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使徒傳說 第02章成長

蘇仍然停留在鋼鐵之門。近萬平方米的指揮大樓寬廣遼闊,就是容納蘇手下所有的戰士都不是問題。大樓中大部分的房間都封閉廢棄著,蘇和扈從們佔據了最上面的兩層樓,但仍覺得空曠。

在收編了萊德斯馬的部隊後,蘇手下的戰士第一次超過了一千,這些戰士需要統治三十萬平方公里的遼闊區域,完全是杯水車薪。不過在連綿戰火的打擊下,鋼鐵之門的居民數量已經下降到了兩萬,午夜城也不到四萬人。大部分的人口是為躲避戰火逃向了荒野。當日後這片區域趨於寧靜時,逃離的人們又會回來,畢竟荒野上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而且也沒有基本的秩序。

在蘇統治的這片區域,大約生活著近百萬人。這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但是基礎其實還是由萊德斯馬時代奠定的。奎因已經告訴蘇,他需要盡快的擴充軍隊,才有可能鞏固在大湖西域的統治,而蘇本人的意願則不是那麼強烈。

鋼鐵之門的能源、冶煉和軍工產業,午夜城的食品工業和淨水技術,以及克蘭的生物和基因工程,一起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工業和經濟體系,並依托近百萬的人口,潛在的實力的確很有可能在一兩年的時間內爆發出來,大大擴展所控制的範圍。如果午夜城一直在研究的淨水技術能夠得到突破,以新時代人類縮短了一倍的生長週期和數倍的生育能力,也許用不了五十年人口就可能突破千萬。即使是現在,蘇想要組建一支過萬的軍隊也不是什麼難事,最多裝備和能力差點而已。

蘇站在落地窗前,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遙遙望見遠處雄偉的煉鋼廠。煉鋼廠是舊時代人類工業文明的代表產物之一,鋼鐵之門的這座鋼廠佔地面積相當於城區的一半,這個昔日曾擁有六座高爐的鋼廠目前只啟用了一座小電爐。即使這樣,它的產能也只利用了一小半。

雖然依靠數據處理遠遠超過舊時代人類的大腦記住了上百本經濟學著作,但蘇對經濟學仍只是一知半解。他知道,眼前看過到的宏偉工業帝國如果真正發揮出潛力,可以輕而易舉地支持上千萬人口以及十萬的部隊。

蘇忽然想起了龍城,以及在暗黑龍騎發生過的那些事。只有當他自己開始管理一片土地時,才真正理解了血腥議會的繁榮和強大。近千名龍騎,對應著接近十萬的扈從,而要供養如此龐大的武裝力量,至少需要幾十倍的人口。如此說來,在血腥議會的統治區內,恐怕真有近千萬的人口。

血腥議會的強大還在於遠遠超過其它區域的科技力量,他們甚至已經開始在龍城實驗區域環境控制與轉變技術。跨河臨海的龍城本來輻射程度應該遠遠超過內陸地區,但是在防禦力場的作用下,城區內輻射反而要比內陸低了很多。在蘇被迫離開龍城前,血腥議會又在龍城中啟動了三台新的大型力場發生器。在它們的保護下,龍城內輻射程度進一步下降,比舊時代高不了多少。即使是舊時代的人,也可以在這種環境下生存。

血腥議會同時還致力於提高人類自身抵抗輻射的能力,多達幾十種型號、各類劑型的抗輻射藥劑就是這種努力的產物。同時各式能力的標準配方也可以視同於此,因為隨著能力的提升,大多數人的抗輻射能力都會有所提高,並且身體對於營養的利用吸收也會同樣上升。而據蘇所知,沒有特別強烈副作用的長效抗輻射藥劑已經研製出來,並可以小批量供高階龍騎兌換使用。這種藥劑可以在長達半年的時間為人類提供輻射保護,可以讓普通人在大多數已知區域內生活。以蘇上校的權限都能夠知道這樣的信息,也就意味著議會正準備將這種藥劑大規模地投入生產。

新時代,人類最大的敵人並不是變異生物,而是無處不在的輻射和嚴酷的環境。當然,能力者並不受這些限制,但從能力出現的那一天起,就不斷有人在爭論著能力者究竟算不算是人類。經過了近百年的發展,這種爭論已經趨於平息。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能力者都逐漸脫離了普通人類,成為一個全新的種族,而不是舊時代意義上的階級。

不過蘇心中又浮起一個久未解決的疑惑,那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血腥議會似乎對於對外擴張興趣並不是特別大,基本上對外擴張的主力是各個低階的龍騎,那些真正恐怖的人物,比如說蜘蛛女皇,反而長年累月地呆在巢穴中,根本就不大在外走動。如果拉娜克希斯出動的話,或許聖輝十字軍早就被剿滅了。

蘇身邊的小几上,正放著重新整備過的電磁動能步槍。擺脫了基因崩解的危機後,奎因已經能夠小批量地製作它的合金彈。這把電磁動能步槍陪伴蘇的時間並不長,卻屢次救了他的性命。它以極大的威力和超卓的速度成為了普通能力者的夢魘。但是到了蘇現在的程度,它的局限性也已開始顯現。比如對克羅蒂娜的作用就很有限,而若是換了潘多拉,那這把槍幾乎全無用處。

那麼,人類的未來會走向哪裡?是繼續延續原先的道路,發展科技與機械的文明,還是致力於生化科技,以能力為發展的核心?從目前看,能力已經全面壓倒了科技。比如蘇就以一已之力,摧毀了萊德斯馬的整個統治基礎。在無法制約的能力面前,常規武器和普通戰士的數量已經毫無意義。不過科技的發展是需要時間積累的,目前人類科技水平剛剛觸及電磁動能的應用。

但是能力的進步也同樣會推動科技的進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類的大腦能力已經今非昔比,且不說海倫這種變態,就是蘇自己,大腦的數據處理能力也不比舊時代的小型機差了,而且隨著能力的增強,這種能力還在迅速提升。舊時代人們需要二十年學習的知識,智力得到進化的能力者只需要花上兩三年的時間就足夠了。

蘇的思緒如同浸在歷史的長河中,隨波逐流,越飄越遠。然而一聲尖利的慘叫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這才想起,今天本來是麗生產的日子,產房就在隔壁。而這聲慘叫,應是發自一名幫助接生的護士。

蘇身形一閃,已拉開了產房的門,衝了進去。

產房中央是一個助產床,麗仰躺在床上,蒼白的臉上全是汗水。她雙腿間積著一汪清水,而不是血。在清水中,一個還不到20厘米的梭形小生物正在不停地翻滾著。它的肌膚呈現著青黑色光澤,柔軟而靈活的身體似乎完全沒有骨頭,就像一隻大號的肉蟲。它的身體上看不到任何的器官和肢體,只有一端張開了一個小口,還在不斷地向外噴著清水,而它的身體也相應地縮小,很快就縮至十厘米左右。

進門之前,蘇的感知已經完全籠罩了產房的每一個角落。他知道這個小東西就是麗和自己的孩子,而它吐出來的是純水,一點雜質都沒有。麗的腹部已經完全平了,原本滿腹的營養液應該都被它吸收,轉而排出清水。它的身體並不是簡單地在縮小,而是重新調整了身體結構,肌體力量正在以幾何級數增強,外表皮膚也在不斷增厚,防禦能力也在快速提升。它的身體內部結構逐漸成形,如果進入強輻射的環境下,那麼穿透了皮膚的輻射就會和皮下一層特殊組織發生作用,從而產生大量的熱能,這些熱就是它可以賴以生存的能源之一。

它正在全面向戰鬥和嚴酷環境下生存的方向轉化。

這個變化倒是有些奇怪,剛出生的小生命本能上是應該依賴父母的。即使是轉化身體,也應該向高成長的方向轉變,而不是剛一出生就開始強化生存和戰鬥能力。

這倒是和那些單純為戰鬥而生的生體兵器很類似。蘇的意識深處忽然浮現出這樣一個想法。

生體兵器?

蘇從來不記得自己曾經看到過什麼生體兵器,當初的瑪瑟姆或許可以算上一個。可是瑪瑟姆仍然是以人類基因為主體開發的,戰力有限而缺陷非常多,智力也受到影響,成長性幾乎為零,最多只是一個改造人而已,和蘇意識中浮現的生體兵器定義完全不同。

在蘇的意識中,那些真正的生體兵器是全新的物種,可以隨著環境變化而迅速改變自己,擁有不輸於智慧程度的高智能,殘忍、冷血、高效。只要有足夠的食物,它們可以在幾天內就完全成長,並且進化出適應當前任務的各種器官。它們完全為了任務和殺戮而生,卻擁有自己的意識和智慧,但是種植於比基因更深層面的指令使它們完全無法違背主人的命令。

生體兵器和瑪瑟姆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威力巨大,破壞性的威力。與這些生體兵器相伴的,是一幅幅毀滅的畫面。它們中有些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整個城市,另外一些則可以在各種極端環境下作戰。它們有大有小,大的擁有數十米長的身軀,大多主要在海洋環境活動。而小的甚至可以比螞蟻還要小,但是可以輕易鑽透水泥和鋼鐵的它們,威力其實極為恐怖。在蘇的意識中,甚至還閃現出過一隻如洪荒巨鯨般的生物,根本無從測度它究竟有多長多大,只是以蘇的想像空間竟然都容納不下它的整個身軀!而它所在的背景,則是深邃悠遠的宇宙和無盡星海。

「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蘇的冷汗立刻就下來了,那些生體兵器的氣息是如此真實,恍若歷歷在目,彷彿他曾經真正的看到過、接觸過它們一樣。但是蘇確信,自己有記憶以來的經歷中,根本就沒可能接觸過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可是這些生物又怎麼會在他的意識中出現的呢?

就在蘇稍有分神的時候,房間中兩名驚恐的護士瞪著麗生下來的小東西爆發出了第二輪的尖叫。其中一名護士更是隨手抓起了一個玻璃瓶。歇斯底里的叫聲和攻擊性的舉動顯然刺激了那個充滿防衛性的小東西,它身體忽然一轉,用尖端對準了抓著玻璃瓶的護士,隨後尾端開了三個小口,從裡面噴出三團極為強烈的水汽,它的身體由此如火箭般射出,瞬間已鑽入那名護士的口中!

護士立刻睜大了眼睛,玻璃瓶被胡亂擲向一邊,她的五官已完全扭曲變形,雙手死死地抓握自己的咽喉,嘴拚命地張開,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僅僅十幾秒鐘,她的雙眼中迅速佈滿了血絲,整個眼珠都染成了血紅色,身體軟軟倒下。這時她的後頸突然破開,一道黑影閃電般射出,又衝入另一名護士的嘴裡!這個護士也是一樣雙眼染遍血色,慢慢摔倒。

麗已經看到了這一切,她完全怔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得甚至讓她來不及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而從始至終,蘇都是能夠攔截那個小東西的,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動作。麗生下的並非人類,而是某種超級生物的雛體,這個蘇早有思想準備。所以在麗生產之前,蘇已有計劃地,陸續將所有的扈從都派到外地去執行任務,梅迪爾麗和希爾瓦娜斯也沒有留在這座樓裡。給麗接生的兩名護士,原本就是要犧牲掉的,她們不可能在看到如此多的東西後還能活下去。蘇非常清楚那些大人物們對獨特生命體的濃厚興趣,如果消息洩露出去,那麼自己、麗和小生命今後都將會面臨非常大的危險。

蘇不願意殺人,但是他把身邊的人看得更加重要。為了身邊人的安全,他也可以犧牲和自己不相關的人。即使是蘇自己,也不願意有麻煩。梅迪爾麗成長的過程還很漫長,能力進階的道路會越來越困難,而她現在惟一的依靠和保障,就是蘇。每一個成年的男人都有許許多多的責任,責任有大有小,有輕重緩急,蘇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所有的事。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力去完成那些必須達成的責任。

兩個倒在地上的犧牲品目前呈現出十分奇怪的狀態。

第一名護士後頸的傷害原本應該是致命,她的身體也癱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口鼻間已經沒有絲毫氣息,但是心臟卻仍在有力地、生機勃勃地跳動。

第二名護士倒地後似乎並沒有馬上斷氣,身體一直不斷地抽搐著,從喉嚨中發出無意義的嗚咽聲。而那個小生命如同消失在她的身體中一樣,再也不肯出來。

它雖然本能地收斂了氣息,但是怎麼可能在蘇的全景圖下藏匿得住?在蘇的感知中,護士的身體逐漸透明,小傢伙的身影清晰地顯示出來。它正用六隻爪子牢牢地抓著護士的脊椎,頭尾也刺入了脊椎內,就此伏在那裡動也不動,彷彿與護士的脊椎融為一體,就連它的皮膚表面也凝聚出一層薄薄的骨質層,如果是普通的感知手段,或許就會將它當成了護士骨骼的一部分。而在另一名護士體內,它還留下了一小段身體。那段身體潛伏在護士的心臟部位,滲出無數細微肉絲,刺入心臟內,不斷釋放出刺激激素,促使心臟繼續跳動,而它則從流轉的血液中吸收營養。分離出去的身體沒有自己的意識,而是憑藉著和本體間的聯繫來活動著,更像是一個分離式專門用於吸收和儲存營養的分身。而且蘇在這個分身中掃瞄到了一顆非常細小的神經核心,卻包含了全部的基因密碼。蘇還隱約感覺到,這個神經核心中應該擁有最重要記憶的複製,雖然這很不符合現在的生物學常識。如果他預感的這種假設成立的話,即使本體毀滅了,分身也能夠獨立發展成長,從而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下去。

這個小傢伙為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求生意識?它到目前為止一切的進化方向,似乎都是為了生存。蘇並不認為這是必然,應該是它有意識選擇的結果。僅從可以在短時間內轉變身體形態這點,小傢伙肯定可以有限度的選擇自己強化和變異的方向。

「我的孩子呢?」

半天沒有看到小傢伙的蹤影,麗終於從驚愕中醒來,轉而變成了慌亂。她勉強撐著疲軟的身體,想要下床。

看著一向性格堅強、神經粗放的麗現出如此惶惑焦灼的軟弱表情,蘇歎了口氣,上前抱住了麗,溫柔地安撫了幾句,然後帶著森森冷意說:「出來吧,還想藏到什麼時候?」

蘇的這句話剛說完,護士的身體彈坐起來,她表情呆滯地張開嘴,吐出一個肉團,然後栽倒,這時才真正的死去。肉團蜷縮著,動也不動,似乎已經死了一樣。它的身體甚至比剛出生時看起來還要小些。不過蘇知道,這只是因為它分離出了一個分身的緣故。它的分身仍然潛伏在那名護士的屍體中,或許以為瞞過了自己。

看著蜷伏不動的小東西,蘇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竟然浮起一陣冷淡和不耐煩。初生期的小生命那些發自本能的狡滑和手段,在他的眼中卻是如此的幼稚和愚蠢。其實若以地球生命的角度來看,這個小東西已經強到了超出合理的界限。

不知怎麼的,麗忽然感覺到了蘇心底的冰冷,她驚叫一聲,一把推開了蘇,向小東西撲了過去。小傢伙也從蜷伏中伸展身體,一躍而起,向麗撲去。潛藏另一個護士身體內的分身也破體而出,於半空中和本體匯合,裹在它的體外。當小傢伙躍入麗的懷中藏好時,分身和本體已經融合了一小半。

麗雙臂護在胸前,明亮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蘇,向後退著,直到後背撞到牆上才停下來。

「它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就算你不喜歡它,甚至不想承認它,它也是我的孩子!如果你想對它做什麼的話,那先殺了我!殺了我,就沒人阻止你了。」

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

有那麼一瞬,蘇幾乎有聽從麗建議的衝動,這是一種發自本能的聲音,要他毀去那個小東西,雖然它的確是他的孩子。但是蘇現在不需要孩子。

這個想法剛剛浮起,就立刻被蘇撲滅了。回想起和麗在一起的種種過往,蘇心中也有許多感慨。麗天資不凡,至少當個龍騎尉官綽綽有餘,臉蛋身材都相當不錯,又足夠年輕,本來在羅克瑟蘭公司中可以說是前途光明。她其實也相當聰明,只是性格使然,比較直來直去罷了。況且若不是這樣如風如火的性格,也不可能鎮得住軍隊那些一身殺氣的老兵。但是在加入暗黑龍騎之後,蘇的來往之人很快就全部變成了縱橫一方的強橫人物,麗從而顯得暗淡無光。她不曾抱怨也從未流露出不滿,甘於自己普通的身份,只是偶爾會索要一下蘇拖欠的酬勞。

直到今日,她才真正怒了,並有不惜和蘇決裂的決心。

蘇苦笑了一下,向麗走去。麗卻叱喝了一聲,抓起旁邊托盤中的剪刀,指著蘇,大叫一聲:「別過來!」

「麗,放鬆點,它的確是我們的孩子,這個我很清楚。」

蘇說,伸出右手,輕輕放到麗緊握剪刀的手上,溫柔地握緊。「我是不喜歡它,但是我不會傷害它的。你也看到了它的樣子,它這樣很難在人類的世界中生存。我們需要保護它,教會它如何生存下去。現在僅僅是它的初生形態而已,以後它的樣子肯定會改變的。如果需要,我想,它會變成人類模樣。」

「他是我的孩子,他當然是人!」

麗毫不猶豫地說。

蘇當然明白她的心思。其實無論誰第一眼看到小生命的樣子,都不會將它和人類聯繫在一起。不說那些僅僅存在於理論和想像中的超級生命,就是新時代的變異生物中,已經有不少發展出了可以借助其它物種來孕育自己後代的種族。而這個時代的人類已經失去了舊時代在世界上至尊無上的地位,在荒野中,也有不少流民成為變異生物繁育後代的工具。而麗堅持這小東西是人類,也是怕蘇會以此為借口,拿它下手。

無奈地搖了搖頭,蘇取下了麗手中的剪刀,對著她懷中的小生命說:「不用怕了,出來吧。再不出來,我就真的生氣了。」

蘇的聲音平淡溫和,但小生命卻像是聽到了炸雷,立刻從麗的胸口跳了出來,落在她的手腕上,繼續蜷成了一團,不住瑟瑟發抖。這次倒不是在演戲了,而是真實的畏懼。這還是它第一次近距離地出現在蘇面前,沒有任何的阻隔和庇護。在尚被本能支配的初生期,它惟一的保護人就是麗。但是麗的能力完全不足以與蘇匹敵,就連稍作抵抗的能力都沒有。在還不能理解人類複雜關係的它心中,麗根本無法為它提供任何保護。

蘇伸出手,終於觸摸了它,這還是他第一次觸碰到自己的孩子。小東西的身體驟然僵硬,然後迅速冰冷。在極端恐懼下,它的所有機能幾乎都已停滯。如果蘇撫摸的時間再長一些,那麼即使以它的強悍生存能力也會死去。

一股柔和的能量透過蘇的手滲入到它的身體中,重新激發了它的生機,而蘇的手也不再冰冷。小東西從蘇的手掌下探出了一個細長的頭,嗅了嗅,輕輕鳴叫了一聲,又縮了回去。

蘇輕輕拍了拍它,說:「能變成我們的樣子嗎?試試看?」

小傢伙又探出了頭,過了一會,它的頭部逐漸變化,幾分鐘後,一個女嬰的臉就出現頭部的位置上,又過一會,她的臉終於清晰了,看起來是個很漂亮的女孩,有七八分麗的樣子,只是一隻左眼眼瞳是深深的碧綠,依稀和蘇有些相似。

看到她果然能夠變成人類的樣子,蘇的心中卻沒有特別高興的感覺。不過小傢伙的體形一點都沒有變大,這倒是有些奇怪了。

麗的身體非常虛弱,根本就沒有母乳。她取來早就準備好的一大罐牛奶,放在了小東西嘴邊。小生命立刻跳到了奶罐旁,用後肢扣住邊緣,整個頭部都埋進了牛奶中。

麗的臉上終於綻開了一絲笑容,她靠在蘇的身上,說:「你看她多能吃!對了,她還沒有名字呢,你說給她起個什麼樣的名字才好?」

「你肯定有想法了吧?」

蘇微笑著說。

看到蘇的笑容,麗懸著的心事才放下不少,說:「你看她這麼可愛,名字就叫洛吧,好不好?」

「聽你的。」

蘇並沒有給洛起名字的準備。

接下來的幾天很平靜。蘇陪著麗,耐心的指導著她恢復和重新獲得能力。生下洛的代價是麗的能力全面退化到三階左右,不過她的潛質並沒有受到損害,這讓蘇感覺好了很多。假以時日,麗仍會發展出至少六階的能力來,至於是否還有更進一步的潛質,蘇就看不出來了。

小洛被單獨關在一間密閉的房間裡,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是由麗或者蘇親自送進去。不過自從蘇送過一次後,小洛明顯受到了驚嚇,此後整整一天縮在屋角動都不動,也不肯吃任何東西。麗再次向著蘇大發雷霆,蘇怎麼解釋都沒有用,她從此之後不許蘇單獨接觸洛,想要看小洛的話,必須有她在場才行。

突然凶悍起來的麗讓蘇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旋即理解了,為了孩子,每個溫柔的母親都隨時有可能化身為最凶悍母獸。

在麗成為母親的日子裡,按照蘇的命令,裡高雷全面負責軍事,既要負責新軍訓練,又要重建軍備後勤體系,最後還需要時時領軍出擊,掃蕩控制區域內重新出現的武裝暴民,一時間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而重建鋼鐵之門軍工體系的重任就落在了奎因的身上,這涉及到兩座電廠、幾座礦山、一個煉鋼廠、熱軋冷軋,以及數十個大大的零件、火藥和總裝工廠。如此龐大的體系,即使是想要初步熟悉,也需要至少幾個月的時間。所以奎因也非常的忙,忙得根本沒法來看一眼麗和蘇的孩子。

至於能夠感知蘇精神世界的梅迪爾麗和希爾瓦娜斯,她們明白蘇不希望讓孩子示人的意思,於是白天兩個人一起失蹤,當夜幕低垂時,則是一間間夜店逛了過去。每到一店,都要將店中大半存酒喝光。於是,在一晚晚的遊蕩中,在喜歡夜行的世界裡,梅迪爾麗和希爾瓦娜斯的名聲逐漸響亮。

受累於那張極為妖媚的臉和如血般紅的唇,希爾瓦娜斯開始被人稱為「血色玫瑰」並且流傳開來。有許許多多的人其實很想折下這朵玫瑰,卻沒人敢真正動手,甚至都不敢當面流露出這種想法。

玫瑰都是有刺的,但希爾瓦娜斯這株玫瑰的刺是多是少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身邊有梅迪爾麗,這個擁有「風暴女神」綽號的少女。梅迪爾麗總是帶著淺淺的笑,但是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微笑是風暴女神心情不好的象徵。而在這個時候敢於觸怒她的下場,最輕也是被扔出酒吧:但不是走門,而是走牆。

只是重傷的傢伙們都覺得自己很幸運。

希爾瓦娜斯對於自己的稱號非常非常的不滿意,他很想向所有人大聲昭示,自己是個真真正正的男人。如果有人不服,希爾瓦娜斯可以用自己已經有一半發展到二階的類法術能力教育一下他們,當數十個類法術一起湧出時,那可是真正的法術風暴!即使是四階能力者,希爾瓦娜斯也自信可以打他個半死。但是每當希爾瓦娜斯想要有所行動時,就會招來梅迪爾麗的無情鎮壓,大多時候,這種鎮壓的表現形式為幾瓶被硬灌下去的烈酒。然後嫣紅的臉、如欲滴血的唇和迷離嫵媚的雙眼就會讓希爾瓦娜斯更加貼近「血色玫瑰」這個稱號。

梅迪爾麗似乎想把他從外表到精神都變成徹底的女人。讓希爾瓦娜斯非常害怕的是,他懷疑,如果梅迪爾麗擁有蘇精神世界中那個名為海倫的手段,那麼這位可怕的風暴女神會毫不猶豫地從生理上把他也變成女人。

這個世界到處存在著壓迫,即使兩個人之間也是如此。

所以他要反抗,所以他總被鎮壓,所以他飛速成長。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

直到某一天的清晨,麗一臉驚慌地找到蘇,說洛失蹤了。

蘇第一時間趕到了關著洛的房間,看到在洛曾經蜷縮著的那個角落,有一個細小的洞,就像是老鼠打出來的洞。但是這個房間原本是用作保險庫的,在厚達一米的混凝土層中,還夾著兩層五厘米厚的鋼板!而蘇來餵食的那天,小洛應該是用自己的身體掩飾著逃生的洞口,從而瞞過了蘇。

想起小洛一天要吃幾十公斤的肉,身體卻始終保持在十厘米大小,根本不曾長大過,蘇這才明白,她是一心想要逃跑,才不肯擴大體型。而那些被消耗掉的能量,則是被用在開闢逃生通道上。

可以想像,她時時刻刻在努力挖掘著的情景。

看著屋角深不見底的小洞,蘇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從未出生的時候,小洛就在拚命地求生,她的反應甚至激烈到要害死母體的程度。其實從生物的角度,她的行為模式並不是特別離譜。有大量的生物幼生體在出生後,會吃掉母體以獲得必須的營養。可是她必須要選擇如此強烈的防禦模式嗎?這其中,會不會自己的原因?

蘇無言地想著。

在屬於蘇的國度,除了裡高雷外,最忙碌的還有一個人,略顯清秀的少年圖揚。他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幾乎睜開眼睛的時候就一直在努力工作:訓練部隊,整備軍械,率領部隊清剿周圍的武裝流民,以及鍛煉自身的能力。

圖揚瘋狂地工作,瘋狂地鍛煉,同樣瘋狂地戰鬥和睡覺。他要充分利用每一分每一秒的睡眠,來恢復疲憊的精神和身體。圖揚始終保持著和維克多的溝通,聽取維克多對午夜城建設的構想,對軍隊的要求,以及其它有關午夜城建設的一切知識。少年很聰明,知道自己這種在戰場上投降的人很尷尬,哪怕是位置再高,也不如維克多這樣在蘇最初的困難時候就施以援手,在蘇消失的那段黑暗時期不背叛的人。何況維克多現在的位置和能力都要比圖揚高?而對維克多提出的要求,圖揚都會在第一時間盡量完成,實在完不成的,他也會如實明。圖揚知道,在比自己強大的人面前,誠實是一個很好的品質。

少年非常努力,甚至超出了所謂工作狂的程度。在這段時間,他無論是能力和知識的進步都非常明顯,也越來越勝任午夜城部隊指揮這樣的角色。在戰場上,圖揚並不因為自己是指揮官就因此惜命,反而變得更加勇敢,每次戰鬥他都衝在最前方,以自己能力和意志上的優勢擊潰敵人的防禦。所以在最近的一個月中,圖揚的戰績甚至超過了裡高雷,儘管裡高雷統率的軍隊無論人數還是裝備都要超過圖揚。

在一場場浴血廝殺中,圖揚一共受了一百多處傷,不過其中絕大多數是一兩天就能痊癒的輕傷,兩三處中等傷害也是打在肉厚的地方,幾天就能恢復,不影響行動能力。就連維克多都覺得少年是個非常幸運的人,圖揚自己也很清楚,幸運是自己固有的屬性。

但即使是最幸運的人,如果有可能,也絕不願意頂著彈雨向敵人衝鋒。圖揚不是個傻瓜,所以他也不願意。

但是圖揚仍然拼盡全力去抓住每一個機會,甚至不惜以生命去冒險。他只是想向蘇證明,自己會是一個很有用,而且很忠心的人。證明這一點並不需要如此拚命,可是圖揚的內心深處有著深深的恐懼,他害怕如果自己不能夠證明足夠有價值,就會有極為恐怖的命運在等待著他。而能夠拯救他的,只有蘇。

這是一個普通的清晨,幾輛滿載士兵的越野軍車從午夜城出發,向南方疾馳而去。圖揚坐在第一輛車的車頂,軍帽抓在手裡,瞇著眼睛,看著遠方的地平線。在他的身側,一挺高射機槍正緩緩轉動著,以冰冷的槍口掃視著空蕩蕩的荒野。而機槍射手則戴著風鏡,以職業的目光檢視著一座座廢墟,一棵棵樹木,以及所有可能埋伏人的地方。

圖揚的左手中夾著一根煙,正一口接一口地抽著。在高速奔馳的車頂,撲面而來的風異常猛烈,煙也燒得特別快。所以圖揚狠命地抽,就是為了不浪費哪怕是一小口的煙。他現在一個月的收入也換不了幾包煙。在蘇的國度中,其實物資遠比荒野上豐富,畢竟有了食物和水,就有了一切的基礎。習慣了暗黑龍騎精英思維模式的蘇,現在對待扈從和核心成員也是十分寬厚。以圖揚現在的身份地位,他完全可以養活七八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同時還能每天抽一包煙。可是他放棄了屬於自己的薪水,而只拿和戰士們相同的錢,那些放棄的部分都被換成了彈藥和藥品,好讓自己的戰士們多一分存活的機會。但圖揚並不要求屬下其它的軍官這樣做,甚至禁止他們拿出過多的錢來補貼戰士。這讓圖揚贏得了軍官和士兵們一致的心。

「指揮官,這一仗好像不太好打!聽說對方有一百多個人,我們才三十個!」

機槍射手或許是有些疲倦了,大聲向圖揚說著。

「少廢話!沖在第一個的是老子,真打不過他們的話,第一個死的也是老子。你擔什麼心?一會打起來的時候你給我瞄得準點就行!哼,三十個人已經夠多了,再多我還怕把他們嚇跑了呢!」

圖揚笑罵著,毫不停頓地吐著一連串的髒話。這是屬於士兵的語言,讓外表清秀的他得以和這些粗豪的戰士們融為一體。在戰場上的圖揚絕對是個收割生命的死神,他的武器就是放在身邊的12.7口徑重型機槍。實力才是壓伏這些屠夫的關鍵,單靠罵幾句粗話可是遠遠不夠的。

車隊又向前開了幾分鐘,圖揚忽然全身一顫,向四周望去。可是周圍除了偶爾出現的零星廢墟,什麼都沒有。

圖揚的臉色逐漸蒼白,向機槍射手問:「你看到什麼沒有?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什麼都沒有啊?別說人,就是鳥都沒有一隻!」

機槍射手疑惑地回答。

圖揚當當地敲了敲駕駛倉的頂蓋,對著司機大聲吼著:「加速!用最快速度向前開!」

「指揮官!如果這樣開的話,我們的燃料可不夠回來的!」

司機回答。

「少廢話!我讓你開就開,有多快就開多快!再多嘴的話,老子幹了你!」

圖揚咆哮了起來!

司機不敢多說,一腳將油門踩到了底。越野車猛然轟鳴起來,脫離了車隊,向遠方狂奔而去。

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在飛揚的塵土中,有一道細細的灰影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跳躍奔行著,向越野車疾追而去。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短短幾分鐘就追到了越野車後,然後猛然彈起,竟然以車輪飛捲向後的塊塊碎石為落腳點,來回彈射,瞬間就衝到了越野車頂!

這是一隻奇異的生物。它的後背上覆蓋著一層細密的鱗片,表面光澤流轉,倒映著周圍的環境色,極難發現。它頭尾尖,腹背鼓,形狀如同一隻穿山甲,靠近尾部的地方伸出兩對強勁有力的短肢,而頭部附近則是一雙短短的鉤爪。每次縱躍,它都會蜷起身體,用尾部和四隻後腿抓面或是岩石,隨後身體就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彈得筆直,如箭般向下一個目標射去。它的計算能力驚人,每次落點都十分精準,而在空中穿行時,六隻細肢都會緊貼身體,形如子彈。

以它才十厘米長短的身體,竟然能追上飛馳中的越野車!

越野車已經提到了極速,車身劇烈地顛簸著,隨時都有可能翻側。司機、戰士和機槍射手都被顛得臉色發白,但圖揚依舊瘋狂地要求開得快些、再快些。戰士們根本看不到敵人,也不知道危險來自於哪裡。在如野馬般的越野車上,他們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抓緊,盡量不讓自己被甩出去。在這樣的速度下,一旦被甩出車外,骨折已經是最理想的後果了。

圖揚越來越恐懼,沉重的壓力幾乎讓他變得有些歇斯底里,清秀的面容完全扭曲。他感覺到巨大的危險已經來到了身邊,甚至已經貼上了他!這是直覺,是身體本能發出的警告,有些像被毒蛇貼緊的青蛙在哀鳴。可是圖揚根本看不見,也感覺不到危險在哪裡。

忽然,他的後頸上微微一痛!

越野車突然高高彈起,在空中失去了平衡,車內的戰士和機槍射手都被甩了出去。隨後越野車一頭栽在地上,連續翻滾了十幾周才停了下來,完全變形的駕駛室中不斷湧出鮮血,司機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

圖楊同樣被甩了出去,身體在地面幾次彈落,直到數十米外才停了下來。擁有三階防禦力的他顯然比普通戰士要健壯得多,最多只會是重傷而已。果然,幾分鐘後,圖揚的身體終了動了動,然後慢慢爬了起來,不斷活動著身體和手腳。可是他的動作看起來僵硬而怪異,並不像人類的習慣,反而有些類似於活屍。

圖揚慢慢回頭,向開始燃燒的越野車看了一眼,他的眼瞳已經詭異地變成了碧綠色。看到被甩出車外的三名戰士都已死去,他這才笑了笑。可是笑容極不自然,而且臉部各處的肌肉顯得一點也不協調。圖揚的臉忽然蠕動起來,樣子竟然開始慢慢變化,而他身體內也傳出時輕時響的聲音,好像是煮沸了的水。

轉眼間,圖揚的臉已經變成了一張極為詭異的嬰兒的臉!

如果單看臉的話,那麼這是一個非常漂亮且有個性的臉蛋,還有惹人憐愛的笑。

這個面容,是洛。

《狩魔手記》