藏著的軀體是不是人類。但在這個只求生存的時代,慾望早已失去了枷鎖,性和暴力早已成為大多數人的本能。男人女人,大人孩子,人與非人,在那些渴求刺激與高潮的人們眼中,所有的界線都在迅速模糊著。

多年生死線上掙扎的經驗使特納冷靜下來,令他欣喜的是,從對方碧色眼睛中看不出敵意。

猶豫了一下,特納將手從M3A上鬆開,伸向了陌生人:「我是特納。」

在初次相見的人群中,這是罕見的友好表示。陌生人顯然有些意外,但他的眼睛微彎,臉上浮起了微笑,伸手與特納握了握:「我是……蘇。」

蘇的手也纏滿了繃帶,一點肌膚都沒有露出。然而透過繃帶,特納感覺到這隻手較常人的更加纖細,而且格外的柔軟,但在柔軟中又似乎隱藏著爆炸般的力量。這種矛盾的感覺,使他感覺似乎並不是在與一個陌生人握手,而是握住了一頭石龍的利牙。

特納的手輕微的抖了抖,迅速得有些失禮地收了回來。蘇看上去並不介意。

特納一揮手,隱晦地作出了安全的手勢,小隊的戰士們都鬆了口氣,四散去檢查未死的腐狼,並撿拾任務需要的腐狼屍體。

特納與蘇站在一起,取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小心翼翼地抽出兩根煙,遞給了蘇一支:「你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來一根嗎?」

蘇笑了笑,道:「這可是好東西。為什麼不呢?」

煙點燃後,在繃帶的縫隙間,蘇深深地吸了一口,足足過了三四分鐘,才吐出淡淡的煙霧。一看就知道,他很懂得如何享受煙草。

特納一邊看著手下的戰士熟練地切割著腐狼屍體,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這一帶除了腐狼,好像什麼都沒有。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

「我一直在跟蹤一些行動異常的腐狼,想看看它們發生了什麼變化,然後發現你們被困在這個山谷裡。只是運氣比較好,才殺了那只頭狼。」

蘇的聲音如水般流動著。

變異過的物種,不論是活的還是死的,在許多大的基地或者聚居地都能賣出好價錢。它們的基因是新的基因強化藥劑的源頭。因此便有了專門從事追捕變異物種、然後賣錢的職業,獵人。

「你是獵人?」

特納問道。

「一級獵人和初級僱傭軍。」

蘇答道。

「哪家公司發的執照?」

特納問。

獵人或是僱傭軍是任何人都能夠從事的職業,並且根據過往的戰績分出等級,核發執照。發放執照的可以是各種組織,各個零散的基地,也可以是大公司甚至是聯合體。拿到某個組織發的執照,意味著可以在這個組織以及其盟友和友善方友好組織的地盤上得到承認,並享受有相應的優惠。當然,任何一個組織都可以不承認其它組織發放的執照。因此得到一個大公司的一級獵人執照,往往比小組織的四級執照還要有用得多。

「佩恩公司。」

特納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聲音中已經多了些尊重:「那可是個大傢伙!」

不過想起蘇在狙擊、射擊、隱藏和運動方面的能力,得到這樣一張執照也無可厚非。

想到被蘇射殺的那只頭狼,特納的眼角不由得抽動幾下,他狠狠地吸了口煙,有些陰鬱地說:「真想不到,連腐狼都快有人類的智慧了,這個見鬼的世界!」

蘇看著戰士們將幾具腐狼屍體包好,背上肩,背在了背上,歎了口氣,說:「這樣的頭狼,以後會越來越多的。」

特納惡狠狠地咒罵了句什麼,然後高聲叫道:「小伙子們,動作都快點!我們要連夜趕路回家!」

下完了命令,特納又向蘇道:「看你的樣子也出來很久了,到基地休整一下吧!」

有了執照,就等於是有了來歷,不再是危險的陌生人。何況在這個區域,佩恩公司實力雄厚。

黃昏時分,特納小隊藉著暮色出發了。從這裡到基地,要連續走上兩天,雖然黑夜也很危險,但這片區域更加危險。而在他們隊伍的最後,則多了一個宛如幽靈般移動的蘇。

伯格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隊伍後面,與蘇並肩走著。藉著夜中幽淡的綠光,他不時偷瞄向蘇背後那桿巨大的改裝步槍。然而令他困惑的是,步槍槍身上只有一個十分簡陋的光學瞄準鏡,即使是個外行,只看瞄準鏡的大小,也可以知道這玩意遠遠比不上伯格手上的那把SVD狙擊槍。

伯格顯然是個羞澀的人,他臉漲得通紅,才低聲說:「先生,不,長官,我能問一下,您狙擊專精是幾階嗎?」

蘇沉默著。

伯格更加緊張了,結結巴巴地道:「對不起,我沒有冒犯的意思……您知道,我才二十歲,只是個一階的狙擊手,還從來沒有見到像您這樣的人。」

靈能域……簡單武器掌握……狙擊專精……

蘇心底瞬息間掠過這些內容,數以百計的數據不住變幻著,三秒鐘後,終於得出了一個結果。

「三階。」

蘇微笑回答。

伯格更加激動了,蘇果然如像他想的那樣,已經是三階的狙擊手。因為每升一階,所消耗的進化點就會加倍,三階則意味著至少已消耗了7個進化點。對於畢生願望只是想成為二階狙擊手的伯格來說,蘇足以成為他的偶像。

靦腆的伯格甚至有些不敢和蘇說話了,而蘇似乎大多數時候都沉默寡言,因此隊伍後面又靜了下來,十個人安靜且迅速地在夜色下行進著。

蘇背後那枝簡陋、粗糙、落後的改裝步槍,在伯格眼中,則變成了粗獷、簡潔,代表了暴力美學的藝術品。

他並不知道,蘇根本未在狙擊專精上消耗哪怕是一個進化點。

《狩魔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