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方去不見得是個好主意,卻一定是個瘋狂的主意。雖然暫時擺脫了三隻禿鷲,但是他們隨時會追蹤而至。最重要的是北方布設了對付那個價值千萬以上目標的陷阱,他們向北方去,就是主動接近了陷阱。不管怎麼說,組成陷阱的那些人實力應該要超過卡馮這三隻禿鷲,他們這樣一頭撞向了陷阱,很難預料結果。在給了敵人一個驚喜的同時,也很可能是自投羅網。
假如,這個陷阱真的存在的話。
在向北方進發的途中,裡卡多一直在思考著這件事。所謂陷阱的存在,以及價值千萬的目標,都是推測的結果,一切都基於蘇的直覺,而無任何真憑實據。問題是,蘇雖然有神秘學域的能力,但是他的直覺百分之百值得信任嗎?即使是神秘學的能力位階超脫了進階,晉入了聖境的大師,恐怕也當不起百分之百的信任。
一行近十個人頂著肆虐的寒風,沿著崎嶇不平的荒涼地形向北方行進著。從高空看,他們就像是一行微不足道的螞蟻。
裡卡多裹著防寒風衣,當先走在荒涼的大地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荒寂且了無生氣的廢墟,偶爾有幾架歪斜的高壓電塔,矗立在大地上,顯得格外的蒼涼。裡卡多身後,依次是麗、裡高雷和他的五名扈從,漢倫則走在隊伍的最後。
和瑪瑟姆一戰後,漢倫僅僅在病床上躺了半天就能夠下地自如活動了。但是他甦醒過來後,一句話也不曾說過,只是沉默著整理行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裡卡多對他解說了向北方行進的計劃後,漢倫點了點頭,也就跟了上來。見識過漢倫與瑪瑟姆硬拚一記的實力後,不管他傷勢是否痊癒,有了漢倫在隊伍中,人們的心裡就安定了許多。
蘇並不在這個隊伍裡,他遠遠地遊走在隊伍的前方,進行前出偵察。
距離隊伍前方約五十公里,蘇微微弓著身體,在複雜而且難以通行的地面上小跑前進。遇到大的裂隙,他會忽然加速,然後悠然彈起,身體在空中舒展開來,再收縮蜷曲,輕盈地越過往往寬度超過20米的裂隙,如羽毛般飄落在地上,再繼續向前奔跑。
他還是喜歡這種自由自在、不拘一格的戰鬥方式,但是這次還是與以往有所不同,他需要在確定敵情後,將敵人引誘到身後小隊設置的伏擊圈內,而不是自己孤身一人去攻擊殲敵。蘇很不適應這種方式,似乎被套上了無形枷索一樣。但以他對麗、裡高雷、裡卡多和漢倫能力的瞭解,這些人的組合可以說是遠戰近攻全能,整合後攻擊力的猛烈程度絕不是他單槍匹馬所能比擬的。在認識到這一點後,蘇開始努力調節自己,去適應和配合這個戰鬥團體。
蘇奔行的方式很奇怪,他每跑出幾公里,就會半蹲在地,用手掌貼緊地面,感受著地面上傳來輕微震動。
世間萬物並無絕對的靜止,因此大地的確是在持續不斷震動著的,只是這個震盪非常的輕微,輕微到蘇在發展出感知域的六階能力透測之前,還無從感應得到。但是震盪雖然輕微,構成卻非常的複雜,其複雜程度甚至遠遠要超出了潘多拉的影像。蘇在初次感應到大地震盪的時候,曾經試圖解構這個震盪的數據構成,結果大腦立刻一陣劇痛,全身儲存的體力幾乎在瞬間便消耗掉了三分之一。付出如此代價後,解構出的數據也僅僅是和整體相比,小得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部分。而且,這些數據本身雜亂無章,應該只是一個無比廣大整體上零亂的碎片。在有能力感應到更為廣大的世界之前,看來無法窺視這些數據背後的含義。
經過了和瑪瑟姆和潘多拉的對抗後,蘇本已消耗一空的進化點又多出了22點。這個數目比蘇預想的要低得多,他沒想到在經歷了始終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一場戰鬥之後,僅僅獲得了這些進化點數。
與此相伴而來的則是一個不怎麼好的現象,在與潘多拉對峙之後,蘇發覺自己的身體不論是結構還是基因都開始變得不穩定,與神秘學相關的基因尤其明顯。
在明白自己如今的能力根本不足以解釋這麼龐大的數據後,蘇每次觸摸大地時,就只是尋找一種模糊的感覺,或者是單純的體驗一下大地的震盪而已。這樣做好像沒有什麼意義,不過總會讓他莫名的獲得一種隱約的安全感。
大地逐漸向後退去,蘇和他身後的小隊則日益向北方深入。天氣越來越冷,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荒涼,在越過了N958一線後,幾乎再看不到成規模的聚居點存在。若是放眼四望,視野中大多時候只是毫無生機的一片荒原,幾乎不可能找得到食物和水源。
風非常的冷。如果按舊時代的標準,現在溫度應該在零下三十度以下,這比舊時代這個時期的平均溫度要低得多。寒冷,並且缺乏水和食物,這一帶的環境對於任何生物來說,都過於嚴苛了。而且站在這裡的寒風中,會感覺到皮膚上不斷有隱隱的刺痛,這是身體感應到過量輻射後發出的警告。生長在新時代的人們,大多對輻射有著天然的敏感和警覺,以提前避開存在著過量輻射的地方。
自進入荒原之後,蘇和後面小隊的距離就在逐漸拉開。在這種環境下前進,即使是擁有特殊裝備的龍騎方人員,也是倍感吃力。只有麗和漢倫這樣的格鬥域能力者才會仍顯得游刃有餘。
進入凍原後,驟增的輻射使得隊伍中幾個體質稍弱的成員不得不服下抗輻射藥劑。但是這種藥的時效很短,藥效一般僅能持續一天時間,因此小隊的續航能力開始受到限制。而且在經過了一整天的跋涉後,兩個裡卡多的扈從已經明顯出現體力不支。可是前方的蘇仍在不停地向前運動,還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每過一段距離,蘇就會在某個地方留下記號,用只有他和裡卡多才能看懂的符號註明到達此地的時間、前進的方向以及預留下一個記號的地點方位。這種方式非常的原始,但是在對付可能控制了通訊網絡的敵人時,這種原始的手段卻是相當的有效。
在兩名戰友出現明顯的體力不支時,麗二話不說,直接搶過那兩個人裝備,背在了自己的背上。漢倫則把他們扛在了肩頭,就這樣跟著大部隊前進。這兩名扈從一個是電子戰專家,一個是醫生,屬於團隊不可或缺的人員。他們也有強化一階格鬥域的能力,身體並不比普通的戰士差。但是這樣強度的行軍連裡卡多都感到有些吃不消,更別說這些並不以體力見長的特殊專家型扈從了。
漢倫也就罷了,在北方戰場上,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論威名和聲望並不比裡卡多差。可是麗,這個漂亮而且強硬得有些彪悍的女孩子起初是不被大多數不熟悉她的男人放在眼裡的。但是看到背著大得幾乎和她身體相當的裝備,默默跟著隊伍往前走著的麗,男人們都開始重新認識這個表面豪放、粗獷的女孩,並且眼神中有了些敬佩,當然,這裡面不包括裡高雷。
在出發之前,蘇讓裡卡多將自己的處境通過戰術板發送給了海倫,更多的內容就沒有了。蘇相信,以海倫那非人類的智慧,應該可以找到解決目前困境的方案。如果她也找不到,那就靠自己、靠拚命、靠運氣,不管靠什麼,蘇相信,總會有辦法的。至於關於卡馮三人資料的消息來源,裡卡多只是說他在龍騎總部也有足夠強力的朋友,可以通過網絡截獲一些異樣的信息,這個消息就是這樣得來的。蘇從此明白,網絡完全不可靠,哪怕是號稱絕對安全的暗黑龍騎專用網絡也是如此。
在這支隊伍的後面,盤旋著三隻禿鷲,並且在逐分逐秒拉近彼此的距離。三隻禿鷲之間的氣氛並不融洽,雖然前面的食物足夠它們分食。
在裡卡多率領的隊伍進入凍原半天後,當夜幕降臨時,嗜血的瑪莉婭站在了凍原的邊緣,那頭火紅的頭髮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在瑪莉婭身後,站著十幾個裝束奇特的人,他們都很年輕,有男人,也有女人。每個人的裝束都充滿了皮革和金屬的元素,整體風格和瑪莉婭如出一轍,散發出嬌艷和瘋狂糅合混雜的氣質。他們配備著各異的武器,以各式刀具為主,其中當然也有步槍。
瑪莉婭看著眼前廣袤無邊、孤寂、冰冷的凍原,再看了看身後這些根本沒帶什麼裝備給養的扈從,冰冷妖異的臉上掠過一層陰影。
這片凍原環境的惡劣遠遠超過了她的想像。憑藉著高度改造的身體,瑪莉婭可以在這片凍原上橫行無忌,但是她手下的扈從可不行。這次追擊事出突然,他們根本就沒帶多少給養,也缺少必要的野外設備。像帳篷、高能燃料、壓縮營養劑和必要的淨水,這些平時不起眼的東西,在這片黑暗、寒冷且充滿了致命輻射的凍原上不可或缺。可是現在要再從臨時基地調運物資到這裡已經完全來不及,而且這裡的地形遠看上去平坦緩和,沒有扎眼的障礙物,但是地面上卻遍佈著利石、稜巖和裂隙,根本不適合載重卡車,奔跑反而是最快的方式。
可是如果沒有必要的物資,就此深入凍原,會是一件非常危險、甚至可以說是愚蠢的事。瑪莉婭這些扈從個個長得都很符合她的審美標準,換句話說,既然外貌是達標的首選項目,其他的綜合素質就平均低了一個檔次。畢竟不是每個人的相貌都能和實力成正比的。在這樣的凍原裡,他們中至少有一半的人根本挨不過這個夜晚。如果瑪莉婭選擇孤身進入凍原,缺乏補給的問題迎刃而解,可是新的問題卻相應產生。
瑪莉婭完全不知道卡馮和林奇的位置,同樣,他們也不知道她的位置。她擔憂的是,如果深入凍原後,孤身遇上了蘇、裡卡多以及他們的小隊怎麼辦?那樣的結果,瑪莉婭很清楚,她必然是凶多吉少。僅僅是一名上尉和一名少校的話,瑪莉婭相信自己孤身就能應付。但是前方的上尉和少校和普通意義上的龍騎完全不同。
蘇,上尉,能力是感知域五階。這是資料上顯示的,但是不應忘記的是,蘇是科提斯訓練營出來的少尉,並且在短短時間內如火箭般晉陞為上尉,並且按貢獻度看,距離少校也僅有一步之遙。科提斯訓練營出來的人,從來不能用通用標準來衡量,這已經成了暗黑龍騎的常識。
至於裡卡多,檔案裡關於他能力的記載平平無奇,沒有什麼太讓人驚奇和矚目的東西。可是在北方戰場上,每次大的戰役,除了光芒四溢的帕瑟芬妮外,有突出功績者多半少不了綽號「獵熊犬」的裡卡多。一次兩次或許是幸運,次數多了,就不是幸運可以解釋的了。
這是讓瑪莉婭擔心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龍騎的實力至少有一半來自於扈從,當然,隨著龍騎自身能力的提高,後期扈從已經變得可有可無,他們更多是舒適生活的一種保證。可是想要達到這個境界,至少要有接近將軍的實力才行,瑪莉婭不光現在還差得遠,以她的資質,這輩子恐怕都沒有能力達到這種境界。這也是她無比痛恨血腥瑪麗的理由。在她看來,擁有罕見戰鬥天份的血腥瑪麗完全可以染指將軍軍銜,可是卻因為一個最愚蠢的理由,愛情,最終淪為了男人們的玩物,實在是丟盡了女人的臉面。至於另一個天才橫溢的女將軍,帕瑟芬妮,她長得實在太像一個舊時代的純正女人,完全不是嗜血的瑪莉婭喜歡的類型。所以帕瑟芬妮越是輝煌,她就越是痛恨和厭惡。
嗜血的瑪莉婭對於帕瑟芬妮已經厭惡到了如此地步,以至於某一次她甚至公然對帕瑟芬妮加以挑釁。那次動手的結果是,帕瑟芬妮開場就用一記典雅優美的小耳光扇暈了瑪莉婭,並且讓她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三個星期。
所以瑪莉婭比其他兩隻禿鷲更加想要抓到蘇,她要徹底地侮辱帕瑟芬妮的男人,在她心中,這相當於還給帕瑟芬妮幾十記耳光,那種美妙的感覺會讓她陷入無數高潮組成的海洋裡!至於親手抽還帕瑟芬妮耳光,她從來都沒想過。
讓瑪莉婭的情緒稍稍高昂一點的是,卡馮同樣沒有攜帶多餘的物資,現在想必面臨著和她同樣的困境。可是林奇,這條狡猾的毒蛇,總是喜歡躲藏在陰暗的角落,然後在意外的時間將子彈送入獵物的身體。只要開始行動,誰也弄不清楚林奇的位置,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帶了幾個扈從。
瑪莉婭暗暗咒罵著。他們三個誰都沒有想到蘇竟然會如此狡猾,並且如此冷血,直接前往北方,將車隊殘餘的戰士和海量的物資以及戰利品全部拋下,只帶走了最精銳的扈從。他們在戰場上抓到了超過70名倖存的戰士,本來以為蘇和裡卡多會來營救這些寶貴的老兵,或者至少會在這片地勢複雜的地區和他們展開游擊戰,但是蘇居然說走就走,直撲北方。從沿途留下的痕跡看,他們走得非常堅決,根本沒有什麼猶豫,也沒有故佈疑陣、浪費時間。
越過了這片凍原,再向東走,就是另一處行動預設的陣地。從目前的情況看,蘇的目標竟然就是那裡,如果真是如此,按照他們現在的行進速度,再過一天,他們的小隊就會出現在預設陣地的後方。雖然瑪莉婭並不認為蘇會知道另一處預設陣地的確切位置,但是眼前這種詭異的戰局太讓人不放心了,一旦聽任他們就此穿越凍原,並且真的安然出現在陣地之後,那麼哪怕是蘇立即被撕得粉碎,瑪莉婭、卡馮和林奇的任務也就失敗了。這樣簡單的任務以這種愚蠢結局失敗的話,後果即使是她也不願意去想上一想。
權衡了一番利弊得失,瑪莉婭立刻召集一半更有戰鬥力的扈從,讓他們跟隨自己進入凍原。其餘的人則返回臨時基地待命。隨後,她當先走入凍原,冰寒的風席捲著她火紅的頭髮,像是一柄隨時都可能熄滅的火炬。
剛走進凍原一公里,瑪莉婭的戰術板中就傳出卡馮的聲音:「嗨,親愛的瑪莉婭,你進了凍原沒有?我已經在十五公里的地帶了!」
瑪莉婭以陰冷的聲音回答:「當然進了!不過休想我告訴你我的位置。你帶扈從了沒有?」
「帶了!22個!」
卡馮的聲音伴隨著轟轟隆隆的大笑。
「你帶了22人份的給養?」
瑪莉婭很有些奇怪。
「一份也沒有!要是搶不到敵人的給養,那他們就去死好了。」
卡馮說得輕描淡寫。
瑪莉婭沉默了一會,說:「我和林奇,也算是你的敵人吧!」
戰術板中忽然響起了一陣沙沙聲,然後傳出了林奇有些含糊不清的聲音:「這個時候內訌可沒什麼意思。如果我們分頭進攻的話,說句令人不愉快的話,我們都可能被他們吃掉。所以為了更大的利益,暫時的合作是必要的。」
「但先要找到他們。」
瑪莉婭說。
「把抓起來的人先殺掉一半吧!逼他們出來決戰。」
卡馮建議。
林奇立刻反對:「那沒用!反而會幫助他們放下負擔。別玩那些沒用的把戲了,拿出點真本事來,在這個地方和他們打一場真正的戰鬥吧!」
瑪莉婭和卡馮思索了一會,先後表示同意。在簡單協商了行進的路線後,三隻禿鷲開始聚攏,並且加速向凍原深處的獵物撲去。
站在那座寬大實驗室的正中央,海倫用右手托著下頜,看著面前屏幕上飛速刷新的訊息,若有所思。
如果是初次見到她的人,一定會為這個畫面所震憾。海倫的臉從哪個角度來品評,都是完美。即使是將她的臉全面數字化,結論也是一樣。她的手纖長而白晰,並不是柔嫩,而是透著刀削般的鋒利和掌控一切的蒼勁。她的臉和手結合在一起,就構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而且她思索的時候,非常的專注。專注的男人是有魅力的,專注的女人也是一樣。
或許只有蘇,才能體會到她美麗下面隱藏著的可以讓一切色狼陽萎的大威力。
海倫面前的屏幕上,不時的會躍出卡馮、瑪莉婭和林奇的頭像,以及眾多的關於他們三個人的資料。閃動的畫面間,還夾帶著許多人的頭像以及資料。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卡馮三個人有些關係。這些人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就像是一張網,而海倫正試圖從這張大網上理出些脈絡來。
丁當,丁當!
本來非常安靜的實驗室中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音。海倫皺了皺眉,向旁邊的實驗台望過去。那是一座由不知名合金製成的雪亮的實驗台,檯面上非常乾淨,只放著一個近半米高的透明琉璃圓罐,可以看出裡面裝滿了碧綠色的不知名液體。數十根導管和電線從實驗台一角伸出,連接在玻璃圓罐上。
綠色液體中,有一個指甲大小的奇異生物,正在容器裡來回巡遊著。看上去它就像是一小塊不規則的肉,根本找不到任何感知器官,而且身體形狀還在不斷地變著。它的身體周圍伸出數十根細細的肉須,就是靠它們的擺動,這個小小的生物才能夠在綠色液體中游動。但是它游泳的速度不可思議的快,幾乎是一秒不到的功夫就可以繞著整個容器游上兩三圈!在它的帶動下,整罐的綠液都開始不斷地旋轉,並且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漩渦。玻璃罐開始變得不穩,搖晃著,罐底敲擊著實驗檯面,發出丁當、丁當的聲音。
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這麼小的一個東西,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竟可以晃到相對於它體型來說大到無法撼動的玻璃罐!
「這麼快就餓了?你可真能吃!」
海倫歎了口氣,走向實驗台,眼神中卻充滿了希冀和溫暖,和她平時簡直是判若兩人。
海倫打開了牆邊的小冰箱,從裡面取出了一小塊還在滲著血絲的冰鮮肉塊,然後將它放進玻璃罐頂的半透明儀器裡,按動開關。肉塊順著一段透明的管道緩緩下降,每滑下一段,管道就會相應封閉,同時開啟下一段封閉口。
似乎是嗅到了鮮肉的氣息,綠液中的小生物游動的速度驟然提升,綠液如同煮沸般瘋狂湧動,根本無法看清裡面的情形。高強度的玻璃罐體劇烈震動著,甚至有要跳起來的意思,連接著罐體的導管和電線被扯得筆直,有幾根甚至因此而脫落。
海倫伸手按在玻璃罐頂上,讓它不致於掉落到實驗台外。
鮮肉肉塊終於掉進了玻璃罐內,在剛剛離開管道的瞬間,綠液立刻翻捲而起,將肉塊捲進了水裡。
剎那之間,濃綠色的液體中驟然閃耀出一層絢爛而鮮艷的紅色!然後如同被顏色擦板擦去了一般,紅色迅速消退,但是綠色卻沒有受到一點影響。即使是隔著厚厚的、步槍子彈也無法射穿的特種玻璃,也可以聽到罐內那種奇異的、似乎無處不在的沙沙聲。
僅僅是幾秒鐘,沸騰的綠液就逐漸平靜下來,綠得清澈透明,沒有一絲雜質,好像純淨的翡翠。
綠液中央,浮著那個奇異的生物,只不過體型已經增大了幾倍。目光銳利的人,立刻可以看出這個小東西體型增大的程度基本上和那塊鮮肉相當。在這樣短暫的瞬間,它就將食物全部吞下。只是從體表看,看不到任何感知器官,也沒有任何進食和排泄的器官,就只是一塊不規則的肉塊而已,也不清楚它方才是怎麼樣把那塊鮮肉撕扯分食的。惟一能夠將它和一塊死肉區分開的,就是那幾十根懶洋洋垂在身體周轉動的觸鬚。
它似乎完全吃飽了,動都不動一下,緩緩向罐底沉了下去。海倫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它,隱約透出些難以掩飾的緊張。
小東西下沉的速度雖然緩慢,但是距離罐底越來越近。它的觸鬚只在綠液中隨波逐流式的擺動著,根本沒有自主動作的痕跡。
海倫看上去越來越緊張,扶在玻璃罐上的右手下意識地抓緊了頂蓋。這個時候,一面浮空的顯示屏忽然飛到了海倫的面前,屏幕上出現了帕瑟芬妮的面容。
看上去一場新的戰鬥剛剛結束,帕瑟芬妮好整以暇地理著頭髮,心情看起來很好,灰綠色的眼眸中光芒不住閃耀。只要看那隱隱的金光,海倫就知道她此刻心中肯定在盤算著這場戰鬥又能夠賺多少錢。
海倫略抬頭看了帕瑟芬妮一眼,就繼續把目光放在玻璃罐中仍在緩緩下沉的小東西上,漠不關心地說:「看來你這次的收穫不錯。」
「那是當然!」
帕瑟芬妮神采飛揚的時候,總是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她舒展了一下身體,充分展示了一下可以讓男人瞬間變成野獸的曲線,然後說:「再打一場,就可以回龍城休息一下了。哎呀,出來真是太久了,好想休息呢!我回去後,你請我吃飯吧!」
「不可能!」
海倫的目光死死鎖住快要沉到罐底的小東西,直接拒絕了帕瑟芬妮的要求:「你賺了那麼多,先把欠實驗室的經費補上吧!然後再請我吃飯。」
帕瑟芬妮的小嘴立刻變成一個O型,可憐兮兮地說:「我都要窮死了,現在北方戰場人人都知道應該請我吃飯。所以,親愛的海倫,你的經費再等等吧!你可以先用自己的錢墊上嘛!」
海倫哦了一聲,倒是有些意外,問:「我記得以前,可是非常難得有人能夠把你約出來吃頓飯的,怎麼現在風向變了?那些男人都很麻煩的。你是怎麼和他們哭窮的?」
帕瑟芬妮淺淺一笑,很有些得意洋洋地說:「我和他們說,因為我現在要養一個很能花錢、不會賺錢的男人,所以欠下了很多債,只有吃他們的了。每次說完,他們的表情都很精彩,而且吃過飯後看到我都會躲著走。」
「你真無恥。」
海倫頭也不抬,給帕瑟芬妮下了結語。
「啊哈哈,也就和你差不多嘛,親愛的海倫!」
帕瑟芬妮放肆地笑著,如是回答。
這時帕瑟芬妮已經束好了頭髮,換上了一副熱切的表情,問:「我那個漂亮的小男人怎麼樣了?我聽說他和裡卡多在一起出任務?雖然我很不喜歡那頭獵熊犬,不過說心裡話,他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用處的,並不是完全的廢物。」
小東西已經沉到了罐底,動也不動。海倫的表情更加緊張了,她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它身上,以致於帕瑟芬妮連續問了兩次,海倫才隱約聽明白她在問些什麼。她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蘇的處境說不上好,上一場仗是打贏了,不過也是慘勝。而現在龍騎中有名的幾個敗類正在過來找他的麻煩。」
帕瑟芬妮的笑容立刻凝住,她即刻在將軍們專用的隨身智腦上開始查找資料。很快,最近兩天內在鐘擺城區域內活動的暗黑龍騎詳單就被列了出來。這份清單一出,帕瑟芬妮臉色即刻變了。她反覆看了幾遍卡馮、瑪莉婭和林奇的名字,臉上如同籠罩了一層寒霜。
「他們在西北一區聚集,背後的目的會是什麼?」
帕瑟芬妮問,雖然她已經猜出了七八分,但仍是想要徵求一下海倫的意見。
海倫挺翹的鼻尖上已經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對於帕瑟芬妮的問題,她完全是憑借本能在回答:「顯然,這三隻食屍鬼是衝著蘇去的,名義上是想要搶奪戰利品,或者是消滅裡卡多這個法佈雷加斯家的第一順位繼續人。但是蘇和裡卡多應該只是誘餌,用來誘出更有價值的目標。從表面上看,這個目標就是你。然而實際上,他們真正的目標可能另有其人,你只是表面上的目標而已。當然,如果能夠得到你,也應該足夠補償他們的付出了。」
「那你的建議是……」
帕瑟芬妮已經變得如雪一樣的冰冷和高傲,灰碧的眸中閃動著危險的光芒,這才是北方戰場上人們最常看到她的一面。
「留在北方,哪裡也不要去。只要你不離開北方戰場,那麼就沒人能夠奈何得了你。而如果他們不能在短時間內捉到你,就會有大麻煩了。不管幕後的那個人是誰,這次的事情已經弄得足夠大,等你回到龍城後,他恐怕要犧牲全部的棋子才能保住自己。這些棋子不會甘心被犧牲的,所以他們應該會有內訌。因此,你只要安心留在北方,你的敵人就會自己崩潰。」
海倫的回答精準而機械,好像智腦設置的自動回答程序一樣。
罐底的小東西似乎在動,有幾根觸鬚飄浮了起來。海倫的前額上都開始滲出汗珠,完全沒有注意到帕瑟芬妮的表情變化。
「那蘇會怎麼樣?」
帕瑟芬妮很認真在問。
「大約80%的機率被殺死,55%的機率被抓住,對方釋放他的機率大約在17%。不論是哪種結局,對方最終付出的代價都會幾倍的多於你。所以,在我看來,這是個很愚蠢的計劃。」
海倫仍是在自動回答。
「愚蠢的計劃?」
帕瑟芬妮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快速說了一句「好了,謝謝你,海倫」就關了通訊。
在飄浮屏幕自行浮走的時候,實驗室出忽然響起了一聲隱隱約約的尖銳嘯叫,分不清叫聲是什麼東西發出的,然而可以聽出叫聲中充滿了難以承受的痛苦。
就在海倫眼前,原本安靜沉在玻璃罐底的小東西猛然顫抖起來,所有的觸鬚都伸得筆直!它看上去極端的痛苦,身體表面不時有醒目的凸起,然後又平復下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它身體內部來回衝突一樣。實驗室中那陣陣痛苦的嘯叫,就是這個小東西發出來的。
海倫的臉色蒼白,唇上早沒了血色,嘴角不住抽動,似乎那個小東西所有的痛苦她都能切身感受到一樣。
僅僅是過了幾秒,小東西的痛苦就已到了極限,它的身體猛然膨脹,脹大了足足一倍,然後背上開始出現龜裂,然後出現一道縱貫身體的裂縫,從裂縫裡噴出一股鮮紅的血液,瞬間染紅了周圍一大片的綠色培養液。
它一邊痛苦地叫著,一邊在噴著血,濃濃的血漿足足噴了十幾秒鐘,才漸漸弱了。這個時候,它已經變成了一片薄薄的肉皮,拖著軟綿無力的幾十根觸鬚,在浮著一朵紅雲的培養液中飄浮著。
海倫將臉埋在了雙手裡,過了許久許久,才重新抬起頭來。
這時的海倫,又恢復了冷靜、精準而又冰冷的機械表情。她站了起來,默默召過一個智腦。屏幕上方不停地閃動著幾十張這個小東西的照片,下方則是一個精密的表格。海倫用手指在表格相應的位置書寫著:試驗體五號:最終體積29.81立方厘米,較四號試驗體增加98%。
形狀紀錄,見附件。
進食:六次,增加一次。
死亡原因:基因失控。
填好了這些,海倫慢慢地將玻璃培養罐上連接的導管和線路一一拆下,然後抱著它走出了實驗室。看她抱著玻璃罐的方式,就像是在抱著一個嬰兒。
沒過多久,海倫又回到了實驗室裡。實驗室中的燈火慘白如紙,筆直地照在她蒼白的臉上。似乎空調也出現了故障,實驗室中變得格外的冰冷,可以看到,海倫那雙漂亮的手上,所有的指關節都隱約透著青色。
她的懷裡又抱著一個新的玻璃罐,裡面同樣盛滿了碧綠色的培養液。
將玻璃罐在實驗台上同樣的位置,以同樣的方式安放好後,海倫走向位於實驗室一角的大保險櫃。在櫃門上先後輸入了十幾組密碼後,沉重的合金櫃門緩緩打開,洩出一團白濛濛的寒氣。厚重的合金門後,其實只有一個不大的空間,裡面被分成了一個個獨立的格子,每個格子中央都擺放著一個透明的試管,試管內裝滿了碧綠色的液體。
前面的五個格子是空的。
海倫的手指在一個個格子上輕輕撫動,似乎在撫摸著什麼心愛的東西,最後,她打開了第六個格子,拿出了裡面的試管,然後關上了櫃門。
試管被安放在玻璃罐上方的接入口,隨著能源的接通,管中的綠色液體流洩而出,注入到玻璃罐內。
海倫側方的智腦屏幕上自動生成了一個新的表格,第一行裡寫著:試驗體六號。其它的欄目都空著,只有進食一欄中有「正在第一次進食」的字樣在閃動。
注視了平靜得找不出一點波瀾的培養液許久,海倫才輕輕吐出一團白氣,將自己的目光從培養器上收了回來。
這個時候,今天經歷過的事才一一在她腦海中回放。海倫臉色忽然微微一變,快速翻看著和帕瑟芬妮的通話紀錄,然後低聲自語:「糟糕,和她說得太多了!」
海倫隨即冷靜下來,召過了一塊智腦屏幕,在上面點了幾下,海量的信息旋即如雨而下。她托著下頜,盯著閃爍不定的屏幕,若有所思。
審判鎮的教堂中央,一身重鎧的梅迪爾麗坐在布道台上的高背椅中,用右手支著頭,很有些慵懶意味地看著浮在面前的光屏。
光屏上同樣信息紛落如雨。
梅迪爾麗不像平時那樣,回到教堂中時就會取下頭盔。現在她仍戴著頭盔,就像在外征戰一樣。
這一刻,已是深夜,從教堂頂部的彩窗上,卻透下暗淡的光芒,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光。昏暗的天光掉落在梅迪爾麗的身上,在那猙獰可怖的盔甲上點綴起片片的斑蝶。
丁當!梅迪爾麗輕輕彈動了一下座椅的扶手,沒過多時,佩佩羅斯就走了進來,問:「您有什麼吩咐?」
從梅迪爾麗頭盔的縫隙中,噴出一團淡淡的白氣,她的聲音似也透著刺骨的冰寒:「我臨時有件事情需要處理。你去準備一下,十分鐘後我們出發。」
「可是,您現在正是特殊時期,怎麼能出去……」
佩佩羅斯明顯有著愕然。
「去準備吧。」
梅迪爾麗的聲音冰冷,但語氣平淡柔和,可這並不意味著她的命令可以被無視。
「聽從您的吩咐。」
佩佩羅斯恭敬地行了個禮,就要下去做出征前的準備。
「佩佩羅斯……」
梅迪爾麗忽然叫住了她。
佩佩羅斯轉過身來,問:「您還有什麼吩咐?」
梅迪爾麗默默地坐著,似乎有重重的心事,過了片刻,她才揮了揮手,說了聲:「沒事了,你去準備吧。」
於是佩佩羅斯出了教堂的側門。在走出教堂之後,她的心跳還有些抑制不住的快,神色上更是有些猶豫和慌張。她回想起來,方才梅迪爾麗揮手的動作似乎十分疲憊,又有著心灰意冷的慵懶。
風很冷,佩佩羅斯呼出的氣息都凝聚成一團團的白霧。她忽然抬起頭,望了望天空。
審判鎮的天空,是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