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是個很難得的人才,在不長的談判過程中,他說的話越來越少,用詞也愈發精煉,卻更讓蘇和梅迪爾麗心動。他憑藉著蘇表現出來的一點表情,就可以敏銳地抓住對方的利益所在,甚至將自己的表達方式也相應的改變,以更加貼和蘇的習慣。這幾乎是一種天賦,而不是後天能夠鍛煉出來的。
在談判過程中,維克托隱晦地詢問了蘇的能力位階,而蘇則明確地表示擁有八階能力。這個信息讓維克多有所退讓,但是幅度並不大,主要是增加了物資供應的數量和折扣幅度,同時要求蘇應盡的義務保留不變。蘇明白,這說明維克托對自己的實力評估與八階能力偏差不大,至少在準備談判方案時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單一的七階能力者來看待。
最終協議很快達成,這是一份非常平等、雙方均有得益的協議,維克多並不像一般商人那樣斤斤計較於某幾項實際的利益,而是更加著眼於雙方長遠的合作和互惠。
當然,在這個年代,協議的約束力視乎於雙方的實力對比,因此很多時候,所謂的協議也不過是一張紙罷了。簽下這份基本對等的協議,蘇才對自己的實力有了全新的認知。也許血腥議會中強者太多的緣故,蘇一直處在受壓制的狀態,直到在這上千公里之外、血腥議會的勢力完全控制不到的地方,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具有和控制一個大城市以及周圍廣大地區的沉淪之刃平等談判的資格。
協議簽訂後,蘇和維克多之間的氣氛就輕鬆了很多。蘇隨即不著痕跡地探問午夜城中為何會對能力者如此看重,維克多當然聽出了他話中隱含的意思,於是哈哈一笑,坦然地說出了緣由。
維克多的確在軍事上有天份,經過十年漫長的戰爭,和最初的夥伴們從一夥武裝暴民起家,逐漸發展壯大,最終佔據午夜城組成了沉淪之刃這個組織。在這個過程中,當初的十六個人只剩下了五個人,這即是五人委員會的由來。
作為軍事上的指揮者,維克多一直感到難以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將能力者融入到軍事中以發揮最大效力,另一方面則是如何抵抗對方的能力者。這當中最大的難度還在於高階能力究竟有哪些,都有什麼樣的威力,以及可以知道的最高位階是多少。
說穿了,這就是能力譜系。能力譜系的範圍和深度,其實很大程度上反應出編製這一譜系的組織實力。幸運的是,克蘭城的首席科學家道格拉斯博士是基因改造和能力研究方面的天才,雖然他本人僅具有六階的感知域能力,而且親眼見過的最高能力者據說也只有八階而已,但他親手編製的能力譜系卻包括了兩位數的九階能力!這些九階能力都是博士反覆計算、憑空推衍出來的。在付出了巨大代價後,維克多得到了這份能力譜系,從而對能力者可能具有的威力有了切實的瞭解。也促使他下定決心,向控制範圍內的居民普及了對高階能力者的認知。
當能力達到七階或以上時,只有能力者才能對付能力者,這也是維克多得出的結論。
聽維克多說完,蘇對從未見過面的道格拉斯博士生出幾分景仰。因為蘇發現雖然這些九階能力都是博士憑空推衍出來的,但卻不是空想。
比如維克多透露出來的一個九階能力,真實攻防,就是格鬥域八階能力攻防大師的升級版,也紀錄在暗黑龍騎的資料之中。問題在於,這是一個並不常見的九階能力,而且有嚴格的前置能力和天賦需求。這可不是力量、速度、敏捷之類的基本能力,單憑常識就能夠八九十階的一階階推算下去。而根據維克多的描述,道格拉斯博士是在沒有任何實戰數據的情況下,單靠推衍就得到真實攻防的能力譜系,他在計算模型研發上的能力只能用天才來形容。
當然,完整的能力譜系並非維克多隨口透露的寥寥數語那麼簡單,比如九階能力力量強化,根據基因配方和個人天賦的不同,對基礎力量的增加和力量增幅都會有所不同,在真正的能力譜系中都會有明確標注。但這些核心數據,維克多當然不會透露出來。
在暗黑龍騎時,身為上校,蘇已經可以接觸到部分常見九階能力的資料。僅僅是這一部分,就超過了二十個九階能力!
據帕瑟芬妮說,當他的權限達到少將時,就可以解開九階罕見能力和十階常見能力的限制。和道格拉斯博士的空想不同,暗黑龍騎的十階能力資料大多來源於實例!也即是說,至少曾經有人擁有過這些十階能力,並且被紀錄下來。
所以,和維克多的會談結束後,蘇很輕鬆,也很沉重。
維克多不僅聰明,而且很有智慧,他能看出蘇的實力,至少看出了部分隱藏於水下的實力,同時發現蘇有佔據基地的需要。因此他提出的方案,真正的核心就是他出錢出槍,蘇出武力,然後雙方坐地分贓,這是一個各取所需的合作計劃,也是一個能讓雙方利益最大化的提議。維克多想要借蘇的手來拓展勢力範圍,而蘇則想在這片資源富饒卻缺乏足夠武力的區域扎根。現在的問題只在於,這裡是不是距離龍城足夠遠了。
接下來的幾天中,蘇充分領略了維克多的辦事效率。他在午夜城邊緣地帶劃出一片數千平方米的獨立區域,作為蘇在午夜城的基地。這是一片由圍牆圈起的院落,裡面有一座地下三層、地上五層的樓房,有通暢的水和電能供應。調集過來的武器彈藥也已到位,還有三輛武裝越野車,並附贈了一批燃料。這三輛車的性能當然遠不及蘇從貝布拉茲獨子手上搶來的兩輛越野車,但是那兩輛車是使用燃料電池驅動,這種燃料電池沉淪之刃根本無法生產,就是專門從事武器供應的鋼鐵之門也沒有這種技術。所以,在找到新的燃料電池之前,那兩輛先進的全地形越野車就只能扔在院子裡落灰,與兩堆廢鐵無異。
這些物資是合作的前期資金,蘇也並未耽誤,物資一到,他就帶著梅迪爾麗和三名扈從分乘兩輛越野車,離開了午夜城,向西南方向的山區進發。
此時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山野間,帕瑟芬妮已經連續奔跑了幾個小時,翻越了超過兩百公里的山地,現在正靠坐在一塊岩石上,不斷地喘氣,臉上泛著異樣的潮紅。她的胸脯急劇起伏著,身體已經虛弱到只有靠這種深呼吸的方式才能夠補充體力的地步。身上的戰鬥衣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原本光潔的肌膚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傷痕。那些粉嫩的疤痕十分顯眼,帕瑟芬妮已經沒有多餘的能量用在消除疤痕上了。
不遠處的山頂上出現了艾琳娜的身影。現在她傲人的身體有一半是裸露著的,黑西裝已經完全變成了乞丐服,禮帽不知丟到哪裡去了,滿頭的金髮隨意地用一根布帶紮在腦後。她用大大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在休息的帕瑟芬妮,放緩了速度,慢慢從山上走下。艾琳娜的慢速,也有著至少相當於五階的速度。所以十幾分鐘後,她就來到距離帕瑟芬妮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但是艾琳娜沒有繼續逼近,而是也坐了下來,開始休息和清理身上的傷口。
兩個女人一追一逃,已經連續廝殺數日,轉戰幾千公里。有時是艾琳娜追,帕瑟芬妮逃,有時候則是帕瑟芬妮追襲,艾琳娜奔逃。幾日幾夜的殊死搏殺下來,雙方竟然是鬥了個平分秋色。只不過周圍廣闊的山林峽流卻是倒了大霉,在兩人的力量碰撞中經常被毀得面目全非。
這一帶本來靠近聖輝十字軍的勢力範圍,最初的時候聖輝十字軍方面感知到這裡的變化,也曾派出幾支偵察部隊,想要探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不派還好,偵察部隊稍一接近,立刻被廝殺中的二個凶悍女人察覺。不管是艾琳娜還是帕瑟芬妮,被追的那個都是在爭鬥中暫時處於下風的,當然滿心的不愉快。這兩個女人又都是喜歡遷怒的,於是不管是誰,都會順手把聖輝十字軍的偵察小隊給滅了,反正力量差距實在太大,消滅他們也不影響跑路的速度,還可以宣洩一下不愉快的心情。有一次聖輝十字軍的偵察小隊並沒有攔在艾琳娜逃跑的路線上,結果那個剛在帕瑟芬妮手中吃了小虧、還在憤憤然的女人專程繞了個圈子,把那隻小隊全滅了才肯罷休。這讓帕瑟芬妮多出了整整三分鐘的休息時間。
偵察小隊接二連三的失蹤終於引起了聖輝十字軍高層的注意,於是一支由大騎士率領的小隊由前方基地出發,前往山區深處探察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同樣有去無回,也同樣連個求救信號都沒有發出來。
而在聖輝十字軍的大功率雷達下,山區中仍然時不時地暴發大當量的能量衝突,顯然裡面正在發生一場戰爭,至於戰爭雙方的實力,從那名無聲無息地失蹤了的大騎士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來。聖輝十字軍的前沿指揮官果斷地將那一帶的全部人員都撤回了基地,甚至乾脆放棄了前沿的警戒帶。
而現在,雖然艾琳娜和帕瑟芬妮都在休息,但是隨時有可能暴起,給對方以致命一擊。在慘烈的搏殺中,帕瑟芬妮偶爾會感覺到身體內有能量流失的跡象,就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能量黑洞,在悄悄的吞噬著她的能量,特別是從戰鬥中得來,用以強化基因序列的能量。雖然吞噬的不多,然而在這種時刻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戰鬥中,一分一毫的能量都有可能改變戰局。
但是艾琳娜也有著同樣的情況,她也時常會出現莫名其妙的虛弱。在幾天幾夜的追襲纏戰之後,她們對於對方的戰力都體察入微,再微小的戰機也會被捕捉並最大限度的利用。帕瑟芬妮雖然覺得艾琳娜的虛弱很奇怪,但是絕對會抓住每一個機會,務求置她於死地。
艾琳娜也是如此。
休息幾分鐘後,帕瑟芬妮突然全無徵兆的騰空而起,雙手中再次出現能量化成的戰槍!長槍宛如實質,槍身上密佈著繁複而美麗的刻紋,槍鋒上則是一雙交相纏繞著的新月紋飾。帕瑟芬妮雙手一振,身周煥發出淡灰色的能量火焰,速度節節攀升,瞬息間已衝到艾琳娜面前,槍鋒狠狠向她胸腹刺去!
在帕瑟芬妮躍起的同時,艾琳娜也騰空而起,她雙手前伸,十指的指甲都綻放出奪目的光華!只有這時才能看出,原來她雙手指尖那些染成紫黑色的指甲,其實是一片片操控能量的晶體。在她張開的纖長十指間,綻放出道道熾熱電弧,以玄奧的規律將她指尖的晶體連接起來,構成了一張複雜的電網。電網轉瞬間已擴大到數米範圍,在電弧勾勒出的範圍內,形成無數由不同屬性能量構成的能量風暴,這些風暴分別以不同的軌跡向帕瑟芬妮擊去!
這即是艾琳娜掌握的九階類法術能力,能量風暴!一團團能量風暴有著極為恐怖的破壞力,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滅一輛主戰戰車,而且它們的速度極快,想要閃避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此外艾琳娜對於外放的能量風暴團還有一定的控制力,可以通過指尖晶體能力分佈的變化略微影響它們的行進軌跡,這就使得能量風暴的殺傷力驟增!
面對迎面衝來的能量風暴,帕瑟芬妮速度不減反增,能量長槍帶出片片殘影,閃電般刺入一團團能量風暴的核心!這時槍身上的刻紋都亮了起來,散發出奪目的明黃光芒,時時會向外噴射出一片細小的電芒。這些電芒在槍身周圍構成了一層電離區域,而在刺入能量風暴的瞬間,槍鋒上的新月紋飾則會在剎那間點亮,噴射出或熾熱、或冰冷、或是電芒、或是磁能的能量流,這些能量流強行灌入艾琳娜的能量風暴中,會立刻破壞掉能量風暴原本脆弱的平衡,將它提前引爆。帕瑟芬妮則依靠身體周圍的能量護罩防護和加速,從一團團爆裂的能量中穿過,槍鋒帶著死亡的光輝,直指艾琳娜的心臟!
艾琳娜的大眼睛中原本的天真和純淨頃刻消失,而是代之以冰冷和決絕,她雙手猛然合攏,竟然硬生生握住了能量長槍的槍鋒!艾琳娜雙手上,細小的電弧已交織成網,護住了整個前臂,而這片電網正和能量長槍槍鋒上噴射而出的不同屬性能量激烈地衝突中,相互湮滅,或者不斷爆炸,陣陣毀滅性的能量流不斷噴射在艾琳娜身上,破壞她的能量護罩,撕開血肉,甚至擊碎了她的骨骼!
帕瑟芬妮的處境也並不比艾琳娜好過多少,能量長槍在艾琳娜的雙手間不得寸進,而一團團在她快速行進中被拋在身後的能量風暴團正逐一飛回,不斷轟擊在她身上,每一團能量風暴的爆炸,都會將她護身的能量層徹底摧毀,再在她身上添加幾十道大小不一的傷口。帕瑟芬妮的防護能量層論強度遠不如艾琳娜的能量防禦護罩,但是恢復的速度卻比艾琳娜要快得多。基本上所有能量風暴都會被重生的能量層抵消掉大半的毀滅力量。
雙方僵持了一刻,能量長槍忽然通體放出奪目光華,然後轟然炸開!艾琳娜和帕瑟芬妮各自向後飛出,誰都沒有站穩,而是狼狽不堪地摔在堅硬的山巖上,完全沒法保持平時的風度和儀態。
又是一次兩敗俱傷。
她們都第一時間從地面彈起,擺出戰鬥姿態,對峙著。這次的戰鬥其實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是比拚恢復能力的休息,又或者是明顯吃虧一方的逃亡。這也是多日來固定循環的模式。
帕瑟芬妮和艾琳娜互相觀察了一會,確信對方的損傷程度與自己相當之後,才各自清理傷口,恢復體力。如果再繼續打下去,就只有同歸於盡一個結局,無論是帕瑟芬妮還是艾琳娜都不想要這個結局,所以她們都選擇了繼續等待,等待對方犯錯誤的時刻。
這是無比殘酷的戰鬥,勢均力敵的兩個人不能有一刻鬆懈,也不能犯一絲一毫的錯誤。哪怕是再微小的錯誤,都會被對方抓住,並施以重創。艾琳娜和帕瑟芬妮都犯過錯誤,在平常戰鬥中甚至不會被對手覺察的小錯誤,但是這次完全不同,任何一點小小的錯誤都會讓她們在幾個小時甚至是一天時間內處於下風,不得不四處逃亡。艾琳娜和帕瑟芬妮都是無以倫比的聰明,即使在逃亡中也無時無刻留意著布下陷阱或者是狠狠反擊的機會,並且都成功地扳回過戰局。
所以現在,仍是僵持著的局面。
這是一場戰爭,一場比拚意志、體能、決心和忍耐的全方位戰爭。帕瑟芬妮一直堅持到現在,連她自己都認為是一個奇跡。在遇到蘇之前,帕瑟芬妮從小到大的人生軌跡可以說是一帆風順,根本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也沒有經歷過真正的生死考驗。自身強悍的實力、家族武力的後盾、能力配備近乎完美的扈從部隊,使得她作為暗黑龍騎的出戰,只不過是危險係數高一點的實戰演練而已。但在這場嚴酷戰爭中,她早就以為自己堅持不到最後,可是卻奇跡般地支撐到現在,而且好像還能夠繼續下去。在帕瑟芬妮的心中,有一種隱約的信念在支撐著她,讓她永不屈服,永不放棄。但是,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種信念來自於何方。
其實,艾琳娜也一直在疑惑,為什麼帕瑟芬妮還沒有倒下去。在發覺帕瑟芬妮的真實實力遠遠超出原先預期的時候,是她先選擇的持久戰和消耗戰。艾琳娜非常清楚帕瑟芬妮的生平軌跡,那是典型的天才加上富家女加上絕色再加上頂級權勢的生活,如此耀眼的天之驕子甚至會讓人失去嫉妒的力氣。這樣的人生軌跡,以及從未失敗過的戰績,讓艾琳娜斷定,帕瑟芬妮的意志必定會不如自己。這也是她能夠找到的惟一突破口。
然而,就像她錯誤判斷了帕瑟芬妮的戰鬥力一樣,在幾天戰鬥後,艾琳娜發現自己同樣錯判了帕瑟芬妮的意志力。
看著百米外無懈可擊的帕瑟芬妮,艾琳娜終於忍不住問:「芬妮姐姐,真想不到你居然能堅持到現在。」
帕瑟芬妮淺笑著說:「你的出身生活也不差啊,既然你都能堅持下來,那為什麼我不可以呢?」
艾琳娜露出很是無辜的表情,嘟著嘴說:「你和我怎麼一樣呢?我的心理可是很變態的,當然能夠堅持下來了!」
艾琳娜的答案讓帕瑟芬妮完全無語,但是這幾天的生死纏戰,讓她們彼此瞭解得極為深入,比那些所謂知己要超出不知道多少倍,所以帕瑟芬妮也早就習慣了艾琳娜時有驚人之語。她也不打算就此放過艾琳娜,於是忽然問:「艾琳娜,你是不是恢復力不夠好呢?我經常感覺到你休息過了,卻沒有恢復多少力量呢!」
事實上,明嘲暗諷式的鬥嘴也是雙方戰鬥的一項內容,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帕瑟芬妮並沒有指望艾琳娜給自己真正的答案,但艾琳娜卻十分認真正經地回答:「這個很正常啊!我一邊和你在鬥,一邊在想辦法給克羅蒂娜搗亂呢!我和你提到過克羅蒂娜的,她是個非常討厭的傢伙,被派去追殺你的漂亮小男人了。不過她顯然運氣不怎麼好,我發現她似乎受了非常重的傷,而且很難痊癒。所以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辦法讓她的運氣變差,這樣說不定明天她就會死在自己的傷勢上。這也是要消耗力氣的啊!」
艾琳娜的回答讓帕瑟芬妮非常吃驚,但這的確是一個好消息。帕瑟芬妮不動聲色地問:「你很討厭克羅蒂娜?」
「不,我不討厭她,我恨她!」
艾琳娜在說到恨字時,所有的純真和可愛都瞬間消失,代之以無法形容的怨毒。她的表情旋即恢復了正常,攏了攏長髮,輕笑著說:「雖然不能親手把那只骯髒的母狗切碎讓我感到非常遺憾,但是能讓她早死一分鐘也是好的。可是芬妮姐姐,你可不一樣,你非常的乾淨,乾淨得就像舊世界的雪,我很喜歡!就算你失敗了,我也不會殺你,我會把你帶回去。不過你放心,就算是貝布拉茲大人,我也不會讓他傷害到你的。我能夠感覺得到,克羅蒂娜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說不定再過兩天,我就可以害死她了。到了那時候,芬妮姐姐,你可就沒機會了哦!」
「是嗎?也許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兩天之後你會不會有機會呢?」
帕瑟芬妮微笑著反問,即使滿面焦痕和血污,她笑起來的時候也會美麗得讓人眼前一亮,至少艾琳娜的眼睛就亮了許多。
帕瑟芬妮的問話大有深意。在這幾天的戰鬥中,其實兩個女人都在飛速地成長著。能量具現武器並不是帕瑟芬妮最後的底牌,她真正的殺招在於可以在能量具化的長槍上激發出不同屬性的能量。這對於能量具化武器這個能力來說改動並不大,仍屬於八階能力的範疇。這種改動真正的根基是來自於帕瑟芬妮的天賦和對能力本身的理解,但卻使能量具化武器的威力大幅提升。在幾天的戰鬥中,帕瑟芬妮從長槍上激發出的各種屬性能力不僅越來越強,甚至還多出了一種磁能量場。而且,原本她在長槍上激發出何種屬性的能量是隨機的,但是現在卻隱約有了能夠控制的跡象。如果做到了這點,能量具化武器這一能力就正式跨入九階的行列,而其在實戰中的巨大威力將使帕瑟芬妮的戰鬥力凌駕於普通九階能力者之上。
而艾琳娜的能量風暴在被帕瑟芬妮攻破之後,激發出的能量風暴團開始小型化,並且數量越來越多,操控也越來越靈活。她的實力也在飛速提升著。
在戰鬥中,她們的能力和基因都在劇烈地提升和強化著,如果用進化點來衡量,兩個人的所得是差不多的。可是帕瑟芬妮的能力位階整體上要比艾琳娜略低一些,因此提升的幅度也就比艾琳娜更高。同時,如果以實際戰鬥力來看,帕瑟芬妮的提升速度也要略快於艾琳娜。正像帕瑟芬妮所說,兩天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戰鬥力就會真正的相差無幾。
克羅蒂娜是艾琳娜心中的一根毒刺,帕瑟芬妮話裡的意思是讓艾琳娜放棄這根毒刺,來獲得對自己的優勢。但是這根毒刺的存在,或許會多多少少地影響艾琳娜的戰鬥力。得失之間,是如此的難以權衡,只要艾琳娜開始權衡,帕瑟芬妮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誰知艾琳娜斷然拒絕了帕瑟芬妮的誘惑,連一丁點的猶豫都沒有:「不幹!只要能害死那個女人,哪怕是接下來立刻戰死,我也願意!」
這次倒是輪到帕瑟芬妮為之愕然,她實在想像不出,為什麼會恨一個人到這種地步。背後肯定是有其他原因的,但是,這並不是帕瑟芬妮所能理解的事。在她的世界中,一直充滿了光明,刻骨的仇恨和那些灰暗的東西,幾乎找不到躲藏的角落。
所以帕瑟芬妮能夠感覺到艾琳娜那無邊無際的恨,卻無法理解她。也許真如艾琳娜自己所說的那樣,她是天然的心理變態吧。
在蘇曾經走過的廣闊無人區內,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在緩慢地走著。這是一個女人,一個已經不再美麗的女人。她的身上遍佈著恐怖的傷口,所有傷口邊緣的皮肉都在向外翻出,裸露著的血肉都呈現出令人心悸的紫黑色。她的頭髮已經全部掉落,光亮的禿頭卻是為她增添了一些詭異的魅力。
克羅蒂娜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身體內引燃了一團火,這火是冰冷的,卻在燃燒著她不多的生機。她的雙腿越來越沉重,殘餘的體力甚至使每走一步都要依靠堅強的毅力才能保證不摔倒在地。她竭力望向遠方,可以看到幾十公里外依舊是一片荒蕪。平時對她來說可以輕易跨越的幾十公里,此時卻遙遠得似乎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她仍然堅持著向西方走去,因為蘇在那個方向,因為她還沒有完成任務,沒有殺掉蘇。克羅蒂娜和自己的能量之間也有隱約的聯繫,但是這種聯繫正在變淡。這是蘇還活著的標誌,也是蘇逐漸壓制了她的毀滅能量的標誌。
克羅蒂娜感覺到非常的乾渴,很想喝點水。而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就是一望無際的粼粼水光。那裡是堪稱奇跡的大湖區,依靠如海一樣的龐然無匹的空間感震懾了無數代的人們,而在新時代,它給人的震撼感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僅僅是依靠龐大的空間跨度,還依靠著連變異生物都無法生存的強輻射。儘管頭痛得像要炸開,嘴唇也開裂出一條一條的血口,克羅蒂娜仍然知道,她不能去喝那些水。
她的喉嚨中忽然湧上一陣苦澀而濕潤的味道,隨後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口一張,哇的一聲噴出一股濃重的紫黑色血水!看著血水的顏色以及裡面飄浮著的細碎組織碎片,克羅蒂娜的心情逐漸沉入谷底。
這是她今天第三次吐血了,在此前幾天,一天最多只會吐一次血,而且量遠沒有今天這樣多,顏色也不像今天那麼深濁。她可以感覺得到,身體內那些生命力異常強悍的異種細胞正在四處流竄著,向她身體內部的重要器官發起一輪又一輪永無休止的攻擊!最糟糕的是,它們已經逐漸攻佔了血管和心臟!
「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吧?」
克羅蒂娜突然笑了起來,神態竟然顯得十分輕鬆。又噴出一口黑血之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準備站起來,繼續往西走。雖然以她現在狀態,甚至可能走不出一公里,但是她只想要盡力而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這個時候,一陣無形的陰寒感覺突然降臨在克羅蒂娜身上,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她身體內的免疫系統忽然混亂了一下,僅僅是不到一分鐘的混亂無序,但對於體內的入侵者來說,這點時間已經足夠了。克羅蒂娜清晰地感覺到,那些恐怖的異種細胞已經打開了一條通向脊椎的通道!
在克羅蒂娜的心底,悄然浮現出艾琳娜的面容,以及她純真面容下隱藏著的怨恨。克羅蒂娜露出略顯苦澀的笑容,反而不走了,而是在原地抱膝坐了下來。遙望著遠方天水一線的壯麗景色,她的心,陡然開闊。
克羅蒂娜知道艾琳娜恨自己,但也沒想到會恨到這種地步,不惜耗費如此巨大的能量來坑害自己。艾琳娜成功了,因為克羅蒂娜已經活不了多久,針刺般的痛感正順著脊椎飛速向上攀升。但艾琳娜也是失敗了,因為即使她沒有做任何動作,克羅蒂娜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多堅持兩天而已,結局終是一樣的。
這個時候,形形色色的面孔在克羅蒂娜的心中不斷閃現,有貝布拉茲,這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並讓她下定決心用全部餘生來報答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貝布拉茲給了她的男人第二次生命。
還有亨拉爾,這是一個瘋狂而天才的年輕人,也是她的男人。每當亨拉爾在她身上近乎於自虐的發洩時,克羅蒂娜都能夠感覺到他的壓抑和痛苦。毫無疑問,亨拉爾是一個天才,但是在貝布拉茲的陰影下,所有天才都顯得如此平庸。他一心想要超越自己的父親,然而每次收穫的都只是絕望。克羅蒂娜對亨拉爾完全談不上有感情,因為她所有的感情都早已付出。而亨拉爾找上她,最初也同樣出於獵奇和在長期壓抑中扭曲的品味。只是出於對貝布拉茲的感激,克羅蒂娜沒有拒絕。她本以為亨拉爾只是玩玩就算了,卻沒想到兩個人的關係會持續到那麼久。
亨拉爾也是艾琳娜痛恨她的原因。艾琳娜喜歡亨拉爾,也喜歡年紀幼小的海頓,她同時喜歡上兩個正常範圍之外的男人,都喜歡得要發瘋。然而悲劇的是,兩個男人都不喜歡艾琳娜,甚至連碰她一下的願望都沒有。
這是一個複雜、壓抑、扭曲的感情循環,而且無解。
然後,她又想到了蘇。從蘇的身上,克羅蒂娜彷彿看到了當初的自己,那些原以為已經遺忘的往事,又一件件被翻起。不同的是,她已經失敗,而且放棄了,而蘇仍在堅持著。若是在舊時代,克羅蒂娜會很願意和蘇成為好朋友,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但這是動盪的新時代,所以沒有選擇,只能敵對,直到一方倒下為止。
克羅蒂娜倒下了,但她的臉寧靜安詳,像是睡著了。
最後的時刻,她的心底雲淡天高,什麼都沒有。
在血腥議會下屬的中央生物實驗室內,作為實驗室主持人康納博士的首席助手,年近中年的男人正伏在案頭,全神貫注地看著面前光屏上多達數百行的巨大公式。他的雙眼佈滿了血絲,嘴唇也因為過度焦慮而裂了一道深深的、好多天都沒有癒合的口子。他已經和這個公式搏鬥了近一個月,現在終於有了初步的結果,如果能夠有所突破,那麼就是邁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雖然這一步,在整個實驗室龐大且野心勃勃的核心計劃中僅僅算是一小步,而且還是並非直接通向核心,只是起到輔助迂迴的作用,但對於他個人來說,卻是無比重要的一環。
這個夜晚,他的心正在急劇地跳動著,神經繃得緊緊的,異常緊張,似乎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他又預感,那將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結果。正當他就要在無窮盡的數據中觸摸到若隱若現的規律時,旁邊的光屏上忽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嘯音,在寂靜的午夜,這聲音是如此的刺耳,他嚇得一個激靈,回過神時整個後背爬滿冷汗,所有的靈感當然也剎那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中年男人的雙拳重重砸在工作台上,這才轉過頭,惡狠狠地盯向那塊打斷了他重要靈感的光屏,想看看是什麼打擾了他最重要的實驗。如果沒有滿意答案的話,他不介意立刻砸了那塊光屏,身為康納博士的首席助理,別說砸碎區區一塊光屏,就是殺了一兩個助理研究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光屏上展示出來的畫面卻讓他瞬間變成了雕塑!
就在他的注視下,久久不動的基因鎖正在緩緩旋開,釋放出包含著海量信息的基因片段!而且這個過程並不是迅速結束,而是持續了整整數分鐘!
直到基因鎖的解鎖過程在那裡靜止了足足有半個小時,他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目光瞄向了光屏角落裡的一個數字,那裡顯示著,解鎖進度:11%。
11%!這個數字如一道巨大的閃電,將中年男人的整個意識世界照耀得一片雪白!
又過了好一陣,徹底恢復了神智的中年男助理飛速地在心中計算了幾組數據,立刻飛奔出辦公室,一路狂衝,奔向康納博士的居住區,邊跑邊像個孩子般地大喊大叫著。在以破紀錄的速度穿過三條通道之後,他終於來到康納博士的居住區前。但是不管他是如何的激動,居住區的電子大門卻是冰冷而無情,除了康納博士本人下命令之外,任何人都沒有權限通過這座大門。最糟糕的是,在博士有限的睡覺時間裡,門禁對講系統是關閉的。畢竟博士每天只睡二個小時,休息不好的話,一天的精力都得不到保證。
中年男人再也顧不得博士的習慣和可能怒火,飛起一腳重重踹在合金製成的重門上。這一腳下去,重門當然紋絲不動。他再踹幾腳,仍是同樣結果。就是七階力量者在這裡,沒有合適武器,也休想砸開這座厚達三十厘米的合金重門。
不知怎麼的,中年男人今晚靈感如潮,他想也不想就脫下外套,貼到大門上,然後引火點燃。幾秒鐘後,警報聲瞬間響徹了整個實驗室,天花板和兩側的牆壁紛紛裂開,露出一排排的噴頭,隨後冰冷的冷水如雨噴下,將中年助手淋了個通透。可是他的圓臉卻興奮得滿是紅光,厚厚的嘴唇左右咧開,因為他知道,康納博士的臥室中必然是同樣的情況。
還不到一分鐘,合金重門就已打開,裹著睡衣的康納博士從門裡衝出,他同樣被淋個了透,灰色斑白的頭髮緊緊地貼在腦袋上,質料名貴的睡衣吸飽了冰水,粘在瘦削的身體上,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警報聲依舊刺耳地響著,康納博士衝出來才發現,外面一點火都沒有,但整個長長的通道都是水霧瀰漫,還在不停地噴射著冰水。他索性不再走了,反正再向前走也會被淋透。博士的目光一轉,看到門旁一件燒去了一半的外套,看來就是這東西引發了火警警報,並且觸發了自動噴淋措施。
「博士,您總算醒了!」
旁邊傳來一個激動得有些顫抖的聲音。康納博士轉頭望去,才看到自己的助手站在牆邊,同樣從頭濕到腳。
頃刻之間,博士計算速度堪比高級智腦的大腦已經將所有的景象聯繫在一起,冷笑著說:「是你放的火!」
「不放火叫不醒你。」
中年助手說得理所當然。
「你知道,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
康納博士咬牙切齒地說,可是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助手打斷。
「博士,鑰匙……鑰匙有了!」
助手說到這個詞時,不光是聲音,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鑰匙!你怎麼不早說!」
康納博士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他瘦削的身體中迸發出驚人的力量,向通道盡頭狂奔!
康納博士發揮出了遠遠超過極限的速度,身體虛弱的助手居然也發揮出全部潛力,竟然還能跟得上博士!
幾分鐘後,博士和助手已經來到中央實驗室的平台上,憑著欄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片上下高度超過五十米的巨大空間。在兩人上方,一塊激光構成的虛擬光屏上,繁雜無比的基因鎖已經解開了一小段,無以計數的數據和基因片段正在載沉載浮。屏幕上的光芒投射在博士和助手身上,如條條光斑構成的小魚,在不停地遊走著。
觀測平台的對面,並排立著十個高五十米,直徑十米的金屬圓柱!當十根巨柱並立在一起時,站在它們前方的博士和助手,渺小得就像是兩隻螞蟻!圓柱柱身上有無數由點、塊和線線組成的圖案,此刻這些圖案全都亮了起來,絢爛之極的光芒不斷在柱體表面流動著,嗡嗡的低沉轟鳴聲有若雷鳴,充斥著整個空間,幾乎令人再也聽不到其它聲音!
這十根金屬巨柱,每一根都是血腥議會下最新、性能也是最強悍的「星河」計算中樞,現在十根並聯,都在全功率地運行著。隨著它們的瘋狂計算,虛擬光屏上飄浮著的基因片段正在一一變淡,並且不斷減少著。每消失一個片段,就代表著這一片段中所包含的信息已被破解。
看著十根全力運算的計算中樞,康納博士心神飄搖,早就忘了身上冰冷潮濕的睡袍,以及踩在冰冷金屬地板上的赤腳。
「這簡直就是神跡……」
康納博士一臉迷醉,目光中迸發出無窮無盡的渴望和嚮往,他喃喃地說著,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抓著欄杆,不這樣的話,他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
康納博士臉上猛然泛上一陣異樣的潮紅,呼吸也變得急促,顫聲說:「沒錯!有了這些數據,我們就能造出第一把鑰匙,能夠打開『使徒計劃』大門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