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再次進入鐘擺城時,已過黃昏。
由於沒有外來流動人口,與阿莫斯的夜晚相比,這裡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安靜。廣場上沒有照明,完全沉浸在黑暗裡,除了哨兵換崗和三人一組的巡邏偶爾路過,就沒有人跡了。鐘擺城實行軍事化管理,同樣有宵禁的規定,入夜後,人們的活動全部局限在建築裡,這是為了用最精簡有效的防力抵禦荒野之夜四伏的危機。
敞開的窗門透出昏黃燈光,喧笑的人聲隱約傳來。如果忽略外圍胸壘上架設的機槍,以及廣場上戰車那連黑暗也無法完全吞沒的冰冷強硬輪廓,夜色裡的鐘擺城更像一個溫馨寧靜的小鎮。
蘇只在城市邊緣停留了短短幾分鐘,就發現了一個防衛的間隙。再次進入這座城市,他的感覺有了些微的不同,少了一點冰冷,多了些疑惑與不解。但是這點疑惑不足以讓他停止目前的行動。作為孤獨的獵人,蘇從來不希望與大公司為敵,比如說羅克瑟蘭這樣的公司。然而世事無絕對。
在出任務的時候,蘇經常受到欺騙,而且幾乎每一次任務的酬勞都會被剋扣。這是荒野上獨行獵人的悲哀,也是聚居地和公司的慣例。最初幾年,蘇的選擇是忍耐。忍耐之後,則是報復。當剋扣超出應有的忍耐限度,或者有些人甚至有圖財害命的企圖,那麼不論面對的是聚居地,甚至是小型公司,蘇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報復。報復的範圍和程度,則取決於蘇自己心中的一座天平。
裡高雷說的不錯,荒野孤狼的報復,有時候是致命的。而蘇的報復,只要他想,就是致命的。
蘇清楚,掠奪幾乎是每個人類的天性,寬容從來不能保障自己的利益,只有恐懼才會讓人心中的貪婪收斂。
有無數次,蘇都面臨著大型組織的招攬,其中不乏有比羅克瑟蘭更龐大的傢伙。不過每一次他都選擇了拒絕。他並不是清高,也不是有所堅持,而是知道自己的身體特殊。曾經當過獵人的蘇知道一個全新的變異物種在大公司那裡可能賣出的價格,雖然他不知道這些公司會為一個變異結果並非通常的崩潰,相反是得到能力的人類開出什麼樣的價,但是至少可以想像。蘇身體的價值,遠遠超過了目前他所能夠提供服務的價值。
所以,年復一年,蘇獨自在荒野流浪著,艱難地提升著自己的能力。
蘇所有的進化點,都是從生死線上得來,所有的能力,都是在求生的過程中錘煉而成。如裡高雷這種大公司出來的人,或是萊科納這樣的暗黑龍騎,他們大多數的進化點來自成熟的配方藥劑,而相對應的能力則有專門且系統的訓練,如果這種能力需要訓練才能熟練掌握的話。他們輕鬆走出的每一步,蘇或許需要默默的獨力掙扎幾個月,才能得到。
所以荒野上的孤狼,永遠比獵犬更要危險。
在鐘擺城逡巡的時候,蘇沒有帶高射機槍,身上甚至連一片金屬都沒有。有夜色的掩護,又是在城市這種複雜環境下,蘇已無需武器,敵人手中的武器都可以視作是他的。相反,他需要提防的是類似於金屬探測器這類先進的偵測儀器。
蘇在黑暗中潛行著,逐漸向著羅克瑟蘭公司的總部大樓移動。荒野上並沒有多餘的物資和能源用來故佈疑陣,因此,從警戒力量的分佈以及供電線路的走向,就能夠輕易判斷出鐘擺城的中樞所在。在紅外視覺下,各處隱伏著的暗哨無一能夠逃出他的感應。
蘇觀察了一會兒流動哨的行進路線,選中了一個死角,開始沿著總部大樓的牆面攀援向上。他並未沿著排水管上行,而是直接順著窗戶向上。只要在窗台或者窗框上借一下力,蘇的身體就會上升數米,攀升到上一層的窗口。九樓有一個窗戶是開著的,蘇悄無聲息地進了房間,在房門背後貼的消防逃生圖前站了片刻,才出了房間。
大樓內部到處都是監控的攝像系統,使蘇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辛苦。有些時候,他不得不像壁虎一樣在天花板與牆壁的夾角處爬行,才能夠穿越監控系統的死角。在一些看似空曠的走廊裡,其實密佈著探測的紅外線,這些陷阱對於擁有紅外視覺的蘇來說,就根本不是問題了。
夜很安靜。
距離巡邏車遇襲已經是第三天了,平靜的三天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羅克瑟蘭公司的成員逐漸恢復了正常生活,他們開始接受最近開始流傳的一個傳言,就是有一個十分厲害的獵人襲擊了公司的巡邏車,目的就是車上那挺在別處很難搞到的高射機槍。親歷過那一晚的戰士們則信誓旦旦地說,他們從沒有見過可以將高射機槍玩得像狙擊槍一樣的射手,但是那晚的襲擊者顯然就是這樣的人。
儘管夜色已深,總部大樓裡的人仍各自在忙碌著。實驗室裡面依然燈火通明,許多研究員還在忙碌地工作著。地下一層的酒吧則變得熱鬧起來,緊張工作了一天的人們開始釋放積聚已久的疲勞。
在酒吧一角,麗獨自佔了一張桌子,面前堆滿了空酒瓶。她盯著眼前的空杯,接連喝了好幾口,才發現杯子裡其實什麼都沒有。她隨手拿過一個酒瓶,向杯子裡倒了半天,也沒發覺那其實只是個空酒杯。
麗沒能挺到喝下一杯酒,就倒在桌上沉沉睡去。如果在其它的地方,像她這樣的年輕女孩子醉倒酒吧,下場自然不言而喻。但這裡是公司總部,酒吧裡都是些有色心而無色膽的男人,沒什麼人敢去佔她的便宜。
裡高雷在和前兩天相同的時間進了酒吧,同樣看到麗醉得人事不省。和前兩天一樣,裡高雷上前一把抱起麗,走出了酒吧。電梯還在最頂層,他沒有等待,麗的房間在大樓的七層,走消防通道更加的快捷。
麗的房間很大,裡外合計四間,設施俱全。只不過作為一個女人的房間,風格簡潔得有些可怕,除了一些特種作戰或者格鬥用的服裝,就是各式各樣的槍械刀具。
裡高雷將人事不省的麗扔在床上,再將自己扔進了房間裡的沙發上,開始默默地抽煙。一支煙很快就燃完了,他離開麗的房間,並且小心翼翼地關好了門。
而在五樓,法斯爾站在熱氣升騰的浴室裡,哼著小曲,塗了滿臉的泡沫,在鏡前仔細地刮著鬍子。這種舊時代每個男人都會做的事,在現在已經成了特權和奢華的象徵。足足花了將近十分鐘,法斯爾才將自己的鬍子打理完畢,穿上浴袍,走進了臥室。
一進臥室,法斯爾全身浮肉立刻一僵。他隨後苦笑了一下,聳了聳肩,說:「要來杯酒嗎?」
蘇端坐在沙發裡,點了點頭。
他坐的是法斯爾最喜歡的位置,每天在入睡前,法斯爾都喜歡在這裡喝上一杯,讀一會書。
法斯爾從外間的酒櫃中取出一個小酒瓶和兩隻杯子,倒滿,放了一杯在蘇的面前,然後在蘇對面坐下,說:「1980年的白蘭地,這是真正的好酒。」
蘇只是聞著濃郁的酒香,而沒有去動這杯酒。他盯著法斯爾,緩緩地問:「你在公司裡的職位很高?」
儘管蘇的眼睛非常漂亮,但是法斯爾仍然不希望被這只碧色的眼睛如此注視。在蘇的視線下,不光是浴袍起不到絲毫的防護作用,甚至於法斯爾感覺自己身上已不再結實的肉似乎都在一分分地剝離。
在如此近的距離,法斯爾清晰看到了蘇目光中的冰冷,那裡面,毫無寬容和仁慈可言。幾十年的經驗告訴法斯爾,這個時候最好不要說謊。
「我是羅克瑟蘭公司的執行董事。」
法斯爾如實回答,但耍了個小小的花招,他希望蘇和大多數新時代的年輕人一樣,並不瞭解舊時代的公司架構以及職位設置。羅克瑟蘭是個復古風格的公司,架構與運作和舊時代差別不大。
「嗯,真正的高管。」
蘇的回答讓法斯爾大吃一驚。無論如何,這不應該是獵人和僱傭兵會有的知識。
「為什麼追捕我?」
蘇下一個問題直指核心。
法斯爾猶豫了一下,隨即在蘇的眼中看到了冰寒的光芒。他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從放在床頭的老式公文包中取出幾張照片,放在蘇的面前。「據說,這樣東西是從你身上來的。聽說你是個優秀的獵人,應該清楚這東西的價值。」
蘇仔仔細細看著這幾張照片,法斯爾甚至有些懷疑,他似乎將這幾張照片刻印到了腦子裡。
「樣本是從哪裡來的,具體些。」
蘇將照片收進了自己的口袋,完全沒有還給法斯爾的意思。
「最初發現這些樣本的,是我們在阿斯莫的一個代理人……」
法斯爾剛開了個頭,蘇忽然身體前傾,右手掩住了法斯爾的嘴,左手則把法斯爾的右手按在茶几几面上,然後用裝滿烈酒的酒杯壓住了法斯爾的中指。蘇纖長白晰的左手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力量,喀嚓聲中,法斯爾的中指已被完全壓扁!
無法想像的劇痛讓法斯爾不由自主地慘叫出來,卻盡數被蘇按了回去。蘇的手甚至連他的鼻子都牢牢蓋住,讓他連哼聲都發不出來。法斯爾的臉色迅速由紅變紫,然後暈了過去。
蘇沒有動。
過了幾秒,法斯爾又在巨大的疼痛中醒來。他的右手如同被釘在茶几上,絲毫動彈不得。他又暈了過去。
暈去醒來,反覆了數次,法斯爾才適應了痛苦,滿頭的冷汗,已能硬挺著不叫出聲來。這個已經接近六十歲而且沒有任何能力強化的老人能夠在短短兩分鐘裡適應這種非人承受的痛苦,蘇也有些佩服。蘇鬆開了右手,為法斯爾再倒了一杯酒,並將酒杯遞到了他嘴邊。法斯爾顫抖著喝乾,酒精稍稍減輕了一點他的痛苦。但是蘇的左手還是沒有絲毫移動。
「不要對我說謊。」
蘇平靜地說,「現在告訴我,這些樣本是從哪裡來的。」
法斯爾不知道蘇究竟知道了多少,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最好不要在大方向上撒謊,於是他原原本本的將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中間當然省略了不少細節。
讓他心寒的是,蘇點了點頭,說:「你並沒有把所有的東西都說出來,不過也不能算是說謊。樣本來自於我的那把手槍,是嗎?」
「是的。」
法斯爾額頭冷汗不住流下,蘇的左手仍如鋼鉗般壓著他的右手。
「除了裡高雷之外,追捕我的另外兩個人來自哪裡?」
蘇依舊平靜。
法斯爾強忍疼痛,將萊科納與奧貝雷恩的來歷說明,而且說出了羅克瑟蘭交換到的東西。當聽到五階能力的配方時,蘇淡淡地說了句:「交出來。」
「那不可能!」
法斯爾喘息著說:「那不是一套藥劑,而是完整的配方。有了配方,羅克瑟蘭就能夠生產出藥劑,從而擁有真正的屬於公司的五階能力!配方在總部,那種東西我不可能隨身攜帶。要從總部取出配方,必須得到董事會的同意,否則的話,即使是董事會主席也辦不到!」
「總部的地址。」
法斯爾睜大了雙眼:「你瘋了!」
「總部的地址。」
看著蘇平靜的眼睛,法斯爾只能讓步,報出了公司總部的地址。
「現在,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關於暗黑龍騎的一切。」
法斯爾已經知道了蘇簡單直接的風格,而且看起來不回答完問題,蘇絕不會允許他處理傷指。指上抽搐般的痛楚使他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他只能回答得盡量簡潔、完整。
暗黑龍騎是一個神秘的組織,人數多少、總部在哪裡都無人知曉,至少以羅克瑟蘭公司高層這樣的級數是不行的,儘管羅克瑟蘭與暗黑龍騎交易歷史已經超過了十年。所有知道暗黑龍騎的人,對這個神秘的組織都有一個共同的印象,那就是強大,無法想像的強大!
暗黑龍騎正式成員並不是很多,但是每名龍騎都有數量不等的扈從,與舊時代中世紀的古老騎士制度有些類似。這些扈從更多的是介於僕人和奴隸之間的性質。據說,有些極為強大的龍騎甚至會有接近千名的扈從!龍騎與扈從們加到一起,就是一個恐怖的數字。如蘇親身的體驗,暗黑龍騎的扈從絕對不是僅僅拿來顯示身份的擺設。
每一名暗黑龍騎都是大人物。
暗黑龍騎中絕大多數騎士除了自身的超卓實力外,皆出身自擁有龐大人力財力的大家族,而這樣的家族並不是羅克瑟蘭能夠招惹得起的。少部分不是世家出身的龍騎更不能得罪,很顯然,沒有家族的支持,那必然是擁有驚才絕艷的潛質或者是已經有了穩壓其他世家龍騎一頭的實力,才有可能得到暗黑龍騎的承認。
以法斯爾所知,暗黑龍騎似乎是某個組織下屬的武力部隊。而這個能夠設立並且驅使暗黑龍騎,以及無數暗黑龍騎背後的家族,潛在力量幾乎無法估量的組織,只有少數動盪年代真正的大人物才會接觸到。
這個傳說中的龐然大物,據稱,名為血腥議會。
蘇安靜地坐著,沒有繼續問下去。法斯爾仔細地觀察,卻沒有發現他碧色的眼神有任何的波動。這個老人忽然有些莫名的失望,也初次開始後悔。也許裡高雷說得對,這是頭不該招惹的孤狼。
在過去的五十多年中,法斯爾見證了一個大時代的變遷,也見過了形形色色許多人。但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類似於蘇這樣的人。儘管失去了右眼,縱橫交錯的繃帶又掩蓋了大半的面容,但是蘇露在外面的部分,比如說那碧色的左眼,或者那光潔柔膩的雙手,已經不是漂亮或是精緻之類的簡單詞彙可以形容,那是超出法斯爾想像極限的完美!
令人心寒的完美。
安靜的臥室中響起了水滴的聲音,那是法斯爾手上流出的鮮血漫出茶几的邊緣,滴落在地上的聲音。聽了半天這種令人崩潰的聲音,法斯爾意外的發現自己仍很平和。
「看起來,我惹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蘇終於開口了,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聲音也更加悠揚且富有磁性。
「非常大的麻煩。」
法斯爾替蘇作了補充,「法佈雷加斯是個很有名的大家族,而你殺的萊科納則是那個家族裡年輕一代中很重要的人物。他和奧貝雷恩在暗黑龍騎中只是初階的騎士,這次任務,以我的理解,不過是對年輕騎士的一個試煉,只不過試煉的過程出了意外。還有很不幸的一點,或許暗黑龍騎的活動範圍還算有限,但是血腥議會不同。我相信有太多的公司或者組織願意傾盡全力,只為了得到血腥議會的一點善意。」
「就像羅克瑟蘭?」
「就像羅克瑟蘭!」
蘇沉默著,寧靜的眼神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的喜怒哀樂。
此時外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到了門口停下,然後只聽光噹一聲大響,房門被人粗暴地一腳踢開。
裡高雷叼著根煙,滿意地摸著滿臉青油油的胡茬,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看清房間內的形勢後,他愕然怔住,嘴裡的香煙掉落在地。
「要打一架嗎?」
蘇瞇著漂亮眼睛問。
「我投降。」
裡高雷苦笑。
這麼近的距離,他根本來不及出槍。而肉搏的話,能夠把麗都擺平的蘇,對付他還不是輕鬆愉快?何況法斯爾還在蘇的手裡,裡高雷絕不會讓法斯爾受到傷害。
「關上門,把槍都拆了,然後坐下。」
蘇吩咐,裡高雷一一照做。沒有槍的裡高雷,就是一頭拔光了牙的腐狼。可是房間裡已經沒了椅子,蘇也沒有讓他出去拿的意思,裡高雷乾脆坐到了地上。他看到了法斯爾血肉模糊的右手,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看來羅克瑟蘭在這裡的最高人物快到齊了,除了一個麗。」
說到麗的時候,蘇的聲音很平靜,眼瞳深處的光芒卻微微地亮了一下。
這樣微小的細節也被裡高雷看在了眼裡,他兩道濃濃的眉毛絞在一起。他忽然聞到房間中有血腥氣,而且越來越濃。法斯爾是在流血,可是不應該有這麼重的血腥氣。
蘇看出了裡高雷的疑惑,向衣櫃指了指。
裡高雷慢慢站了起來,走到了衣櫃前。他發現,衣櫃前的地毯是濕的。裡高雷慢慢握住把手,然後猛地拉開了衣櫃的門。
衣櫃裡果然藏了一個人,隨著打開的櫃門,這個人的身體無力地滑出了櫃外。他圓睜著雙眼,臉上還凝聚著臨死前極端恐懼的表情,破碎的眼鏡掛在一邊耳朵上。
「羅斯坦!」
裡高雷一聲低呼。
法斯爾立刻明白了為何蘇可以判斷得出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除了暗黑龍騎的部分外,蘇實際上已經從實驗室技術主任羅斯坦那裡知道了其它的一切。
看著羅斯坦的屍體,法斯爾臉上酥松的浮肉又跳動了起來。羅斯坦生得矮小猥瑣,生性膽小好色,人品上一無是處。可是除了這些缺點,他是個真正的生化天才,完全有獨立開發出完整四階能力的水平。從暗黑龍騎得到一個完整五階能力的配方後,還需要羅斯坦來破解這個配方。如果破解成功,那麼就意味著羅克瑟蘭從此擁有了獨立開發五階能力的技術。
蘇這種在荒野中成長起來的獵人不明白羅斯坦的價值,法斯爾可是清楚得很。甚至可以這麼說,麗和她那五百名士兵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羅斯坦。羅克瑟蘭對荒僻的北區分部投入如此多的資源,就是想在這個沒什麼強敵的區域建立起秘密的生化中心,結果所有的心血,就這樣被蘇給輕易的毀滅了。
法斯爾登時怒火衝上,咆哮了起來:「你這是在挑戰整個羅克瑟蘭公司!」
蘇以法斯爾完全看不清的動作輕輕挪了挪左手中的酒杯,然後壓下。這一次法斯爾的慘叫聲響徹了整個房間!
蘇又壓爛了法斯爾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裡高雷猛地衝了過來,但在蘇寧靜如冰的碧色目光注視下,他生硬地剎住了衝勢。
法斯爾不住地吼叫著,怒氣沖沖,竟然也幾乎沒有之前恐懼的樣子,他甚至沒有再次昏過去,可以說完全是個奇跡。
看到法斯爾的反應,蘇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他的笑容總是有種詭異的魅力。
「我已經在挑戰羅克瑟蘭了。」
蘇保持著笑意,說,「我知道萊科納背後有龐大的,我根本招惹不起的勢力,但是我還是殺了他。所以不要用羅克瑟蘭來威脅我,我從來不受威脅,特別是這種完全沒有威懾力的威脅。」
裡高雷放緩動作,不引起蘇的任何誤會,從櫃子中取出一管止血噴劑,說:「能不能先給法斯爾止血?他年紀大了,再這樣流血會死的!」
蘇微笑著,挪開了酒杯。杯中酒仍幾乎是滿的,沒有灑出來多少。裡高雷扶住了法斯爾顫抖的身體,為他做了簡單的止痛、止血和包紮處理。更徹底的治療就需要手術了,北區分部目前沒有做這種手術的條件,必須回總部才行。看起來,法斯爾這幾根手指已經保不住了。
裡高雷脖頸上粗大的血管不住跳動著,但最終放棄了一切訴諸暴力的想法。他盡可能地放緩聲音,問:「你究竟想要什麼?」
蘇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笑笑,說:「在大多數荒野獵人的計數法裡,一個人就是一個人,人和人之間不會有什麼不同。不過我知道,你們這些人心裡的計數法不是這樣的。外面的那些戰士,一個人就是一個人。而你們看待自己,或者是看待與自己同等級的人時,一個人是等於一百,也許是一千個人的。具體的數目應該只有你們自己知道。所以外面那些戰士,我殺一百個一千個,你們都不會心痛。要讓你們真正的知道痛,知道付出了代價,光是殺那些充當炮灰的戰士是沒有用的。我在這裡呆了幾天,覺得你們整個北區分部裡,最有價值的人應該就是櫃子裡的傢伙,所以我殺了他。當然,在動手之前,我已經知道了應該知道的一切。」
法斯爾和裡高雷聽著,忽然覺得衣服又粘又濕又冷,貼在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像蘇這樣下手狠辣的獵人到處都是,但能像他這樣思考的幾乎沒有。
「至於您,法斯爾先生。」
蘇的聲音柔和動聽,口音也純正得不帶一點雜音:「我看得出來,您是真正的身居高位,而且生活得很有質量。聽說在舊時代,也只有少數人可以有這樣的生活。比如說我,在我很小的時候,拚命地工作一整天,為的就是換一杯您用來洗澡的水。所以我不殺您,是因為您一定會記住今天的疼痛,這樣在今後,當您做出任何與我有關的決定時,都會深思熟慮。這比換上一個對我沒有痛苦記憶的人要好。要知道,我不喜歡麻煩。」
「你自己就是麻煩的源頭。」
法斯爾臉色蒼白的可怕,但是說話直指要害。
蘇笑笑,沒有否認這一點。他望向裡高雷,問:「麗在哪裡?」
裡高雷悚然一驚,說:「她還是個孩子!不要傷害她!」
「死在那個孩子手上的人很多。」
蘇的語氣很平靜,但有不容違抗的意味。
裡高雷怒視著蘇,片刻後忽然歎了口氣,頹然地說:「你想要什麼,儘管說,但不要傷害麗。你應該知道……你們之間,其實沒有什麼承諾的。」
蘇碧色的目光閃爍不定,開始思索。這時走廊中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看來法斯爾剛剛的慘叫終於驚動了巡邏的衛兵。
「法斯爾先生,您沒事吧?」
房門外傳來衛兵們的問詢,未確認情況前,他們不敢擅入法斯爾的房間。
「這裡沒事!都回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離開各自的崗位!」
裡高雷大聲道。
喝退了士兵後,蘇終於有了決定。「把你們的庫存軍用裝備列表拿一份給我看看。」
這一次,裡高雷叫進來一個尉官,吩咐他去辦這件事,自己則始終留在蘇三米之內。如果出了這個距離,裡高雷並不知道蘇會不會立刻動手。
而尉官足夠冷靜,看清了房間中的狀況後,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接了命令就去辦理。
北區分部的武器裝備庫存不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極為驚人,顯然是羅克瑟蘭在這裡下了重注。蘇在精心的選擇之後,並沒有選擇新時代著名的RF300A狙擊槍,而是挑了一枝舊時代改進型的巴雷特反器材狙擊槍。改進後的巴雷特除了威力略大,但各方面數據都不如RF300A,可以說這完全是兩代的狙擊槍。但是巴雷特結構要簡單得多,更容易維修,也更容易獲得彈藥,或許,也更容易被改裝。要知道RF300A每一發子彈就要100元,而且幾乎不可能從聚居地或者是小公司買到。再挑了幾片複合材料裝甲片,一組精細工具,兩支二階能力藥劑以及一把手槍和相應的子彈後,蘇就表示了滿足。
這一晚,羅克瑟蘭總部裡亂成了一團。上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把守著各處要衝,並隨時準備衝進去營救法斯爾和裡高雷。另有一些人負責去取蘇要的裝備,他們原本還打算拖延下時間,然而當預定的時間到了之後,房間裡隨即傳出法斯爾的慘叫和裡高雷憤怒之極的咆哮,於是蘇要的東西立刻被送達。
整個總部大樓中,只有醉酒的麗睡得香甜。
蘇簡單看了看裝備,隨手將狙擊槍彈彈盒中的一發子彈壓入了巴雷特的槍膛。根本未經瞄準,右手一抖,槍口即刻跳躍而起,向著送裝備進來的尉官胸口噴出一道火舌!
尉官的胸口立刻多出一個巨大空洞,反器材槍彈的巨大動能還有餘力在對面的牆壁上撕開一個大口子。
蘇看著愕然倒地的尉官屍體,淡淡地說:「下次記得把子彈上的追蹤器去掉。」
裡高雷和法斯爾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們不敢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此時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招來一顆恐怖的反器材槍彈。傻子都能感受到蘇平靜外表下的巨大怒火。
蘇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看了看微有寒意的夜,淡淡地說:「告訴麗,這次我打碎的是自己的手槍。如果有下一次,碎的就是她的頭。」
說完,蘇帶著全套裝備,直接從五樓跳了出去。
蘇的身影消失的一刻,裡高雷忽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到窗戶前看看蘇摔死沒有的興趣都無。蘇當然不可能摔死,摔傷也不可能。愣了足有一分鐘,裡高雷回過神來,跳起大叫:「醫生,醫生!快叫醫生!該死的,醫生都哪去了!」
直到天色復明,羅克瑟蘭總部大樓的忙亂才稍稍告一段落。當麗睜著仍有些迷離的眼睛從房中走出時,立刻驚訝於走廊中如此之多的全副武裝的戰士。她隨手抓過一人,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面對自己最大的上司和夢想中偶像,那名戰士當然不會隱瞞什麼。
於是麗和公司裡絕大多數的人一樣,知道昨晚那名獵人又襲擊了總部,這次,那名瘋狂但毫無疑問實力強悍無匹的獵人不僅一度綁架了法斯爾和裡高雷,還殺死了羅斯坦和麗最喜歡器重的一名尉官。這名獵人很年輕,而且裝束奇特,但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的眼睛,他只有左眼。儘管對這名獵人恨之入骨,然而戰士仍然下意識的說了句,那真是個迷人的眼睛。
這名獵人襲擊羅克瑟蘭的目的,就是為了劫掠一批武器裝備,一批價值不菲的裝備,其中包括了最新型的狙擊槍,昂貴的特種子彈,剛剛研究出來的複合材料裝甲片等等。
「將軍……將軍?」
年輕士兵看著目光呆滯的麗,忽然有些莫名心痛和擔心,大著膽子叫了幾聲。
麗勉強笑了笑,揮手讓那名戰士離去,她自己則走上露台,點起一支煙,迎風站著。
「……就為了幾枝槍?」
麗連罵粗口的力氣都已失去了。她幾乎盡了全力,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但是還是有一滴眼淚頑強地流了下來。
麗也有過荒野求生的經驗,她知道,對荒野中生活的人來說,其實一把好槍比性命還要重要。一個長得還不錯、剛成年的小女孩,也不過就能換上一枝普通的突擊步槍而已。從那把手槍中就可以看出來,蘇絕對稱不上富裕。他全部的裝備加在一起,也換不來一片複合材料裝甲片。蘇這樣做,站在獵人的角度,也沒有錯。公司大多數時候是劫掠荒野上的人,偶爾也會被人劫掠。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在這個動盪年代,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
可是,麗還是想哭。
從十歲第一次殺人時起,麗就從未哭過。
露台可以俯視到的中心廣場上,一列車隊已整裝待發,依舊是兩輛輪式裝甲車,兩卡車的士兵,以及三輛黑色轎車。不過當初坐著車來的三個人中,只有法斯爾一個回去。他右手上包裹著厚厚的石膏繃帶,十分醒目。
鑽進轎車前,法斯爾向總部大樓上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麗。以他的視力,也看出麗有些魂不守舍。法斯爾又向裡高雷望了一眼,問:「你這樣瞞著麗,就不怕將來有一天她會知道。」
裡高雷沒有回頭,平靜地說:「我知道,那時她會恨我。不過這是為了她好,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蘇屬於荒野,而她已經不再適應荒野的生活,羅克瑟蘭才是她的家。」
「好吧,我老了,對這事沒法提出什麼建議。」
法斯爾聳了聳肩,鑽進了轎車。
引擎聲響起之際,法斯爾按下車窗,向裡高雷道:「我還是想說一句,你們之間的感情可真奇怪。」
裡高雷一口吐掉香煙,惡狠狠地說:「快走吧,老頭!小心在路上被炸死!」
法斯爾揚了揚包紮得密密實實的右手,微笑著說:「不用為我擔心,不管遇上什麼事,都不可能比這個更糟了。」
由始至終,兩個人都有意地迴避了麗知道真相後,會在蘇和暗黑龍騎間作怎樣的選擇。或許他們都相信,麗的選擇,一定是最壞的那個。
麗不知道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只知道香煙燃到了盡頭。她將煙頭從七樓上彈下,轉身離開了露台。路上遇到的人都詫異地發現,麗臉上完全沒有了表情。而在過往,麗就如一團火,要麼開心,要麼暴怒,幾乎什麼都寫在了臉上。
從這一天開始,麗開始瘋狂地訓練自己,也瘋狂地訓練軍隊。
夕陽已西下,很快天色就要暗下來。荒野廢墟間遊蕩的夜行腐狼已開始三三兩兩地遊蕩。它們雖然是夜行動物,然而在飢餓驅使下,它們不得不走出巢穴,在最討厭的光亮下覓食。
這是一片十分空曠的荒漠,除了幾段露出地面的公路路面,以及遠方一座孤零零的高壓電塔外,幾乎看不到任何舊時代人類活動的痕跡。
區域內的夜行腐狼幾乎同時轉頭,它們銳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地平線上出現的一個身影。那是一個人,落日的餘暉在他身前扔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全身都裹在一件厚厚的斗蓬中,背後背著一支巨大的巴雷特狙擊槍。
夜行腐狼們猶豫著,不知道是否該向這個人發起攻擊。從這個人身上,夜行腐狼嗅到了危險的味道,還有一絲同類的感覺。它們逡巡著,繞著這個人來回奔跑著,越來越是煩燥不安。
而這個人則以均勻的速度筆直前進著,如同完全沒有看到周圍已經聚積到了數十隻的狼群。
夜色終於降臨,有幾頭最為飢餓的夜行腐狼終於忍不住開始接近這個人,並且示威性地低低咆哮。夜行腐狼與舊時代的狼習性有些不太一樣,它們體型更大、更強壯也更瘋狂。夜行腐狼喜歡從正面攻擊獵物,雖然這樣很容易造成傷亡,但對繁殖過快的夜行腐狼來說,重傷或是死去的同類也是食物。
一隻體型明顯超過同類的夜行腐狼開始站到了這個人的行進路線上,伏低了身體,準備撲擊。就在腐狼躍起攻擊的瞬間,這個人忽然略微抬起了頭,在斗篷罩帽下的黑暗中,亮起一團幽幽的紅色光芒。
夜行腐狼悚然一驚,生生剎住了躍起的勢頭,然後一聲嗚咽,夾緊尾巴,掉頭就跑!頭狼一逃,其餘的夜行腐狼也就隨之一哄而散。
蘇環顧四周,但見一片茫茫黑暗,剛才來勢洶洶的夜行腐狼都逃得無影無蹤。他笑了笑,左眼中的紅光逐漸隱去,恢復了幽幽的碧色,繼續向前行去。
蘇喜歡腐狼,以及荒野上的生物,因為它們知道畏懼,懂得逃跑。而人類,絕大多數的人類,很多時候會無所畏懼到近似於無知的地步。
蘇,也是如此。
荒野上,數十道雪亮的燈光劃破了深沉的黑暗,十幾輛大馬力的越野車以無所畏懼的速度狂飆突進,直撲向蘇與萊科納及奧貝雷恩曾經激戰過的巨大城市廢墟。
這座廢墟城市,由於法佈雷加斯家族的動議,已在暗黑龍騎的地圖上被標注為落日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